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学者:德美都想卡住中国 做法却为何反差巨大?
新闻来源: 文化纵横 于2022-05-09 3:07:22
本文原发表于《发展与变革》(Develoment and Change)第52辑(2021年10月)特别专题“The Wind from the East:China and the Economic Future of Europe“,原题为Responding to the China Challenge in Techno-nationalism:Divergence between Germany and the United States,由文化纵横新媒体编译首发。
【导读】21世纪以来,中国在经济和科技领域的快速发展,引来世界瞩目。为进一步
提升竞争力,中国政府推出“中国制造2025”,优先发展10个先进技术领域。对此,作为科技强国的美国与德国愈发感到压力,两国都开始将科技竞争与国家安全、阶层诉求等相结合,这就是本文所谓的世界已进入一个全球化的“技术民族主义”新阶段。
然而本文作者发现,两国为应对中国技术崛起所采取的策略和方法却大不相同。
尽管两国精英都忌惮中国技术崛起,而且德国更依赖技术制造业,但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美国对中国挑战的回应,远比德国积极”,而且美国反应更具激烈对抗性。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
作者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中美之间和中德之间存在不同形式的经济一体化;二是支撑美国和德国各自整合的社会利益群体不同。
尽管美国不少跨国公司因其全球利益而更偏向与中国合作,但从特朗普时代开始,美国将“中国挑战”视为一个国家安全问题,并将制造业失业引发的劳工群体不满,与国家安全联系在一起;德国一直拒绝卷入地缘政治经济之争,虽然德国政府也设法应对“中国挑战”,但没成功,因为德国与中国合作太深,而德国产业工人议价能力更强,为了合作利益,德国国内阶级选择维持妥协。这与美国民粹主义右翼形成鲜明对比。
作者特别指出,全球化是一种由大国和跨国公司操纵的力量,有利于特定国家、社会和阶级。
我们当下见证的不是全球化的终结,而是新阶段,随着国际竞争日益激烈,资本所在国将更注重发挥保护和防范的作用。
加上新冠疫情的刺激性催化,美国和德国势必会发展出不同的技术民族主义道路。
本文原发表于《发展与变革》(Develoment and Change)第52辑(2021年10月)
应对技术民族主义时代的中国挑战:德美两国分歧
李昊(译) | 修远研究中心
▍引言
中国的崛起震惊世界。中国领导人明确表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必须坚持自主创新”。中国在2015年宣布的“中国制造2025”(MIC 2025)计划,发起了对当前世界技术冠军的挑战:挑战已经发出,竞赛已经开始。美国当然已经注意到这一点,自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首次将中国列为“战略竞争对手”以来,美国已经采取了无数行动,从挑起贸易战到禁止美国公司与指定的中国高科技公司贸易往来(最明显的是对华为公司的打压)。这种对待中国的强硬姿态,使美国政府得到两党支持,并延续至拜登时期。
相比之下,德国尽管也是欧洲的技术强国,其制造业出口占GDP的比重甚至超过美国,但德国对中国挑战的反应一直较为迟缓。虽然联邦政府已经开始更谨慎地审查中国对德国先进技术公司的收购,并在关键技术和基础设施成为收购目标时启动欧盟范围内的预警,但其试图通过制定“国家工业战略2030”(NIS 2030)来推动国家参与保护“技术主权”的方案,却遭到德国大多数主要利益相关者的强烈反对。这一战略仍面临着不确定的未来。
(原文发表截图)
如何解释美国和德国面对中国挑战的不同反应?我们认为,答案在于:
(1)中美之间和中德之间存在不同形式的经济一体化;
(2)支撑美国和德国各自整合的社会利益群体不同。
