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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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恋》连载之四十:第二十章 铁血太原 (上)

(2022-03-21 18:09:29) 下一个

东京城内,正是阳光明媚的四月天。

随着京城里的生活完全恢复正常,人们渐渐地忘记了不久前金军还在兵临城下、东京危在旦夕的时刻,仿佛那只不过是一场恶梦。如今恶梦已醒,人间重归了太平。

四月八日,尚书左丞耿南仲向宋钦宗提出设立太子的建议。宋钦宗在经过思考之后,采纳了这个建议,拥立当时才九岁的长子赵谌为皇太子。

赵谌是由朱皇后在政和七年(1117年)所生,是宋徽宗的嫡皇孙。当赵谌刚出生时,由于之前宋朝尚没有当朝皇帝就得嫡孙的,因此宋徽宗对这个皇孙非常喜爱。深谙皇上心思的蔡京,于是奏请任命皇孙赵谌为检校少保、常德军节度使,封崇国公。对此,宋徽宗全都同意了。到王黼辅政时期,因为想谋夺蔡京之权,曾以蔡京过分取媚东宫太子为由,将赵谌降职为高州防御使。宋钦宗在继位后,重新加封赵谌为检校少保、昭庆军节度使、大宁郡王,不久又进封他检校少傅、宁国军节度使。

宋钦宗如此匆忙地确立太子,主要是为了预防太上皇复辟的可能,从而将大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四月十三日,乃是宋钦宗的生日。按照宋朝的惯例,每逢皇帝的生日那天都是举国同庆的节日,每个节日都取了相应的名称。宋太祖赵匡胤的生日是二月十六日,乃长春节。宋太宗赵光义的生日是十月七日,乃乾明节,后改为寿宁节。宋真宗赵恒的生日是十二月二日,乃承天节。宋仁宗赵祯的生日是四月十四日,乃乾元节。宋英宗赵曙的生日是正月三日,乃寿圣节。宋神宗赵顼的生日是四月十日,乃同天节。宋哲宗赵煦的生日是十二月七日,乃龙兴节。宋徽宗赵佶的生日是十月十日,乃天宁节。

宋钦宗的生日则被命名为乾龙节。“乾龙”两字,取自《易经》中乾卦第五爻:“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乃君主在位之象。按乾卦来推算,从初九、九二、九三、九四,直到九五的过程中,龙所象征的阳气最终战胜了阴气,并且一飞冲天,如同正午的太阳一样普照着大地,让万物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臣民们用“乾龙”来比喻宋钦宗,是希望他能够奋发有为,拨乱反正,重振大宋的雄风。

宋钦宗是一位十分勤政的皇帝。自从他登基以来,可谓夙兴夜寐,一心想把国家治理好。《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上自即位以来,刍荛之言,封章日不下数十函,乙夜观览,未尝稍厌。有一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不行。与大臣议论,尝辍食吐哺,前席咨访。”

此时,宋钦宗才刚刚二十六岁,是指点山河、雄心万丈的年纪。北宋这艘巨轮的航向,正是被执掌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中。

宋朝的君臣们此时已下定决心,不把太原、河间和中山三镇割让给金朝。此时,在三镇当中,只有太原还被金军围困着。最近一段时间,太原府不断地向朝廷发来奏报,说太原已难以支撑。如果朝廷再不发兵相救,城池很快将会陷落。

太原城从开始被金军围困到现在,已经有差不多四个多月了。虽然城池依然在宋军的手里,可在金军锁城法严密的包围下,太原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座孤岛,形势非常危机。

太原乃是战略要地。其所在的河东,与陕西和河北互为依托,是北宋北面边境的屏障。《宋史》中说:“河东天下根本,安危所系,无河东,岂特秦不可守,汴亦不可都矣。”太原作为河东的重镇,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读史方舆纪要》中说太原“控带山河,踞天下肩背,为河东之根本。”因此,宋钦宗和朝臣们决心保卫太原,再次调兵谴将前往救援,不惜同金军在太原城下进行决战,

早在两个月前,前来京城勤王的西军当中,有两支人数最多、实力最强的部队,分别是姚古所率领的熙河军和种师中所率领的秦凤军。这两支部队还没有到达东京时,金朝的东路军就开始撤退北返了。宋钦宗于是下令要这两支部队立刻折转北上:由姚古率军前去阻挡正在南下的西路金军,并驰援太原。由种师中率军北上渡过黄河,追击跟随东路金军,并驰援中山与河间。

