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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人世沧桑,花甲之年,习作自娱
正文

姥姥家乡的往事-古城恩仇录 小说连载(3,4)

(2017-06-10 08:45:24) 下一个

日本兵进城之后,小城陷入恐慌之中。姥姥的补伞摊不敢再摆出来了。补伞也行当的收入本来就廖廖无几,不象是如今在街头巷尾修鞋换拉练的大娘们那样来钱。道 理也很简单:鞋是每天都得穿的,拉练每天起码也都会开启几次,碰上个尿频的主儿,那就不计其次了。所以常坏了需要修理。你想,伞能使用多频繁?能有多少人伞 破了得修补?因此,姥姥不摆摊对家里的生活影响并不太大。但姥爷就不能老躲在家里不出摊了。就算不考虑老客户们不管谁统治城市都少不了的需求,自己家也不 能没收入维持生机呀?于是,日本人当政沒几天,他发现街面上还不是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日本人也让人们照常生活。就又战战惊惊地一三五挑着剃头担子;二四 六扛着磨剪子鏹菜刀的櫈子,照常上街了。

那个年代,不象现在有什么发廊、美容店、美发中心、4S沙龙…诸多关照头发的地方。小小古城人大多依靠挑担的剃头匠解决这基本的生理需求。剃头担子一头挑 着的是一个煤火炉子,上面搁了个白鉄皮做的水壶。另外一头挑着个有靠架的小櫃子,里面放的是刀具面盆一应杂物。在靠架上总是掛一条油乎乎的烫刀布。担子挑 到干活的地方放下来,櫃子就是一个合适的櫈子,让顾客坐在上面。所谓剃头匠的担子一头热的歇后语,就是来源于此。

那年代也没有象如今头发有这多的花样,真是没有剪不出的,只有想不到的。那时候古城女人大多留的是自由生长的长头发。只需要偶尔用碱水或用皂角水洗洗。 男人则是干脆就刮个一毛不剩,俗称青皮豆或光葫芦。当学徒练手法因为不能一开始就拿顾客的头开刀,弄不好砸了师傅的生意,大多是拿个大葫芦刮来刮去。

当年有个笑话,说有个师傅常在学徒练习时叫他做别的事情。小学徒听见叫唤往往顺手把剃刀插在葫芦上再去做事。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一日正式在给顾客剃头,师傅又喊他,他习惯的顺手插下了剃刀攘成了一个大祸。

不过找我姥爷剃头的人大可不必担心。他根本没有学过徒!他那点剃头本事完全是在他大儿子头上摸索出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自学成才,要不我姥姥怎么会誇他能干?

磨剪子镪菜刀这个职业,大家都耳熟。那是因为文化革命中中国有一台样板戏叫红灯记,戏中的中共地下联略员的公开职业就是磨剪子鏹菜刀的。这个人物设计的 真是叫绝:你想: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贫民陌生。谁家能没有把剪子菜刀?这样想找谁传递个啥消息情报,豈不是情理之中,要多合理就多合理的事情了。

那时候工业不发达,出了名的蔡小泉,王麻子的刀剪产量有限。不比现在,工业化生产,到处都是他们家的产品。那时候也没什么高炭钢、工具钢、弹簧钢、锋钢、 合金钢之类材料。不象现在,连夜市地摊上的刀剪也标明是锋钢制成,如假包换!那时候更没人想到从德国带回家成套的厨房刀具。大多人家用的刀剪都是本地铁匠 用能够得到手的各种铁料打造而成。这种刀剪用不多久就会变钝,就得鏹薄磨快。需求决定存在,于是就造就了磨剪刀镪菜刀这个职业。

一天,我姥爷在桥场口支起长櫈,正给餐馆里的厨师镪菜刀。从南门大街上走过来一队日本兵。领头的就是本城驻军最高长官三本大佐。他走到我姥爷身边不走了, 在那儿盯着我姥爷鏹刀。我姥爷被盯得心中发毛,又不敢扔下摊子逃跑。只好強装镇定,把刀镪好磨快。临了还习惯性的拔了根头发向刀口吹去,果然吹毛立断!

小鬼子们看了都说牙西。我姥爷头也不敢抬,收拾东西就想走人。没想被鬼子抽刀拦着了。我姥爷吓得浑身只哆嗦。这时一个翻译官对我姥爷说:“大太君看你刀整 的好,想要你把他的刀也整整。”  我姥爷一听忙说:“人家太君的刀是东洋的鉄做的,我可鏹不动。” 翻译官对三本大佐咕噜了几句,然后对我姥爷说:“好歹你快干干试试 吧!不然死了死了的。”

我姥爷无法,只得把那军刀夹在长櫈铁箍中,先用镪刀用力锉刮。鏹刀就是一块磨快了的铁片,关键在淬火。那时候不如现在技术发达:淬火会用什么马佛炉定温 加热,再用什么剧毒的氰化钾参炭参氮增强硬度。那时候全憑各人的经验淬火。有人用井水、有人用河水。更有人用马尿,说尿有躁性,淬出来的钢火最好。我姥爷 与别人不一样,他有自己的秘密方法:用童子尿,而且还必须是三岁以内的男孩子的尿!他说这样的尿清透传热,不温不燥,淬出来的刀片硬而不脆。

淬火还要看火色:就是把刀片烧红后,先把刀的刃口部位浸入水中冷一下,然后迅速在地上一磨,再看被磨地方的色彩变化。色彩由白变黄、变兰,变黑,此称为回 火。一般人在色彩变兰时整个丢入淬火液中。人们称之为淬兰火。我姥爷不一样,他淬的是黄火!也就是色彩变黄时就丢入童子尿内。所以他的镪刀比别人的都 硬。

    我姥爷弓起腰身、双臂展开、两手均匀的用力前推,还真的在军刀上刮下一丝铁卷。心想:小日本的东洋刀也就这熊样子!他按平时做法,不慌不忙的镪了起来:他 先分段把军刀刃部镪薄,然后沾着油在磨刀石上仔细的磨着。磨好一面,又再磨另一面。这样反复磨了半天才用布擦干净,兩手捧着递给日本大佐。

忽然他想起来还没有试试刀是否已磨快?忙从头上拔下几根头发,凑到刀刃想吹吹试试。不想一下被大佐抬手拦着了。大佐咀里叽哩咕噜讲了几句,翻译官对他说:“头发的不必试了,太君说军人的刀是杀敌用的。”

我姥爷起身想走,又被拦着。翻译官说:“不过太君还是想试试刀磨的好不好使。我” 姥爷想了想说:“要不我去馆子里找?子借块肉吧?” 翻译官又叽哩哇啦对大佐讲了 讲。大佐没支声,眼光转了一圈,朝一个缩在墙角的流浪儿指了指。一个士兵马上把那小孩拎到跟前。只见大佐宁笑着右手举起军刀,朝着小孩腰间一砍,小孩马上 成了二截。血连喷带流的溅得四处都是。小孩上半身还没有死,双手拼命抓泥。脸部痛苦得变得恐怖可怕,咀对着天空发出撕声裂肺的大叫。这残忍血腥的场面把我 姥爷吓呆了,连日本兵也呆在那儿了。忽然,我姥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劲,咀里大叫:“我日你小日本鬼子的祖宗” 同时双手轮起长櫈,使命砸向大佐的头!大佐啪的 倒在地上,脑浆和小孩的血液混在一起。红白相间,格外刺眼。日本兵突然象嗅着血鯹味的狼群,七八条刺刀齐刷刷地同时插进了我姥爷的身子。我姥爷被七八条枪 的架着,挺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口一张一合地吐着血沫,似乎是在嘶叫着什么,可是谁也没能听见。

校场口发生了日本人腰斩无辜小孩,磨刀匠奋起砸死日本大佐的新闻。一个时辰不到就传遍了古城的角角落落。校场口是我姥爷的老地盘。我姥姥听到消息心,里就 明瞭了,一下瘫坐在地上。我小舅拉开门就往外跑,想去看个究竟。我姥姥见状忙扑身向前,抱着了他的大腿:“孩子,你不能去!人家正愁找不着我们,你还送肉上 枮板?”