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在西方(主要是美国)跨国公司将中低端制造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的浪潮中,中国的经济繁荣,最初并没有引起两国政府的太多担忧。由于美国的工人力量太弱,这一群体无法阻止美国企业将整条生产线转移到中国。美国国内特定地区的产业和工人在与中国的外包、进口竞争中失利,而在特朗普竞选前,产业工人们无法找到政治代言人来表达意见。同时,美国国家安全机构逐渐渲染对中国崛起的担忧,这些机构从地缘政治角度看待来自中国的挑战,并支持政府采取更加敌对的姿态。
我们认为,特朗普政府利用了产业工人和国家安全这两类选民的诉求,彻底改变了美国对中国的外交和经济政策。通过抓住选民对“中国冲击”的不满心理以及建立在军工复合体的制度基础,特朗普和拜登得以对中国崛起、“中国制造2025”做出积极回应,而这远远超过了美国商业精英所期望的对中国施加的压力。
相比之下,德国相对弹性的劳工运动,能更好地保护关键出口产业的核心工人,并保留更多高科技制造业岗位。这种相对议价能力,加上德国制造商在一系列先进和定制的资本货物方面的比较优势,使得“中国冲击”对德国制造业的影响得到了缓冲。
事实上,中德贸易一体化的深化大大抵消了这种影响:在过去二十年里,中国经济的崛起为资本和劳动力带提供了重大机遇,而不是带来威胁。这种情形可能会在未来有所改变,但这意味着德国的资本和工人都不可能支持任何类似美国针对中国的经济侵略办法。尽管德国企业越来越担心与中国企业在特定行业的新竞争,但它们仍指望中国市场的巨大增长潜力,不希望被排除在美中贸易战的交叉火力之外或陷入其中。直到最近,德国的产业工人依然欢迎中国投资者,后者通常保证不会裁员或将生产转移到海外。最后,德国无法与能够获取社会支持的美国军工复合体相媲美,因为德国自1945年以来一直依赖美国保护其国家安全。由于缺乏这些能力和机制,同时由于一直依赖于社团主义传统,德国政府对中国挑战的回应较为有限,也难以在其“国家工业战略2030”规划中争取到资本和劳动力。尽管工党将重振产业政策视为提升其地位的一次机会,但资本反对政府在经济中发挥更大作用,认为挑战尚未完全出现,此举背后的代价太过高昂。
迄今为止,21世纪初所出现的重大挑战和机遇,都与中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有关。就人口而言,中国的人口增长规模是美国的4倍,工业化的速度也比美国快得多。研究表明,在这种情况下,国家不仅能够“干预”,而且能够集中资本来实现长期目标,尽管这可能与资本在中短期利润积累中的利益相矛盾。近年来,中国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更加明显,美国政府也是如此。例如,美国政府在2019年禁止美国公司与中国科技巨头华为做生意,这显然违背美国公司的商业利益(特别是在5G电信网络设备方面,与领先全球市场份额的华为相比,美国公司缺乏竞争力)。
与此同时,我们认为,全球政治经济中日益加剧的贸易紧张局势和技术竞争的现状,尚未被充分地视为“国家的回归”和随之而来的“全球化的逆转”。在我们看来,这些都是自由主义的比喻,因为从一开始就忽视了大国在塑造全球化过程中所扮演的核心角色。越来越明显的是,国家认为其拥有资本所有权,特别是先进技术及其相应公司的所有权,因为二者不仅对国家安全至关重要,而且对社会的经济繁荣和政治稳定也至关重要。因此,在国际竞争日益激烈的背景下,资本所在国开始发挥保护和防范的作用。
质言之,我们正在见证的不是全球化的终结,而是全球化的新阶段,这一阶段的标志正是理查德·萨缪尔斯所谓的“技术民族主义”,即20世纪日本崛起的关键组织原则。目前,这种复兴在中国和美国表现得尤为明显,同时在德国或是视野之外的西北欧、东北亚等其他地方也逐渐显现。通过关注美国和德国应对中国的不同反应,本文为在全球视野下对各种技术民族主义进行的阶级分析奠定基础。本文分为两个部分和两个目标:
(1)描述挑战和反应的来龙去脉;
(2)解释产生不同反应的结构差异。
最后,简要分析新冠肺炎疫情对这些新兴趋势产生的影响。
▍什么是“中国挑战”,美国和德国是如何应对的?
