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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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恋》连载之十七:第八章 酒楼计议 (下)

(2021-10-11 15:15:24) 下一个

北宋的都城东京,从内向外,是由皇城、内城和外城组成的。三重城池城城相套,构成了一座规模宏大、气势恢弘的城市。每个城池均修有城墙和护城壕沟,城高池深。最内的皇城,是皇亲国戚居住的地方,周阔约五里,城墙的四周建有角楼。内城是旧城,方圆约有二十余里,是在唐朝汴州城的基础上修建的。外城是新城,方圆四十余里,东西略短、南北稍长。外城共有城门十四座、水门七座,城濠阔十余丈,濠的两边种植有杨柳。城门都是三层的瓮城,每百步还设马面和战棚。

东京全城共有四条河流流入,城内外风景旖旎。蔡河自西南入城,至宣化门出城向南流去,河上共建有十三座桥。汴河自城西入城,由金梁桥进入内城,再转向东南,至大通门出城流向东南,河上也建有十三座桥。金水河从西北方向流入,经护龙河与内城相交,河上建有三座桥。五丈河向城东北斜方向流入,从宫城护龙河流向东北,从东北水门出城,河上建有六座桥。河流和桥梁,构成了一个相互连接的水网体系。

东京城富丽辉煌,气势雄伟。城内的寺院、园林众多。光寺院就有大相国寺、开宝寺、繁台寺、太平兴国寺、法云寺、乾明寺、上方寺、地踊佛寺、显宁寺、婆台寺、保相寺、景德寺、观音寺、报慈寺、太常寺、崇夏尼寺、天王寺、兜率寺、天清寺、仁王寺、大佛寺等。园林除艮岳外,还有玉津园、宜春苑、同乐园、芳林园、奉灵园、下松园、琼林苑、方池、园池、迎祥池、篷莱池、凝祥池、凝碧池、景初园、撷芸园、迎春苑、宣春苑等。其余的庙宇、道观、园林景致、名人宅第,多得数不胜数。

宋人的生活,讲究舒适享乐。东京城里,街道林立,店铺遍布。店铺集中的地方,在东角楼街巷、宣德楼之前、西大街、东华门外、潘楼街、太庙街、州桥东街、朱雀门、保康门、牛行街、马行街等地。平日里,大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宋代的城市是两性城市,街上有男有女,肩擦臂碰,并无不妥,这同明、清两朝很是不同。明清时代,大家闺秀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自己的住处作为一个禁锢之所,街上抛头露面的大多是男人,远不如宋人生活的自由和随意。

北宋的东京之所以热闹,除了因为自身繁华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宵禁”制的瓦解。

宋朝之前的王朝,在城市中实行里坊制。比如唐朝的都城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城区被划分为相互隔离与封闭的“坊”和“市”。“坊”是居民的住宅区;“市”是营商的商业区。坊和市都有固定的开和闭的时间。将城市中的坊与市分离,虽说丁是丁,卯是卯,泾渭分明,便于管理,却使居民在生活上非常不便。此外,唐朝的城市里还实行宵禁。唐《宫卫令》规定:每天晚上擂六百下“闭门鼓”,早上五更三点后擂四百下“开门鼓”。凡是在“闭门鼓”之后、“开门鼓”之前,仍在城里的大街上流窜的人,就触犯了“犯夜”罪,需要笞打二十。

北宋由于自身商业的蓬勃发展,城市中打破了里坊制。住宅区和商业区变得错落混杂在一起,大街上临街的店面从早到晚生意兴隆,非常类似于现代的城市。不仅如此,随着城市里的宵禁变得松散,还开始兴起了夜市。

《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东京城里的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要闹去处,通晓不绝”。又说:“冬月虽大风雪阴雨,亦有夜市”。浓厚的商业气氛,发达的夜生活,使东京完全具备了现代城市的特征。北宋末年时,东京的城市人口超过了一百万。而同时代的欧洲,尚没有超过十万人口的城市。西亚的巴格达,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贸易转运中心,也不过才三十万人。

 

徐玉婉手牵着钟韵儿,沿街道走了半晌,来到了皇城正门外的宣德楼前。宣德楼一带是个很热闹的去处,两边的街上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里面的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两人先折进了一间名为“黄家布轩”的布料铺子。夏日炎炎,正要穿透气好的衣服。她们打算挑两块儿轻纱的衣料,做两件窄袖的短襦。

宋代的布料,大体说来有丝、麻和棉。每种布料又可以被细分成多种品种。比如丝织品中,就有织锦、花绫、纱、罗、绢、缂丝等等。富裕家庭的人大都穿丝制的衣服,普通的人家则以麻为主,兼用少量的棉。

宋代的服饰,属于汉服的一种,可分为“朝服”、“公服”和“常服”。朝服是官员们在上朝时的服装;公服是在日常办理办公时的服装。朝服要比公服还要正规。比如,宋代官员的朝服要求戴冠,公服则只需带幞头。常服则是人们平时生活中所穿的便装。一般来说,宋代的常服讲究样式简洁、质朴,色彩淡雅、恬静。

宋代女人的常服,通常上身穿窄袖短襦,下身穿长裙,有时在上衣外再穿一件对襟的长衫。除了襦、裙和衫之外,衣服的款式还包括有袄、背子、袍、褂和深衣等等。女人的内衣,则多使用轻软的衣料,比如罗、纱、绫、缣等。除贴身的“抹胸”外,还有一件“腹围”,就是一条围腰、围腹的帛巾,颜色以黄为贵,称为“腰上黄”。