姚古出身于将门世家。他的父亲姚兕、叔叔姚麟、哥哥姚雄都是西军中的名将。前面提到的去金军劫营的姚平仲是他的养子。在多年同西夏的战争中,姚古曾经立下过赫赫的战功。

当接到朝廷救援太原的诏令时,姚古和折彦质的部队,刚刚到达了怀州(今河南沁阳)与卫州(今河南卫辉)之间。他们立即率领所属的约六万西军掉头北上,朝太原的方向进军,不久便同进犯至太行山南麓的西路金军相遇。当西路金军在得知宋金两朝已达成了议和而向太原北返时,姚古继续引军北上跟进,首先收复了太原南部的隆德府。三月二十六日,姚古又率军收复了距太原仅有三百多里远的威胜军。同时,他还派遣部队,扼守住南北关,并同在那里留守阻击的金军进行了数次激战,双方互有胜负。由于南北关和威胜军以北多是山地,而且关险众多,一向用兵谨慎的姚古无法搞清金军主力的动向,因此他在收复了威胜军后,开始拥兵观望。直到四月中旬,还没能继续向北进军至太原城下。

种师中也是出身将门世家。他的祖父种世衡、哥哥种师道都是西军中的名将。当种师中接到朝廷要他追击东路金军的诏令后,立即率领他从陕西带来的秦凤军,汇同其他来京勤王的部队一同北上。他们到达滑州后,留下了二万将士驻守在黄河南岸。其余的部队,则沿着磁州、相州继续向北。当时,对于该如何对付正在北返途中的东路金军,朝廷内的意见不一。枢密院的官员主张对金军进行袭扰,而三省的官员却主张警戒、监视金军出境。随着东路金军全部从河北的境内撤出后,种师中在河北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这时,种师中又接到了朝廷要他前去救援太原的命令。于是,种师中率领几万将士,从河北的真定向西出击,沿途经过河北井陉(今河北井陉),再穿越太行山,到达了山西平定军(今山西平定)。随后,种师中率领大军继续向西挺进。由于大军在行进途中始终没遇到金军的阻拦,种师中当时认为金军都已仓皇遁逃了。

种师中的部队很快就收复了寿阳(今山西寿阳)和榆次(今山西榆次)两县。榆次素有“太原南大门”之称,距离太原仅六十几里。然而,种师中此时了解到太原城下的金军不但没有撤走,而且人数竟有几万人之多。由于没能得到姚古部队的策应,种师中又率军返回了河北真定。

宋钦宗同朝臣们在经过了周密研究后,决定再次组织部队前往太原救援。这次救援的战略布局是:河东路制置使姚古率军出隆德府,河北路制置副使种师中率军出真定,河东访察使张灏率军出汾州,三军互为策应,共解太原之围。

 

再说金朝的东路军在完颜宗望的带领下,于四月十五日才返回了燕京。同时抵达的,还有宋朝的人质肃王赵枢和张邦昌等人。这时,燕京又重新落入了金朝的手中。城里的一部分心向宋朝的民众们见此情景,无不暗自神伤。

完颜宗望回到了燕京不久,便决定解除常胜军的武装。由于常胜军的反复无常,让他觉得如果再让常胜军防守燕京将会是一个隐患。在经过了多次秘密的谋划后,完颜宗望下令让留守在燕京的常胜军交出了战马和武器。

此时,由郭药师所率领的几千南下的常胜军,还尚未到达燕京。当他们行至涿州、易州一带时,也被要求交出了武器。等他们到达燕京后,又被强行收缴了战马。常胜军的将士们虽然怨言重重,却都不敢公开地反抗。

四月十八日,完颜宗望又派人在市曹张榜公告,要求燕京城内的常胜军迁回原籍铁州居住。《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完颜宗望在公告中说:“先起郭相常胜军皆铁州人,久离乡土坟陇,仰于四月二十日,尽归本处居住。”

