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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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恋》连载之三十三:第十六章 劫营遇难 (下)

(2022-01-31 11:11:55) 下一个

二月初一的深夜,天上没有月亮,四下里漆黑一片。

宋朝近一万马、步兵们,身披重甲,手持武器,人衔枚、马摘铃,静悄悄地从京城的西城门出发了。

队伍里的这些将士们,大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其中有不少人曾经南征北战,征西夏、讨辽国、平方腊,打过无数的恶仗。

此刻,他们又要去执行一个凶险的任务,前往牟驼冈的金军大寨劫营。等待这些将士们的,无疑又将是一场恶战。然而,他们并没有感到惧怕,反而显得斗志昂扬。

对于宋军这次劫营的战斗,在多部史书上都有记载。《三朝北盟会编》中是这样记载的:“平仲遣王通为先锋,驱五百敢死士,直抵贼营。劫二寨皆空。至第三寨,贼已持满执挺以待之。前军殊死战,援兵多溺於沟中。西将陈开死之。通回视其军,重伤已半。虏骑自北而南夹攻其後,通知众寡不敌,弃弓矢,以三百骑突围而出。见平仲,争挥令上马西窜,贼己冲散其中军,追至板桥乃回。”

对姚平仲所指挥的这次劫营,金军似乎早有准备。宋军的先锋王通虽然率军拼命死战,却遭到了金军骑兵的南北夹击,因此寡不敌众。宋军后续到来的援兵,许多连人带马陷入了寨旁的沟里。王通见敢死队重伤近半,只得拼死突围而去。

金军的骑兵将士,弓马娴熟,战斗力十分凶悍。《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了金军作战的战术:“每五十人为一队,前二十人全装重甲,持棍枪,后三十人轻甲操弓矢。每遇敌必有奕一、二人,跃马而出,先观阵之虚实,或向其左右前后结队而驰击之。百步之内,弓矢齐发,中者常多。胜则整队而缓追,败则复聚而不散,其分合出入,应变若神,人自为战,则胜。”由此可见,金军骑兵在作战中所使用的战术相当精湛和适用。

那天晚上,在金军的骑兵当中,夹杂着不少称为“铁浮屠”的铁甲重装的骑兵。

铁浮屠的军士不仅全身穿重甲,只露出双眼,就连马匹也都披着护甲。他们一般手持沉重的兵器,可以轻易地碾压敌方的轻骑兵和步兵。如果敌方的军士仅使用普通的弓箭和刀枪,是很难对付得了铁浮屠军士的。以前,西夏皇室的“铁鹞子”和辽朝皇室的近卫军“御帐亲骑”,都是这样的重装骑兵。在历次战争中,铁甲重装骑兵所具有的强大冲击力,对宋军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当然,铁甲重装骑兵想成军却十分困难,因为只有最精良的马匹才有可能承受得住全身铁甲的重量。

面对前来劫营宋军的猛烈攻势,一开始金军陷入了慌乱。然而,牟驼冈三面环水,没有退路的金军只能向前死战。宋军前来劫营的人数只有不到一万,一旦被遭到几万金军的全力反击,自然难以招架。金军在击败了宋军的先锋之后,接着发动了潮水般的反击。他们冲散了宋军的中军,一直追到板桥的附近,才开始往回撤。

姚平仲见劫营行动失败了,觉得没脸再回京城。他害怕朝廷惩治他,便骑着一头青骡亡命天涯,一昼夜急驰了七百多里,一直跑到了邓州(河南邓州)才敢下马喘歇。随后,他又一路逃到了四川,躲进深山老林里,自此再也没有现身。

前去劫营的宋军在遭到金军的骑兵全力反击后,开始四散而逃。杨可胜不幸被金军围住,力战后被俘。

 

当天夜里,宋钦宗一直没有睡,在焦急地等待着劫营的结果。宋钦宗在得知姚平仲所部在城外同金军激战时,急忙下旨让李纲带兵出城接应。《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夜半,上遣中使降亲笔曰:平仲已举事,决成大功,卿可将行营司兵出封邱,为之应。”