徐玉婉和钟韵儿各自选好了衣料,出了店门,再一路向南,不多时就来到了御街。

御街在京城的南北中轴线上,是城里一条主要的街道,长约数百步,原是皇家的专属通道,每逢有皇帝出皇宫之类的大事时,就会被封闭禁止使用。不过在平日,御街上人来人往,如集市一般热闹。

《东京梦华录》中对御街有这样的记载:“坊巷御街,自宣德楼一直南去,约阔二百余步,两边乃御廊。旧许市人买卖于其间。自政和间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两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驻。行人皆在廊下朱漆杈子之外,杈子里有砖石砌御沟两道,宣和间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绣。”

徐玉婉和钟韵儿沿着御街向南。不多时,来到了同御街相交的横街。她们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叫“茗香阁”的茶铺。听说这家茶店,刚由水路从江南运到了上好的饼茶。

徐玉婉精于茶道,平时十分喜欢点茶、品茶。这家茶铺,她常来光顾。每次见有新茶,总要买上一点带回去品尝。

中原的茶文化,素有“茶兴于唐,而盛于宋”之说。宋代是茶文化的一个鼎盛时期,上至皇帝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社会的各个阶层无不以饮茶为时尚。

宋代饮茶多是用汤瓶煎水点茶,而不象唐代那样用茶釜煮茶。茶叶则以蒸青团茶为主,另外也有散茶和腊茶。团茶是指压制成型的茶砖,在喝之前先要研磨成粉;散茶则是片片互不粘连,类似现代人所喝的茶叶。腊茶属于团茶的一种,只不过在压制成型后,再用调好的油膏涂在茶砖的外面,从而起到美观和保护的作用。

除了饮茶外,宋人还喜欢“斗茶”。斗茶更象是一种游戏,从茶叶的产地与采摘、色泽与清香,到点茶用的水质与器皿,再到点好后茶的汤色与味道等,都可以作为比斗的内容。

宋徽宗政和年间,全国成品茶的产量超过了一千万斤,茶叶经济约占当时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五。这些茶叶除了满足中原民众的需求外,还向周边的国家输出,给宋朝换回大量的物资。比如,朝廷专门设有茶马司,负责用茶叶同少数民族交换马匹。

宋人对饮茶十分讲究。宋徽宗就精于茶道,曾专门写著了《大观茶论》一书。全书共二十篇,对北宋时期蒸青团茶的产地、采摘、藏焙、鉴辩和斗茶风尚等都做了详细记述。该书为后人了解宋代的茶道留下了宝贵的文献资料。

茶是天涵地育的灵物,清幽淡雅,需要靠心灵去感悟。茶道是品茶赏茶之道,其中的妙处只可意会,无法言传。茶道中有很多的学问,通常分观茶、闻香、赏姿和品味几步。观茶是从茶叶的色泽、老嫩和形状来推测茶的品质;闻香是鉴赏茶叶在冲点前后所散发出的清香;赏姿是欣赏茶叶在冲点时上下翻腾的动感;品味是品赏茶汤的味道和香型。

平日,钟韵儿常得徐玉婉的言传身教,对茶也懂得不少。她指着几片茶芽发微紫色的散茶问徐玉婉说:“这几片茶叶,背卷如笋壳,是湖州的顾渚紫笋吗?

徐玉婉仔细地辨识后,答道:“正是。你看这些茶叶,芽叶完整,外形细嫩紧结,有白毫显露,形如银针,是上好的顾渚紫笋。用这种茶点出来的汤,颜色橙黄鲜亮,香气高爽,滋味甘醇。以前,顾渚紫笋曾被人赞为茶中第一呢。”

钟韵儿又指着茶柜里的几块团饼茶,说道:“你瞧这几块饼团茶,居然叫‘月兔’,真是个动听的名字。”

徐玉婉寻声看去,原来是几块被压成了小圆饼的月兔茶。她让店主从茶柜取出一块小团饼,拿在手中对着钟韵儿晃了晃,说:“怎么样,象不象是一轮圆月?苏东坡可有一首词专咏此茶:环非环,玦非玦,中有迷离玉兔儿。一似佳人裙上月,月圆还缺缺还圆,此月一缺圆何年?说的是月兔茶弥足珍贵,月亮缺了还会圆,可月兔圆饼一旦缺了,就再也无法变圆了!”

钟韵儿见徐玉婉提起了宋人苏轼的词,也不甘示弱,当即回应说:“有关茶的词,我也能说出一首:凤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令。金渠体静,只轮慢碾,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减了、二分酒病。”她摇头晃脑的念道。

徐玉婉知道,这首词是宋人黄庭坚的《品令·茶词》的前半段。讲的是把茶饼破开,将茶用茶碾细细地碾碎;水被煮开时发出的声响,如同松林里的风声;饮上一口清茶,立刻就能醒酒清神。

这首词还有后半段: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讲的是品茶之后,感到味道是如此清香醇厚,恰似同远隔万里的故友重逢,让人心里觉得快活无比。

两人有说有笑,买下些顾渚紫笋和月兔新茶,用麻纸包好了,提在手上。

宋代时,纸张的使用已非常普遍。种类有:布头笺、冷金笺、麻纸、竹纸、凝霜、澄心纸、粟纸、藤纸等。宋代的印刷业十分繁荣,原因就是纸张和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与普及。

徐玉婉和钟韵儿走出茶铺,又在街上东游西逛了一阵,不觉之中已经到了晌午。两人觉得肚中饥饿,便来到了横街上的长庆楼。

长庆楼是京城中一家老字号的酒楼。酒楼的门庭高大,朱门雕漆,门上高悬着的“长庆楼”的牌匾,是前代翰林大学士陈如岳的手笔。门边两侧的圆柱上,各有对联,亦出自名家之手。大堂内青砖铺地,摆着方桌和椅凳,两边还有不少单间雅座,中间以木扇相隔,布置得非常清静舒适。

