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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风雪夜,老父亲撒手人寰。那是个腊月二十八。人们都已放年假,忙着准备年货。长街之上,商场以内,一片喜庆祥和。我们三家八口人却忧心忡忡,一片忙乱,根本无心过年。老父亲上呼吸机两个多月了,已是弥留之际。那天晚上,我和老母亲值班,发现老父亲咽气了,在失声痛哭之前,老母亲说了句,老头子,你走的好啊,孩子们可以过个年啦。
老母亲这句话回荡着《楢山節考》的余音,与辰平的那句“妈,下雪啦,上山的日子下雪,运气真不差!”异曲同工。在我老家一带,考古人员挖出不少丘子坟。据考证,丘子坟是宋元时期由契丹人或女真人带到关内的丧葬习俗,再早可以追踪到鲜卑人。这一习俗的大概内容是,60年为一个甲子,老人年届花甲,不死也要离家住进坟墓。进丘子坟与上楢山是同一种文化习俗。
关于这一文化习俗的哲学意义,我在《濒死之在》一文里有详细讨论。这里的讨论是由李叔同的绝笔悲欣交集引发的,见右图。我是个俗人,无法领会一位高僧圆寂前的心境,但俗人有俗人的感悟。老母亲那声“老头子,你走的好啊”应该是一种有鲜卑人特色的悲欣交集,而我对悲欣交集的理解则是富贵式的。
老父亲去世五周年那年,一位好友提及电视剧《那五》,触动了我藏于心底的一些记忆。一起看《那五》,是我与老父亲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那五到紫罗兰杂志社后,跟着一位同事到饭馆去蒙吃蒙喝。行前那位同事抓了几个苍蝇放进一个信封里,饭后把掌柜的叫来,声称从菜里吃出苍蝇来了,有人投稿到他们杂志,问饭馆掌柜的是否愿意出钱把文章买下。饭馆掌柜的说,幸亏你只吃出了苍蝇,你要是说吃出了绿豆蝇,我不就玩完了吗?
饭馆掌柜的操一口地道的东夷口音。第一次从严肃的电视节目里听到自己的家乡话,老父亲高兴得象个顽皮的孩子,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从此,绿豆蝇这段成了我和老父亲共同的包袱,每次提及“你要是说吃出了绿豆蝇,我不就玩完了吗?”都会让老父亲快乐半天。
可惜,老天给我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不久,我就去国了。离家十五年后,与老父亲曾有过一次短暂的相聚,时间只有一周,大半都在应酬,无暇静下心来叙旧。回来后,曾懊悔过,并下决心,下次回去一定多住些时日,也好有机会能跟老父亲深谈,深到能抖出绿豆蝇那段包袱的程度。然而,两年后,我被病危通知召回,老父亲已失去神志,我永远地失去了给他抖绿豆蝇那段包袱的机会。
电影《活着》里有这样一段情景,富贵少爷死里逃生回到家后,发现女儿已经哑吧了,当女儿冲他笑时,他是噙着泪花冲女儿回笑的。第一次看《活着》时,我曾认真琢磨过那是怎样的一种笑。如今,想念老父亲了,我会趁家里没人,一个人躲起来看《那五》,看到绿豆蝇那段时,我也是那种笑法了。这样笑的不光是富贵和我,小布什也这样。
三年前,小布什在给老布什致悼词时说,九十岁那年,父亲从飞机上跳伞,落到常去做礼拜的教堂附近,他的母亲就是在那个教堂里结的婚。母亲总说,父亲之所以选择那个降落点是预防降落伞打不开。小布什说到这里,台下听众都笑了,富贵式的笑。小布什的悼词有十几分钟,除了最后几秒钟痛哭失声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说段子,甚至说他爹喜欢收集笑话,能打7-8分的多是荤段子。你说,这熊孩子!
也许,这种笑折射的就是生活的本质,苦乐并存,悲欣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