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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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恋》连载之十八:第九章 心漾的夜宴 (上)

(2021-10-18 14:17:50) 下一个

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晓雾,弥漫在整个京城里。雾色笼罩下的汴河,如梦幻中的一条银带,蜿蜒曲折地伸向了远方。

汴河边的河堤上,有几匹马儿正撒着欢向南奔跑着。骑在最前面那匹马上的是一位姑娘,姓孟名冬洁。跟在她马后的,是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四轮大车。车前坐了三人,分别是赶车的伙计、管账的先生和打杂的随从。车上装有几个长方形的木箱子,箱上盖着油布,再用粗绳从四边牢牢的捆紧了。四轮马车的后面,还跟有一匹马。马上之人姓刘名云龙,身着一身劲装,从打扮上看像是护卫。

这行色匆匆的几个人,正要去给赵府办一趟差事。

孟冬洁原是真定人士,年方一十九岁,长的面似芙蓉,柳眉凤眼,身姿窈窕,玉立亭亭,秀美之中透着一股英气。她头上乌黑的秀发,挽成了流云髻。身上内穿白色的低胸长裙,外罩天蓝色的丝织轻纱。骑在马上一路奔跑而来,衣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孟冬洁的父亲孟兆雄,曾是真定府的都统。两年多前,宋朝的军队北伐辽朝,孟兆雄随军出征,不幸在燕京附近的卢沟河同辽军作战时受了重伤,不久便以身殉国。后来,孟冬洁跟随母亲郭氏搬离了真定,来到东京居住。孟家原来尚有些家底,母女俩儿便在城南租了一户独院居住。只可惜郭氏因为丈夫的早逝而变得心衰力竭,一年后也撒手人寰。孟冬洁孤身一人,不再方便一个人独住。好在孟兆雄生前与赵家有旧,就托情住进了赵府,平时帮府里做些杂差。

孟冬洁虽是一名女子,却自小随父习武,能使双刀,还善用飞镖暗器。搬进赵府后,虽然赵家并不指望她办什么差,可大户人家中,平时各式各样的繁杂事务,数不胜数,总没有忙完的时候。孟冬洁是个勤快贤惠的女子,但凡能帮上手的,她就尽量去做。

跟着马车后面的刘云龙,刚二十出头,长得高大魁梧,健壮刚猛。一张脸上粗眉豹眼,宽额方口,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严。刘云龙原是孟兆雄的亲随,通晓武艺,使得一手的好棍棒。孟兆雄生前对他有恩,在离世之前,将孟冬洁母女托给他照看。他跟随着她们一路来到京城。当孟母去世后,又随孟冬洁一起住进了赵府。平时,他除了负责看家护院外,也帮着应付生意上的各种差事。

常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行人一早风尘仆仆地出门,也是因为生意上的事。

原来,赵家在京城和江南等地,经营着瓷器和布料生意。这些人今儿要办的事,是把马车上的几箱瓷器,装上汴河中的漕运船只,将它们运往江南的扬州。待会儿到了漕运码头后,瓷器就将被装上了漕船,而刘云龙和马车上的那名从人,则会跟随漕船一路下江南。等船到扬州后,他们再把船上的这些瓷器卸下,交给当地负责赵家生意的经手人,由他们将这些瓷器销往江南各地。同时,还会把从扬州买入的丝绸布料等装上漕船,再由刘云龙一路押解着运回东京。等这些丝绸布料运到京城后,自有赵家的人将它们分销到城内的多家布铺里。

有人会问:难道京城中的皇亲国戚也要做生意吗?其实这并不奇怪。

按理说,宋朝对待皇室宗亲从来是体恤有加,叙禄从优,每年在布、粟、炭、茶、酒、厨料等诸多生活用需上都发给皇俸和恩赏。可是,对于事事讲排场、花钱大手大脚的皇族们,想要在京城里过上体面的生活,光靠那点皇俸和恩赏完全是杯水车薪,压根儿不够用。别看他们是龙子龙孙,表面上尊贵、高傲,可说到底也是肉体凡胎,一样需要经营生计,再加上他们常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这上上下下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通常来说,开国皇帝第一代的皇族近亲大都能有个封号,即便是被封个藩王到了外地,吃喝花费还是用不着愁的。可他们的子子孙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经过几代的繁衍之后,后代儿女变得数目众多,朝廷根本管不过来。

赵廷美的这一支,虽然也算是皇族近亲,可到了这一代早已没有藩王的爵位,跟当朝宋徽宗皇帝这一支赵光义的血脉,关系也不再那么紧密。而且,赵廷美的后人还是私自搬回京城的,朝廷不仅没有追究,还赏了个官做,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再想奢求从朝廷得到额外的皇俸和恩赏,根本是无法指望的。因此,对于在日常生活上数目庞大的花费,赵卓府里必须想办法自己去解决。

马车上装的要运往江南的瓷器,包括了几箱汝窑瓷器,另外还有一箱官窑的散件。

宋代的瓷器,首推“汝、钧、官、哥、定”五大名瓷。汝窑因产于汝州(今河南汝州市)而得名,非常珍贵。这几箱汝窑瓷器,都是赵府派专人前往汝州收集和购买的。而这一箱官窑,则更为稀有。通常,官窑烧制的成品仅供宫廷内部使用,根本不会在市场上流通。只有那些宫廷置弃不用的,方才有可能被收集到,然后散入各地民间供人购买和收藏。

宋代的汝窑瓷器,被称为“宋瓷之首”。汝窑在烧制时所用的土质极为细润,成品的胎体一般较薄,器胎以灰白色为主,深浅有别,与燃烧后的香灰相似,称为“香灰胎”。汝窑多以玛瑙为釉,坯体釉厚而声如擎,并会随着造型的转折而变化,呈现出浓淡深浅不同的层次。釉面常开有裂纹,形成错落有致的细小开片,称为“蝉翼纹”。汝窑的造形以洗、炉、尊、盘等为主。色彩以天青、粉青为上,天蓝更弥足珍贵,有“雨过天青云破处”之誉。汝窑因其造型古朴、工艺精湛,素为内库所藏,被人视若珍宝,故有“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之说。