我姥姥属于能临危不乱的那种人。她抶着我小舅站起来,把我小舅拉进门里。又转身走到院子里,找了一根碗口粗的大木杠子。我小舅明白了她的意思,见她一人拿 着费劲,赶忙搭手抬起。母子俩把大门死死的顶好,我姥姥说:“孩子,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咱们保命要紧。”

她们娘俩拿了些干粮,顺着井绳躱进了早先挖好的地洞。不能不服我姥姥的有远见!

傍晚时分,躲在洞里的俩人突然听到上面有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妹子,你们在家吗?” 他们俩同时听出是王二杆子的声音。我小舅马上要回应, 被我姥姥捂着了咀。她小声耳语:“等等,听听还有没有别的人。” 王二杆子从正房出来,脚步声去了偏房。听见他又在轻声喊:“強強,你们在吗?我是来接你们的。” 娘 俩这才应声回答,攀上地面。

王二杆子一身乡下农民打扮,见到她俩人说:“现在啥都别说,快鑽进粪车,我带你们出城。小鬼子马上就要全城收捕,城门也要关了。” 二人也顾不得屎臭,挤身躱进粪车里。王二杆子盖好粪车盖子、拖起粪车,急步奔向北门。

那年代家家户户都有一个茅坑供大小便用。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乡下农民拖着粪车来收粪做肥料,往往还会带些时令菜蔬作为酬谢。王二杆子拖着粪车,来到城门 口,守城的小鬼常看见拖粪的农民进出,习以为常,没有太在意。捂着鼻子,挥了挥手,让他快走。王二杆子就这样顺顺当当的出了北门。

出城四五里,天晚己晚。也已经脱离了危险区。王二杆子将车拉上一条小路,走了一会,停在一条小河沟边。他打开粪车的盖板,抶下我姥姥和小舅说:“快洗洗吧!我去一下就来。”

娘俩就着夕阳残光,把混身上下洗了个透。无奈那股屎臭味总是洗不干净。此时此刻也管不了那多了。晚秋时节,阵阵轻风吹来,裹着湿衣的娘俩感觉丝丝寒意浸身。悲伤又油然而生,不禁抱头哭成一团……

王二杆子和几个手下弟兄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他说:“妹子,别伤心了,我妹夫死得值!他是个大英雄!”

二个手下下马,把我姥姥和小舅分别掺上马背,然后纵身上马。王二杆子领着大伙向孟荘驰去。夜雾中响起了一串马蹄声,惊得兔奔鸟飞。

第二天凌晨,伤心了一夜的姥姥刚刚眯瞪在床上,就听见外面人声吵杂。她赶忙下床出门观看:原来她那前房的大儿子正带着大家,准备前往县城为老爹收尸。我 姥姥冲他吼叫:“你找死呀!我们好不容易逃出虎口,你们这又自己往狼窝里送?”

他继子抱着头????在屋外的石礅子上抽咽着说:“我总不能看着俺爹暴尸街头不管?我 ” 姥姥说:“谁说不管了?你爹是杀日本鬼子的大英雄,王二杆子的人早就混进城想法子去了。”

王二杆子的人带来的消息实在不妙:鬼子不能说自己的大佐是让一个磨刀的平头百姓打死,非要把我姥爷定成一个中国特工!而且把我姥爷的尸身悬掛在北门城墙外,以示皇军军威。

全家人听到这消息,啕啕大哭。王二杆子安慰说:“大家先别伤心,咱家大英雄的尸骨我自有办法请回家乡厚葬,你们等着好了。至于咱外甥女、外甥女婿那儿,我已派人递信了。我想他们知道后也会回来共祭英灵。”

其实我妈妈她们不等王二杆子的人把口信带到,就已经知道此事。古城中本来就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不等日本人把我姥爷定性为中国特工,他们自己就把我姥爷 当成自己的战友上报請功了。这边王二杆子还在用口头称我姥爷为民族大英雄,那边新华通讯社已专篇报导了我姥爷的英雄事迹。那时正值国共第二次合作,新华通 讯社的报纸可以公开发行。我姥爷的英雄事迹已在国统区家喻户晓,我爸妈那能会不知道?只是我父母以为那磨刀人只是共党特工扮的。没想到还真是个如假包换的 磨刀匠,而且还是从小视她为宝贝的亲老子。她当时的悲痛可想而知,幸好有我父亲在身边极力相劝,万般安慰。那时我大哥已在我妈腹中近九个月,早己不耐烦整 天呆在肚子里不见天日,想尽快出来看看世界的模样。洋医生每次胎检都叮嘱我妈注意休息,我父亲见我妈十二万分的悲哀,不得不拿出这个杀手锏。这一着也确实 很有效!哪个当母亲的不为子着想?更何况我大姐刚刚不久因出疹子引起高烧,洋医生去了前线治疗伤兵不在本地。本地医生用棉被捂着出了一身汗也没退烧。小小 的年纪就这样走了。徒给我父母留下来悲伤和遗憾。

大玉姐去世的消息我父母一直没敢对我姥姥姥爷讲:一是同敌佔区的邮路己断绝。二是想等我大哥出世后带着他一起对姥姥姥爷讲,也可减轻她们的痛苦。

我大哥在腹中不知道会不会做梦?就算会做也梦不到末出世的他肩头已负有这样重大的责任。后来兄弟姐妹比谁对家庭的贡献大时,他从未忘记把这条加在自己身上。

我妈妈身怀重胎不能前往,我父亲军务在身怎敢离开指挥岗位前往敌战区?为我姥爷办后事的担子,也只能落在王二杆子肩上。

王二杆子是个仗义的人,听到从鲁山赶回来的人这样回复,他大大列列的说:“就算不是我的干亲,也是俺共产党的人,我不管谁管?”

第二天夜里,王二杆子的人仿照三国中的人物张飞,让乡邻们牵着牛马骡驴一起上。拖着树枝杂草,在县城南门外弄了个尘飞土扬,漫漫无际。同时真枪假炮、烟花爆 竹响个连天。小鬼子才死了指挥官,又遇到这光景,二个事联到一起想:以为中国人先来个斩首行动作前奏,再来个集中兵力攻城池。吓得一方面向驻马店日军紧急求援。一方面调动主要兵力到南门守城。

王二杆子带着几个枪法好的炮手,早就埋伏在北门脚下。趁南门枪炮声喊杀声冲天之际。几个炮手举起手中农户们打猎用的土统,瞄准城墙头上悬着我姥爷的粗绳 子,一起点火。轰的一声,绳子被打断。王二杆子一个鞍里藏身,飞马前去,一把抓住我姥爷腰间的绳子就往回跑。等城楼的鬼子反应过来时,他们已消失在芒芒黑 暗之中。夜晚城外本是中国人的天下,小鬼子们根本不敢开城出来追赶。王二杆子夺尸得手后,对天射了一枝火头箭当作信号弹。一道亮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显得 格外醒眼。南门外假装攻城的弟兄们看到北边这道亮光,马上按照原先的约定,收兵回山。一场闹剧也就此结束。

小鬼子在城头打了一夜晚,临了才知道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抢走我姥爷的遗体。更确信我姥爷就是中国的潜伏人员,而且职位可能还很高。于是在日方的报纸上也登出 古城击毙中国高级潜伏人员的报导。两边的消息凑到一起,连我妈也开始怀疑我姥爷真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人员了。可是左想右想,又想不通他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什么方法与共产党发生的关系?平常从他身上也看不到一点珠丝马迹。感到共产党人的织织太神秘了,神秘得让人可怕。我妈问我爸:“你说我父亲会是共产党吗?” 我 爸看了我妈一眼,顿了顿说:“我说不准。你不了解共产党,共产党有铁的纪律,真正的共产党员就是睡在你身边,他不说,你也看不出来!”