由于宋朝在收复燕京之地后,让常胜军驻守燕山府,所以不少常胜军的将士都在燕京安家落户。他们习惯了燕京繁华的都市生活,不愿意再回到偏远的铁州,希望能继续留在燕京居住。于是,有数十位常胜军的将官们一起去见完颜宗望,希望能得到他的准许,继续留在燕京居住。当时,完颜宗望与这些常胜军的将官们,进行过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斡离不(完颜宗望)曰:天祚待汝如何?曰:天祚待我等厚。赵皇如何?曰:赵皇待我等尤厚。斡离不曰:天祚待汝厚,汝反天祚;赵皇待汝厚,汝反赵皇。我无金帛与汝等,汝定亦反我,我无用尔等。”

完颜宗望的这番话说的直接了当,让常胜军的将官们都听得头皮发紧,纷纷惶悚而退。他们不仅没能继续留在燕京居住,反而在离开燕京去往铁州的路上,被完颜宗望派出的几千名女真骑兵在松亭关附近拦下,以搜检兵器为名,把此时已手无寸铁的常胜军的将士和家眷们悉数杀光,他们所带的财物也被抢劫一空。自此,郭药师所仰仗的常胜军,再也无法嚣张作乱了。

郭药师本人,先是被金朝赐给一个燕京留守的虚职,却不能参与府事。随后,完颜宗望在去山西和完颜宗翰议事时,把郭药师和其家眷从燕京带到了云中,并将他们软禁在那里。郭药师这位昔日飞扬跋扈的常胜军统帅,本以为自己这次带女真人攻宋立了大功,却万万没想到不仅没得到金朝的重用,反而落到了如此凄惨的下场。

金朝为了加强东西两路大军的协调,决定设立元帅府。元帅府下设置的官职包括都元帅、左右副元帅、左右监军、左右都监共七人。金朝任命谙版孛极烈斜也为都元帅,完颜宗翰为左副元帅,完颜宗望为右副元帅,皇弟挞懒为左监军,完颜希尹为右监军,皇弟阇目为左都监,契丹人耶律余睹为右都监。

完颜宗望执掌东路军,在燕京设立枢密院,以汉人刘彦宗主院事,称东朝廷。完颜宗翰执掌西路军,在云中设立枢密院,以汉人时立爱主院事,称西朝廷。通过设立元帅府和东、西枢密院,金朝很好地协调了燕京与云中两大军政集团,为再次南下入侵宋朝做好了准备。

 

太原城外,战云密布。西路金军虽然一时攻不破太原的城池,却迟迟不肯撤兵。

自从完颜宗翰返回云中后,太原城下的指挥官是金朝的名将完颜银术可和完颜娄室。在他们的指挥下,金军加强了对太原外围县郡的进攻,先后占领了文水、西都谷、祁县、太谷、盂县等地,并击败了前来救援的小股宋军如樊夔、施诜、高丰等部,同时,金军还重修了太原城外的晋阳旧城,把从附近抢夺来粮食和物资运到那里,打算长期地同宋军在太原对峙下去。

根据金朝当时的判断,宋朝派去救援太原的部队,应该主要来自于西南的隆德府和汾州。因此,金军将大部分阻击的兵力,都部署在这两个方向上。他们在文水和西都口等地连败宋军,使得姚古和张灏两军不敢继续向北进兵。

然而,在东面的河北方向,金军并没有部署太多的兵力。正因为如此,种师中所率领的河北宋军,才能出其不意地从平定军向西穿过太行山,一路畅通无阻地奔袭到太原附近。金军在得知种师中所率的宋军攻取了榆次后,非常震惊。完颜娄室急忙下令,让部署在隆德府和汾州两个方向上的金军,抽调兵力回援太原。

四月过后,天气逐渐变得炎热。生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非常不适应炎热的气侯。不仅完颜宗翰早就返回云中去避暑了,就连太原周围的金军,为了度过暑期也开始在当地分散放牧。

在太原附近的宋军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即向朝廷上报。金军避暑的异常行动,让宋朝产生了一个误判,以为西路金军打算从太原全线撤兵。正是在这种错误的判断下,宋朝的君臣们对种师中率军几乎到达了太原城下时,却又退回真定的做法,完全无法接受。

因为误信金军将要撤兵,宋钦宗多次下诏,催促种师中尽快再次率军救援太原。知枢密院事许翰责备种师中手握重兵,却留在真定观望不前,多次要种师中立刻向太原进军。《宋史》中记载,发给种师中要他赶快出兵的檄书,一日之内竟达六、七次。

在给种师中的一份檄书当中,竟然使用了“逗挠”一词。逗挠,乃是怯阵、避敌之意。种师中在读完檄书后,叹息地说:“逗挠,兵家戮也。吾结发从军,从未退却,今老矣,忍以此为罪乎!”。他气愤地说:“事之不济,天也。吾何爱一死,不以报国耶?”