北宋末年,东京城中的饮食十分丰富多样。即便是普通人家,也常去酒楼用餐。《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东京城里“市井经纪之家,往往只於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就是说京城里的小资们,大都不自己在家里做饭,平时靠外买吃饭。

徐玉婉和钟韵儿进了酒楼,早有店小二殷勤地迎上,引着两人到南边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京城的酒楼一般都有自己的招牌菜。这家酒楼,两人以前曾来过几次,对这里的菜式十分熟悉,当即选了本楼四样有名的点心。那四样?有焦碱水锥(炸元宵),粉蒸红菱,杏酥露和清凉乳酪。

宋代的东京人,以虔诚之心调理食物。他们非常讲究食物的口感和品质,精心遴选上好的食材,在烹制食物时煞费苦心。他们做出来的点心和菜肴,从外观、味道、到食物在器具中摆放都力求完美。当时,不只是达官贵人,就连普通的市井细民,都十分注重食物的时鲜美味,以致于在饮食上的轻奢之风,盛行市坊。

比如说这清凉乳酪,乃是用新鲜的牛乳制成。宋人袁褧在《枫窗小牍》中,就专门记载了“王家乳酪”这道小吃。

宋人喜欢牛奶和牛乳制品。宋人陈直在《养老奉亲书》中记载说:“牛乳最宜老人,平补血脉,益心,长肌肉,使人身体康强润泽,面目光悦,志不衰,故为人子者,常须供之以为常食,或为乳饼,或作断乳等,恒使恣意充足为度,此物胜肉远矣。”当时在东京城内,专门设置有乳酪院。《宋史·职官志》中记载说:“乳酪院掌供造酥酪。”

要问在炎炎的夏日里,没有冰箱的宋人如何能做出清凉的饮品?答案也许会出乎你的意料:除了深井水外,他们还会用冰雪。

其实,中原人士很早就知道在地下挖地窟藏冰雪了。宋人高承在《事物纪原》中记载:“《周礼》有冰人,掌斩冰,淇凌。”他还加了注示说:“凌,冰室也。”在东京城内,朝廷专门设置有冰井务负责藏冰。《宋会要辑稿·食货志》中记载:“冰井务,在夷门内,掌藏冰,以荐宗庙,给邦国之用。以内侍一人监。太祖建隆二年,诏置冰井务,隶皇城司。”当时,宋人用冰井藏雪来冷藏水果和酒水饮品相当普遍,在宋代的不少文献以和诗作当中都有过提及。

从长庆楼向南望去,不远处就是汴河。只见汴河之水,碧波荡漾,奔流滚滚。河上的船只,舳舻相衔,往来不断,一派繁忙的景象。

徐玉婉和钟韵儿一边吃着冷饮,一边观赏着窗外的风景,十分惬意。

可不知为何,徐玉婉今日似有心事,话不如以前多。昨日发生的那些事,不时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她闷坐了一会儿,又想起了香囊里的那条手链,就取出来,若有所思地拿在手里摆弄着。

钟韵儿见了,立刻问道:“这条链子,是哪里得来的?”

徐玉婉茫然地摇了摇头,回答说:“我也记不得了。好象是昨日在灵感塔上得到的。”

“灵感塔?”钟韵儿疑惑着望着徐玉婉。她眨眨眼睛,突然咯咯地笑了:“这么说,是那位官人在塔上送给你的啦?”

徐玉婉马上否认说:“乱讲!哪儿会有人送我链子?你说的那人,之前我从未见过,又怎么会突然送我东西。”

钟韵儿审视着徐玉婉,笑嘻嘻地试探说:“那可不一定。没听人说过‘一见钟情’这话吗?昨日,你在灵感塔上呆了那么久了,真的没发生了什么事么?”

徐玉婉听了钟韵儿的盘问,只好老实地解释说:“昨日在灵感塔上,确实发生过一件事:那位官人在登塔时十分匆忙,不期跟我在塔上相撞。当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我同他并无言语交谈。可等我下塔时,却发现手中握了这条链子,不知是否是从那人的身上掉落的。”

“竟有这样的事?”钟韵儿将那条链子接过来,在手里仔细地观瞧着,似乎想找出其中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一边看,一边赞叹道:“好闪眼的一条链子!我还是头一回见识到。”她把链子在手上把玩了半天,仍然没看出它的用途,只好问徐玉婉说:“这条链子十分奇特,是做何用的?”

徐玉婉接过那条链子,将它戴在手腕上,然后扬起手臂给钟韵儿看。“可好看么?”她问道。

“原来是手链!”钟韵儿恍然大悟地说。她握住徐玉婉的手腕,把那条手链仔细地看了一回,然后才说:“这么精美的一个物件,哪能凭空而来,一定是有人存心送的。”她紧盯着徐玉婉,追问道:“必是那位官人在塔上送你的吧?现在回想起来,后来我俩同他在寺门外相遇时,你与他眉来眼去不说,居然最后追到了艮岳,还在人家的马后穷追不舍。你能骗得过了谁?”

徐玉婉知道这件事解释不清了,只得无奈地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跟那人只是萍水相逢,并没有任何关系。”

钟韵儿见徐玉婉说的象是真心话,才不再奚落她了。不过她心想,玉婉从来是个端庄自重的姑娘,可昨天居然象着了魔一般,跟在那个男人的后面狂追不舍,这不是动了情又是如何?