孟荘老家的看不到日本人的报纸。就是有,他们也不懂日文。在他们心中,我姥爷就是我姥爷。不管他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只因为他打死了日本人,还是个日本大官,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就一定得厚葬!

我 姥姥看这阵式,也不好反对。但是她心头总有些忐忑不安,觉得这样大张大扬总有些不妥。我小舅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我那大舅不是她生的,况且现在正处于丧父 之痛,要是对他提出丧事从简,说不准还会引来误会。我姥姥只好找到王二杆子,对他讲了自己的担忧。别看王二杆子平常作风粗暴,可关键时刻却是一个明白人。 我姥姥一说,他马上明白了全部意思,并且表示十分理解我姥姥的忧虑。二个人合计了半天,决定不泼大家的冷水,葬礼还是隆重的办。其他事情由王二杆子负责处 理。

在那个兵慌马乱的时节里,一般人家婚丧嫁娶都十分低调,大多不会大操大办。姥爷的丧事不同,一来是杀日本人的大英雄;二来有共产党古城游击总队撑腰,所以办得十分隆重。

棺木是现成的。棺木在中国一般不叫棺木,而称之为棺才,用其发音愚意子孙在其去世之后会做官发财。从古自今,中国人都把官与财联系在一起,认为当官就会发财,发财就能当官。有其一必有其二,缺一不可!中国人死文化渊远流长,尤其农村,对死十分重视,早早就作死的准备。我姥爷在他前妻死之前就不学自通,亲手做好了二付棺才。清一色的柏木打造,国漆封面。内壁漆成朱红色,外壁漆成乌黑色。连续三年,年年清明前加一道漆,漆干了再用羊油摩擦一阵子,磨得又亮又黑,晚上反射出暗淡乌光,看着瘆人。

葬礼上来了许多人。不但本村各家主事的都来了,连周边四邻八乡的亲朋好友也都纷纷来了。为了答谢四邻亲朋,大舅宰了一隻羊,几隻正在下蛋的母鸡,还把准备过年用的那头猪也杀了。把我大????子心痛得只掉眼泪。幸亏是办丧事,谁也不会想到大????子还有别的的哭因,反倒是说她有孝心。那时节随情不象现在清一色的用现金表示,一叠叠大票子让人爱不释手。那时节来的人带来的大多是自家家里现成的农付特产,一篮子、一袋子的堆在屋角里,哪能与那宰了的活物等值等价?让大????子越看越心烦,又不便公开表示,没少在被窝里同大舅吵架。

送葬完全按老规矩办,一丝不苟:四个壮汉四平八稳的抬起棺木,我大舅把烧冥币用的瓦盆子高高的举在额头前面,听到三声闷雷子(一种单响大鞭炮)响,马上重重地摔在地上。瓦盆子啪的一下被摔得粉碎。一阵哭声随即而起,我姥姥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只在地上打滚。几个同村妯娌用好大劲才把她牵抶起来。

我大舅和小舅一人扛着一根掛着白绳的竹杆走在棺木前边,我大????子掺着我姥姥走在棺木后边。还有几位至亲至友跟随其后。王二杆子带领几名手下弟兄策马两傍。就这样把我姥爷送上了坟山。
坟山上的墓坑姥姥早已请人帮忙挖好,地点是专门请姥爷的表舅选定的。

我姥爷的表舅是远近几百里出名的风水先生。他家世代都是从事这项工作。具说袁大总统的祖父葬在距古城二百多里外的项城时,其宝穴就他爷爷选定的。选定当时,他信誓旦旦地对袁家上下老小拍胸说:此乃龙穴,不出三代必出皇上!袁家上下老小听后吓得魂飞魄散,唯恐传出去被清庭灭门。全家老少闭门商讨二月余,思来想去,最终认定:富贵诚可贵,帝王价更高。若为保命故,二者皆可抛。于是,不等清兵过来,自觉的把袁大总统爷爷的贵体迁出。成功的解除了一场灭门危机。可见并不是人人都有裴多芬的气魄和勇气。文化革命中打下了那多的裴多芬俱乐部,纯粹是天大的冤枉!

从下土到迁出,袁大总统的爷爷在龙穴中睡了整整八十三天。几十年后他的大孙子袁世凯称帝,可惜也就是当了八十三天的皇上,不得不?佈逊位,此后没多久就撒手西去。袁世凯下台死了,我姥爷他表舅一家却火了。从此,这风水专业户的日子过得越来越遐意。这次,我姥姥用大英雄的名誉,请动这风水大师行程百里选择墓圵,自然在远近也是一个大新闻。都说老孟家的后人要发了旺了。

死人不是好事,子孙大发大旺却实在是大好事。我姥姥轻松一拨,好坏转换,一个农村婆娘的辨证法也学的太好了!从此我大????子再也不为那一隻猪、一隻羊和几隻老母鸡的命喊冤了。

我姥爷入土为安,在坟头前面立了一个碑。前面中央用正楷写着大英雄孟公广徳之墓。和平常人一样:右下脚注明出生和去世的时间,左下角写着我姥姥及我大舅全家当时所有人的名字。和平常人不一样的是:背面用小楷恭恭敬敬的写上了我姥爷的英雄事迹。这可是认真的?传正能量!

人入土了,墓修起来了,碑也立了。一群人回到我大舅家里,把剩下的猪羊鸡馍就着红薯酒,消灭个一干二净,就打道回府了。把我大????子想留下点剩菜慢慢享受的愿望,也一并消灭了。气得我大????子禁不住的在心中一阵乱骂:一群挨千刀的饿死鬼!吃了去死!

     转眼已到了秋收季节,芒芒中原大地,一遍金黄。随处一站,就能闻到扑鼻的麦香。农村人家大都种植许多果树:挑三李四杏五年,枣子当年能卖钱。说的就是果树的成熟期。一旦结果,成熟了也不是供家人食用为主。多半是卖出换点现钱,好买点针头线脑、酱醋咸盐之类,以供家用。此时,孟荘家家户户的枣树,枝叶已被打枣的竹竿打得七零八落,除了另星青枣还挂在枝头外。成熟的枣子早己被打下晒在房顶上。只有村头的柿子树,还挂满果实。一个个柿子象小灯笼挂在枝头,惹人疼爱。农家的果树不象果园的果树,長得都很高,象枣树那样可以用竹竿把枣子打下来,下面用草席接着水果不多。柿子就不能用这个方法。打下来落到地上就砸烂了,好好的水果就糟蹋了。收柿子一般是在柿子还没熟透时,用手一个一个从树上摘下来,再把削尖了的芝麻杆插在它靠柄的地方。芝麻杆有气孔,可以供给它熟化所需要的空气。这样放一段时间,果实就成熟糖化,吃起来滑润香甜而不涩咀。

这天我小舅正在树上邦我大舅收柿子,忽然看见远处有人骑着马朝村庄急驰而来。再仔细一看,好象是王二杆子手下的人。他急忙下树站在村口等他过来。来人骑到跟前,认出他来,忙说:强强,快带我去找大人。八路军上面传来情报,古城的日军又要下来抢粮,首站就是你们村。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这几年,国内的战争资源早己用尽。军队的粮草完全靠在佔领地自筹。象古城这样位于中原大地,号称中原粮仓的县城。当地日本驻军不但要粮草自给,还有上缴任务。所以,日军此时已不敢恣意屠杀当地百姓,没有人种荘稼抢啥吃啥?但是每年秋收之季,大规摸下乡抢粮总是少不了的。