当时,李纲以城内的兵马没有做好准备为由推辞。不料顷刻之间,宋钦宗接连三次派人前来责令李纲立刻带兵出城。李纲不得已,只得下令紧急集合城内行营司的将士们。前军统制张撝、右军统制石濬、中军统制辛康宗、左军统制刘佃、后军统制王师古、敢战军统制范琼等众将都集合了自己所率的士兵,一同出城迎战。

此时,跟随姚平仲劫营的宋军将士们正在败退,金军则在全力地反击追杀过来。李纲率领的将士们刚出城,就同金军的骑兵遭遇,双方立刻在城外发生了激战。一时间,人吼马嘶,弓刀翻飞,卷起了遮天的尘埃。

宋朝的将士们大多数都是步兵,非常讲究排兵布阵。《宋史》中记载了宋军布阵的阵法:“诸处马军每一都枪手、旗头共十三人,其八十余人并系弓箭手;步军每一都刀手八人,枪手一十六人,其七十余人并系弩手”。由于强弩比弓箭射得更远,一般弩可射两百步,弓可射八十步。因此在排兵布阵时,通常是枪刀队在前,弓队在中,弩队居后,诸队列阵而坐。当敌骑来犯时,待敌距阵约两百步以内,令弩兵起立,用弩箭射敌。待敌距阵约百步,令弓兵起立,用弓箭平射。如敌冲至阵前,则枪、刀手刺砍马足,阵中的官兵一齐向前冲杀。

此时,天已经放亮了。金军集中兵力发动了冲锋,企图把出城的宋军逼回城内。宋军将士们则用神臂弓密集地放箭,最终将金军骑兵的冲锋击退。双方在城外鏖战不止,互有伤亡。

当天,李纲所率领的行营司将士们并没有回城,夜里就在城外宿营。

 

二月初一夜间,在出城同金军交战的宋军将士中,除了正规军之外,还有一些散兵游骑。其中,就包括赵卓带出城的一十二人。

当日下午,赵卓从枢密院的同僚那里听到了传言,说在城外驻扎的西军半夜会去金寨劫营。

赵卓知道后,心中蠢蠢欲动。自从上次火烧金军的粮车后,赵卓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同金军再战。在他看来,女真人们虽然凶悍,但也并非不可战胜。

于是,赵卓便去找薛鹏和邢琰商量,想约他们晚上一道出城参战。赵卓打算不去加入正规军的战斗,只想带上几个游骑,专门解决那些小股的金军。

薛鹏是京城的禁军,不归行营司管,所以当晚没有出城作战的计划。按理说如果他随赵卓出城,乃是属于自愿参战,即便是胜了也无法从朝廷那儿得到什么好处。不过薛鹏一向心胸宽广,并不计较名利。他听了赵卓的提议后,当即表示同意。

邢琰自从由洺州到了京城,几次去枢密院奏请,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同来的两位文官的遭遇与邢琰差不多,也没能从三省得到任何朝廷的旨意。此时,宋朝的朝臣们都正专注于对付城外的金军,没有人会顾及到千里之外的洺州。邢琰一连在京城住了二十多天,正愁没事可做。所以,当他听到赵卓的提议后,也满口答应了。

由于上次火烧金军的粮车时,薛鹏和邢琰的手下都折损了几名军士。这次出城参战,为了减少伤亡,三人商定只选一些骁勇善战者参加。

傍晚,邢琰把从洺州城带来的十几位军士们招集起来,从其挑选了五名善战的将士,加上自己一共六人,一起去了赵府。薛鹏也带了一名副将前来。赵卓这边有文涛、刘云龙和孟冬洁。数一数,不多不少,刚好一十二位英雄。

