1980年左右的时候农村的户宅地应该是随要随有的吧, 不象现在连农村户口都开始控制了,就生怕宅用基地被违规占用了,因为每块土地都随时准备着可以卖钱。那些有权有势有头脑的人,在城市户口贵比黄金的时候,找门路搞到一个城市户口,可以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过上城里房有工作的体面日子。当农村的土地开始被征用被卖的时候,
又连忙从城市挪回农村,占上一亩三分地,盖起三层小楼,开始了城里有房,乡下有产,种花种菜的农家乐生活。中国5千年的历史中,似乎总有那一小撮人,制定着社会的游戏规则,玩弄着法律法制,永远是变化最大的获利者。 不过历史的车轮毕竟是一直往前滚。大家的日子眼见得一天比一天好。 就我们家来说,日子还没到1980年, 我能干的母亲已经在计划她人生中一件大事, 就是给我们这个小家盖一个坚固的新房了。
那两年虽然我们三个孩子还很幼小,但父亲得到一个去安徽驻外两年的机会,虽然离开了家,却为家带来了持续的可观的收入, 我的母亲一人起早摸黑,犁田种地,居然把5个人的田地打理得地肥苗壮,庄稼年年丰收,虽然我们仨个孩子三张嘴如同那永远喂不饱的小鸟,
成天围着她的围裙直转要吃的,多出的粮食还是装了满囤满柜。我们那草顶泥墙的小屋子经常透风漏雨,粮食很容易受潮。 再说孩子也一天天长大,妈妈决定在粮食经济都能承受的情况下,开始计划盖新房。
新房的地址选在村的另外一条小河边。 小河把村隔成南北两部分。两块青石板架在小河上充当桥梁,这两块石板间隔的距离非常有讲究, 正好方便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过, 人在东边石板上走, 自行车轮子在西边石板上推过。 是不会有人有勇气骑车过这座桥的, 因为那窄窄的石板如果没对好,就会一下子陷在中间, 或者更惨的就是直接冲到河里去,这种事我住在那头几年可真没少见过。石板雨天特别滑, 有一天我居然看见一个老太太不敢走那个桥, 犹豫了很久,四肢着地,在桥上慢慢爬过去。。。。
村里给我们分的这块地就是桥头第一家。也是沿着整条河的第一家。除了我们, 就是全村的田,老房子在看不见的村的那一头。妈妈如何一边带不到10岁的三个孩子,种那么多地, 还同时单枪匹马的盖我们的这第二个家,对我来说是个完全不能想像的魔法。盖房子要用的所有东西砖瓦水泥等都露天堆着。 妈妈搭了个小窝棚, 我们娘四个住在里面。 现在想想妈妈真的是勇敢啊, 三个不到10岁的孩子, 一个女人住在离其他人家几里的地方, 万一来个坏人, 喊破嗓子别人也未必听到。
不过那个时代真的找不到什么坏人,大家都差不多的穷,就真的有个小偷,也就偷两个地里长的瓜填填肚子。晚上没有灯, 妈妈带我们三个人趴在砖头上看星星,村里的人去世了都埋在自家的地里,漆黑的晚上,能看到路尽头的庄稼地里有绿绿的荧火闪烁,妈妈说那就是坟头上的鬼火,说得我们兄妹象小鸡一样紧紧地拽着她的衣服,躲在她胳膊下面, 连上厕所也不敢去。 更多的时候,我妈搜肠刮肚地把她知道的民间传说,山海经讲给我们听,打发晚上临睡前那一段时光。
我那时太小了, 盖房子的时候, 哥哥姐姐说不定还做饭洗碗什么的出了点力,我除了自己每天满脸泥之外对整个盖房的艰苦过程没有任何一点记忆。 不过当父亲从安徽回来, 看到三件崭新的红砖大瓦房矗立在眼前,应该非常震撼吧。 我们那的房子都没有院子,但有一个非常体面的差不多1百多平米的大晒场。三间大瓦房坐北朝男,可以吸收到所有的阳光。 晒场东面离开主房搭了个小厨房。(后来这个小厨房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添柴不小心烧掉了, 重新盖了一间很大的新厨房, 放了煤气灶等新厨房用具。)
这三间主房, 朝东的房间跟原来老房子一样, 一横一竖放了两张床,哥哥自己有了一张床, 我和姐姐共享一张。这两张都是真正的床。 我和姐姐的是父母从老房子里搬出来的他们结婚的那张床,哥哥睡的是父亲用他们钢厂里钢管焊出来的铁床,在上面翻跟头使劲蹦跶都不会让它有损丝毫,即使我哥调皮得能把房子拆掉,他也拆不了这张床。