村里老少听了來人带来的消息,谎忙坚壁清野: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该藏的藏,该埋的埋。除了几个走不动的老人留下应付日本人外,全都躲进了西山。

日本人果然带着几挂大车进了村。留下的村民赶紧迎上前去。这次消息来得早,村民们坚壁清野做的彻底一些。挨家挨户翻箱倒櫃,也没到多少粮食。鬼子帯来的人把地里留下的荘稼全割了,加起来也没往年抢到的多。常言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鬼子中队长一肚子火没处出,想到曾经有人告密说我姥爷就埋在孟荘,就逼着村里人带着去。中国人一贯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留在村里只不过是跑不动的人,连好汉都不是。于是鬼子就被带到了我姥爷墓前。翻译官看了墓碑,进行了确认。中队长马上命令开挖,大概想学古代的伍子婿,对我姥爷鞭尸泄恨。

封土清除了,捾木盖打开了,全体人都傻眼了、惊呆了:棺木里除了我姥爷的一套衣服,什么也看不到!一个鬼子兵用刺刀挑开衣服,一条小青蛇腾的窜了出来,刹那之间就不知去向。村里的老人家吓的一下跪倒,高呼关大圣饶命。日本中队长一头雾水,问翻铎官是怎么回事?翻译官说:“说来话长,此处民间崇拜三国时期的英雄人物大刀关云常。他们认为这里埋葬的人是关将军的化身,现已返回仙界。那条小青蛇就是青龙偃月刀演变的,现在也已返回天庭,握在关老爷手中……”

小鬼子自然认为这是鬼话,往棺材中扔了一颗手榴弹了事。回城路过村庄,又一把火将我大舅的房子点着,方觉了却心头之恨。

小鬼子拖着能抢到手的一切东西走了。乡亲们回到家里开始清点损失,整理那被抄得一塌糊涂的家园。

我大舅家最惨,一栋茅草房烧的徒有四壁。我大????面对着不堪入目的废墟,呼天喊地的大哭。我大舅的二个孩子围在妈妈身边,高一声,低一声随着,仿佛是一首无伴奏小合唱。河南农村妇女大多有个边哭边说边骂的本事,我大????子把日子鬼子祖宗八百代,用最朴实最具体的语言骂了一个遍。骂着骂着,骂到后来就变了调,开始数落我姥爷:好好的充什么英雄,英雄能够当房住?当糢吃?越说越来气,完全忘了做儿媳的身份。

我大舅一向怕老婆,但是看到大家都在劝慰,他也不能不表个态。他恨恨地走到老婆身边,照着屁股踢了一脚:“嚎!嚎个啥?不过了?快起来收拾去。” 我大????子挨了一脚,马上从外骂仇敌转换成内战。她猛的站起来,冲着我大舅喊:“不过就不过!你也充英雄?打老婆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象你爹一样去杀日本人。”

我姥姥原本只是埋头清理东西,不想在小一辈前面多話。现在看到事情发展成这个局面,自觉不能不表态了,她说:“娃他娘,你没听说娃他爷已经升天天呀?有些话千万别乱讲,小心娃他爷生气。” 一听这话,我大????子不敢出声了。我姥姥又接着说:“看看你家的墙壁,咋就变成了红砖的?这不就是关老爷点化的吗!”

那时候农村的房子都是土坯做的。要做新房了,就让牛拉着大石碾子在田地里把土压紧,再用鉄鍁按一尺见方一块块切开,铲起来摆在太阳底下暴晒。晒干了就当砖用。

我姥爷家的房子经历了日本人放的场大火,那泥坯子就象放在砖窑里烧了一场,看起来也成了象模象样的红砖牆了。

远古时代,西安近郊西北坡的原始人还没有做房子的概念,只是住在一个坑里。坑上用树枝搭个蓬遮雨。因常在坑中升火烤食,下面的土圵就砖化了。后来很多学者还以此为例,著文说人类居住文明中使用砖木结构设计始于西北坡。

哭归哭、骂归骂,日子总还是要过。我大????子不知道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还是真的被我姥姥唬住?反正就这样借梯子下台,投入重建家园的工作中。

那段时间,有关我姥爷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说书的,唱邦子戏的等等,无不以他作为题材,大讲特讲、大唱特唱。只有我姥姥自从对我大????子讲了那番话后,再也不提此事。

那期间,我父母曾展转托人,打听老家消息。我姥姥把孟荘情况如实让人转告我父母。我父母听到大舅房屋被烧,忙又展转托人稍给大舅十块大洋,以供重建祖业之用。看来那时候当官的钱可能没有现在当官的人钱多,十块钱也拿得出手?

不过,那时候古城农村还没有推广市场经济。一切劳务之事,大多是你邦我,我邦你,只要饭管饱就行了。菜也没啥讲究,好坏全凭事主的良心。只要不是太过不去了,没人计较那么多。一般打个豆腐、炒个鸡蛋,再扯几根大葱沾着酱吃,就是很不错的一餐了。建房用的木材,都是直接上山去砍。山也还没有国有化,砍几棵树也不用交钱。做屋顶的茅草,村外小沟边要多少有多少。完全仼人去割,只要你有劲就行。所以,建一栋房子也用不了几个钱。

大????子平白得了十块大洋,知道是全凭我姥姥的几句话,从此也有了笑脸,对我姥姥和我小舅更是亲热得不得了。

八年抗战终于胜利了。荘里有人说是因为老美的原子弹厉害,只一颗就把小日本一座城池从地上灭了;有人说因为俄国老毛子狠狠干了鬼子关东军,让鬼子没有生力军了;更多的说法是因为八路军游击队神出鬼没,挖地道埋地雷扰得敌人日夜不能睡觉,你想不能睡觉还有力气打仗吗?不投降才怪!

莊稼人不计耕耘,只顾收成。反正小鬼子投降了,咱老百姓可以过好日子了。

王二杆子的上级发来了指令:游击总队升格为中原军区独立团。总司令变成团长,教导员改称政委。命令部队马上接收古城。王二杆子立马派人送信给城里的鬼子,要求马上造册封存所有物资,等候本部队入城点收。政委还加了几句话,要求鬼子全体官兵老实等待受降,并且承诺确保投降官兵的生命安全。

没想到信送到后没过一天,鬼子就派人带着翻译官来找王团长。来人态度十分傲慢,让翻译转达说:“我军只承认蒋委员长的军队是正式中国武装,我军只能向蒋委员长的军队投降。”王团长正要发作,被政委拦着。政委让翻译官对日军来人讲:“我们就是蒋委员长的部队第八路军中原军区独立团,我们有权接受你们的投降。”小鬼子听了头摇得象小孩子玩的拨浪鼓。让翻译说:“你们的是共产党,蒋委员长的是国民党,你们不是一家人。我们前天就收到了国军豫西南常前敌总指挥的电报,命令我们只能向他派来的人投降。不准向其他任何人投降!你们的命令我们的不能执行。” 王团长耐不住性子了,他拔出手枪说:“你要是不向老子投降,老子毙了你!” 翻译官吓得直料。鬼子倒真不亏是鬼子,冷笑着说:“你的不能杀俘虏!” 翻译官结结巴巴的把话翻了出来。王团长说:“你不向老子投降就算不上子俘虏!” 呯的一枪打中了那搖动作的手。小鬼子没想到王团长会有这一手,用另外一只手握着流血的手噢噢的直叫喊。王团长用枪点着他脑代说:“三天后老子带队伍去接收,不交枪就还是老子的敌人,就坚决消灭。”

小鬼子走后,政委批评王团长不讲政策,自古打仗不斩来使,怎么能随便开枪把人家打伤?王二杆子自然不服。一来二去二人就吵起来了。政委越吵气越大,问王团长懂不懂得什么叫党指挥枪?王二杆子说:老子只知道不管谁指挥,枪都是打敌人的。

政委见与王二杆子说不到一起去,就向上级领导反映此事,希望上级领导将王二杆子狠狠批评教育一下。

上级领导很快回话了,不过内容同政委希望的正相反:认为王团长立场态度与中央的精神完全一致。当前首要的任务就是尽快尽多的接受地盘。对那些阻碍接受的人,要毫不留情,坚决打击。我们的同志千万不能够犯右倾保守,温良恭谦让的错误!