众人先是饱餐了一顿,各自饮了壮行酒。大家一起谈说着上次火烧粮车的事,对于今夜的战斗,人人都充满了期待。

半夜时分,这一十二人各自披挂整齐,一起来到封丘门集结等候。

一直等到了后半夜,封丘门才被打开。赵卓这行人,跟行营司的将士们前后脚出了城。由于这一十二人全都骑着马,所以很快就跑到了行营司将士们的前面。

赵卓等人才刚跑出了四、五里路,就遇上从前方溃退下来的宋军。从这些宋军的口中,赵卓听说前方战事不利,金兵们正在追杀过来。

赵卓他们再往前走不远,迎面而来溃逃的宋军将士越来越多。他们的队形十分混乱,不少士兵们甚至丢弃了甲胄和兵器,显得非常狼狈。

赵卓觉得不能再往前走了。他环顾四周,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土丘。于是,他招呼众人一起催马跑上土丘。大家列成一排,向前方眺望着。

此时,天边刚刚发白。晨雾里空气中,芳草味和血腥气混在了一起。

还没等赵卓等人看清楚战场上的形势,前方突然扬起了一阵尘土。当那阵尘土快要接近时,却又停了下来,不知是在等待冲锋的号令,还是想集结更多的将士。

赵卓等人正在诧异中,那股尘土又突然启动,如同旋风一般地朝他们扑来。这次大家都看清楚了:原来是一队金军的骑兵,差不多有几十骑。

赵卓正在心中权衡着,是否该回避这队人数众多的金军。突然,他的背后也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赵卓等人回头一看,原来另一队金军已经抄了他们的后路。他们被合围了。

其实,这两队金军原是一拨人马。当他们在远处发现了赵卓这伙人后,就分成了两队,一前一后地把这队宋军合围了起来。赵卓朝四下望了望,围上来的金兵们总共有一百多骑。

赵卓见自己的这一十二骑被金军围住了,心里并没有惊慌。说实话,他并不怎么担心逃不掉。一来他胯下有追风宝马,二来他这次带出城的全是些精兵骁将。如果动起手来,金军不一定就能占到便宜。

当然,赵卓也是想考验一下金军的本事,看他们能不能吃掉自己的这一十二骑。赵卓心想:反正已经被围住了,就算是害怕也没有用。还不如看女真人们如何动手,然后再见机行事,想办法脱身。

赵卓神气笃定地一摆手,他的一十二骑,各自马头向外,围成了一圈。

然而,让赵卓没有料到的是,围住他们的这一百多名金兵们,大都是完颜宗望手下的亲兵,乃是金军中精锐的精锐。领头的叫蒲察吉忽,是完颜宗望手下的大将。今天他带领着这队精锐的人马出来,目的并不是为了追杀宋军溃逃的散兵,而是想包抄和围歼宋军的关键人物。此时,蒲察吉忽见这一伙宋军虽然被围住了,却并没有慌张,心里暗自称奇。

蒲察吉忽看领头的那员宋将,胯下宝马,铠甲鲜明,一看便知是个不寻常的角色,正是他想捉拿的对象。不过,既然这队宋军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也不打算欺负他们人少。蒲察吉忽并非想戏弄这伙宋军,他只是要体面地将他们擒获,好让对面的那员宋将输得心服口服。

于是,蒲察吉忽立即挑选了身边的两员猛将,带上十名精兵,先上前同这队宋军斗阵。

顷刻间,人喊马嘶,尘烟四起。两员金将当先,一十二骑冲杀了过来。他们跟赵卓的一十二人,各寻对手,很快就斗在了一起。但见这二十四个人,刀劈枪挑,棒来锤去,好一番酣斗。

那两员金将十分勇猛,被赵卓和文涛各自接着,算是遇上了对手,一时间难分胜负。金兵中,有两名是铁鹞子兵。这些鹞子兵们全身着甲胄,只露双目,防护得极好,在混战中透穿敌阵时非常有用,可在马上打斗时却不太灵便,尤其是同象刘云龙这样使棒的人单打独斗,比较吃亏。没过多久,一名鹞子兵便被刘云龙用棒打翻落马,另外一位鹞子兵也很快地重滔覆辙。

