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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二十年没生病了,刚有点得意,前不久轰然倒下,最历害的那天,凌晨四点赶去医院看急诊。
早就听人说,色目国的急诊急死人,轮到自已,我倒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在长达数小时,身处数个不同房间,等候数个医生召见的煎熬期间,我展开无边的遐想,最后想明白一件亊。霍去病和辛弃疾的父母肯定都得过重病,因为只有饱受病痛折磨之人才会不求富贵,但求无病。
在等待的无聊中,我甚至在心里,与冥冥之中的某种存在进行交涉。请拿走我的病痛,连同现有的一切吧。让我回到插队的村子,过那种刨一天地,啃三个窝头的日子,我保证不叫苦。那个存在冷笑道,时光为你倒流四十年?想什么呢?老老实实受着当下的一切吧。
想想也是。比起当年最厉害的那场病,这实在不算什么。从二元论的观点看,这会儿是身有病但心无恙,当年却是身与心俱病,连脚下的土地都有病。世人都说土地不会生病,是人有病,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土地也会生病。有了恶人的统治,土地便有了病,而且土地的病还会传染给人,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那是己巳年秋季,几个月前还削尖脑袋,往精英圏子里钻,俯仰之间发现自己进了另类的圏子。多年来一直自我感觉人五人六的,须臾①之间发现自已惶惶如丧家之犬,尾巴夹得紧紧的,仍免不了被认为是狼。挫折,失衡,郁闷,压抑,惊惧,慌乱,.....,种种消极情绪不请自来,挥之不去。痛定思痛,我曾认真反思自己的过去。
有道是,猴子上树,爬得越高,红屁股露得越彻底。我深谙此理。爬树的时候,曾不断往臀部贴毛,努力将自己装扮成大尾巴狼。既从树上摔下,我宁愿露出红屁股,可有些人的眼神却出了问题,也许是戴上了哈哈镜,硬是在猴子的屁股上看到狼的尾巴,还有狼子野心。别人视我为狼,可恶可恨,自己装大尾巴狼,则可笑可悲。于是,消极情绪里又増加了愤懑与自哀。
按北美的医学常识,我那时肯定得了严重的抑郁症。长时间的抑郁呼唤来五六种疾病,一齐发作。所谓病来如山倒,曾当戏言来听,一场病下来,彻底信服。
最厉害的那种,让我对酷刑有了新的认识。一个从部队上下来的校医不打麻药就给我做根管手术,我招了,手术中止。从此后,我坚信,什么辣椒水,老虎櫈? 费那个劲干嘛? 撬开嘴就钻牙,看谁能扛住? 中庸的几种最伤元气,它们让我一脸病容,二目无光,三餐无胃口,四体如篩糠。打针吃药住院,忙活了半个多月,仅仅解除一级警报。最不厉害的那种,没有任何痛苦,只是脸上的白斑一日大过一日。
起初,我并不在意,整天盘算着走西口的大亊。一日,求一位长者写推荐信,长者语重心长地说,你那脸,别大意,等弄成奶牛脸,谁还敢要你。这番话戳到了我的痛处。为避免发展成奶牛脸,我开始了旷日持久四处求医的过程。从西医到中医,从偏方到专家,不知误打误撞多少回。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最终给我开出良方的那个地方,居然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业的从业人员看职业病的地方。大夫是岳母托人介绍的一位正教授。看病那天,邻座一个妖媚的女人,当着大夫的面,几次送来暧昧的眼神。我虽然没被看得心里乱七八糟的,也的确有些忐忑,担心身后的岳母以为我认识她。我一直都没有弄明白,她是把我当成同行了?还是当成潜在的客户?
后来,经过百折千磨,我带着自已的病,离开了那片有病的土地。出来之后,小奶牛很快就滾犊子了,感觉大病初愈,好一阵身心轻松,禁不住一遍遍放歌: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田是没病的田。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斧头帮②想整我,它够不着哇,
呀呼咳咳,一个呀咳!
旁白,没病真好!人都进急诊室了,仍感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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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须臾。佛教时间单位。据梵典《僧只律》,“刹那者为一念, 二十念为一瞬, 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 二十罗预为一须臾, 一昼夜为三十须臾。”所以,一须臾等于0.8小时或48分钟。
② 斧头帮。标志是一面旗子,上面是交叉的镰刀与斧头。
多谢。赞得我心虚,这其实是病后之作。拜访了您的博客,那个男孩的衣着有点意思,I argued with my wife,象是在影射我的病后充大。
北方管庸医叫蒙古大夫,我一直认为那个前军医是从内蒙古军区转业下来的,看来不是个别现象。
你我发病的诱因相同,你走得比我远,算是鬼门关上走了一回? 听说过所谓near-death experience,一直以为是宗教说教,看来不是空穴来风。从你的字里行间能看出乐观的心态,这很重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挺过大病,前面应当有一段平和的日子。祝健康愉快。
五十几岁遭遇大病不是罕见的,尤其是十几二十几年从来就没生过病的人,都可能有免疫力低的毛病。
再说点那道light的影响,知道那是麻醉剂残余部分导致的,接连两次手术后都有类似的现象(但光的出现仅在第一次),这是可以从科学角度解释的。但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会使人感到很舒服,很happy,很激动。过去被作为epiphany就是可以解释的。
其实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可怕的是die alone。
都是钱闹的。
同病兄,有礼了。浅钻,一般区小队的都能扛住,等钻到根管,谅风筝金无怠之流也未必能扛住。
多谢。拜访过您的博客,长见识,想必您最能理解我对酷刑的新认识。
同意。古人不仅直白,而且迷信。有一段我没好意思写进文章。我们这一代不少人小名叫狗剩。狗剩们曾抱怨,我他妈叫狗剩,我找谁去? 等得上病,他们就能明白长辈的通透明白了。
多谢您的关切。病没好还能写出这种文字,我得有佛的定力神的幽默。这会儿我倒希望病还没好,是不是内心挺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