政委发现自己跟不上中央的步伐,马上找王团长承认错误。王二杆子是个性情中人,见政委主动认错,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二人就三天后去古城接受的决定,作了认真的研究,做了几手准备。

三天后,王团长带着队伍来到古城西门外。身后除了手持轻重武器,全身武装的本团战士。还有政委和地方党组织号招来的民兵。另外还有想趁机进城发洋财的各乡民众,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

鬼子见到这样的阵式,又有人亲身体验过王二杆子说翻脸开火就翻脸开火的例子,那还顾得及蒋委员长的要求。反正地盘不在是大日本的了。至于它今后是姓蒋还是姓毛,与自己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既然没有剖腹自尽,那开路一马司的回日本才是最重要的事。鬼子老老实实的向王团长的部队交械投降了,共产党不费一枪一弹,占据了一个县城。

大批人马潮水般的湧进了古城,南北大街上人潮滚滚。吓得店舖纷纷关门,唯恐被当成敌产让人家共了去。

我小舅紧跟着王团长的部队,前往后龙庭鬼子驻军处观看受降。

这后龙庭在古城西面,城外就是汝河。汝河流经此地,宛如被数学家用曲线尺划了一笔,形成了一个看似半园的弧型河道。古城内就多出了一大块平地。相传当年刘皇叔刘备伙同二个结拜弟弟起事保皇权,就是在此练兵。中国从古自今,英雄辈出,不知何故特别崇拜刘关张?尤其古城之人,处处都忘不了联上那三弟兄。

王团長一行来到后龙庭日军军营,将所有军用物资一一清点接收。最后,日军指挥官献上一把指挥刀,喻意交出指挥权,彻底投降。王团長接过指挥刀拔出来看了看,刀身透着冷光,一股寒气迎面扑人。他问翻译官:“这就是腰斩流浪儿的刀吗?” 翻译官点点头。王团长用刀指着鬼子军官说:“你们这群没人性的野兽,今天要不是老子穿了这身军服,真要把你们统统用机关枪撸了!” 那样子就象马上也要腰斩这军官似的。日军养的一只黑背狼狗突然从一角窜出来,嗷的一声就死死咬着了王团长握刀的手腕。手下人见状大惊,操起刺刀就刺。王团长扭身一摆,带着狼狗躱过了刺刀。咀里说:“这玩艺比人还忠义,我收了!” 说着用另外一隻手锁住犬喉,狼狗乘乖地松开了口。

王团长出身绿林,以前人家都喂养狗看门守户。所以,对付狗那是绿林好汉的看家本领。否则哪能行走江湖?

受降完毕,我小舅从人群中挤到王团长身边,一口一个舅舅的亲热叫着,死皮赖脸的硬要王团长把军刀和黑背狼狗送给自己。王团长被缠得无法,只好说:“这刀经你爹磨过,你爹是杀死日本大佐的大英雄!这刀就留给你妈作个念想吧,你千万不能乱玩!这狼狗是缴获的军用品,那能平白无故送人?你若喜欢,平时有空可以同它玩玩,想要那可门都没有。” 我小舅听后也只能如此,扛着一柄日军指挥刀回家。从此这把日军指挥刀就跟定了我姥姥。

打败了日本侵略者,老百姓对日后的幸福生活充满响往和自信,这年春节也格外重视:正月二十不到人们就开始採买置办过年的东西了。到了腊月二十三那天大家一起祭灶王爷。因为这天是过小年,灶王爷要上天庭汇报工作。老百姓都怕他老爷子在玉皇大帝面前说自己的坏话,让自己遭报复,所以提前贿赂巴结他。可见这腐败现象,历代历朝都盛行,绝对不是当前之社会特色。只不过现在更操作得可圈可点而已。

小年之后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了:不到三五天,大家都会把鸡鸭鱼肉准备好。把豆馅馍、枣花馍都蒸好。这做枣花馍技术含量高,我姥姥在做姑娘时就是做枣花馍的高手。她先把发好的面搓成不同长度的面条,粗细如同手指。再把当地自产的大红枣用面条卷起来,粘在一起,拼成不同的花型。然后放在锅里蒸,蒸熟了就是一锅工艺品。

临到腊月二十七、二十八,大家开始正式做年菜:首先是倒上一锅油炸鱼炸鸡炸肉园,还有些人家也炸些藕盒子红薯园子之类。整个古城都迷漫在刺鼻的油香之中。那时候绝不能象如今,一家人围着炉子边炸边尝。所有食物必须先供给老祖宗和神仙享用。也就是摆在天地君师牌位和祖宗灵位前放一放,表表心意。而那艺术结晶的枣花馍、因为天气冷、家中又没有暖气,放久了也不担心坏,往往要放过十五。也算家中的一件喜庆点缀吧。

年三十是最忙的一天,一大早全家人都要起床打扫卫生: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角角落落的尘埃都得扫洗干净,用一翻新气象迎着又一年的到来。下午,在门框上贴了对联,在门上贴了门神。旣体现了对五谷丰收的响往,又确保了四季平安。

临到晚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才开始准备年夜饭。也就是一起坐下来包饺子。有的人家也会在个别饺子中放一枚铜钱,谁吃到一年就会财源滚滚;有的会放一粒冰糖,吃到的人就会一年都过得甜甜蜜蜜……吃完饺子,大家还得接着包。包好的饺子放在面缸里冻着,这样过年时来客就可以隨来随煮,不必再费时费事的包了。

大年初二大家开始出门走家访客。这天我姥姥破天荒的主动让小舅去请王二杆子来家吃饭。王二杆子是个爽快人,一点假客套也不讲,让我小舅带信回去,说要带几个弟兄一起去。我姥姥听到口信后,赶忙多准备了几个菜,免得到时候丢了王二杆子的面子。

下午,王二杆子带着警卫员去买了一大堆礼物:有二龙里天兴斋的南糖、西门巷尹利果品店的果匣子,高井台董大法家的什绵醤菜、小南海特制素三鲜……

古城的食品据有关回忆录佐证,当时可是在远处有名:天兴斋的南糖有寸金糖、茡荠糖、牛皮糖和麻片四种,做工考究,味道独特。前两种都是用灶糖做皮,里面是香甜酥脆的馅。牛皮糖里含有脱壳芝麻,看着似新鲜牛皮,更像如今的象筋带,一个一个被成小花卷,打开是一长条,既不粘连,久放也不会变硬,可以抻的很长,吃着绵甜且不粘牙,真是又好吃又好玩。天兴斋的麻片也是一绝,薄的透明,又甜、又香、又脆,绝非今日孝感麻糖可比。

所谓果匣子就是装着点心的木盒子。那年代工业不发达,不似如今点心都用铁盒子装。那时用一个上盖可拉可推的木盒子,装些京果、芙蓉糕、水晶饼、米果、樱桃丸、桃酥等点心,俗称八大件果匣子或什锦果匣子,就是送人的上礼了。

王团长让警卫员提着礼物,带着几个亲信弟兄如约去我姥姥家作客。那隻大狼狗也不离不弃的紧跟着去了。它平时常与我小舅玩在一起,这时见了别提有多高兴了:一个劲儿的往我小舅身上扑,又是舔又是啃。我小舅自然开心,忙拿出猪骨头招待它。