“中国挑战”源于中国决策者面临的一个结构性困境,即如何在全球化中避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在这种环境中,中国想通过提高生产率或技术创新来提升竞争力,但受到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及其企业的限制。
为了摆脱这一陷阱并维持高质量的经济增长,中国需要摆脱对早期低廉的、劳动密集型生产方式的依赖,并打破目前美国、欧洲和东北亚公司对产业链顶端的垄断。虽然中国已经在一些高科技产品方面表现出色,如汽车和电子产品,但除了少数例外,这些先进产品最终仍为外国跨国公司所掌控——无论是直接掌控还是通过分包或合资企业间接掌控。
这一转型尝试的关键,是“中国制造2025”战略。“中国制造2025”是一项雄心勃勃的产业政策,目的是把中国经济从“外国资本的出口平台”,重新定位为“通过自主研发先进技术来促进出口和国内消费的经济体”。它侧重于促进投资和研发,更严格地限制转让先进技术,发展先进的服务部门,着重提升信息技术、机器人、航空航天、新能源汽车、原材料开采、制药、医疗设备、造船、农业和通信十大核心制造业。该计划为提高中国工业的突出地位设定了目标,旨在提升技术标准和获得知识产权,使中国的跨国公司能够掌控最先进的产业链。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那些掌握核心技术的跨国公司赚取了最多利润,从而进一步开展研发、营销和其他全球竞争力所必需的高价值活动。
“中国制造2025”从其他东亚模式、德国“工业4.0”以及美国军工复合体等模式中获得灵感,并将其与商业相结合。尽管贸易自由化与国内建设之间存在矛盾,但中国的总体愿景是,在2049年(建国100周年)将中国建设成为一个科技超级大国。近十年来的诸多努力,都围绕强化党和国有企业在中国政治经济中的地位而展开,二者扮演的角色,更具干预主义和保护主义。总的来说,这一过程对当今世界的技术冠军构成挑战。受到最直接影响的国家是德国,德国的制造业对其国内生产总值至关重要,而且高科技企业在德国制造业中占据突出地位。相比之下,美国受到中国工业升级计划的威胁要小得多,至少在大多数领域是如此。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美国对中国挑战的回应,远比德国积极。
▍美国的反应
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的大部分时间里,美国的对外政策机构基本上并不在意中国的崛起。在2005年乔治·w·布什执政时期,美国第一次开始对中国投资作出实质性回应。当时,美国拒绝中国国有石油公司中海油对优尼科公司的收购。在奥巴马政府领导下,美国的担忧越来越重,其外交政策也变成“平衡和遏制”的“转向亚洲”战略。尽管如此,奥巴马仍然或多或少保持了美国几十年来的一贯策略,即与中国保持积极接触,以求后者可以进一步开放。随后,特朗普政府很快采取攻势,认为之前所有对中国的宽松立场都失败了。此外,特朗普上任一周后,美国便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贸易和投资谈判,向世界表明:他拒绝达成多边“自由贸易”协议,并宣扬“美国第一”的外交政策。这是履行他对“被遗忘的美国男人和女人”的关键竞选承诺之一,这些人认为几十年来的贸易协定——特别是克林顿政府签署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和中国在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时获得“最惠国”待遇,颠覆了他们的生活。
经过一年多的威胁、谈判和调查,特朗普最终在2018年夏天,发起了世界上两个最大政治经济体之间的全面贸易战,这种情况在1945年后的自由主义世界秩序中首次出现。这一政策的急剧转变包括三个方面:(1)关税战升级;(2)对中国在美投资进行更严审查;(3)美国加强对中国技术出口的管制。2018年2月,特朗普对来自所有国家的太阳能电池板和洗衣机进口征收关税,随后,这些关税征收范围扩大到钢铁和铝。作为对特朗普政策的回应,中国对价值30亿美元的128种美国产品加征关税。7月,特朗普对价值340亿美元的818种进口商品首次征收中国特定关税。中国立即对价值340亿美元的545种美国商品加征关税进行反制。到2019年夏天,这些针锋相对的关税扩展到几乎所有的中美商品贸易,并在谈判的基础上不断发展豁免。2020年1月,中美宣布贸易战休战,但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的蔓延,这一休战很快开始瓦解。
其次,特朗普在原有强硬政策的基础上,对外国投资者施加更为严格的限制。2018年8月,美国颁布的外国风险评估现代化法案,扩大了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的职权范围和预算。在此之前,CFIUS可以阻止那些会导致公司控制国家安全相关行业的投资,但现在它可以审查任何被视为“基础”和“新兴”技术的投资,任何来自国有企业的投资,以及靠近军事设施的房地产交易。同年,中国在美投资骤降逾80%,尽管中国也实施了更严格的资本管制,以防止资本外逃和“非理性”的海外投资。作为新的限制性政策的表现,2019年4月,CFIUS迫使北京昆仑万维科技(Beijing Kunlun Tech)出售其持有的社交应用Grindr 60%的股份,而这类业务之前很少被认为与国家安全相关。