钟韵儿见徐玉婉一直低头着默然不语,知道她还在想昨天的事,便拿话来挑她说:“恕我直言,我看你昨天对那位官人,似乎动了真心。”她见徐玉婉默认了,又接着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若是真的与他情投意合,何不去同他联络?倘若能成全了你二人的缘分,岂非美事?”

徐玉婉见被钟韵儿猜中了心思,便不再瞒她。她脸上露出了几分羞红,却据实回答道:“纵使我对那位官人有心,可不知他是否对我有意,如何去同他联络?”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这天底下,从来是男追女,又岂有女追男之说的?”

钟韵儿虽然年纪不大,却因经常游走于市井之间,听得了许多的奇闻逸事。她当即反驳道:“谁说没有女追男的?男女之间,只要是两厢情愿,哪管是女追男,还是男追女?要紧的是能结成伉俪,做一世恩爱夫妻。至于谁先谁后,又有何关系?”

徐玉婉听了,依然默不作声,脸上愁容不展。这男女之间的事,从来都是外人看来觉得容易。可对当事人来说,哪有那么简单?

钟韵儿见徐玉婉为情而烦恼,心中替她着急。跟徐玉婉相处了多年,钟韵儿了解她的心思。好不容易遇上个心仪的人,如何能就此放过?

钟韵儿沉思了片刻,思考着如何才能说服徐玉婉。她朝四下望了望,然后以手遮口,小声问玉婉说:“你可曾听说京城中周胜仙的事?”

周胜仙?徐玉婉没听说过。她摇了摇头,如实回答说:“我不曾听说过,可有稀罕的事么?”

“既是如此,容我讲给你听。”钟韵儿把两人面前的茶杯都斟满了,开讲道:“这周胜仙,乃是京城里的富商周大郎的女儿,年方一十八岁。她生得嫩脸桃红,非常美丽,只因在婚事上高不攀、低不就,所以尚未婚配。却说那年春末的一日,周胜仙去金明池游玩,回来时来到樊楼中的一家酒肆吃茶。这家酒肆的老板范大郎有一弟名叫范二郎,那日恰巧也在酒楼中,两人不期在楼梯上相遇。周胜仙见范二郎貌如潘安,长得英俊潇洒,在同他四目相对之后,便有几分心动。

钟韵儿呷了一口茶,接着讲道:“周胜仙在心中暗忖:这位官人如能做我的郎君,可该多好!她心生一计,对着边上卖水的吆喝道:‘卖水的,给我来碗甜蜜蜜的糖水。’那卖水的赶忙把水端给她。周胜仙喝了一口,却将水往地上一泼,呵斥道:‘卖水的,你为何要害我?你可知我是谁?我乃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至今尚未婚配。’那卖水的不明就里,委屈地说:‘娘子,小的哪儿敢害你啊?’周胜仙说:‘我看你想欺负我是女儿家。要不,这糖水里如何会有根草?’范二郎是个聪明伶俐之人,在一边听了,立刻也学着叫道:‘卖水的,也给我来碗甜蜜蜜的糖水。’那个卖水的不敢怠慢,赶忙也端给了他一碗。范二郎喝了一口,也将水往地上一泼,大声呵斥说:“卖水的,你为何要害我?我这碗糖水里也有根草。你可知我是谁?我乃这家酒店老板的弟弟范二郎,今年一十九岁,能射得好弓弩,打得好弹球,至今还不曾娶老婆。’那个卖水的接连被两个人冤枉,只怨今儿自己倒霉。”

钟韵儿见徐玉婉听得入神,于是接着讲下去:“周胜仙听了范二郎的话,便知道他对自己有意,心里好生欢喜,又对卖水的叫道:‘你可有胆随我出去吗?’说完,便一个人下楼离去。范二郎的心中如明镜一般,思量道:‘这话分明是教我随她出去。’于是便尾随下楼,一路跟到了周胜仙的家,这才引出了一段离奇的情缘。”

徐玉婉听完,脸上臊红,不由地啐了一口。不要说是她,就连她体内那个来自上海大都市的魂魄,都不由地惊叹:“这个周胜仙,虽是宋代女子,可如此泼辣大胆,真骚苞呀!”

徐玉婉也曾读过不少闲杂书籍,象这样情男痴女的故事,她也会讲。她也呷了一口茶,小声地对钟韵儿说:“既然你讲了周胜仙的事,我也说一个给你听。”

徐玉婉见四下无人留意,便开讲道:“说的是东京城里,有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姓张名生,年方也是一十八岁,生得十分聪俊,也还未娶妻室。那年元宵节放花灯时,他去乾明寺看灯,在寺里的大殿上拾得了一条红绡帕子,帕角系着一个香囊。张生把那个帕子展开细看,见上面写有一首诗:囊里真香谁见窃,鲛绡滴血染成红。殷勤遗下轻绡意,奴与才郎置袖中。诗的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若是有情者拾得此帕,不可相忘。请待来年正月十五日夜,于相篮后门见面。我会在车前装上鸳鹫灯做为标记。”

这个故事的,其实钟韵儿早听说过。可她却佯装不知,催问徐玉婉说:“那后来呢?”

徐玉婉也呷了一口茶,接着讲道:“张生看到后,怦然心动。他叹赏了良久,乃和诗一首:浓麝因同琼体纤,轻绡料比杏花红。虽然未近来春约,已胜襄王魂梦中。从那日起,他一直盼望着来年的元宵节早点到来。终于捱到了第二年正月十四的晚上,张生前去乾明寺的相篮后门查看,果然见那里停了一辆宝马香车,车上挂有一只鸳鸯灯,车旁有多人护卫。张生惊喜无措,偷偷地走近车边,吟诗一首:何人遗下一红绡。暗遣吟怀意气饶。勒马住时金登脱,桠身亲用宝灯挑。轻轻滴滴深深韵,慢慢寻寻紧紧瞧。料想佳人初失去,几回纤手摸裙腰。”

钟韵儿听了,添油加醋地说:“这个张生,真的好文采!胆子也贼大,可不知那女子是否中意?”