我姥姥早己摆好桌椅。见大家来到到,忙招乎入坐。先上了几个猪牛下水做的冷盘。接着从蒸笼里端出热腾腾的金黄肉园、腐滷肉、黄闷鸡、红烧排骨、烂焖酥鸭、糖醋鲤鱼……捧出一坛汝河大曲,让我小舅给来人一一满上,笑着对大家说:“我一个老娘们也不会做啥说啥,今天大伙儿同俺兄弟来到家里,是瞧得起俺!就让俺兄弟陪大伙儿吃好喝好!我再去炒几个新鲜菜供大家下酒。” 说着就要下去却被大伙拦着说:“团长的妹子,就是我们自己家的人,说什么也得让我们敬一杯。” 我姥姥无法,只好端起酒,同大家共饮一杯。

当地有个怪习惯,请客吃饭,不喝醉一俩个人不叫尽兴。当兵的更是豪放。既然是在团长干妹子家里,也不用管它娘的什么军风纪了。大家都敞着性子喝起来。幸好政委还算清醒,见大家都快喝高了,忙调来几个警卫连的战士,把大家一个一个扶回了家。

姥姥家来了这多个共产军官,又是吃肉又是喝酒的闹腾了一晩上。一下子成了新闻,传遍了左邻右里。第二天见着我小舅就拉着打听是啥关係?我小舅得意的说:“俺舅舅是八路的团长。” 下意识的漏掉了干舅舅的干字。

到了正月十五这天,家家户户都在枝头竿尖掛起了天灯。我小舅以前常与陈云鸽一起逛灯会,此时见景生情,不自觉地向陈家老店走去。

陈家老店新开了张,主事的是陈云鸽的堂叔。此时门前悬挂了一对羊灯:白纸糊的羊身,两个羊头是用葫芦瓢做的,安着羊角。羊角上各有一根引线牵着。每隻羊角上的二根引线结在一根长线上,然后穿过一个木制滑轮。二根长线穿过滑轮后再又结在一起,用手一带,两个羊就顶起来,还发出羊顶角的啪啪声,特别引人注目。成群的小孩排着队要求拉一下,过过隐。我小舅走到店前,一个伙计看见,走到面前摇着头对他讲:还是没有具体消息。

原来我小舅曾经多次来打听过心上人的消息。目前只知道陈云鸽在抗日豫剧团里越唱越红,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最后被同仁嫉妒,一气之下离开剧团。有人说她去了西安,进了胡宗南的七分校,最后成了军统的人;有人说她应田汉的邀请,去了重庆,最后成了红岩的人。一句话,谁都不知道她现在具体在哪儿。

冬去春来,古城老百姓的平静日子还没有过上几天,和平的期望就被国共两党的枪炮声打碎了。

抗日战争胜利了,鲁西南前敌指挥部己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奉令撤消。我的父亲的前敌总指挥也当不成了,奉命令调往九十九师仼少将师长。负责任接收驻马店及其周边被日军佔领的地区。这隻部队沿着京汉铁路推进,一路接收了确山、驻马店、遂平、西平、上蔡、新蔡、平舆等县。等到该师四十七旅来到古城时,发觉早已经被八路军中原军区独立团接收了,于是要求王团长交出手中的地盘。一边是按党国的军令办事,收获胜利成果;一边是遵照上级指示,抢到咀的肥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一来二去交涉不通,也只有靠拳头讲话了。

城里王团长想:这古城的城墙几丈高,宽的可以跑马。城下三面是宽上十丈的汝河。剩下汝河不流过的北面,也有几丈宽的护城河。何况据说那城墙两面青砖都是糯米浆和石灰砌成,中间是夯实的黄土。啥子弹也别想打穿它!老子的部队只要守在城墙上,个把旅的兵力算个逑?根本就没把四十七旅放在眼里。

中国的古城墙古建筑好象都离不开糯米石灰作粘结剂。甚至有些人介绍说连长城也是用的这玩艺粘成的,真不知道中国当时农业生产力有多大,能种出这么多糯米?别的地方姑且不论,古城自古以来都是旱地,只能种麦子、高粮、包谷、红薯之类旱荘稼,不适合种水稻。难道还会翻越大别山到千里之外的江南买糯米?估计这都是因为银子闹的。有关人员虚报假帐,有意谎称在不值钱的石灰中添加了值銭的糯米,以便从中谋利。如同当今个别形象工程,为了加大预决算,在材料一项中注了多少水分?只有当事人和天知道。

王团长依照敌情,佈署好兵力,只等居高临下打击来犯之敌。四十七旅的温旅长是河南保安总司令温其亮的远房侄儿,早就想打个漂亮仗,建点军功,好让叔叔有理由给自己升官。这双方都攒足了劲开打起来。

仗是下午开火的,中午双方都吃了个饱饭。有烟隐的还饭后一隻烟,当了会神仙。不过没等神仙们韵过神,枪炮声就鋪天盖地的响起来。四十七旅开始进攻了。

这四十七旅是抗战尾声时整编成的队伍,清一色的美式装备。炮筒碗口粗的火炮,用汽车拉着,来到王团长的机枪迫击炮够不着的地方,一字摆开,也不管那城墙做的时候倒底用没用糯米,开炮就轰。那炮弹落到城墙上,一炸一个大坑。没用多久就把城墙轰开了几个大口子。头带纲盔、手持卡宾枪的士兵踏着砖碴子就往城里冲。守城的战士来不及开枪阻拦,就被冲锋枪射出的一梭子一梭子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扒在地上不能动弹。
王团长这会儿才算是明白了武器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双方人马武器相差太大,此时再从城墙上收集人马,组织反击已经来不及了。请示上级后,下达了各自为战,分头突围,突出后到嵖岈山集合待命的命令。

双方的士兵们开始在城内混战。八路军战士毕竟是呆在古城里的一方,对地形地貌熟悉。四十七旅的士兵大多是从没进过这古城的人,对城中的街道两眼一抹黑。更何况此时城外的大炮已无用武之地,只能静静呆在一傍当观众。所以,尽管四十七旅人多枪好,也一时控制不住局面。

战斗一直持续到夜晚。趁着黒色,八路军战士纷纷从平常百姓到汝河挑水走的大小城墙豁子、洞子,穿越城墙,涉过汝河,跳出了包围圈。

刘团长率领着团部一行人,因为得同上级保持联系到最后一分钟。又得消毁所有的重要文件,所以行动较迟缓。结果被一股敌人咬着。只能边打边走,向云路街顶头的一个城墙豁口撒退。

中原地区多战乱,长期经历战乱的中原人,似乎对战争也有点麻木的感觉,不象其他地方的人那样害怕。听到外面的枪炮声,有的人又是好奇又是紧张,忍不住躲在门后从门缝往外瞅,我小舅就是其中的一员。

“娘,我好象看见俺舅带着一邦子人朝城墙口子跑去了" 夜晚中他看的不大真切。何况门缝又细,人群一闪就过去了。我姥姥说:“我的个小祖宗,别说疯话了,快进屋躲进床底下去,枪子儿可是不长眼的!” 连拉带推的把我小舅掩进房里就往床底下塞。我小舅死活不肯钻进去,我姥姥力气没他大,只好返身把房间门拴住,又拖来一张椅子放在门边,自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让我小舅出门。

王团长等人被一小股敌人追着,一直退到城墙根。如果此时还不能阻挡住这股敌人,那就谁也别想过河了。这时节汝河水大约齐腰身深,个别的地方水还可能漫过脖子。水里阻力大,只能一步一步趟着走。如果有人在岸上用枪打,那河里的人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枪靶子。