种师中见朝廷逼得很急,又不肯背上怯战的罪名,只得下令大军出井陉关,向榆次进军。与此同时,他写信给姚古和张灏,约定好三军分道俱进。

宋朝对太原的这次救援,从兵力上讲占有绝对的优势。仅种师中所部就有八万人之多,其中近半是精锐的西军。姚古所部差不多也有六万人。张灏所部较少,在三支部队实力最弱。然而,尽管宋军的总兵力多达十五万人,可因为其中不少的将士久不上战场,所以整体的战斗力并不强。同时,由于三只大军各自为战,因此缺乏有效沟通与协调。

金朝围困太原的部队此时只有几万人。由于兵力有限,他们在交战中只能采取围点打援、各个击破的战术。完颜银术可负责围城,阻止太原城内的胜捷军朝外突围。完颜娄室则负责打援,阻止各地的宋军前去救援太原。虽然金军在太原附近的总兵力并不多,却全由久经沙场的女真骑兵将士组成,因此整体的战斗力非常强悍。

种师中所部的行动十分迅速,包括随军差役在内的将近十万大军很快便集结完毕。由于从真定到太原中间要穿过巍巍的太行山,军需运输非常困难。为加快部队的行军速度,种师中下令把许多辎重与赏军之物都留在了真定,没有随军。

由种师中率领的这路大军轻装前进,五月初就到达了太原的东南郊。在这里,他们遭到了数万精锐金军的猛烈攻击。一场极其残酷的殊死搏杀,就要在宋金两军之间展开了!

对于发生在太原城郊宋金两军的这场大战,随军的王序礼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王序礼是以参谋官的身份随种师中出征的,和他同行的还有制置司参谋官黄友。黄友和王序礼的年纪相仿,平时喜欢研究前朝有名的战史和战例,具有很高的军事素养。

起初,种师中所率领的部队行进得十分顺利。他们从天长(今河北井陉县西南)出发,先抵达了平定军,再继续向西到达寿阳县,一路行军了几百里,都没有遭遇金军的抵抗。再加上他们之前收到的金军可能从太原撤兵的消息,宋军中的不少将士们都以为,金军是因为惧战才沿途没有对宋军进行阻击。

由于带有轻敌的思想,因此部队在行军途中队形松散,不仅许多将士们没有穿戴铠甲,甚至有些人连武器都交由随军的差役们携带。全军上下根本没有作好大战将临的准备。

五月八日未时刚过,种师中接到前军的报告,说他们已抵达了石桥,距离太原只有二十多里路。不久,中军也到达寿阳石坑(今山西寿阳东南)。

按照原先的计划,种师中要跟姚古和张灏率领的两支大军会师后,再一同进逼太原城下。由于尚未收到姚古和张灏两军的消息,种师中便下令让部队停止前进,就地扎下营寨准备宿营。

此时,宋军的部队在一片开阔地散开。开始安营扎寨。将士们刚扎下营盘,便有探哨跑来向种师中报告,说是发现有一队金军骑兵从榆次县城出发,正朝这个方向快速地奔来。

王序礼当时就在种师中的身边。他听到种师中问探哨说:“来的有多少金兵?”

那个探哨如实地回答说:“略有一千多人,全是带甲的骑兵。”

种师中听到前来的金军人数不多,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之前他所得到的情报都说金军的主力已经从太原撤走了。

于是,种师中轻描淡写地说:“想必这些乃是残留在太原的金军吧。”他沉思了片刻,便下令让后军派出将士前去与金军对阵,教训一下这队狂妄的金军。

王序礼当时心想:金军只一千人就敢来冲阵,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

宋军的将士们不久便搭起营寨,并开始埋锅造饭。其中的一些人去附近的小河里取来饮水,还有一些人去周围的树从里收集来干柴生火,营地里的秩序非常井然。

此时,接连又有几匹快马来报,说是在榆次方向发现了人数众多的金军骑兵,正铺天盖地地朝这里扑来。

种师中听报后吃了一惊。他连忙带着几个副将和参谋骑马登上近处的一处高坡眺望。他们刚到坡顶,前方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种师中举目一望,只见金军的一队铁骑,正如凶神恶煞般的冲杀过来。当头的一面大旗,乃是完颜活女的旗号。