宋代的官窑瓷器,是由朝廷专门设置的窑厂烧制的,一般仅在宫廷中使用。官窑的造型大方,用料讲究,釉质中常添加有品质上乘的翡翠、玛瑙等玉粉,以釉色之美、纹裂之俏为追求的境界。官窑中常见的色彩有天青、粉青、月色、炒米黄等。同汝窑相比,官窑制胎的瓷土含铁量较高,烧制时更多地采用了垫和支垫相结合的方法,使烧成的官瓷胎体更加淳厚匀润,肥若堆脂,抚之如缎玉,攥之似出油。成型后的官窑瓷器,釉面常开大裂纹片,胎骨微露,器物口微微泛紫,瓷器足部无釉,呈铁黑色,称为“紫口铁足”。官窑瓷器,物象润泽大气,纹片灵动飘逸,根本无需任何雕饰和彩绘,仅凭藉自身的釉色和纹片之美,就能达到神韵天成的美学境界。

北宋的汝窑和官窑,历来为人追捧。只可惜,宋人没有用器物陪葬的习俗。故此,传世的北宋汝窑和官窑器件的数目少而又少,现在全世界加起来也不足百件,因此极其珍稀贵重。

这些瓷器,要通过漕运从水道运往江南。宋代的水道运输十分发达,东京的物资运输,基本上是仰仗漕运。为了管理好漕运,朝廷设置有发运使,专门负责管理和督道水道运输。漕运所用的船,称漕船。漕船所载运的粮和米,称漕粮和漕米。驾驶漕船的军士和民夫,称漕军和漕夫。当时,全国单是专职从事漕运的漕夫,就多达几万人。东京城内人吃的粮食,主要都是依靠漕运从江南运输而来。宋人张方平在《宋史·食货志》中记载说:“今日之势,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

说起漕运,就必须要讲大运河。大运河是隋炀帝时期开凿的一条人工河流,从大业元年(605年)开挖,总共征发和使用了上百万的民工,前后挖掘了六年才完成。

大运河共分四段:第一段叫广通渠,引渭水从隋朝的都城大兴城(今陕西西安)到潼关,长约一百多公里。第二段是通济渠,从洛阳西苑引谷水、洛水到黄河,再从板渚(今河南荥阳县)引黄河水东南流,经成臬、中牟、开封、陈留、杞县、宁陵、商丘、夏邑、永城、宿县、灵壁,到盱眙北,连通淮河。同时,还开通了山阳渎,引长江水经扬子(今江苏仪征县)到山阳(今江苏淮安县)与淮水相通。第三段是永济渠,引沁水南达清河,北通涿郡(治蓟城,今北京)。第四段是江南运河,从京口(今江苏镇江)南至余杭流入钱塘江,长约四百公里。整个大运河全长共两千多公里,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河流水系,对隋朝和其后多个朝代的物资交流和沿河地区的经济发展,起到过极其重要的作用。

唐朝以后,大运河通济渠的这一段被称为汴河。汴河是连接黄河和淮河两大水系的重要水路通道。它不仅流过东京,而且还从西到东横贯了京城,为京城的物资运输带来了无穷的便利。在这条烟波浩瀚的汴河上,一年四季舟船不断,往来如织,非常繁忙。

汴河给东京带来的不仅是运输上便利,还有说不尽的浪漫与风情。其实,一个城市如果恰有河流穿城而过,那么这个城市必定会因此而平添无穷的魅力。假如将城市比作是一个女人,弯弯的河道便是她妩媚多姿的曲线。从汴河边放眼望去,两岸风光旖旎,景色秀丽,绿草如茵,花红柳绿,到处弥漫着花草芳香的气息。

汴河两边的堤坝,是隋炀帝时期修建的,称为隋堤。隋堤之上,种植着叠翠成行的杨柳。十里长堤,柳色如烟,景色宜人,美不胜收。唐朝诗人白居易曾写过一首《隋堤柳》来赞美隋堤上的景色:“西至黄河东至淮,绿影一千三百里,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

孟冬洁这行人正是沿着隋堤纵马一路向南,前往汴河在城外漕运的码头。

此时,天空中的晓雾尚未散尽。汴河的河面上,蒸腾起一层白色的水汽,显得朦朦胧胧。如烟的晓雾漫上隋堤,将两行翠柳笼罩在淡淡烟雾之中。雾里悬垂、摇摆着的柳枝,半含白雾,半含苍翠,风情万种,美轮美奂,构成了一幅柳色迷离的绝妙风景图。隋堤的这个景致,乃是东京八景之一,唤作“隋堤烟柳”。

不久,孟冬洁等人来到了漕运码头,开始卸货装船。自有管账先生前去办理货物的漕运手续。他很快就同码头上的发运监兑官签立好了合同,并交付了漕运所需的银子。随后,漕夫们将几箱子瓷器从马车上小心地卸下,经由监兑官验收了货物后,再把箱子装上漕船。

由于刘云龙和那个从人要跟随着漕船下江南,此时开始将两人的行李装上船。他们的行李不多,除了随身的衣物外,都是一些路上吃的酒食。有一坛烧酒、两只嫩鹅,还有一些炊饼,都是前几日准备好的。

宋代的中原人以面食为主。这些用面粉做成的食品品种繁多,常见的是“饼”。宋代的饼有三种,分别是烧饼、汤饼和炊饼。宋人黄朝英在《缃素杂记》记载说:“凡以面为食具者,皆为之饼。故火烧而食者,呼为烧饼;水瀹而食者,呼为汤饼;蒸笼而食者,呼为蒸饼。”烧饼又称胡饼,是用火烤出来的。汤饼是用水煮出来的,类似现今的面片汤。炊饼又称蒸饼,之所以称“炊”而非“蒸”,是为了避宋仁宗赵祯的讳。《水浒传》里,武大郎叫卖的就是这种蒸出来的炊饼,类似现今的馒头。