徐玉婉接着讲道:“车中的那名女子,听到张生吟的诗,心里明白他讲的就是去年自己有意丢下香囊的事,马上掀起帘布偷看张生,见他长得容貌皎洁,仪度闲雅,便动了心。当即派侍女金花下车,把张生拉到一边,遣词联络,让他心领神会。过后,女子的香车就离去了。”

钟韵儿连忙催问道:“那后来,两人可曾再相会?”

徐玉婉脸上泛起红晕,却还是接着讲下去:“第二日晚上,正是正月十五日夜,张生又等在原处。不久,就见到有一辆破旧的马车,躲藏着朝他而来,车前挂有一只鸳鸯灯,旁边却不见有人护卫。张生偷眼去看车里坐着的人,并不是昨晚见到的那名美艳女子,反而是一位女尼姑。他这时听到车夫喊:‘送师太回寺院了。’”

钟韵儿忙问:“怎么会如此?那名女子爽约了吗?”

徐玉婉又呷了一口茶,润润喉咙,接着讲道:“张生正在迟疑当中,却见车内的女尼姑朝他招手示意,于是便跟随着马车从边门进了寺院。一直来到寺院深处的一间小屋,屋内点着灯,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宴。那个女尼姑进屋后除去了头巾,露出了一头乌黑的青丝,再脱去僧衣,换上了女人的红妆,原来正是昨晚在宝马车里的那名美艳女子。”

钟韵儿不由地拍手叫道:“好神呀!”

徐玉婉噗嗤一笑,接着说:“那名女子招呼张生坐下,两人先饮酒三杯。随后,女子对张生说:‘让我看一下去年的那件媒约之物。’张生连忙取出了那个香囊,递给女子看。女子看了之后,笑道:‘京城里有这么多人,可偏偏被你捡到了,这岂不是上天赐给你我的姻缘之约吗?’张生赶忙又将自己所和的那首诗拿出来献上。女子读完了更加高兴,直喊道:‘哇!还如此好文采,真乃天赐的丈夫呀!’当下,她将张生推倒在床上。两人快活地云雨了一回。”

钟韵儿不依不饶,刨根问底地说:“那他俩是一夜情吗?”

徐玉婉摇了摇头,把整个故事讲完:“当天夜里,两人各自回家,收拾好了金银细软,第二天一早就一起私奔了!他俩来到了江南,安家置产,从此夫妻恩爱,相守了一生一世。”

钟韵儿不由地伸出手,同徐玉婉击掌相庆,叫道:“好快活!真个是敢爱敢恨的一对儿。”她乘机劝徐玉婉说:“我听人讲:世上本无枷,心锁困住人。一个人若是遇到自己心仪的人,就该敢于追求,管它男追女还是女追男。”她见徐玉婉犹豫不绝,又说道:“那位官人,算得上是个掷果盈车的美男子。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动了真心。既然如此,何不也痛快地追一回,免得将来后悔不及。”

徐玉婉听了,依然眉头紧锁,半晌才说:“就算是我真有心,可那位官人,我根本不晓得他姓甚名谁,又如何去追?”

钟韵儿低头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对徐玉婉说道:“这个不难。昨日在寺门外,我见令兄同那位官人聊得甚是投机,看来他们早就相熟。何不请令兄帮你前去打探联络呢?”

一句话点醒了徐玉婉。她盘算了一阵儿,终于说道:“这倒真是个办法,等我跟家兄说说试试。”

钟韵儿见徐玉婉讲了这话,才放下心来。她拉起徐玉婉的手,亲昵地打趣说:“只是,我有一句丑话要说到前头。若是你日后真的跟定了他,可不要忘了我今日苦口婆心地来劝你。要是此后把我甩到一边不再理会了,可不好看。”

徐玉婉明白钟韵儿是在跟自己撒娇。这一套,她最会使了。若是将来哪个男人落到了她的手里,就算是块石头,都能被她揉成一滩泥。

徐玉婉用手捏了捏钟韵儿的脸蛋,亲昵地回应说:“这个你放心,我岂会忘了你?只是,要是你先我一步找到心上人,把我甩到一边更不理会,又该如何?”

 

宋代时,女性被封建礼教束缚得不紧,对男亲女爱之事,敢于大胆追求,显得泼辣而不怯弱,这同后来明、清时代女子的拘谨和呆板完全不同。

当日,徐玉婉刚回到家中,就去找兄长商量。她先扭捏地说出了自己心事,然后便求兄长帮忙,前去找那名男子联络。

刚开始,徐佳和听说妹妹有了心仪之人,心里十分高兴。自己的这个妹妹,心气太高。虽已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对婚配之事却从不上心,就算是有人主动上门提亲,她也都是爱答不理的。没承想,如今她却主动想去跟人联络。

不料,徐佳和听说妹妹想找的人是谁后,立刻丧了气。他摇着头,为难地对徐玉婉说:“妹妹,此事还是趁早断了这份心思才好。你想同他结姻配对,几无可能。”

“为何不可能?”徐玉婉见兄长不愿帮忙,顿时噘起了嘴儿。

“因为我知道此人的底细。”徐佳和缓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对妹妹解释说:“此人姓赵名卓,乃当朝皇室宗亲,是昔日魏王赵廷美一脉的后人。他自小熟读经史,文韬武略具佳,现在枢密处公干。”他见妹妹专心在听,接着说:“平日里,他酷爱翰墨丹青。由于我时常与他切磋文墨,故面子上有几分交情。”