完颜活女是完颜娄室的儿子,是金军中的猛将之一。种师中立时明白了:他的部队正同最精锐的一股金军遭遇。

一时间,宋军的营寨里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刚才还在扎营、造饭的将士们,立即扔下手中的东西,匆忙地披戴好盔甲、拿起武器列队迎敌。

种师中所率的部队中有相当数量的西军,他们在同西夏长年的战争中经历了千锤百炼,战斗力非常强悍。在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宋军很快就排成了战斗队形。前、后、左、右和中军各自组成战阵,并且鸣响了战鼓,准备迎战前来的金军。

宋军以步兵为主,当进行大规模野战时,首先要进行排兵布阵。排兵布阵主要是为了更好地实施以强弓硬弩为主的远程打击能力。一般的战阵,最前沿设有防备敌方骑兵冲击的拒马,其后依次是防御敌方弓箭的盾牌兵、近距离刺杀敌军的长矛兵,中距离密集射杀敌军的弓箭兵,以及远距离射杀敌军的强弩兵。宋军中也有为数不多的骑兵,通常被布置在步兵战阵的侧后方,当敌军被击溃后,便由骑兵实施追击。为了给骑兵留出冲锋的通道,步兵的战阵之间会留有一定的间隙。

在战场指挥方面,人数过万的大兵团排成阵型作战,虽然各个战阵中都有数名将官们指挥,可在喊杀震天声中,要想让每个士兵都听清楚阵中将官们的命令是不可能的。因此,在战斗中传达命令的方式,主要是依靠鼓号和旗语。这就是为何在描写古代的战争时,人们常用“闻鼓必进”这样的词语。

金军则主要以轻骑兵为主,通常士兵和马匹只披轻甲,因此机动性很强。在作战中,金军的将士们使用的武器主要是弓箭、马刀、狼牙棒等类的兵器。除了轻骑兵,金军也有少量的重甲骑兵,他们人和马都披厚甲,在短兵相接时能够爆发出很强的冲击力。

金军之所以长于野战,是因为他们经过常年的征战,士兵们都逐步具有了高超的战术素养。对宋军所布成的严密战阵,金军又是靠何种战术将其破解呢?

宋人彭大雅在《黑鞑事略》中对金军的战术记载说:“故交锋之始,每以骑队轻突敌阵,一冲才动,则不论众寡,长驱直入。敌虽十万,亦不能支。不动则前队横过,次队再冲。再不能入,则后队如之。”

看来,金军的战术是以几百、上千的骑兵组成冲锋队,采用分波分次的方法,对宋军的战阵诸次进行冲击,意在冲散和瓦解宋军预先布好的阵型。在战斗中,金军的冲锋队不是直接冲入敌阵,依靠一、两次冲锋把宋军的敌阵冲跨,而是通过多次反复的冲锋,逐渐地削弱和撕裂宋军的阵形。只有在打开了突破口之后,才会“凿穿而攻”,把以步兵为主的阵型撕裂。等到其阵形发生崩溃之后,再四处出击,从而给宋军以重大的杀伤。

在战斗中,由于金军骑兵的弓箭比宋军弩箭的射程短,他们在对宋军的战阵进行攻击时,往往会骑马迅速地接近战阵,一伺到了自己弓箭的射程之内,射出箭后再快速地退走,以便摆脱宋军弩箭还击。宋军的步兵战阵则针锋相对,依靠前排的盾牌手和长枪手抵御金军骑兵的冲击,使他们无法冲入阵中。同时依靠后排的弓弩手全力射杀冲到阵前的金军骑兵。

宋金两军的这种作战方式,十分类似于“斗鸡”的战法。在宋军的步兵战阵没被冲散之前,只要金军的骑兵不放弃进攻,这个斗鸡式的过程就会反反复复地进行,非常耗时耗力,因此会形成敌我双方“竟日激战”的场面。

完颜活女所率领的金军前锋,不等宋军布好阵势,就立刻冲杀过来。他们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凶猛异常。宋军的后军猝不及防,只得仓促应战。尽管宋军的将士们奋力搏杀,可由于弓箭手没有准备好放箭,后军的阵型很快就被金军排山倒海般的攻势所冲垮。宋兵们只好各自为战,不少人开始四散而逃,形势十分被动。