第三,从2018年8月通过出口管制改革法案开始,特朗普政府不断扩大对华技术出口禁令。最引人注目的是,美国对中国核心科技公司发起攻击,取缔所有与它们相关的美国业务。首先,2018年4月,美国商务部发布长达七年的、禁止美国公司与中国第二大电信设备制造商中兴通讯公司交易的禁令。随着中兴通讯公司濒临困境(这也侧面反映中国对美国技术的依赖),2018年6月中美达成一项协议,在试行的基础上暂停实行禁令10年,但该协议附带侵犯中国主权的特殊条件。中国允许美国更换中兴通讯公司的整个董事会和高级管理层,并同意在试行期内将美国合规团队安插进该公司总部,这一举动在美国商务部历史上尚属首次。
回想起来,这似乎是为2019年5月美国禁止与华为进行商业交易所安排的预演,这不仅有效禁止了美国公司与华为进行贸易,甚至影响了第三国公司,如英国的Arm Holdings和日本的松下集团。再加上在盟国发起禁止华为的外交攻势,美国政府似乎想终结华为的全球扩张。这是对一个政治经济大国中最具国际竞争力的IT公司所发起的前所未有的攻击,至少在1945年后的自由秩序中是如此。此后,美国禁止了与100多家中国科技公司的业务往来。
这一对华政策的调整,不仅反映特朗普及其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的特质,还赢得两党和国家安全机构的大力支持。这让人回想起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美国对日本日益增强的技术竞争力的反应,得益于此,截止本世纪初,美国在汽车和半导体领域基本上取得了成功。更引人注目的是,这种趋势在拜登政府的领导下得以延续。在其就任的前100天里,拜登非但没有取消美国对中国进口商品的关税(更不用说重新加入TPP)或放松对美国与某些中国科技公司商业交易的限制,反而将出口禁令名单扩大到中国超级计算机公司,收紧对半导体出口的限制,并承诺在研发领域投资数千亿美元以及发起“购买美国货”计划,这表明:美国反自由贸易和民粹主义的新时代,与其国家安全机构遏制中国的目标,保持了一致。
▍德国的反应
与美国相比,德国对中国技术挑战的反应姗姗来迟,也远没有那么明显。直到2017年初,中国家电制造商美的公司对巴伐利亚机器人制造商库卡公司发起的收购引发争议时,德国政府才被迫采取行动。德国当局努力阻止收购,但最终未能说服西门子或博世等德国公司与美的公司进行竞购。德国企业的自满,使得德国政府大大加强对外国直接投资(FDI)的审查,并否决了中国收购,例如小型IT公司IMTS收购案。2018年,德国政府将安全和国防领域以及涉及“关键基础设施”的外国收购门槛,从25%降至10%。在2020年和2021年,德国政府扩大其法律授权,以处理“可能影响”德国或另一个欧盟成员国的公共秩序或安全的案件,以及涉及“欧盟利益的项目和方案”的案件。这一重大修订列出了广泛的高科技领域,如人工智能、机器人、自动驾驶和关键原材料。这就要求外国投资者在超过20%的门槛(10%用于“关键基础设施”)时通知监管者,同时冻结此类投资,直至审查结束。此外,德国还与法国和意大利一道,推动欧盟制定外国直接投资审查条例,此条例于2020年10月生效。
然而,与美国相比,这一监管框架仍相当薄弱。虽然欧盟成员在涉及关键基础设施和技术的交易时,会与欧盟委员会保持联络,但他们仍保留最终决策权。因此,新的立法缺乏CFIUS的强制力,也无法以国家或欧盟安全为由执行其裁决。此外,尽管美国已经扩大了针对中国高科技产业的出口管制清单,但欧盟成员国一直不愿遵循这一进攻性举措,欧盟缺乏制定替代方案的强有力授权,德国政府内部也存在分歧。最后,德国政府加强了审查,顶住了美国施压,没有让华为参与5G招标。迄今为止,德国政府对于中国有可能报复德国企业的担忧,超过了美国冻结情报共享的威胁。
当然,在其他领域,德国政府试图弥补在新技术竞赛中失去的时间。由于对欧盟委员会在2018-2019年阻止西门子与阿尔斯通的交易感到愤怒,德国政府推动欧盟委员会放宽卡特尔规则,以便欧洲公司可以合并或合作,从而匹配享有国家补贴的竞争对手的规模和范围。德国希望欧盟国家放松援助规则,以便为从电池制造到工业云和平台的战略产业链提供资金,并加强其国家竞争法,主要目的是为了遏制美国大型科技公司的力量,但也着眼于中国的数字公司。尽管联邦卡特尔局和经济部对数字垄断、外国直接投资的监管权力令人印象深刻,但欧盟层面一直进展缓慢。欧盟委员会厌倦了其权威和竞争政策受到检查,其他欧盟成员国则担心更宽松的监管和更慷慨的政府支持可能会首先惠及德国和法国公司。然而,最重要的是,德国的许多努力缺乏必要的社会支持,这一点将在下一节讨论。
德国政府的初衷,是将这些举措与经济部于2019年2月起草的“国家工业战略2030”结合起来,目标是在以美国保护主义和中国扩张主义为标志的全球竞争中确保德国的社会市场经济地位。然而,“国家应该建立欧洲冠军企业,或暂时投资关键的工业和技术公司,以保护它们免受外国收购”,草案的这一核心建议遭到大多数利益集团的强烈反对,并在10个月后公布的最终版本中被删除。研究机构警告说,虽然捍卫了只允许“符合市场”的干预的现有共识,但国家是一个糟糕的企业家。德国的中小型企业抱怨“规模问题”的咒语威胁他们的存在,大企业担心一旦政府邀请自己加入,它将无法摆脱政府,由此,德国的保护主义转向,可能会使美国发起的贸易战进一步升级。由于德国强烈依赖出口,美国和中国日益增长的保护主义对其而言将是一场灾难。鉴于这种反对意见,尚不清楚德国“国家工业战略2030”将如何实施。
▍全球化、劳工和美国霸权
为了理解为什么美国比德国更积极、更全面地应对中国的挑战,我们根据生产的全球化重新解释了传统数据,并证明美国资本继续主导对中国的跨国产业链的整合,特别是针对与“中国制造2025”相关的行业,而德国资本大幅增加对中国出口,同时将更多的制造业留在国内。