孟冬洁这边,也用双刀砍翻了一名金兵。她看见赵卓在打斗中不占上风,就从镖袋里偷偷地摸出一支飞镖,到近旁看真切了,突然将飞镖甩向了那员金将,不失准头地正中他的面门。那员金将一时血流满面,变得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孟冬洁再发一镖,偷袭了同文涛在一起打斗的那员金将,被那人偏头躲过。饶是如此,却分了他的心,早被文涛近身一刀,砍翻落马,丢掉了性命。赵卓这边,也斩落了同他斗阵的金将。剩下的几名金兵们,虽然兀自死战不退,但被赵卓等人团团围住,很快全遭斩杀。

这番打斗下来,前来冲阵的一十二名金军全部被灭。宋军这边,尚有八人可战。

四下的女真人们看得真切,早惹恼了一员小将,唤名纥石烈朵,刚满一十九岁,乃完颜宗翰的亲侄。纥石烈朵本来和宗翰同驻云中,但他跟二太子宗望的私交甚好,前段时间正好去燕京办差,这才随着宗望的东路军一同南下中原。

此时,纥石烈朵不等呼唤,就一个人冲出阵来。背后的五名贴身护卫,赶紧追随而来。蒲察吉忽此时已经知道这伙宋军不好惹,连忙一挥手,再添了两员猛将上前斗阵。这一十六人,各自选好对手,又酣斗在一起。

宋军这边,刚刚斗完了一阵,人人都疲惫不堪,此番再斗,全然不战上风。

小将纥石烈朵,使得一对馏金锤,甚是勇猛。文涛同他斗在一起,正是棋逢对手。纥石烈朵的一双锤,抡得虎虎生风,横砸斜劈,一时攻势如潮。文涛的刀左隔右挡,却是刚好守得住。

后上来的那两员金将,恨透了刚才甩飞镖的那名宋兵。他们一伺斗杀了跟他们较量的宋兵,便立即一前一后,夹攻孟冬洁。

孟冬洁双刀并使,前劈后遮,勉强招架,根本无法发镖。还没有斗上两合,只见面前的金将一枪扎来,孟冬洁连忙左手使刀隔开,还未及她收拢了刀,后面的金将,使的是狼牙槊,早横扫过来。孟冬洁赶紧右手用刀去遮,不料那狼牙槊来得十分沉重,透过了她的刀背,扫中了她背后的护心甲。

孟冬洁只觉得一股甜腥在嘴里蔓延。她想强咽下去,却胸朝前一挺,那口血从嘴里喷涌而出。她手中的双刀不由得坠落到地上,人歪倒在马背上。

前面的金将正要上去结果了孟冬洁的性命,却被赶来的赵卓挡住了。原来,同赵卓斗阵的金将较弱,几合过后被他一刀砍翻。邢琰此时也挑落与他斗阵的一名金兵,立刻又同另一员金将缠斗在一起。

文涛这边,同纥石烈朵一连打斗了十几个回合,却战成了平手。纥石烈朵见斗不倒文涛,心中十分恼怒。要知道,他以前同人斗阵时,都如猛虎擒羊,从未如此费劲过。可面前这员宋兵,使得一招一势,看上去并不出奇,刀锋不仅不凶,甚至还有些慢,可却总是恰到好处,稳稳地封住了门户,让纥石烈朵无从下手。

两人又斗了两、三合,纥石烈朵心中焦急,于是双锤并举,砸向文涛,不意间露出了一个破绽。但见文涛立刻挥刀砍向纥石烈朵的头顶,在转瞬之间便转成了攻势。那攻势犹如“漫天飞雪”,绵绵不绝,让纥石烈朵顿时感到了一身寒意。

纥石烈朵无暇细想,仓促中连忙把双锤舞得密不透风,将自己罩进了一张铁网里。只是那张铁网虽然严密,却还有缝隙。

文涛一刀砍来,刀在空中现出了六朵锋利的刀花。纥石烈朵定睛去看,却辨不清哪个是冲自己而来。他连忙举起双锤去遮挡,却有一朵刀光,“扑”入了他的铁网中,如白蛇擒蛙,咬破了他的喉咙。但见一排红色的血箭,从纥石烈朵的脖颈上喷出,直射出三尺开外。