不远处,几艘乌篷船静静地泊靠在码头边。船的篷顶被水雾染湿了,泛着幽黑的光亮。这几艘船的船尾处,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飘然地扶摇直上,消失在湿濡的空气里。

刘云龙把行李装上船后,就走下来跟在码头等候的孟冬洁道别。这一趟下江南,来回少说得要一个多月。每次刘云龙接这样的差使,都是半喜半忧。他喜的是:能有机会到江南走一圈,感受和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他忧的是:一别京城这么久,他心里总有许多放不下的事。

“我走后,凡事你都要小心。”刘云龙来到码头边的用木板搭成的露台上,对等在那里的孟冬洁嘱咐说。

孟冬洁望着刘云龙嫣然一笑,很听话地点头答应了。她同刘云龙相伴了多年,彼此间十分熟悉。刘云龙长她几岁,从来都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对她关心备至,疼爱有加,让她非常感激。

孟冬洁拉起刘云龙的手握了一下,也嘱咐他说:“云龙兄,你一路需多加小心,早去早回。”或许是觉得离别的气氛太过沉重,孟冬洁开个玩笑说:“扬州十里烟波,风雨婆娑,你可不要迷失了呀。”

可惜,刘云龙却有些不解风情。他的嘴张了张,也没能说出半句可心的话来。每当这种时候,刘云龙总是不知道该讲些啥才好。于是,他又错过了一次软语调情的绝好机会,只是傻笑了一下,便转身上了那艘漕船。

唉,真笨呀!身后的孟冬洁不禁地摇了摇头。不善言词也罢了,在这种离别时刻,连抱我一下,都不懂么?

没过多久,所有的货物都装上了船。驾船的漕夫解开了系在码头上的缆绳,收起了踏板,然后将船推离了岸边。刘云龙跟那个从人立在船尾,同岸上的孟冬洁挥手而别。

漕船划离了码头,沿着汴河向南驶去。孟冬洁立在岸边,伫立遥望,只等到那条大船在汴河中化作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远的天际间。

孟冬洁望不见船了,才折身往回返。她来到码头的拴马桩前,看见刘云龙刚才骑的那匹马也不在了。她心想,一定是管账的先生不愿多等,一待货物装上了船,就一个人骑着刘云龙的马,随着那辆马车一起回城了。

孟冬洁骑上了自己的马,一个人沿着汴河的隋堤慢慢地往城里走。此时,她的心里却如那隋堤上烟柳,飘飘浮浮,半遮半掩。

兴许是被这晓雾蒙蒙的风景所感染,孟冬洁的心情感到十分惆怅。世事茫茫,人生的际遇漂泊不定,让她感到非常无奈。想想自己也真是苦命,父母这么早就撒手离去,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孟冬洁非常渴望能早日找个如意郎君,可是在这茫茫人海当中,谁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呢?

要说那刘云龙,倒是个热心肠的人,对自己极其殷勤与爱护。可是,他虽然对人有情有意,却太过憨厚老实,没有一点聪明和机灵劲儿。

前几天,自己听说他要下江南,便有意想成全他,让他在园子里推着自己荡秋千。按理说,这送上门的机会,哪个男人不懂得利用?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解风情,自始至终憨憨的,不懂得该如何下手。这情商,可真是让人着急呀。这不是有缘无份么!

而那位赵家公子,倒是十分可心。只可惜,我虽有心,他却无意,让人好生尴尬。他的心思,如那茫茫的深谷,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以前,自己曾有意无意地试探过他几次,可每次都如同是往深谷中投下了一枚石子,一点回响都听不见。对于这种总是装不懂的聪明人,那才更是让人无可奈何呢!

东方渐渐地升起了一道霞光。在隋堤的林荫道上,孟冬洁骑着白马,跑得时缓时疾。她天蓝色的衣袂飘然地起伏着,宛如一只蝴蝶在林间翩跹飞舞。

 

再来说赵卓,这天他可是有不少正经的公务要办。

赵卓在朝廷的枢密院里挂了个闲职。平日,他一早就得去枢密院,和同仁们一道商讨和处理军机要务。

要想明白宋代的枢密院是个什么部门,就得先弄清当时作为中央政府机构的朝廷是如何构成的。

宋代在前期时,不再沿袭唐代的三省六部制,实行的是二府三司制。二府指的是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分别掌管着国家的政务和军务;三司指的是度支、户部和盐铁,掌管着国家的财务。《宋史·职官志》中记载:“别置中书禁中,是为政事堂,与枢密对掌大政。”又说:“枢密本兵,与中书对掌机务,号东、西二府。”中书门下的平章事为宰相,另设有参知政事,为副宰相。参知政事、枢密使、三司使互不统属,使得政、军、财三权分立,分散了宰相的权力。

元丰五年(1082年),由于朝廷的冗员过多,行政的效率低下,当时的皇帝宋神宗赵顼进行了官制改革,史称“元丰改制”。元丰改制撤销了中书门下,恢复了唐初的三省制度,设置三省长官尚书左仆射、右仆射为宰相;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代行侍中的职权;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代行中书令的职权。同时取消了参知政事,改设了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为副宰相。元丰改制的意图是使官与职相符,以便提高行政的效率。

政和年间(1111 - 1118年),宋徽宗任命蔡京为宰相。蔡京自称太师,总领门下、中书、尚书三省之事,改尚书左、右仆射为太宰和少宰,由太宰兼门下侍郎,少宰兼中书侍郎。这样的设置,使得朝廷的权力再次被集中在宰相的手中。

宋代的枢密院相当于现今的国防部,但只掌管着军政和军务,却无权直接掌兵去统领军队。宋朝初期,枢密院下只设有兵、吏、户、礼四房,后来才增至为十二房,分别是北面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教阅房、广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和小吏房。