我们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德国劳工和美国劳工的差异。德国劳工与德国资本进行了权衡谈判,并在与中国更深入的合作中获益。美国劳工已经在生产外包和自动化的包围中,被摧毁了。这种破坏引发民粹主义愤怒,再加上美国国家安全机构对中国崛起的日益担忧,特朗普由此得以将对抗不断升级。相比之下,德国政府无法利用这种不满或独立的国家安全机构,来全面应对美国和中国的技术民族主义。
首当其冲的是贸易逆差。2019年美国对中国的逆差,中国报告为3080亿美元,即使在贸易战最激烈的时候,中国对世界贸易顺差的29%也是惊人的。相比之下,德国对中国只有230亿美元的小额顺差。但更令人吃惊的是,2019年,德国对中国的出口与美国对中国的出口价值相当,尽管美国的GDP大约是德国的四倍。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年中,德国占欧盟成员国对中国制成品出口的一半左右:相对于其规模而言,德国是一个出口大国。
此外,尽管美国也向中国出口高价值的制成品,但其大部分出口是农产品和其它大宗商品,而德国的出口则更偏向于先进的制成品。德国在与“中国制造2025”相关的7个行业中,有6个是贸易顺差,其中顺差最大的是汽车和零部件。相比之下,美国除了航空业之外,只有在4个部门有盈余,这些盈余明显少于德国。最引人注目的是,美国在电机和电子产品方面存在巨额赤字。尽管德国和美国在这两个部门的出口总额,在绝对值上几乎相等,这表明相对于美国而言,德国拥有不成比例的高水平先进制造业。
然而,与政治言论和公共话语相反,美国的整体贸易逆差,并不意味着中国企业在竞争中胜过美国企业,而这也是特朗普关税和科技战的一个突出但有缺陷的解释。特别是在先进技术领域,这些数据模糊了作为后冷战时代全球化核心特征的跨国产业链,以及美国企业的驱动力作用。也就是说,在一系列广泛的技术领域,美国公司将各种零部件的生产和最终组装外包给中国台湾的企业,然后这些公司在中国内地制造产品,再出口回美国。自2004年以来,在中国融入全球产业链相关的出口中,被中国海关归类为“外商投资企业”的实体,在关键出口产品中占据80%以上的份额。因此,中国绝大多数的先进技术出口,实际上是由外商投资企业进行的;2020年,这些出口中只有16%为中国私营企业所有。“中国制造2025”的时间表已经过半,即使在中国国内,中国企业与外国制造企业竞争仍有很长的路要走,更遑论在国外了。
Responding to the China Challenge in Techno-nationalism: Divergence between Germany and the United States
President Xi Jinping has made clear that the ‘Great Rejuven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will involve world-leading competitiveness: his ‘Made in China 2025’ plan identifies 10 core sectors of advanced technology. This article investigates how elites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Germany have responded to this ‘China challenge’, a burgeoning ‘techno-nationalist’ phase of globalization. First, the article explores the divergent state responses of the USA and Germany: while both national elites are concerned, the reaction of the US has been far more confrontational. It then tries to explain this striking contrast in terms of the disparate domestic constituents.
The US since Trump has aligned electoral grievances around manufacturing job losses with the interests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establishment. In contrast, German labour has fared better in globalization, and the German state has not been able to override the interests of German capital in the way that the US has. Thus, the authors offer an account of how Germany and the US have responded differently to the China challenge, as well as explaining why with reference to the divergent structural conditions and class interests. The article ends by speculating that ‘techno-nationalism’ will only accelerate in the face of the COVID-19 pandem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