文涛斗倒了纥石烈朵,立刻上前接下了同赵卓斗阵的那员金将。赵卓在马上挂好了刀,赶忙去扶孟冬洁,只见她的嘴边和鼻孔都有血迹渗出,面容十分痛苦。

赵卓知道不能再斗了。此时,前来斗阵的金兵们只剩了三人,还都各自带伤,却被四名宋兵们围攻着,败相已现。

蒲察吉忽见刚斗死了纥石烈朵,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蒲察吉忽知道:这次自己一时轻敌,终于酿成了大错。本来,四面的金兵们只须一拥而上,便可将这伙宋兵们踏成稀泥。这下坏了,死了宗翰的亲侄,回去该如何交代?

可刚才,蒲察吉忽明明看到纥石烈朵一直都处在攻势,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咋儿会顷刻之间就中招而丧了命?真是气煞我也!可如今,人死不能复生,这伙宋兵们一定要灭得一个不剩。

蒲察吉忽再也不顾及颜面。他一挥手,四下里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女真人们,立刻汇成了一道滚滚的铁流,向余下的几位宋兵们杀奔了过来。

赵卓见了,赶忙把孟冬洁拽上了自己的马,软塌塌地搭在鞍前的马背上,口里叫了一句:“大家快跑路!”但见还活着的那几位宋兵,一起丢开当面之敌,纷纷掉转马头,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奔。

赵卓骑的是匹宝马,虽说是马上多了一人,却依然去势如风。文涛早已一马当先,从那道铁流当中杀出一条缝隙,让赵卓的马钻出了尚未合拢的铁壁。赵卓在马上再加一鞭,那匹马四蹄生风,飞驰而去。

文涛见跑了赵卓,不再同金兵们纠缠,也纵马冲出了重围,在身后紧紧护定赵卓。二十几名金兵们在后面狂追不舍,见追赶不上了,便纷纷挽弓搭箭。一时间箭如飞蝗,朝着赵卓和文涛射来。

赵卓以首伏鞍,只管纵马狂奔。文涛在后面还想用刀遮拦,早有一箭,透过了他的刀锋,正中他的脊梁。那支箭的力道十足,洞穿了他背后的盔甲。文涛只觉得自己的脊梁上一紧,犹如是被一条烧红的铁块粘上了,痛得他差点翻身落马。他咬紧牙关,双腿猛夹马肚。那匹河曲马疼得嘶叫一声,如风驰电掣般紧追着赵卓的马而去。

余下的那几位宋兵,却被女真人们从四下团团围住,很快就没失于滚滚铁骑的潮水之中。

只是想那刘云龙,经此一战,证明了自己的棒不是花棒。邢琰、薛鹏等众位将士,为国战死沙场,死得其所。

 

赵卓和文涛一口气跑了两、三里,正遇到一队溃败下来的宋军,便随他们一同向封丘门退去。

此时天色已大亮,封丘门的城门下拥挤不堪。败退回来的宋军将士们你推我挤,人声嘈杂,场面一片混乱。不少伤兵们正企图从这里入城,他们的咒骂和哀号声不绝于耳。

赵卓骑马进了封丘门,来到城墙边的一处空地,连忙下马把孟冬洁从马背上放下来。他将孟冬洁抱在怀里,用手去号她的脉,已经摸不到了。

赵卓再回头看文涛,见他趴在马上,面如青灰,双目紧闭,一只短箭正斜插在他的背上。赵卓连忙喊人把文涛扶下马,让人去找医士给文涛起箭疗伤。

此时,孟冬洁似乎缓过来了一口气,呼吸如游丝一般得细微。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却不知是何时取下了身上那个装着手链的香囊,用一只冰冷的手,颤抖着要把它递给赵卓,口中喃喃地说道:“还回你这……心爱之物。”