王团长说:“我同小李子在这里阻击敌人,不让他们靠近河边。政委你快带着大家快过河!”  政委说:“还是我来阻击敌人,你带着大家过河。部队离不开你。” 王团长大声喊道:“要你走,你就走。那来那么多废话!” 他在关键时刻老是忘记了党指挥枪的原则。政委没再多说,赶紧朝汝河奔去。

小李是王团长的贴身警卫员,是个孤儿。王团长还是个绿林好汉时,看见他脏不拉稀的畏缩在路边,己奄奄一息。王团长救了活他,从此他就跟随在王团长身边。他俩把所有的手榴弹盖子都拧开,趁着夜色,各自找了个乱坟包子隐藏起来。

那小股敌人摸摸索索的往城墙根走来。这城墙根早就成了埋葬死刑犯、私生子,要饭花子、上吊、投河、凶杀、冤死的人的乱坟岗子。当时有个儿歌唱的是:出了云路别前走,走呀走、走呀走,走到城墙根就断了头。敌人追击前进到这儿,感觉一阵阴森森的。前面的八路也不知道去向哪里?看不见身影了。十几个人正在那儿考虑往哪个方向搜索,几个手榴弹就扔在脚下爆炸了。紧接着又响起了枪声。没死的敌人忙向枪响的地方胡乱扫射。紧接着又有接二连三的手榴弹摔过来。剰下的敌人爬起来就跑,找援军去了。

王团长小声叫:“小李子,小李子,你咋样?” 小李说:“团长,我没啥,你咋样?” 王团长说:“兔孙子们在我肚皮上钻了个眼,可能我革命要成功了。”

小李子谎忙爬到团长跟前,只见血己浸湿衣服。和团长寸步不离的大狼狗毛上也是血。小李子说:“趁敌人这会儿跑了,我背你过河去。” 王团长说:“敌人是搬兵去了,马上就会回来。你快走吧,晩了一个人也都走不脱。” 小李那肯走,哭着说:“死我也不一个人走,要死也死在一起。” 王团长发火说:“啥时候学会不听我的命令了?妈拉个巴子,再不走老子毙了你!” 小李子无法,含泪转身。王团长说:“等等!” 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三块大洋说:“就只这些了,你带着路上有用。” 又把手枪递给他说:“把你的长家伙留下来,找个机会换身老百性的衣服。记住下水顺流淌一会,别在他们刚才上岸的地方上,那里已太显眼了。” 他抬手摸了摸小李的脸,推了一把说:“小子,别哭了,走吧!”

小李擦了擦眼泪,在大狼狗头上亲了一下,说:“大黑,替俺持候好俺团长。” 返身越过城墙,消失在黑暗中。

小李子走后,一阵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王团长爬了上百米,找了个坟洞鉆了进去。那狼狗也真通人性,它叼起王团长的一隻鞋,衔到城墙豁子上扔下,又回到坟洞,无声无息的卧在王团长身边,遮住洞口。

敌人增加兵力转头回来,发现已经没有人了。一个当兵的用手电筒照着那隻狗扔下的军鞋说:早都出城过河了。当官的说:再搜搜。一个当兵的搜索到王团长藏身的洞前,用电洞一照,看到一个毛乎乎的家伙,两眼泛着绿光瞪着他,吓得一边大叫:“狼!狼!狼!” 一边呯呯就是两枪。大狼狗痛得??大叫。当官的笑着说:“瞧你这熊样子!一隻野狗也能把你吓掉魂?”一伙人嘻嘻哈哈转身向城内走去。

王团长见敌人走远了,用手?了?狼狗说:“兄弟咋样?” 大黑舔一舔他的手,哼了一声。

夜幕下周围都静悄悄的,只有不知名的虫鸟,偶尔发出几声尖叫,刺破夜空。王团长和他的狼狗大黑圈缩在坟洞里,又冷又饿。心想:这也不是个办法,躲得过夜晚躲不过白天。虽然两军才从友军变敌军,也没多少深仇大恨,被对方捉住也不见得会要命。但是自己毕竟是个团长,被生擒了好说不好听。要是再拼个你死我活吧?也似乎没那个必要,自己也没那份能耐了。前思后想,他突然想起来这儿就是在云路街尽头,何不向那干妹子求救?这干妹子的为人,他是一百个放心,就是没能力救自己,也不会投石落井,出卖自己。于是,他拍了拍大黑的头,说:“去,找強強!找強强!” 大黑哼了啍,似乎没劲回应。他又小声说:“找强强,去找强强!” 边说边把大黑往外推。大黑这才一步一蹲的朝云路街跑去。

城里还有零星枪声,我姥姥和我小舅也没敢睡觉。这时突然听见门口有狗叫。我小舅马上听出是大黑的声音,一把推开我姥姥就往大门跑,我姥姥拖都拖不住。

我小舅从门缝中看到大黑,忙开门抱着它的头往门里拉。边拉还边说:“我舅呢?我舅呢?” 好象那大狼狗会说人话。那大黑不但自己不愿进门,还用咀咬着我小舅的裤腿往外拖。我小舅一下明白过来说:“娘,是俺舅派它来找俺们。”  说着就跟着狼狗跑。我姥姥一时也没有了主意,见自己的儿子跟狗跑了,也颠着脚跟上去。

人到哪种时节做哪样的事,不到临头,自己都不敢相信。就在这深更半夜的,我小舅和我姥姥竟敢跟着大狼狗来到了乱坟岗子,这在平时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来到王团长面前,看见王团长那副样子,都吓着了。忙问:“咋拉?打着哪拉?” 王团长倒是有风度,就是求救也不能掉面子。说:“没啥。这辈子俺最稀罕你,这不要上阎王殿了,还忘不了再见你一眼。” 我姥姥啐了他一口说:“都死到临头了还说这混帐话,当着孩子的面也不怕寒惨。” 说着用手把王团长掺起,看看哪儿伤着了。王团长指着肚子说:“这儿被枪子儿穿了个眼。”

我姥姥和我小舅一左一右掺着他往家里走,王团长说:“连累了你们咋办?我姥姥说:“该咋办就咋办,那次你进城救俺娘俩你想过这些吗?”

三人再不说话,闷着头往家走。大狼狗跟着大家,走着走着,突然一头倒在地上,再也不起来。小舅忙去看,只见它血己浸透了全身的毛,再也没有一口气了。王团长滴下两行眼泪,伤心的说:“这狗仁义!是它为我挡住枪子,我这条命是它拿自己命换来的。” 小舅把它抱到路边说:“明天我再来埋你。” 又去扶着王团长往家走去。

我姥姥和小舅把王团长抶进家门,走入房间掺上床让他平躺着。小舅又忙着找把扫帚,转身出门扫滴在地上的血迹。当时云路街的街面都是青石条铺成的,扫帚划过,只是把血迹变个型状,一点作用也没有。我小舅没法,又转身进门找了个破床单飞快的擦去门边的血迹。然后又沿着来路,东一下西一下的擦了近百步,这才返转回家里,把大门栓住并且用木棍死死杠上。

我姥姥点亮豆油灯端到床边,仔细查看王团长的伤口:只见在心口正下方有一个手指粗的小洞,还在往外渗着血水。王团长虚弱的说:“子弹还在肚子里头,得把它取出来。” 这可不是一般人敢干的事,我姥姥问我小舅:“这咋办?”小舅看看伤口说:“我在学校里学过一些急救常识,可这样的伤口咋处理?还真没见过。”王团长的杆子劲上来了,对我小舅说:“娃,别怕!军医取子弹我看过,用镊子一下就夹出来了!不难,你试试吧。” 我小舅说:“那哪有镊子哩?” 我姥姥说:“镊子我倒有,是纳鞋底夹针用的,不知道中不中?” 王团长连声说:“中、中、中!我们军医用的那玩艺就跟纳鞋底子用的差不多。”