徐佳和话里提到了魏王赵廷美,乃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弟弟。要说清楚这其中的干系,还得从赵匡胤本人讲起。

赵匡胤原有兄弟五人,大哥赵匡济和五弟赵光赞早亡,只余下了弟弟赵光义和赵光美。赵光义原名赵匡义,赵光美原名赵匡美,两人后来都为了避皇帝赵匡胤的讳,分别改名为赵光义和赵光美。宋太祖赵匡胤驾崩后,赵光义继位做了皇帝。赵光美为避宋太宗赵光义的讳,又改名为赵廷美。

宋太祖赵匡胤这一脉有赵德秀、赵德昭、赵德林、赵德芳共四子。长子德秀和三子德林幼年夭折,宋太祖驾崩前只有次子德昭和四子德芳在世。

开宝九年(976年)十月壬午夜,宋太祖赵匡胤病重,召晋王赵光义入宫商议,外人不得旁听。席间有人远远地看到烛光之下,赵光义时而离席,有逊避之状。又听见宋太祖拿柱斧戳地,并大声说道:“好为之”。当夜,宋太祖就驾崩了。宋皇后请人去叫宋太祖的四子赵德芳入宫,不料赵光义却先一步到了。宋皇后一见,大吃一惊,对着赵光义乞求道:“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这“官家”一词,在宋代就是对皇帝的称呼。随后,赵光义登基继承了皇位。对于这件事,后世议论纷纭,有人甚至说赵光义乃是弑兄登基。但由于早宋太祖驾崩之夜,身边并没有第三人在场,弑兄一说也就无法查实,因此变成了一个疑案,史称“烛影斧声”。

宋太祖离奇地死去,不免惹人猜疑。宋太宗赵光义在登基六年之后,才终于给自己即位的合法性找到了一个说辞,那就是杜太后的遗命。

杜太后是宋太祖和宋太宗的母亲。据说她在临终之际,召当时的宰相赵普入宫记录她的遗命,当时宋太祖也在场。杜太后问宋太祖说:你可知自己因何才得了天下吗?宋太祖回答:当然是因为祖宗的恩德与福荫啊!杜太后却摇头说:否!你能得天下,只是因为后周的皇帝太小,主少国疑,你这才有机会乘机黄袍加身。为避免有人用同样的办法从我朝篡位,将来当你传位时,应该先传给你的弟弟光义;光义之后,传给光美;然后再由光美传位给德昭,这样一来,我大宋的江山才能长存永固。宋太祖听了,哭着叩头保证说:一定遵听母命。杜太后于是让人把这个遗命写成誓书,藏于金匮之中,史称为“金匮之盟”。

“金匮之盟”是否确有其事,后人也是众说不一。宋太宗赵光义在继位后,大封群臣,给弟弟赵廷美和宋太祖的儿子赵德昭都委以了重任。可是后来,赵光义御驾亲征北伐,在平定了北汉之后,随即引兵征讨辽朝,赵德昭随他从征幽州。高梁河一战,宋军惨败,赵光义腿上中箭,只身逃脱。众人找不到他,便商议要立德昭为帝。后来赵光义却生还回京了。宋军班师回朝后,赵德昭和赵光义在该如何赏赐平定北汉的有功将士时意见不一。赵光义一怒,便说:要想按你的主意去办,还是等你自己做上龙椅后再说吧。这句话言重了,赵德昭听了心中惶恐,不久便在家中自杀身死。到了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宋太祖的四子赵德芳也离奇地病死,英年早逝了。

宋太宗赵光义的弟弟赵廷美起初被封为开封府尹。这也是赵光义在继位前的职务,确有储君的意思。不料,赵廷美不久便因图谋不轨、纵吏为恶而获罪被罢黜,举家迁居到了西京洛阳。后来,他又再次获罪,被迫谪居房州。后来,他忧愤成疾,于雍熙元年(984年)郁郁而终,年仅三十八岁。赵廷美离世后,有人放出风说赵廷美的生母其实并不是杜太后,而是陈国夫人耿氏。等到宋太宗赵光义归天后,又经历了宋真宗、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宋哲宗几代,才传位到了宋徽宗,这些坐皇帝的都是宋太宗赵光义的嫡传血脉。赵廷美生前共有十子,血脉也一代代地传下来。后代宗室有的迁回了京城,赵卓便是其中的一脉后人。

徐玉婉听完哥哥的讲述,蹙起了眉头。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牵扯到了皇室。她可不想去攀什么高枝,可事已到此,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她于是追问道:“那他可已娶妻室?”

徐佳和摆了摆手答道:“他倒是尚未成家。”

徐佳和见妹妹的脸上显出喜色,连忙又补充说:“据我所知,此人素有大志,故心不在此。你想,以他贵为皇室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说要你想同他结姻几无可能。”

徐玉婉听说赵卓尚未娶妻,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她恳求哥哥说:“既是他还未娶妻,我如何就不能同他结姻?妹妹并非想贪图荣华富贵,非要去攀这个高枝。只是,昨日我同他一日三见,觉得十分有缘,就烦哥哥代我同他联络一回。倘若他真的无意,我也正好死了这条心,总比将来落下后悔要好。”

徐佳和听妹妹这么说,心软了下来。妹妹这样求自己,平生还是第一次,这个“不”字如何说得出口?

只是,该如何把妹妹引见给赵卓呢?徐佳和低头沉思了一阵,突然眼前一亮,说:“我看还是要想法子把赵卓请到家中,这样你才好与他结识。如果你二人有缘,便会缘生灵致,应验今世的宿命。他如果答应前来,你可要出来与他相见,如何?”