《宋史·职官志》在讲枢密院的职能时这样记载:“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凡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皆掌之。以升拣、废置揭贴兵籍。有调发更戍,则遣使给降兵符。除授内侍省官及武选官、将领、路分都监、缘边都巡检使以上。”又说:“即事干大计,造作、支移军器,及除都副承旨、三衙管军、三路沿边帅臣、太仆寺官,文臣换右职,仍同三省取旨。”

到了宣和四年(1122年),宋朝出兵讨伐辽朝。当时的宰相王黼又在三省设置了经抚房,专门负责边事,由宰相直接领导,不再经由枢密院,从而削弱了枢密院掌管军务的职能。

那天早上,赵卓用完早膳,穿戴好了官服,就径奔枢密院而来。

宋代的官服,刚开始时沿袭晚唐的服饰,后来才逐渐细分为祭服、朝服、常服、时服,戎服和丧服。官员们在不同的场合要穿戴不同的服饰,常用的是朝服和官服。

朝服是官员们在上朝面见皇帝时穿戴,通常是外穿朱衣朱裳,内穿白色罗中单,头戴进贤冠、貂蝉冠或獬豸冠,身挂锦绶、玉佩,脚穿白绫抹黑皮履,手中要拿着记事用的笏。官员们因官职的高低不同,在服饰的搭配略所不同,主要体现在禅衣、锦绶和头冠的区别上。

官服也叫常服或公服,比朝服要简单不少。通常是曲领大袖,下裾加有横襕,腰间束以革带,头戴幞头,脚穿靴子或革履。衣服的颜色三品以上用紫色,五品以上用朱色,七品以上用绿色,九品以上则用青色。

北宋的枢密院在东京皇城的南区。皇城内分为南、中、北三个区:南区有禁中、中书省、门下省、枢密院、秘书省、明堂、崇文院、昭文馆、集贤院、史馆十三阁等;中区是皇帝上朝理政的地方,主要有大庆殿、垂拱殿、崇政殿、皇仪殿、龙图阁、天章阁、集英殿等建筑;北区则是后宫,是皇帝和嫔妃们的起居之所。

赵卓在枢密院里的官名是武翼大夫。要讲清楚这是何种官职,就得从宋朝的官职是如何设定的说起。

宋代是把官员的官名与职权相分离。一般官员们都有“官”和“差”两个头衔,有的还有“职”的头衔。“官”是他的等级待遇,凭此得到相应章服和俸禄;“职”是一种荣誉性质的虚衔;而“差”才代表他实际的职责和权力。

宋朝的官品采用九品制,每品分正、从两级。文职自四品起、武职自三品起又各分上下。所以文职共有三十阶,武职共有三十二阶。元丰改制后,又将官名重新划分,定出文官三十七阶,武官五十二阶。宋徽宗政和年间,武官的官阶被调整成为五十三阶。

赵卓的武翼大夫,属于武官中第三十四阶,在当时相当于正七品的官职。宋代实行“重文抑武”的政策,武官的级别同文官比起来一直偏低。象朝廷“三衙”的长官,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的都指挥使,往往也只挂个四、五品的官衔。以赵卓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又从未征战过沙场,能被授于武翼大夫,除了他自身具备的德行和武功外,不能说同他皇室的身份没有关系。

要知道,宋朝虽然官吏的数目众多,但基本上是官少吏多。正是由于官员的数量有限,在行使行政权力时人手不够,所以才不得不增添吏职来代替。当时,吏和官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大多数的吏员奋斗一辈子都做不成官员。吏员大都是一身缁衣,称为“黑衣人”。

《水浒传》里的宋江在上梁山前,担任的是郓城县押司。押司是衙门里的书吏,也就是书写文书的人员。虽然吏员也属于官吏阶层,却被真正的官员士大夫们瞧不起。宋江也只能通过走先上梁山造反,再被朝廷招安这条路,才爬上了官员阶层。如果按书中所写,宋江在被朝廷招安后,带着他那帮梁山好汉们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结果使得大部分的兄弟姐妹们战死沙场。可最后宋江又被朝廷封了个什么官呢?不过是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这在当时也就是个六、七品的武官。

宋代的枢密院里设正、副枢密使,相当于现今的国防部正、副部长。其下还设有都承旨和副都承旨若干人,负责各房的具体军务。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同知、签书之类的辅官,相当于现今国防部的参议或者助理。

赵卓的武翼大夫一职,是沿承旧官中的供备库使。在枢密院里,他供职于在京房,主要任务包括协助上司执掌行殿前步军司事、联络各路边防及畿内、以及安排支移兵器等军务。此时的枢密院,虽然职责较之前已有减弱,可依然有不少的在职官员。

在枢密院的在京房,跟赵卓一起供职的是周恭延和王序礼。周恭延是在京房的副承旨,赵卓的顶头上司,人刚过四十,为人圆滑老到,城府很深。王序礼是武经大夫,是沿承旧官中的西京左藏库使,在武官中属第三十二阶。他的年龄比赵卓年大了几岁,性格非常开朗,爱说爱笑,不似赵卓那般老成持重。

今日,三人凑在一起,先是阅览着来自边防和畿内的最新奏报,以及枢密院下发的几份内参。其中有两份从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的奏报,里面都请求朝廷尽快给他们支移、发送军粮与器械的请求。在枢密院下发的内参中,指示各房的长官对河北两路的奏请进行研讨,立争在入冬前实施完成。

周恭延把几份奏报和内参摊在王序礼和赵卓的面前,捋着长髯说:“两位请看,朝廷已下旨责令我等尽快筹措和发送军粮、器械去河北两路。如此看来,恐怕要不了多久,你二人当中就得有一位出趟远门了。”

一般情况下,枢密院里的官员是用不着被外派公差的。然而,各路的府、州、军、监常有这样那样的军务,需要朝廷派人前去监察、督办、协助或调研。其中,军粮和器械的调配,每年都会有几次外出的差事。