不过,当金军的前锋冲到了宋军中军的阵前时,便立即遭到了早已严阵以待的将士们的猛烈反击。一队队膀阔腰圆、箭法精准的神臂弓手们挽开强劲的弓弩,将一阵箭雨猛烈地射向冲杀而来的金军。顿时,冲到最前面的金兵们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纷纷中箭落马,侥幸活着的很快就被人数众多的宋军所斩杀。金军的前锋见冲不动宋军的中军,不久就撤退而去。

随着金军前锋的撤走,原来杀声震天的大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宋军的将士们见金军被击退了,全都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之中。对他们来说,今日从清晨就开始行军,到这里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同金军激烈的交战,实在太辛苦了。尽管大家早都累了,可依然有条不紊地做好该做的事。他们中一些人开始清理战场,并对在战斗中受伤的士兵们进行救治,另一些人则继续安扎营寨。炊事兵们重新点燃炉火,准备为将士们烹制饭食。

王序礼和制置司其他的几个参谋们在一起,他们大都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真枪真刀的战斗。虽然没有在第一线拼杀,可刚刚发生的战斗还是让他们紧张得出了一身汗。此时,这几个人开始轻松地谈笑起来,好象刚才激烈的战斗不过只是一次演习,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王序礼甚至觉得,金军的铁骑被吹得神乎其神,可在我宋军的战阵面前,也不过如此而已。

空气中弥漫着的尘土还没未散尽,锅里煮着的水还没有完全烧开。远方又突然响起了战马的铁蹄声和士兵们的吆喝声。这可怕的声音由远而近,来得比前一次还要猛烈得多。

此时,王序礼等人还在高坡上。他们举目一看,只见天际间又扬起了漫天的尘土。大队的金军遮天蔽日,如同潮水一般冲杀过来。王序礼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少说也得有四、五千人。

这一次的攻击,是由金军的悍将蒲察斡论带队。金军骑兵的冲锋到来之快,远出乎宋军的预料。转眼之间,金兵们的战马就冲到宋军的阵前。宋军中那些刚坐下休息的将军士们,此刻一边咒骂着,一边重新操起武器,在混乱中再次排成战斗队形。

冲到阵前的金军,纷纷朝宋军的战阵中射箭。一只只短小的箭矢,如雨点般地落入宋军的阵里。宋军中除一部分人可以用盾牌遮挡外,大多数的军士根本无处可躲。在一波波连绵不断的箭雨里,宋军中箭者的惨叫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

宋军的神臂弩手们也纷纷放箭还击,弓箭手们搭箭平射冲到近前的金兵们。金军虽然人和马中箭者无数,可依然不顾死活地向宋军发起了一波波的冲击。

在金军的队伍中,有几百名人和马皆披重甲的铁浮屠。这队铁鹞子兵的攻坚能力极强,他们手持着狼牙棒、铁锤等重兵器,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犹如摧枯拉朽一般。这几百人反复冲击着宋军的前军,终于将前军的阵型冲垮。更多的金兵们紧随其后,不断追杀着溃逃的宋军将士,将缺口撕得越来越大。

在金军凶猛的攻势下,宋军的战阵有多处都被冲垮了。种师中和副官们立于高坡之上,每当见到哪里的战阵被冲破了,就立刻派兵去填补住缺口。金兵的这一轮冲锋持续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宋军虽然险象环生,可中军的阵型依然岿然不动。

这一次,宋金两军中的死伤者都很多。宋军这边死伤者足有上千人。放眼一望,四下里仿佛到处都是伤兵。金军的进攻刚一停止,宋军便开始了对伤员们的安顿和救治。在将官们的指挥下,凡是还能走动的轻伤兵们自行往阵中一侧聚拢,受伤太重而无法行动的重伤兵们,则就地被进行救治。