徐玉婉听了,连声叫好道:“多谢兄长帮忙!”

徐佳和又想了想,说道:“你先别谢我。此事还需先同家父商量,有他的首肯才好办事。”

徐玉婉觉得有理,立刻欢喜地答应说:“全依兄长!”

 

徐佳和跟妹妹说完,转头就去找家父商量。如此美事,徐伯鉴如何会不赞同?他捋着胡子沉思了片刻,便想出了一条妙计,对儿子说:最好如此这般,才能保证赵公子会前来,同时也又不显得唐突。

原来,徐伯鉴新得了一幅古画,乃是前人范宽所绘的《秋林飞瀑图》,十分珍稀。他向儿子建议说,最好以请赵卓看画为名前来,凭他对翰墨丹青之物的喜爱,一定不会爽约。

徐佳和得了计策,随即出门,直奔赵府。

赵府的园子也在皇城根的西华门附近,同徐府相距的不远。不多时,徐佳和就来到了赵府的门前。他满怀希望上前要仆人帮他传话,说想入府求见赵卓。不料,那人却告诉徐佳和说:赵公子今日有事外出了,现不在府中。

徐佳和听了,心想真是不巧,觉得闷闷不乐。他犹豫了片刻,心里正盘算着是该给赵卓留个口信,还是明天再来。他还没有完全打定主意,忽见有一人从赵府中急匆匆地走出来。徐佳和定睛一看,自己认得此人:原来是舒武立。

舒武立乃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人士,出身于书香门第。他原本家境殷实,祖辈们收藏过不少古画和翰帖之类的文房宝物。可惜,他的父亲却过早地病逝,到了他这代开始有些家道中落。不过,舒武立是个有抱负的年轻人。他前年参加乡里的秋试中了举人,可去年来到京城参加春试时,却没能再中贡士。之后,他返回应天府复读了一年,觉得十分无聊,便又来到了京城。如今,他在赵府里帮差,希望借此能多结交一些京城的文人雅士,以便将来能谋取个施展才能的机会。

在宋代,象舒武立这样的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共有三级,分别是乡试、会试和殿试。乡试是各地方州府举行的考试,每三年一次,由取得生员资格的人参加。因乡试多在秋季举行,故又称秋试或秋闱。考中乡试的人便是“举人”,也就是中举了。会试由取得举人资格的应试者参加,在京城里举办,也是每三年一次。因会试多在春季举行,又称春试或春闱。会试连考三场,每场三天,由翰林或内阁大学士主考。考中会试的人就是“贡生”,意思是贡给皇上选用的生员。殿试由取得贡生资格的应试者参加,要进京入朝上殿,由皇帝亲自主持出题考试。殿试录取的人数十分有限,只取三甲:一甲取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取多人,赐“进士出身”;三甲则赐“同进士出身”。殿试的名次由皇帝亲自指定。因此,考中进士的人不再是普通考官的门生,而是“天子门生”。

殿试一甲共有三人:第一名叫“状元”;第二名叫“榜眼”;第三名叫“探花”。乡试中的第一名叫“解元”;会试中的第一名的叫“会元”。如果有考生在乡试、会试和殿试中都考中了第一名,就称“连中三元”。

在宋代,一个人如果中了进士,只是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并不授给实际的官职,要想真正踏入仕途,还须参加吏部所主持的选拔考试。即使如此,那时的读书人经过了多年的寒窗苦读,无不把能考中“进士”当成莫大的荣耀,不仅是为了光宗耀祖,还给自己踏入仕途铺平了道路,是既有名又有利。当时广为流行一首《得意诗》,把金榜题名列为人生的四大喜事之一: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宋代所采用的政治体系,乃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集团与皇帝之间相互制约,天下不再是皇帝一人所有,而是与士大夫集团所共有。这意味着皇帝再也不能乱来,与先前由皇帝独裁一切的政治格局相比,无疑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宋代时,皇帝要发诏书,必须经过严谨的程序。首先,中书省的中书舍人要先为皇帝拟草诏,称“制词”。接着,草诏被进呈给皇帝签署画押,称“御画”。当皇帝认可后,再让人抄在黄纸上,称“录黄”。随后,中书舍人会审查皇帝御览后的改动,如果没有异议,便签名表示通过,称“书行”。之后,再由中书省长官,也就是宰相,署名后发至门下省审核。门下省负责审核皇帝诏书的大臣是给事中,如果他认可了诏书,便签名通过,称“书读”。诏书在经过了“制词”、“书行”和“书读”三道关卡后,如果都没有异议,才能作为正式的政令,交由尚书省执行。尚书省是宰相机构的分支,诏书必须经由宰相“副署”后,才能正式生效。诏书生效后,如果发现诏书中有不当之处,还有台谏这道关卡。台谏拥有审查、弹劾和追改诏书的法定权力。所以说,当时皇帝的一道诏书要想下发被执行,要经过四道关卡的审核和限制,这就对皇帝的权利形成了制度上的监督与制衡。

宋代的历史上,皇帝的诏书因无法通过这四道程序,而被大臣们驳回的例子并不鲜见。当然,皇帝有时也会绕过这四道关卡直接下诏,称“手诏”。可“手诏”在法理上并不具备合法性,官员们收到后,可以拒不执行。以宋仁宗朝为例,宰相杜衍对皇帝私自发下的“手诏”,一概不予放行,“每积至十数,则连封而面还之”,连皇帝也没辙。这在宋人杜大珪所著的《名臣碑传琬琰之集》中有清楚的记载。