王序礼把那几份奏报和内参拿在手里翻看着,笑着对赵卓说:“看来是有关军粮和器械的。这供备上的事,恐怕还得劳驾贤弟去办这趟差呀。”

赵卓听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周恭延和王序礼虽然都是枢密院里的武官,可两人其实都是文职出身,并不会武功。在宋朝的枢密院里,从文职起家的官员有很多,就连当朝枢密院最高的两位长官,领枢密院事童贯和蔡攸,也都是文职出身。赵卓比周恭延和王序礼都年轻,精力非常充沛,也喜欢出外到各地走走看看。所以每当遇到外出的差事,赵卓接手的次数比较多。

赵卓思忖了片刻,然后说:“这次我希望是去河北西路。前年我刚到过河北东路,对那几处的州、军已有了几分了解。河北西路却还从未去过,如果刚好有趟差事让我能过去看看,倒也是求之不得。”

周恭延很亲热地拍了拍赵卓说:“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嘛。读书和游历,都是人求知的好途径。我倒是希望在我年轻的时候,也能有这样的机会,多出去游历一番,好多长点见识。”他端起了桌上自己的杯子,呷了一口茶,又接着说道:“河北西路,共四府、九州、六军、六十五县,可供游历的山水多得很呀。”

周恭延所讲的“路”、“州”、“军”、“县”指的又是什么呢?

原来,宋代的地方设置与现代有所不同,一般分为:路、州、府、军、监和县。路是地方最高一级的行政单位,相当于现今的省。一路之中共设有四司:安抚司执掌军事及民政,称为帅司;转运司执掌财政和粮食转运事务,称为漕司;刑狱司执掌司法、刑狱、监察,称为宪司;常平司执掌常平仓及贷放钱谷等事宜,称为仓司。路通过并设的四司,将行政、司法和财政分开,使之既互不相涉,又相互制约,各司均由朝廷直接负责管理。

路之下,分有府、州、军和监,是地方第二级的行政单位。府与州同级,但地位比州稍高。之所以以府为名,主要是示其重要性。通常府都是地方经济、政治或地理的特殊之地,又分为京府和普通府。各府的最高行政长官为知府。州的组织机构基本上与府相同,其在经济、政治和地理上比府稍弱。州的最高行政长官为知州。军和监则按大小分为两类,一类与府、州平级,隶属于路;另一类则与县平级,隶属于府或州。一般来说,军设于国家军事要冲,而监则设于国家重要的矿物产地,两者最高行政长官为分别为知军和知监。

县是地方的第三级行政单位,是隶属于州的基层的组织机构。最高行政长官为知县。

北宋本来在全国有二十四路。宣和末年时,又设置了燕山府路和云中府路,从而增加到了二十六路。路下设有四个京府,三十个普通府,两百五十四个州,五十九个军,四个监,以及一千两百三十四个县。以河北西路为例,其下设有真定,中山,信德,庆源四个府。河北西路的治所就在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县)。

赵卓拿过那些奏报和内参,一边仔细地浏览着,一边有些憧憬地说:“我常听人说: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真定和太原,一东一西地夹在太行山的两边,我真的都想去看一看。”

在古语里,“花花”即“华华”的意思。“花花真定府”,指的是当时的真定府,乃是华北平原上的一个繁华都会。“锦绣太原城”,则是指太原的山光凝翠、川容如画,象锦绣般的美丽。

“真定可是蜀汉名将赵子龙的故乡呀。”王序礼接过话说。他瞅着赵卓,又说:“真定府我去过一次,那里乃是‘三山不见,九桥不流’。”

原来,真定府在历史上曾先后被称为“恒山郡”、“常山郡”和“中山郡”。恒山、常山、中山,这三个名字里都有山字,可真定却地处大平原,周围根本没有山,故称“三山不见”。“九桥不流”是指真定城内有九座石桥,桥下的经常干涸,没有一年四季流淌。

赵卓听了,笑道:“还是仁兄的见识广。这次我也要去瞧瞧。”

三人谈论了一阵后,又各自去忙自己负责的公务。赵卓一直忙到了午时,才将手头较为紧急的事情处理完。他用完了午膳,突然想起了今儿晚上要去徐府赴宴。

赵卓心想:听武立讲,徐家新得了一幅范中正的画作。这赏画品茗,自然好雅兴。可若是单看一幅画,未免显得单调而不够尽兴。我何不去秘书省一趟,从那儿借出一幅画作带上,也好让这帮朋友们欣赏一下内府里的珍藏。

秘书省是古代专门管理国家藏书的中央机构。自从秦始皇焚书坑儒后,当时天下的藏书几乎付之一烬。宋代之前图书,因为都是通过手抄的方式在简帛上撰写的,因此那些留存下来的图书十分珍贵。自汉朝以来,朝廷曾多次下诏求书,并把求得的书藏于宫内秘府。“秘书”一词,由此而来。宋代初期,秘书省主要从事祭祀祝版之类的工作。元丰改制后,又承担了著作、日历、会要、实录等工作,主要负责国家的文书档案、维持历法、重大事件的纪要等事务。后来,由于宋代发明了印刷术,图书的数量急剧增加,秘书省逐渐开始只藏珍贵的书籍、画册和文稿等。

秘书省就在皇城的南区,离枢密院不远。赵卓到了秘书省,翻阅了一阵里面的库藏,从中借出了一幅当今皇上宋徽宗所绘的《鸜鹆图》。按规矩,秘书省里大部分的珍藏都不外借,但有少数的藏品允许官员们短期借阅欣赏。

赵卓从秘书省借出了画作后,又返回枢密院。等他做完了当日的公务后,已是下午未时三刻。他一个人从皇城的东华门走出来,早等候在那儿的仆人赶紧从拴马柱解下他的马,牵马过来把缰绳交到他的手来。

赵卓正想骑上马回家,却突然记起今日开封府要张榜一批丝绸的“买扑”。他打算过去看看,估价投标。想到这儿,赵卓把那幅画作交送仆人送回家,自己骑上马朝城西南的开封府衙而去。