从京城出发前,王序礼和几位随军的参谋们都研习过如何救治伤兵。此时,他们也立刻加入了对伤兵们的救治工作。

王序礼所救治的第一个伤兵受了箭伤。那人看上去还不过十几岁,家里是蔡州人,从军前刚刚新婚不久。他身中两箭,一箭射中了右边的大腿,另一箭则射入了腰间。两只箭都穿甲而入,插进了肉里。金军的这两支箭虽然每支只有五、六寸长,却因为力道十足而入肉很深。鲜血不断地从那两处伤口流出,浸染了他身上的军服与铠甲。此时,他那看上去还显稚嫩的脸上面无血色,疼痛将他折磨得不停地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安。

王序礼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心肠很硬的汉子,可面对这名伤兵血淋淋的伤口,他还是禁不住地在心里打颤。要把伤者身上的箭取出来,就必须得先脱去他身上的铠甲。王序礼找到了一只铁剪,先将那两只箭的箭杆从中间剪断,然后小心地除去那人身上被箭穿透的铠甲。随后,他招来随军的医士,给那人开刀拔箭。王序礼眼看着医士把一段光滑的木棍塞进伤者的嘴里,让他用牙咬住,然后用医刀将那人腿部的伤口划开,再用铁钳将那支十字头的箭镞从肉里拔出。等医士再要去取那人腰间的箭镞时,这名可怜的士兵已经疼得昏迷了过去。

王序礼等到那人身上的两支箭镞都被取出之后,又给他包扎好了伤口,然后请人把他抬进营地中临时搭好的帐篷里休养。

接着,王序礼又开始救治第二名伤兵。这名士兵伤在左臂,他胳膊靠肩膀的部分被一名金兵的狼牙棒扫中了。犬齿一样的狼牙打裂了他的铠甲,击碎了他左侧臂膀的骨头。这名伤者是一位中年的汉子,满脸的胡子渣让他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显得苍老。此时,他尚在清醒之中,额头上渗出了大量的汗水。

王序礼小心地给那人的伤口处上了刀疮散止住血,再用干净的布将伤口包扎起来。然后,他找来了几片木板,将那只受伤的胳膊固定住,再牢牢地捆紧,以减少在活动时伤口所带来的疼痛。

还没有等到王序礼把这名伤兵胳膊上的木板完全捆好,金军的第三轮冲锋又开始了。在经过调整和补充之后,这一次金军来得更是气势汹汹。他们从四面八方犹如排山倒海般地冲杀过来,同时攻击着宋军的前、后、左、右和中军。冲在前面的骑兵一边朝着宋军的阵中射箭,一边如狼似虎似地向阵前扑来。

金兵的这一轮冲锋,持续了长达将近一个时辰。可在王序礼的感觉中,却象是无边无尽的漫长。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坐在一艘大船上,在惊涛巨浪中不停地颠簸着。在任何一个时刻,这艘大船都有可能被金军骑兵的潮水掀起的巨浪打翻。有好几次,金军甚至已经冲到了王序礼的近前,他连金兵们身上的铠甲都看得一清二楚。金军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实在是骇人心魄。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王序礼的头渐渐地变得发昏。他感觉想要呕吐,可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此刻,种师中依然屹立于阵中的高坡之上。他早已喊哑了嗓子。在种师中一生的戎马生涯中,经历过无数次的征战,曾见识过各种血腥的战斗。可是,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景:几万人在如此狭小的地方天昏地暗地厮杀着。在这场硬对硬的野战中,宋金两军都倾其所有,不顾一切地想要成为战斗的胜者。

金军在这轮冲锋结束之前,又倾力发动了最后的一次猛攻。上万匹铁骑从四面八方合拢过来,终于将宋军的前、后、左、右各军冲垮。随后,他们反复地冲击着宋军的中军,想把中军的战阵也彻底撕裂。宋军中军的将士们顽强地反击着,同金军在每一寸土地上都进行着殊死的拚杀。

此时,天色已晚。金军的反复冲锋,给自身也带来了很大的伤亡。他们士兵和马匹的尸体在宋军中军的阵前堆积了一片。渐渐的,金军冲锋的队形开始变得稀疏,不似先前那样的紧密与凶悍。他们知道,再缠斗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于是只好鸣笛而退,结束了当天的战斗。

当金军全部退走时,宋军的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在战场上,遍地都是被丢弃的残盔断甲,士兵和马匹的尸体随处可见。斑斑的血迹将地上的青草都染成了暗红色。空气里血腥味,让人胃里不住地翻腾。幸存的将士们忘记了饥饿,都庆幸自己还活着。大家东歪西倒躺在地上,喘息着动弹不得,一时无力对伤者们进行救治。