我姥姥找出纳鞋底的铁镊子递给我小舅。我小舅把豆油灯的火苗拨大,把铁镊子放在火苗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反复烧了一会。然后拿着镊子去扒拉那伤口。王团长疼得咀直嗦,他说:“妹子,这不中。得塞块布我咀里。” 我姥姥把块布叠成几层递给他,他说:“你只管把我摁住,強強你只管去做,别管我痛不痛!” 说完把布放进咀里,死死咬住。

我小舅把铁镊子往伤口里探,手抖得厉害,头上汗珠子直淌。仿佛受伤的不是王团长而是他自己。我姥姥说:“娃,别悠着啦,你快一点你舅就少受点罪。” 我小舅终于把镊子伸进去,拨拉到那个嵌在胃上的子弹,用力夹着拔了出来。所有的人都松一口气。

我姥姥找来白酒,用干净布沾着酒轻轻把伤口四周擦干净。又用干净布把伤口压着紧紧绷上。

做完这些,她又去灶房锅里打来一盆还温着的水,要给王团长擦身子。当时中国人家里的灶大多烧柴草。做完饭后还有热量,为了怕烧坏大锅,同时也是为了不浪费柴草,人们做完一餐饭后,都会放些清水在锅里面,用余温热着,随时备用。王团长见我姥姥要给自己擦身子,惊得手直摆:“妹子,这可不中!这可不中!”我姥姥把眼一瞪骂到:“谁是你妹子呀?!平常的咀上功夫哪去了呀?少往邪里想!”不由分说的把他从上到下擦了个遍,只是下面那敏感部位有意漏掉了。擦洗干净后,我姥姥又来我姥爷留下的衣服给他换上。

我姥姥把王团长收拾完毕,商量着对他讲:“天快明了,白天不知道会是咋样?我想把你藏到一个洞里,就是上下不方便,里头也不没这舒坦,你看中不!”王团长这时候自然一切都听我姥姥的。于是,我小舅先拿了一床褥子、一床被子下到洞里舖好。然后我姥姥让王团长揪着井绳,她在上面慢慢向下放,我小舅在下横着用力接着。就这样把王团长移到早先挖的洞里。

我姥姥把换下来的浸透血的脏军衣和带着血的布块鞋袜,一古老的都塞进灶坑里,又往大锅里又加了些水,趁天还没亮,赶紧点火烧了。一股淡淡的轻烟,带着淡淡的焦味,无声无息地升入夜空,溶失在黎明前的浓雾中。

天大亮了,四十七旅的士兵吃罢早饭,在各级长官带领下,开始挨家挨户地收索中原军区古城独立团昨天没突围出去的士兵。那时候双方在抗日战场中凝结的血肉之情还没来得及彻底冷却;蒋总统还在重庆准备晏请毛主席吃饭,毛主席也准备在重庆举手高乎蒋委员长万岁。所以,搜出来共军的兵,国军也不是当场消灭。而是要他们换件军服就成了国军。

人穷命贱,这当中有人认为反正都是当兵吃粮,如其在家饿肚子还不如穿个二尺半三歺管饱,每月还有几个另用钱寄回家里作个补贴。就随同胜利者回军营了事。

也有些有信仰的,不愿换装。大慨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是当兵的就给他几枪托子,骂几句妈拉巴子后走人。是当官的就被赶着集中到县监狱关着反醒。谁先醒了谁先写个回过书,写完还是在部队给个差事。本来就没捉到几个当官的,所以最终好像不管醒没醒,只要有个人保一下就放人了。犯不留着管吃管喝还管住的自找麻烦。王团长当然不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受的是阶级斗争的教育。政委成天对他讲阶级斗争的残酷性,阶级斗争就是你死我活!他还为能安怡的躲在洞中而庆幸。

我姥姥对天亮会搜查的事情,早有心理准备。当几个士兵用枪托子敲门时,她一点也不惊慌。不慌不忙的打开门站在那儿问有什么事?士兵们突然碰到个見了他们站着不打哆嗦、说着不打结巴的女人,一时竟被问住了。带头的还是反应快一点,恶狠狠的说:“快让开!老子们要搜索共产党的兵。” 我姥姥一点也不怕,继续拦着门说:“共产党的兵不是昨天就被你们赶跑了吗?跑到俺家来搜啥?” 带头的说:“少啰嗦!快让开!再不让别怪我们不客气!” 同时把枪托举起来。我姥姥为了让里面的人听见,大声喊:“你凶个啥!俺家里也有人在国军里当大官,你敢打俺试试。” 有个当官的闻声走过来问:“老太太,你家谁在国军呀?” 正在此时,我小舅拿着我父母的一张照片跑过来,边跑边说:“我姐夫你认识吗?他叫常思国。” 那军官拿着相片看了看说:“唉呀!大水冲了龙天庙。原来是是常将军府上呀!属下教导士兵无方,打扰了、打扰了。” 转身搧了身后那个带头的兵一耳光,骂道:“真是狗眼无珠,还不快向老太太赔罪。”

当兵的用手捂住脸,忍着屈向我姥姥说对不起,大人别见小人怪之类的话。我姥姥忙说:“都是误会,没多大事,各位老总快进屋坐坐,喝杯水,歇一会。” 当官的忙说:“不打扰了,不打扰了!改天再蹬门拜访谢罪。”

一场虚惊就这样过去了。我姥姥关好门,让我小舅警觉点看着。自己滑到洞里去看看王团长咋样。一看就觉得状况不好:裹在肚子上白布又有一块地方被血浸红。再一摸额头,滚烫滚烫的。心想,这样拖着不是办法,得找点药回来才行。回到房里,对強強讲了讲,二人坐在那里发愁。突然我姥姥找出针线剪刀,摆出了一个做活的架式。然后拿起剪子就朝左手小指剪了一下。小手指头上面的肉被剪去了一块,血一下就流了个满手。常言说十指连心,我姥姥痛得泪花子都出来了。我小舅看了直心痛,说:“娘你咋做事这毛!这下咋办?这下咋办?” 我姥姥说:“啥咋办咋办的,还不快去找那个当官的要药。” 我小舅晃然大悟,赶快跑出了门。

那个军官听说我姥姥手被剪掉了一块肉,忙赶过来。看到手被布紧紧缠着,上面满是血。说:快到我们卫生所去看看。我姥姥谢了謝他,说:“要这孩子别去打扰长官,他偏要去。” 军官说:“老人家千万别客气,常长官对我们如同手足,常夫人还亲手做菜接待过我,您受了伤我们那能不管?” 我姥姥说:“旣然长官这样说,我也不客气了。我走不快,不如让我儿子随长官去拿点药回来自己处理好了。”那军官见我姥姥这样说,连声说好。带着我小舅走了。不一会,我小舅带回一大包药,吃的敷的都有。临走时人家还嘱咐:“不行就来看。药完了就来拿。”

后来才知道那军官确实是我父亲的部下。曾经为了升迁,打听到我父亲爱吃鲫鱼,买了不少送到父亲家。当然,那时候还没流行花钱买官,更别说一出手就是讲百万千万。就是送几条鲫鱼,我父亲还留下他在家吃了餐饭,我母亲还亲自下厨做了个红烧海参。完全用当地自产醬油再添加调味料烧成,一点水都不加,是正宗的鲁菜手法。那时候没有卡拉OK,抗战归抗战,玩归玩,偶尔会有人到我父母家聚在一起唱京剧,然后就是吃一餐。这时,我母亲的红烧海参是必须上的保留节目。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军中一绝,誉满全球。

我姥姥用自己的鲜血,为王团长换来了救命的药。这段军民鱼水情的佳话,在除了我姥姥和她儿子外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发生在古城的一个小院落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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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di876 回复 悄悄话 一,二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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