宋代时的买扑,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原来,买扑就是投标、竞争买卖的意思。单从字面上看,“买”是买到的意思,“扑”是“争到曰扑”的意思,也就是竞争的意思。

宋代的市场经济十分发达,在各种的商业行为中,以投标竞争的方式来缔结商约的情况非常普遍,买扑便是其中的一种重要形式。买扑或卖扑既可以由官府筹办,也可以由民间发起。买扑的对象,大到官府管控的地方税物承包经营权、官营工商业承包经营权、以及不动产所有权或使用权等,小到平民百姓的车马宅院、衣物玩偶等,都能通过买扑或卖扑来完成。

由官府筹办的买扑过程,跟现代商业合同的缔结方式十分相似,分为估产定价、出榜晓示、实封投状、拆封定标四个步骤。通常是由官府先定出底价,然后出榜晓示,召人承买。在出榜晓示时,官府并不公布自己的底价,而是由承买人“任便着价”。承买人将自己愿意出价格密封后,投入官府所设的密封柜里,称为“实封投状”。待投标期满后,官府开柜拿到所有投状人的投标文书,再按照各人所出价格的高低确认中标人,称为“拆封定标”。开标和定标都要遵循严格的程序,以确保公平竞争。为了规避商业风险,投标人在中标后,除了需要用自己的家产做担保外,还须召别人一同作保,称为“共通抵当”。如果此后中标人因为经营不善,出现了亏本以至破产,就需将其所抵押的资产没收充公。

由平民百姓自发的卖扑活动,更是多不胜数。《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御街游人嬉集,观者如织。卖扑土木粉捏小象儿,并纸画,看人携归,以为献遗。”在当时,连在大街上卖个泥捏的小玩意儿,都可以通过卖扑进行,可见有多普及。

宋代买扑或卖扑的行为,是市场经济的雏形,体现了公平和自由竞争的价值观,在当时是领先于世界的。

赵卓用了约半个时辰,才从皇城来到了开封府衙外。

开封府位于包公东湖的北岸,是东京官吏行政和司法的衙署。北宋名臣包拯包青天,以前就是在这里办公的。开封府衙仪门外的高墙上,有一处专用的张榜栏。今日,张榜栏上张贴了那批丝绸买扑的诸项条款。

赵卓将买扑的条款一一读了,心里在猜测着官府的底价。他打算回府后,跟账房先生仔细地商量,然后让他赶紧准备估价投标。

此时,已过了申时。赵卓不想误了晚上去徐府赴宴,于是连忙掉头朝家里赶。

在回府的路上,赵卓骑的那匹马跑得有些吃力。他知道,这匹马已经开始变驽了。为此,他早就找马贩子去吐蕃买几匹好马,如今定金都付出去两个多月了,可马匹却还没见运来。一想到这事儿,赵卓不由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前面说过,宋代的商品经济十分发达。如果单就国民收入水平而言,宋朝可以堪称华夏文明历代当中最富庶的一个王朝。

先从国家财税收入上看,北宋治平二年(1065年),国民收入的总量是11600万(贯石匹两),这个数目还不是北宋岁入的最高额,却已经比唐朝的最高岁入年份的天宝八年(749年)的5230万(贯石匹屯)高出了两倍还多。宋朝之后的明朝,国民收入还远低于北宋末年。明人郎瑛曾感慨说:“今读《梦华录》、《梦粱录》、《武林旧事》,则宋之富盛,过今远矣。今(明朝)天下一统,赋税尤繁,又无岁币之事,何一邑之间,千金之家,不过一二?是皆无储粮者也;及询官府,又无赢余之财,此则何也?”到了清朝,包括所谓的“康雍乾盛世”所在的年间,国民收入的总量也还低于北宋末年的数目。直到洋务运动兴起之后,清朝的工商业才逐渐崛起。在将近八百年后的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清朝的岁入总量突破了两亿两银,才总算超过了宋朝的纪录,可要是按人口平均来讲,则还是稍稍落后。

再从财税结构上看,熙宁年间(1068 - 1077年),北宋的农业税在国民收入的总量中,所占的比重只有30%,国家收入的大部分都是来自工商业税。这是历代王朝都没有过的事,除非北宋全国的工商业高度发达,否则不可能呈现这样的财税结构。

宋朝工商业的发达,又使得国家能够藏富于民。宋之富庶,连宋人自己都感叹。宋真宗朝宰相王旦曾说,“国家承平岁久,兼并之民,徭役不及,坐取厚利。京城资产,百万(贯)者至多,十万而上,比比皆是。”东京城里,连几百贯的家产都算不上一个中户。腰缠十万贯以上的土豪,在大街上扔块石头或许便就能砸中一个。明朝人王鏊在《震泽长语摘抄》中说:“宋民间器物传至今者,皆极精巧。今人卤莽特甚,非特古今之性殊也。盖亦坐贫故耳。观宋人《梦华录》、《武林旧事》,民间如此之奢,虽南渡犹然。近岁(明朝)民间无隔宿之储,官府无经年之积,此其何故也?”