当年的科举制度,乃是国家选拔人才、构建士大夫集团的重要方式。为了使科举考试更加平等,宋朝对科举考试做了很多的改进。比如:实行了糊名制度,废除了之前门生称谓和公荐制,从而限制了世家子弟的徇私舞弊,使得一大批贫寒才俊之士得以经由科举考试进入仕途。这为建立一个由出身寒门庶族阶层的人士所组成的官僚统治集团创造了条件,也为国家走向文治社会奠定了基础。

舒武立便是希望借由科举考试,变成士大夫集团的一员。他的才思敏捷,学识渊博,为人侠义豪爽,了解他的人都对他啧啧称赞,断定他日后必有大用。

由于舒武立的前辈曾经收藏古画,让他在鉴赏古画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因此他本人十分精于此道。前段时间,他还帮徐佳和鉴别出了一幅实为赝品的古画,让他省下了数额不小的一笔银子。由于两人都喜爱古画和碑帖,常在一起琢磨、切磋,故此相熟。舒武立本人相貌儒雅,身材颀长,看上去略显清瘦。他比徐佳和年长两岁,也尚未娶妻。

宋代时,适龄男女成家的年龄偏晚,同现代有相似之处。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司马光,在讲到宋人的婚龄时竟然说:“男不过三十,女不过二十耳,过此则为失时矣。”可见,宋人当时成家的年龄,同其它的朝代相比偏晚。在京城里,“剩男”和“剩女”的人数有不少。究其原因,居然同当时所实施的科举制度有关。

宋代实行高薪养廉的政策,官员们的收入十分可观,生活富足安逸。同时,国家对官员的腐败限制得不够,甚至有所纵容,采取“刑不上大夫”的政策,使得即使官员们犯了法,也不会受到相对应的刑罚。于是,做官就变成了许多男人的人生目标。他们秉着“先立业,后成家”的理念,把通过科举考试而金榜题名作为奋斗方向,认为只要考中进士,带上了乌纱帽,则想要的一切自然会有。宋真宗赵恒在《励学篇》一文中,就鼓励当时的年轻人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由于男人们都在忙着准备科举考试,因而成年未娶而变成“剩男”的大有人在。

当官那么吃香,那女人们当然想做官太太。大户人家待嫁的姑娘们,因此也不在乎多等,希望能够“榜下捉婿”。京城中每到科举发榜之日,不少大户人家竟会出动“择婿车”,到发榜的地点拦路争抢新科的进士做女婿,以致于一日之内,新科进士“中东床者十之九”,成了最抢手的乘龙快婿。抢到“进士”女婿的人家自然欢天喜地,抢不到的只好再等下次。这样的社会风气一旦形成,就有更多的人去效仿。于是,京城里的姑娘们,你等我等,等来等去,便等出了一大批“剩女”。

此时,舒武立正好要去城东给府上办趟差,不期在门外看到了好友徐佳和,于是连忙拱手作揖,口里说道:“佳和贤弟,多日不见!来此有何贵干呀?”

徐佳和赶紧还礼,说道:“武立兄,在此巧遇,欣喜之至。”他一面寒暄着,一面飞快地在脑海中思考着。

徐佳和想:武立不是外人,又偏巧懂画,如果能同赵卓一起来府上,才显得自然。于是便说:“家父新近得了一幅范正中的《秋林飞瀑图》,十分难得。但因为此画无款,故无法确定画的真假。因此想劳赵公子和你一道,赏光来鄙府鉴定此画。不期他今日不在府里,正不知如何是好。”

舒武立听了,笑着答道:“原来如此!这个不难。”他同徐佳和曾有过几次交情,此时已十分相熟。他略微沉思了一下,便说:“如果只是为了去贵府看画之事,等赵公子回来,我转告他就是了,也省了你再费事跑来一趟。”

徐佳和一听,赶忙称谢说:“那当然求之不得!就烦仁兄代我问候赵公子,请他择个清闲的日子,来我府上一聚,我们正好一起饮上几杯。”

“这个好说!赵公子那儿一有回音,便会立刻相告。”舒武立痛快地答道。因为他还有事要办,说完后就同徐佳和拱手道别,径自往城东去了。

徐佳和别了舒武立,从赵府的门前离开,打算沿原路回家。他还没走出几步,却忽然听到赵府里的高墙之内,似有有一名女子在院里嬉笑。

不知为何,徐佳和放慢了脚步。他伫立在墙外,侧耳聆听。只听得院里的那名女子,象是在荡秋千。她银铃一般的笑声,时高时低地传到墙外,如一阵的清风,吹皱了徐佳和心中平静的湖面,让它泛起了一波波涟漪。

这女子是谁?她的笑声如此清朗,让徐佳和不由地心动。他点起脚来,想窥探到墙内的女子,却始终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只有当秋千升到高处时,他才隐约能看到她翩翩飘飞的衣裙。

徐佳和正被撩拨得得心猿意马,却听墙内的那名女子口里叫道:“我想飞得更高。还要!”

徐佳和听了,倒是真心地想给,恨不得自己才是在墙内为那名女子助飞之人。只可惜他鞭长莫及,被眼前的高墙所阻,根本就是有心无力。

徐佳和在墙外徘徊良久,搓起手嗟叹着,终是无计可施。直到那名女子荡完了秋千,笑声渐渐消失,他才只得无奈地转身离去。

徐佳和在那一刻的心境,却有宋人苏轼的一首《蝶恋花》说得好。其词曰: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徐佳和一路走回家,心中却念念不忘赵府中那个女子的笑声。当天,他人象丢了魂儿似的,无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好在到了晚上的掌灯时分,赵府终于有人带话过来,说是赵卓已经答应过几天就来徐府赴宴。

这话传到了徐玉婉的耳中,让她暗自欢喜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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