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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黑土,隔喧绝嚣,外洋色目,若恍若惚。既无喧嚣,亦乏诱惑,慢慢地,一颗飘忽的心沉静下来。之所以说慢慢地,是因其经历了两个阶段。一为酒国的飘忽,那是为抽象的理念而飘忽。二为色国的飘忽,那是为具体的斗粟而飘忽。
1980年代是个从精神到物质都贫乏的年代,抽象的理念似乎没有经济价值,而且与柴米油盐不发生纵向联系。一群有志青年因而认为,那就可着劲地飘忽吧,总不过是个面子问题。1980年代也是个精神骚动的年代,如陕北民歌所唱,“河套里,忽喇喇,刮起了春风。咯嘣嘣,一声声,黄河开了冻”。
眼见抽象的理念与柴米油盐要产生纵向联系,那颗飘忽的心上平添了一份浮躁,一直飘浮到越过了那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所划的红线。忽然,凭空一记闷棍,一干飘者皮开肉绽,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走得动的纷纷落荒而逃。
逃到色国,猛然发现,抽象的理念一文不值,一切都要从柴米油盐开始。于是,新一轮飘忽开始了。 好在我心怀陶渊明之志,富贵非我愿,帝乡不可期,而资本主义社会又是物质极大丰富,建设物质文明相对容易。斗粟问题很快就解决了,我与世无争,世与我相遗,闲暇的时间多了,于是,便有了据崖久坐之思,拥炉微醺之谈。
认真说起来,对我而言,“据崖久坐之思”,实为“如厕久坐之思”。一年四季,据崖之时,不过几日,浮光掠影尚嫌日短,岂有闲暇凝神静思? 倒是如厕之时,日日有之,而且环境绝对安静,安静到让人有诸多闲心,或啃读最艰涩的经卷,或浏览最色情的杂志。
二者我都试过,经过多次实践,扬弃了后者。扬弃后者的原因,既非故作清高,亦非丧失兴趣,而是因为后者分散注意力,不利于正亊。那里的正亊要求凝神运气,你是知道的。若遇下行不畅,则有大块时间凝神,如此,凝神和静思就可以同步进行了,而且年龄越大,时间越多。
形成文字后,之所以选择“据崖”,而不用“如厕”,除了写者的文字虚荣之外,也有为读者设身处地的考虑。设想,日后若有人不幸读到这些文字,并得知,此乃如厕久坐之产物,他岂不是更加不幸? 因此,为了政治正确,只好请文学真实作出妥协。
况且,文学真实是何种真实,又真实到何种程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至少,在我看来,如果宗教真实为零分,哲学真实为满分的话,文学真实连格都不及。不拘泥于真实,为文者便可以尽情挥洒,媒体人深谙此道。我也尝到了甜头,每当感觉自己写的东西有可能被人对号入座的时候,我总是鼓起勇气,老起脸皮,给它披上“文学”的虎皮。有时思想起来,感觉真对不起文学。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得满分的是哲学真实,而不是科学真实? 在我看来,科学真实乃系统真实,亦即,相对于一个公理系统的真实。系统的公理一旦出现问题,整个鸟巢都面临倾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哲学建基于具体科学,同时又凌驾于具体科学之上,在相对意义上,哲学真实更为真实。可惜,在酒国,哲学是一门社会科学。
说到真实,我不得不承认,微醺是个好东西。它有助于抑制他我而释放本真。我甚至想,那些存在主义哲学家们想必都好醺,否则,他们一边倒地崇尚本真而贬低他我,如何解释? 人生在世,很多真实的东西,常在微醺的状态下,才敢说出来。不醺而敢说者,非世人所谓二杆子,即狂人所谓真的猛士。
一次,微醺之际,我屈了一番指,细数我心目中真的猛士,有如下人等: Peter Kuznick,Oliver Stone,George Carlin,Bill Maher,......。继而疑惑,怎么尽是白面孔,不见一个黄面孔? 揉了揉朦胧的醉眼,努力再想,想起两个,贺卫方,周孝正。黄面孔还是太少,是他们不敢说? 还是一说就不见了?
若干年下来,我攒了不少离经叛道的想法及令家人不安的文字。那些东西,让我说,我会眯起已然昏花的老眼,摇头晃脑道,此乃据崖久坐之思,拥炉微醺之谈;让家人说,他们个个横眉立眼,什么久坐? 还之思? 是思之吧? 真是个天阿公①! 拥炉什么? 还之谈? 你还用醺? 整个一愤青! 听完,我感觉自己不三不四的,真应该整出些液体,自己照照。
既然崇尚哲学真实,我就应该以哲学真实为液体,认真照照自己。 说我天阿公,我可以接受。无非是说我人又老,思想又不靠谱。我本来就不年轻,这个阿公我当得,至于思想不靠谱,我就更不客气了。思想若是靠谱,我早就打道回府了。身居酒国,可以甩开膀子,日日豪醺,陪醺的既有阿谀奉承之徒,亦有妖冶狐媚之辈,那是何等的气派?
想到此,我仿佛看到一桌子的人,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我苍颜白发,缓缓起身,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指点江山,嘴里好象还用湘音吟诵着什么,伯国分官,千里宾分,......。当然,如若陪醺,自己也必须是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给妖冶狐媚之辈打赏,说不定还要掏我的腰包。这是硬币的另一面,属于学费,怎么说也比蹲在色国的墙跟底下,如此小家子气地微醺要强。
说我愤青,我不能接受。我一不愤怒,二不年青,“愤青”二字没有一个跟我沾边。只是,我当过知青,知青与愤青就差一个字,会不会是自己不小心,从此青滑到彼青? 当知青的时候,累得人如死狗,淡得嘴里出鸟,有点闲暇,净琢磨如何捞摸点具体的荤腥了,哪有工夫琢磨抽象的理念? 无法想象,刨一天地回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对劲儿,感觉随时都会散架,你却就着咸菜,啃着窝头,琢磨出大学问。应该说,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越过川普,直接挑战耶稣,到我这里来,我是真理,我是道路。
其实,那些想法多是在我得意的时候孕育的,但当时无暇整理出来,它们只得在前意识与潜意识的边缘徘徊。那个时候,我在忙什么呢? 仔细一想,也没忙什么。人一得意,心就飘忽,抽象的理念多半是一种装饰,不得志时,心又过于沉重,抽象的理念显得相当奢侈,如今,从身到心都沉静下来了,它们才得以体面地走进意识。
我的纯粹理性告诉我,一颗沉静的心里,流淌的应该是平和的理性,不可能冒出恁多无端的愤怒,所以,说我是愤青,不靠谱的应该是家人的担心。我充其量是有点天阿公,不经微醺就敢说真话,我天阿公,我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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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天阿公 - 湖南方言,老天真,不实际,不靠谱,不食人间烟火,总之,没说我是二杆子,算是给我留着面子。
借着醺劲,把谢字改成,爽!
多谢,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