宋朝的国民收入高,官员的俸禄与其它朝代相比也要丰厚的多。元丰改制之后,北宋的官员领双俸,既有“本俸”,又有“职钱”。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的补贴,如“餐钱”(餐饮补贴)、“薪炭钱”(燃料补贴)、“刍粟”(养马补贴)、“傔人衣粮”(保姆补贴),以及“养廉钱”(职田租金)等。北宋的一名知府或知州的月薪,连本俸、职钱加上各种补贴,折合成现在的购买力,一年要超过上百万人民币。以致于清人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惊呼说“宋制禄之厚!”到了北宋末年的宋徽宗时期,官员不仅收入更高,人数也达到了顶峰。全国共有官员近五万名,是汉朝的六倍,唐朝的两倍。

宋人的国民收入之所以如此之高,是同国家所采取的经济政策紧密相关的。要讲清楚北宋末年的国家经济政策,就无法跳过蔡京这个人。

蔡京,字元长,北宋权相。熙宁三年(1070年)进士及第,先从地方官做起,后任中书舍人,改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崇宁元年(1102年),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右宰相),后来官拜太师。他前后共四次为相,长达十七年之久,其四起四落的经历堪称古今第一人。蔡京一生所追求的从政理念,即相权与皇权共治天下,这也是封建时代的士大夫们梦想的理想政治格局。

然而,《宋史》将蔡京列入《奸臣传》,对他的评价是:“卒致宗社之祸,虽谴死道路,天下犹以不正典刑为恨。”就是说:就算是把你杀了,都不解恨!有人说蔡京的面像:薄有枭雄之霸气,周有奸臣之淫欲,令有宦官之阴暗。

蔡京究竟是一位千年奸相,还是个治国天才,后世众说不一。他是北宋改革家和文学家王安石的学生。宋神宗、宋哲宗两朝,他在新旧两党之间游刃有余,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都认可他的执政能力。就连极为反对王安石变法改革的司马光,都称赞蔡京说:“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就是说:如果人人都能像蔡京一样尽心尽力的工作,又何愁天下不治呢?

蔡京极其擅长书法。北宋有“苏、黄、米、蔡”四大书法家之说。这里的“蔡”,指的就是蔡京和他的弟弟蔡卞。蔡京的文章也写得极好,著有散文集《保和殿曲宴记》一卷、《太清楼侍宴记》一卷、《延福宫曲宴记》一卷,同时编有《宣和书谱》二十卷。以致于《四库全书提要》中说:“宋人之书。终于蔡京、蔡卞、米芾,殆即三人所定与欠!”

蔡京不止是个书法大家,更是个经济学的天才。人们称蔡京的经济学思想源于《易经》。《周易·丰》中说:“丰亨,王假之。”《周易·豫》中说:“豫大有得,志大行也。”这两句话里的“丰、亨、豫、大”四个字指的是:在太平安乐之年,国家富强,君德隆盛时,只要顺应天理而推崇盛大,就不必担忧虑天下的财物不丰。

根据“丰、亨、豫、大”的之说,蔡京创立了一套前无古人的经济学理论。这套理论的核心思想就是:大家都应该多花钱,这样才能让社会产生出更多的财富。如果大家都舍不得花钱,那么社会上就会有许多人没钱可赚。因此,政府应该尽可能地扩大财政赤字,以国家的力量兴建大型的工程,从而刺激经济的发展,给整个社会带来繁荣。

蔡京的这套经济理论,同一千多年后西方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的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处。熟悉凯恩斯这位被称为现代“宏观经济学之父”的人都知道,他所创立的宏观经济学,与弗洛伊德所创立的精神分析法、爱因斯坦所发现的相对论,一起并称为二十世纪人类知识界的三大革命性的突破。凯恩斯的经济理论同样认为:如果消费者停止了消费,生产者就无法赚到钱,那么便只好压缩生产;而生产一旦被压缩了,就会造成工人的失业;而工人的失业则会使消费的进一步减少;从而形成恶性循环,最终将会造成了经济和社会的危机。

根据“丰、亨、豫、大”的理论,蔡京提出:宋朝应当从上到下尽可能地多花钱。皇帝宋徽宗要带头花钱,兴修园囿、宫室。地方官府各级也应扩建官衙、兴修水利。这样以来,百姓有钱赚了,便不会再去惹事生非,还能给国家多交税;国家收了税,府库会越来越充盈,也就可以花更多的钱。如此,则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蔡京为相时,在经济上做了几项重要的改革。其中的一项,就是将之前由官府垄断专营(称“禁榷”)的盐、铁、酒、茶等物品的经营权放开,把生产、运输和销售等环节留给民间,走市场化的道路。他下令废黜了官营的手工业工场、盐场、茶场、酒场,让本来禁榷制度下的产品的生产、运输、销售由民间自定。私商的经营者只需在中枢朝堂领取称为“钱引“的营业许可证。私商在获得钱引之前,必须按照合同场法跟官府签订经营合同。这种做法转变了官府在专卖领域中的垄断,恢复了市场定价的职能,通过市场调节实现了公平化的交易。

另外一项改革就是币制改革。宋代的前期,一千个铜板才是一贯,市面上流通的“小平钱”很够分量,一枚铜钱重五铢。当时,国家还允许私铸货币。蔡京在第一次拜相不久,就在陕西路铸行“当五大钱”,让这一枚铜钱可以当做五枚小平钱使用。崇宁二年(1103年),他又下令在全国范围内铸行“当十大钱”,以一当十,同时还禁止私铸货币,废黜了此前所有的非官方货币。到了后来,国家干脆印制造纸钞,称为“交钞”。

蔡京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在多年残酷的政治倾轧中,蔡京经过历练而成为了政治高手。政和二年(1112年),蔡京第三度为相,被复为太师,封爵楚国公,赐第京师。此时,他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势力极大,使得他更可以放手实施更多的改革。蔡京在鼓励人们多花钱享乐的同时,也大力推行社会救助制度,兴建了居养院、安济坊、慈幼局和漏泽园等慈善救济机构,把对社会上弱势人群的救助工作制度化、规模化,这在古代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

对于蔡京所采取这些改革措施,后世一直褒贬不一。不过在当时,这些政策确实搞活了国家的经济,给北宋王朝带来了大量的财政收入,百姓家庭的财富也有所增加。当然,任何经济政策都会有利有弊。就拿币制改革来说,靠铸大钱能给国家敛财,但同时也会不可避免地导致物价上升,引发通货膨胀。而且,人在富裕之后,如果不加以适当的引导,就容易变得穷奢极欲,形成腐败的社会风气。