这便是孟冬洁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她脸上那一丝凄楚的表情,被刻印在赵卓的脑海中,永远再也无法抹去。

 

姚平仲所率领的劫营之战,是北宋靖康年间的一次重要的战事,历来为史学家们所关注。对于此战的得失,以及其后由此所引发的历史演变,后人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责怪姚平仲急于邀功,擅自行动,从而导致了对金军反击的失败。也有人说,姚平仲不过是奉旨出战,实无太大的过失。

李纲后来在《靖康传信录》一书中谈到此战时,坚持说:“劫寨一事,决于姚平仲侥幸之举,纲实不知。”

李纲如此竭力地想瞥清自己同此战的关系,背后有着深层的原因。一来此战不胜,让宋朝在同金朝的议和中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二来宋军此时去劫营,乃是置尚在金营中的宋朝人质的安危于不顾。而当时在金营中的人质里,不仅有宰执张邦昌,还有后来成为南宋皇帝的康王赵构。

在宋军劫寨的那天夜里,赵构、张邦昌和郑望之等人住在一起。大约四更时分,一名金朝的军士忽然跑进了他们的房间,告诉他们宋军前来厮杀了!几位人质一听都大吃一惊。他们起来一看,果然四下里火光通明,喊杀震天。

赵构感到十分惊骇。他万万没有料到,朝廷真的不顾他的性命前来同金军战斗。郑望之则劝赵构不要害怕。他说:此次劫寨,如果宋军胜了,金军就得要用我们去议和,因此并不会加害我们。而如果金军胜了,我们已经在金营里半个月了,根本无法预知劫寨的事,这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赵构想了想,觉得郑望之言之有理。

宋朝不顾人质的生死前来劫寨,也让完颜宗望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次劫寨行动究竟是出自宋朝朝廷的旨意,还是由城外的勤王部队自做的主张。

完颜宗望于是连夜亲自审问了被俘的宋将杨可胜,问他劫寨究竟是由何人主使。杨可胜回答说,劫寨只是他个人带兵所为,并非朝廷的旨意。他还取出了事先伪造的那份朝廷不许同金军作战的奏检,交给完颜宗望看。完颜宗望看完之后大怒,当即下令杀了杨可胜。

天亮后,完颜宗望又派人把赵构、张邦昌和郑望之等人质们叫到中军大帐里相见。金兵们为了故意营造出紧张的气氛,特地在大帐前竖立了多面旗帜,还捆绑了几十名刚刚俘获到宋军的将士们。

大帐内,在完颜宗望严厉的逼视下,几乎无人敢直视他的目光。宰执张邦昌吓得胆战心惊,人都快要崩溃了。可赵构却神态自若,跟平日没什么两样,这让完颜宗望非常惊奇。

完颜宗望心想,宋朝的这个亲王真是不一般,居然能在这个时候还能神闲气定。他再联想到几天前,自己和赵构在营中闲聊娱乐时曾经一起比箭。《续宋编年资治通鉴》中对这件事记载说:“康王留金营,与金国太子同射,连发三矢皆中筈,连珠不断。”这大出完颜宗望所料。他怀疑这位赵构是一个冒牌货,理由是:“赵构应是将官良家子,似非亲王,岂有亲王精于骑射如此?”

完颜宗望不知道,赵构本人确实精于射艺。这一点在多部史书中都有记载。宋人曹勋在《上皇帝书十四事》中记载:靖康元年闰十一月,金军再度南下围攻东京时,赵构奉命出使河北,逃在了相州。在那里,他曾经朝着州治的“飞仙亭”匾额连发三箭,结果箭无虚发,每支箭都正中匾额上的字,而且“无偏无侧,箭皆在字形中”。

完颜宗望认为,不管这个亲王是不是真的,宋军敢来劫营,就说明他们没把这几个人质的安危看得那么重。于是,完颜宗望产生了要更换人质的想法。

其后,金朝果然向宋朝提出要求,想改让越王赵偲去金营替换康王赵构做人质。赵偲是宋钦宗的亲叔叔,宋钦宗不肯,于是便答应派肃王赵枢前去,把康王赵构换回来。

其实,要是完颜宗望再多活几年,一定会后悔万分。完颜宗望没有料想到,自己在不经意之间酿成了大错:康王赵构才是潜龙在渊,隐而未見;一旦时机成熟,便云行雨施,飞龙在天。