一阵微风吹过大地,送来了久违的清爽。将士们身上的汗水被风一吹,合着尘土结成了泥,粘粘地沾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微风带来的凉意,让这些刚刚酣斗完的将士们从心底里感到畅快了和轻松。

这一阵微风,也吹动了种师中银白的胡须。他那颗从不曾低下的头颅,依然高昂着。种师中环望四周,遍地都是死难将士的尸体让他感到触目惊心。在这些死难者当中,不少人曾经随他南征北战,立下过赫赫的战功。如今他们却丧命沙场,再也无法伴随在自己的身边。

种师中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此时,他已经心衰力竭,多么希望能和其他人一样,坐下来喘口气、歇一歇。然而,他的肩上还压着千斤重担,他必须挺住而不被压跨。种师中一面命令将士们抓紧休息,提放金军夜间再来,一面把他的副将和参谋们召集在一起商量对策。

此时,种师中派去联络姚古和张灏两支友军的探报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姚古和张灏率领的两支部队的行动非常迟缓。姚古所将之兵刚刚到达隆州谷,张灏所将之兵的距离更远,最快也须三、四天才能赶到。

另外,还有更糟糕的一件事:种师中军中的粮草就要耗尽了。由于大军在从真定出发时轻装出发,没有携带足够的辎重,而后续粮草和辎重的运输补给,则远远抵不上大军消耗的速度。再加上白天同金军激战时,因为后军被冲散而损失了部分粮草和辎重。所以,军中这一、两天就要断粮了。今晚,虽然将士们经过了一整天的行军和厮杀,每个人却只能吃上一些黑豆。

听到这些消息,种师中不由地皱紧了眉头。姚古和张灏两军逾期不至,是他最担心的事。而军中很快就要断粮,则更是雪上加霜。由于情况变得十分危机,种师中要大家发表意见。

这时,制置司的参谋官黄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他觉得金军经过今天的苦战之后,也需要休息整顿,必然会疏于防范。此地离榆次的县城不远,如果宋军能派出一支劲旅前去偷袭榆次,说不定就会侥幸得手。榆次的县城内,一定有金军囤积的军粮。倘若宋军能攻占榆次,不仅粮草的问题能暂时得到缓解,同时由于榆次在寿阳的南面,从那儿也更便于同北上而来的姚古和张灏两军会师。

种师中在前一次奔袭太原的时候,曾经攻占过榆次,对那里的情况很熟悉。他觉得黄友的建议可行。于是,他立刻找来鄜延路的猛将张俊,要他率领骑兵,连夜前去偷袭榆次。他告诉张俊,一旦得手立即派人回来报告。等得到消息后,大军会立刻启程奔往榆次。

随后,张俊集合了三千精锐的骑兵,在人和马都饱餐一顿后,乘着夜色悄悄地出发了。从寿阳到榆次不过一百多里路,骑马两个时辰左右便可到达。金军根本没能料到宋军竟敢前去偷袭榆次,他们甚至以为这支数量不少的骑兵是金军的部队。

在夜幕中,张俊所率领的宋军一路上并没有引起金军的注意,顺利地到达了榆次县城。果然,榆次县城里留下的金兵们多是些老弱病残,没有很强的战斗力,他们被前来偷袭的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张俊率军乘机杀入县城,不仅斩杀了留守的几百名金兵,还缴获了一千多匹战马。更让宋军大喜的是,城内的粮仓里居然存有上万斛的军粮。

张俊非常高兴。他一边派兵守住县城的四个城门,一边赶忙派人出城给种师中报信,要他立刻率领大军前来榆次。他还说等大军到达后,他会派兵出城接应。

等报信的人回到宋军的大营时,未时刚过。种师中听说了张俊在榆次得手的消息,也十分兴奋。如果大军能占据榆次,就不仅解决了粮草问题,还可以依托县城,等候姚古、张灏两军的到来。

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大军是否现在就启程呢?种师中犹豫了。

此时,宋军将士们在经历了白天同金军的激烈交战斗后,都已疲惫不堪,正在酣睡。除此之外,夜间金军不断地出动小股的骑兵,对宋军的大营进行骚扰。如果大军在黑夜中行军,难保不会发生混乱。种师中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再等待一个时辰。挨到天亮后,大军再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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