我的父母则重新打了一张新床放在西面他们住的房间里,这张床跟电视里看到的那种踏步床差不多,床踏板就有半米高,上面放了床头椅,床看起来象个门框子,两边是雕花的架子,前顶是用木头雕出来两条凤凰,以及其他相匹配的云啊花呀, 漆上金漆之后,金光闪闪,非常耀眼。再配上黄澄澄的帐勾子,雪白的帐子,真是豪华极了。因为床四周都有架子围着,
非常坚固。这张床成了我们捉迷藏的最好的去处,躲在架子后面,藏在被子里,最多的就是钻到床肚子里,后来有一次我的哥哥爬到床顶上,四肢摊开趴在那里,我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只能举手投降,他才慢慢地从床顶攀爬下来,从此奠定他在我们一堆毛孩子里的江湖地位。
此外,妈妈还打了新的大衣橱五斗橱,装了大玻璃,这间房间一片崭新明亮,老房子搬出来的她的那些摇摇欲坠的嫁妆就淘汰到我们东面的房子里,在我们仨的折磨下,毫无疑问的,加快了他们残损的脚步。
除了我们家的厨房, 主房,我们的屋后面还搭了两间简单一点的房子,一间放杂物和干草,一间搭了一个猪圈和一个厕所,我每天的任务就是一放学提个篮子,拿个镰刀去割猪草,后来我还在那里养过羊,兔子,鸡等等各种可能的家禽。
屋后剩下来那一小块一间房大小的地妈妈种满了竹子,间隔一两棵杨树,春天这里可以挖到新迸出的春笋。间或也能看见一两条小青蛇在里面蜿蜒游过,使这个地方变成我和姐姐不敢涉足的禁地。不过上小学的候, 学校要求我们学会爬树,在妈妈的帮助下,我勇敢地走进小林子里,找到一棵看上去最结实的树,在脚踝上绑上一圈绳子,像癞蛤蟆一样慢慢地蹭上了小树,我的狼狈样子逗得妈妈哈哈大笑,她啪啪在掌心里吐两口唾沫,摩擦两下,抓住一根高处的树枝,然后像壁虎一样蹭蹭地飞快地爬了很高。 我豪放的妈妈还曾经给我们演示如何连续地打虎跳,踢几百下毽子也掉不下来。。 这些本事我和姐姐一样也没学会,只能目瞪口呆,叹为观止,让妈妈叹息她的基因都不知道浪费到什么地方去了。。
新房盖好后,我们的生活真是越过越红火,父母年轻力壮,手脚勤快,我们兄妹如同小竹林里的春笋一天天成长,村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家跟在我们后面在盖起新房,齐刷刷的新瓦房沿着小河一字排开,门前的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黄昏的时候家家炊烟,孩子喧闹,鸡鸭成群,庄稼茁壮,一片蒸腾的新气象。
日子悠悠,庄稼收了一茬又一茬,父母逐渐进入他们的中年时代,我们家三个孩子则齐刷刷地长大了。80年代后期, 别人家的日子都越过越好的时候, 我们家的钱袋子却越来越瘪了, 因为我们家三个孩子全开始上高中了,最紧张一年我在县城寄宿上高一,哥哥在镇上上高二,姐姐在临镇寄宿上高三,父母要做的不光是喂饱我们的三张嘴,我们还伸手等着父亲给每个学期的学费, 每个月的生活费。不止一次的,我看见父亲请我们家的邻居腾挪个几十块钱,等他发了工资就还给他们。当别人家的跟我们同龄的孩子已经开始学手艺上班打工挣钱,为家庭建设添砖加瓦的时候,我们家三个人却如同压在父母肩头的三座大山,拼命着挤榨着父母并不强壮的身板里的骨血。
我的一个舅舅曾经亲自到我家, 劝我父亲让我和姐姐的一个或者干干脆都不要再上学了,女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我们村初中上完的女孩都不多, 更不要说我们已经高中了,够对得起我们了。 但父亲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顶回去,父亲那时嘴里一直说的一句话, 就是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我生的,只要他们愿意学,我就是砸锅卖铁都愿意。今天我再写下父亲的这句话,我的眼泪毫无预兆的一下盈满了眼眶。父亲,母亲, 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如天高,如海阔,如水长!我此生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报答你们给与我的万分之一,更何况我如今还关山万里,路远天长?
老房子变迁史二(下) -村里都起了小洋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