正是康王赵构,在一年多后建立了南宋,使宋朝的国祚又延续了一百五十多年。

 

姚平仲劫寨行动的失败,让宋朝的朝臣们陷入了恐慌。

虽然事后经过统计,此战宋金两军其实杀伤相当。宋朝的西军只不过折损了上千人。然而在当时,由于宋朝在战与和之间摇摆不定,在加上前去劫寨的姚平仲因为害怕被问罪而亡命天涯,这使得宋朝对此战的评估出了偏差。

一些人甚至哄传说,在城外的西军和李纲所率领的行营司共数十多万将士被金军全歼了。李纲在《靖康传信录》中记载:“宰执、台谏哄然,谓西兵勤王之师及亲征行营司兵,为金人所歼,无复存者。上震恐,有诏不得进兵。”

宋钦宗很快向城外的宋军下了“止兵诏”。李纲接到诏书后,带兵回到了城里。他想面见宋钦宗陈词,却被宦官们阻拦,因而没能见到宋钦宗。

而实际上,虽然宋军的劫寨没能成功,却给金军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在战斗中,宋朝的西军非常骁勇,金军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至于战斗的结果,用不满一万的宋军去劫几万金军的大营,当然无法能够全胜。此战过后,宋朝当中曾有人主张再战。种师道甚至建议第二天就去劫寨。他说:“今日虽败,明晚再袭,出其不意,金兵定然难防。”

可是,宋钦宗却不愿意冒险再战了。主和派的大臣们乘机发难,要求对李纲和种师道治罪。当日,宋钦宗下诏罢免了尚书右丞李纲和宣抚使种师道,同时解散了行营使司。

李纲和种师道被免职后,接替他们职务的是属于主和派的蔡懋。蔡懋上任伊始,不仅禁止城上的将士们出城向金军发动反击,还命令他们不得轻易施放弓箭和矢石。

尽管如此,宋金两军之间还有零星的战斗发生。二月初四那天,宋军与金军在城外又一次发生交战,双方互有伤亡。

 

劫寨的那天晚上,连赵卓自己算在内总共有一十二位勇士出城。而他们当中活着回来的,只有赵卓和文涛两人。

第二天,赵卓一直在府里看护着文涛。赵卓很清楚,如果不是文涛在枪林箭雨中帮他杀出了一条血路,自己能否活着回来都不好说。

从文涛背上取出的那只箭镞,长六、七寸,形如凿,一旦射入了皮肉就无法徒手拔出来,乃是金军常用的武器。幸好这支箭没有射中文涛的脊骨,箭头上也没带毒。赵卓请来了京城中专攻刀枪创伤的医士,细心地帮文涛治愈和调理。那名医士对赵卓说,由于那支箭没有伤到文涛的筋骨,因此他只会受些皮肉之苦,箭伤很快便能痊愈。赵卓听了,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然而,赵卓却无法面对孟冬洁、刘云龙、邢琰和薛鹏等人的死。赵卓认为,这些人的死,错在于他。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太轻狂,低估了出城作战的危险性,他们就不会遇上那一队精锐的金军。

赵卓因此陷入了深深地自责。这些死难者都非普通人,而是他的兄弟姐妹。他们曾一起吃过苦、患过难、搏过命!如今,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在这个冰冷的冬天里,消逝了,不复存在。

赵卓回想起那次在西辅狝猎时,孟冬洁曾同他对杀戮有过一次讨论。一旦国与国之间开启了战争,杀戮便会变得凶残和可怕。为了成为战争的胜者,双方会拼得你死我活、不择手段。

赵卓痛恨金朝发动的这场战争。他为死难的兄弟姐妹们默默地祈祷,愿他们的灵魂能在天堂里得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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