蔡京在生活上同样是奢侈享乐。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里记载:蔡京的家在破败之后,府里的一个婢女流落到了民间,自称是蔡京家中的厨子。达官显贵们听说了便争相聘请,希望能吃上宰相家的菜肴。然而这位婢女却说自己并不会做菜,在蔡府时只负责做包子。不会做菜那做包子也行,可婢女还是不会。再一问,原来她是只管给包子“镂葱丝”的。蔡京府里做包子,连切葱丝都有专人负责,分工如此之细,可见那时人生活的精致。

这里不得不说,镂葱丝的“镂”字,用得十分传神!在此之后,京城里便出现了一种新的托词。据说有个翰林学士不会写楹联,于是他就自嘲说“在下是翰林院中镂葱丝者也”。

宋朝的社会风气非常开放,人的钱多了,很容易就会纵情声色。宋代去青楼买春称为“狎妓”,对普通人没有限制。对官员的约束虽然比唐代要严,但仍然允许官员和幕僚们挟妓游湖,甚至偕客同逛青楼,只是不能私侍枕席。在宋代,“狎”字乃亲近轻慢之意,不同于现代意义上的“嫖”字。那时的青楼女子,大都从小受过琴棋书画方面的培养,其中不乏才思敏捷之人。如果要填词作赋,按物题咏,不一定会输于文人雅士。

说到宋代的“狎妓”,不妨讲一段宋徽宗与李师师的逸事。在当年,李师师是京城花魁,由于受到了宋徽宗的垂青,就连梁山头领宋江,想要归顺朝廷而不得其门,都得偷偷潜入京城,借助李师师才搭上了宋徽宗的线。

提起李师师,其实她原本十分苦命。她是东京永庆坊染局工匠王寅的女儿,刚出生不久娘就不幸离世。爹爹以菽浆代替乳汁喂她,居然让她活了下来。一日,爹爹抱她到宝光寺“舍身”祈福,僧人问她:你可晓得人世间的疾苦? 她听罢大哭。僧人用手为她摩顶,她立刻就止住了哭声。僧人觉得她和佛门有缘,因为那时人们都称佛门弟子为师,故给她起名“师师”。

师师四岁时,王寅获罪,死在了狱中。她无家可归,被送入了当时的“慈幼局”,后被娼门的李姓婆婆收养,从此改姓李。李师师渐渐长大后,出落得美艳照人,不但精通各种曲艺,还独善小唱。小唱就是执板唱慢曲,声调重起轻煞,声音软美,又名浅斟低唱。到了政和年间,李师师已是名满京城,成了当红的青楼名妓。不光远近的名人雅士纷纷慕名求见,就连当今皇上都时常悄悄地幸驾光临。

李师师究竟有多美,已无从考证。宋人所著的《李师师外传》中,记载了一段宋徽宗与韦妃的对话,从侧面描述了李师师的容貌气质:“帝(宋徽宗)尝于宫中集宫眷等宴坐。韦妃私问曰:何物李家儿(李师师),陛下悦之如此?帝曰:无他。但令尔等百人改艳妆,服玄素,令此娃杂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耳。”按照宋徽宗的解释,如果让李师师跟上百名妃姬、宫女都褪去容妆,白衣素颜地混在一起,那她清丽姿韵的品质,在众人中依然会鹤立鸡群。由此可知,李师师的超凡脱俗,乃是来自容貌之外的气质。

按理说皇上的马子,谁还敢再去亲近?可还是有胆大之人,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正是名满天下的词人周邦彦,风流不羁,依旧同师师过从甚密。一日,周邦彦又跑去同李师师幽会,不巧皇上突然驾临,情急之下,他只好躲藏到了床下。宋徽宗走后,周邦彦从床底下钻出来,乘兴作了一首《少年游》。其词曰: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这周邦彦,乃婉约词集大成者,最善写闺情、羁旅。词中所言,正是他当时龟缩在床下所偷看到的情景:宋徽宗把一蓝子从江南使快马运到的新橙赏给李师师。但见李师师用一双比雪还白的纤纤玉手,拿着一把光亮如水的并州果刀,将一只新鲜的橙子切开,分一半给宋徽宗。屋里的锦绣帷帐,刚好温热;燃着香的兽形香炉,细烟缭绕。一对男女,对面相坐,调弄起了手中的丝竹管弦。一直玩到了三更时分,李师师才轻声问道:官家今晚在谁那儿安寝?城楼上已敲响了三更,路上结霜了,马蹄容易打滑,不如就在此歇息?如要回宫,可要小心,街上的行人不多了。

想那周邦彦,狼狈地躲在床下,无奈的妒恨和深深的醋意实难言表。可他不愧是一位词作高手,竟能在忍辱偷生之间,填出了如此的绝妙好词。要知道这样的写实铺叙,即便是用一大段文字都不容易写出意境来,而他只用了寥寥几句,语气上一慢一紧,一冷一热,就将这对儿男女的心思,写得神行兼备,跃然纸上。

谁知这首《少年游》,后来被李师师度成了曲。有次她一时高兴,便弹唱给了宋徽宗。宋徽宗一听,就知道词里说的正是那天晚上在李师师家中的事。他本人也是填词高手,明白此词的作者乃是一位高人。追问之下,李师师不敢隐瞒,只好说出填词人是周邦彦。

宋徽宗听了大怒: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躲在床下,想偷看寡人和师师的春宫图。这不是找死的节奏吗?他当即下旨,将周邦彦贬出了京城。

李师师毕竟是一位有情之人。她想到周邦彦因自己被贬,心里终是不忍,于是心生一计。一日,待宋徽宗又临幸时,李师师弹唱起了周邦彦新填的一首《兰陵王·柳》的词。当唱到词中“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之句,李师师禁不住地梨花带雨。

宋徽宗听了这段曲,心也软了下来,觉得周邦彦确实是个人才。宋徽宗想到量他一老朽之人,来见师师无外乎只为了填词度曲,既然现已有悔改之意,便赦免了他,召他回京城,派做专管乐舞的大晟府提举,也算是人尽其才。只是这周邦彦,却不怎么会做官,晚年又被逐出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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