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红在路上

岳红:女,江苏籍作家、诗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过《零落一地的风》等个人文学著作八本。现居北京,致力于佛教文化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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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能 说 出 来(长篇连载 2)

(2017-03-09 20:12:21)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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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能 说 出 来(长篇连载)

——2——

说真的,我不是一个自恋的女人,而且当时的境况也容不得我自恋。但少女时代的我确实像一朵散发着幽香的还没有开放的鲜嫩欲滴的蓓蕾,只是这颗蓓蕾终于没有绽放就突然被寒霜打蔫了——13岁那年我遭到了继父的强奸。此刻说这句话,我的心里已经非常平静了,仿佛这是别人的事情,我一直认为,如果讲述自己的苦难像在叙述别人故事的时候,那就说明那些伤口已经结痂了,只要不强行把这层坚硬的痂壳掀开,是绝对不会觉得痛的。但程风听到这句的时候,脸上还是抖动了一下,尽管他马上就端起桌上的咖啡来掩饰,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那是个电闪雷鸣的晚上,我那多病的妈妈又去医院住院了,我因为第二天要上学,只在医院照顾妈妈吃了晚饭就被妈妈催促回家来睡觉。在医院陪护的继父突然在深夜回家强奸了我,就像那夜突然来袭的暴风雨。他威胁说不许我告诉妈妈,但我还是大无畏地告诉了妈妈。我无法忘却那份疼痛,整整一天我都冷藏在深夜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我一直在追忆继父强奸我的过程,因为事情的突然来临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无法断定这件事是否真的发生过,但身体的疼痛一次次地提醒着我,那追忆的过程更加剧了我的疼痛。

程风的目光游离着,没有正视我,我不知道他此刻的感觉,但我似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划伤了他的皮肤,甚至剐到了他的肉。我想,程风的心底也许感到了灼痛,只是他并不表现出来而已。

继父痛哭流涕地在我妈妈面前忏悔了,当然也当着我的面,但不是冲着我。以我当时的年龄,在继父的概念里也许还不够资格承接他的道歉或忏悔。为了女儿的名誉,也为了生活——或许在当时为了生活的因素更重些,妈妈只好忍气吞声,但她还是没有痊愈就出院回家了,从此像一只母狼看护着小狼一样提防着我的继父,但我从那以后却总是在雷电交加的晚上恐惧、失眠。

那次事件之后,继父似乎改邪归正了,一直都再没有侵犯过我,而我也没有像小说或影视作品里的女主人公那样坚强而倔强地离家出走或奋死抗争。那个时候,似乎对生命和未来的好奇更有力地支撑着我的生活,自卑和自我保护成了我人生的主题和总色调,加上妈妈草木皆兵般地“严加看管”,一家三口也就表面上相安无事地过了四年,直到我考上大学。而至于继父在暗地里意淫过我多少次我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想起来那段日子,觉得那几年真是难为了妈妈,四年如一日,一看到继父走向我,她就像抗日战争时期的难民看到了天空突然出现的轰炸机一样惊慌失措,那时我常常感到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去分析妈妈的行为,我不能批评妈妈没有离开那个家,毕竟,经济不能独立的女人是非常无助且无奈的,更何况还带着只能张口要吃饭伸手要花钱的我。但她那几年的惶惶不可终日确实让我的生活也变得莫名的惊慌,且她的表情时刻提醒着,我是一个曾经遭遇过强奸的女孩。

本来我是希望考师范大学的,因为我一直希望自己将来能做一名教师,站在那三尺讲台上滔滔不绝地向学生传授我的知识。那个时候的我也比较爱好文学,想着在寒暑假或业余时间写写诗歌,那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一开始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算是爱好文学,更不知道自己写的是否叫诗歌,直到后来碰到陈康,再后来一个诗刊总编认可了我,我才算相信自己写的竟然就是诗歌。那时候,也许是因为家庭让我的心变得敏感而多愁,我总是用分行的句子来描述自己心底的悲凉,多少年之后我还是觉得那样的表达方式非常适合我。

这些只是我非常浪漫的想法,那时我的经济状况根本容不得我去任着自己的性情选考大学,尽管我的成绩可以任意发挥。其实,我上师范大学最大的好处是它学费少,而且每个月还会发放生活补助。自从妈妈瘫痪之后这个家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而继父又在妈妈瘫痪的第二年就因工厂效益不好而不再发工资了。我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也交不起那一学期大几百元的学费的。但偏偏事与愿违,我考上了天京大学,这是我当时所在的学校成绩一般的学生非常向往但从不敢想象自己能考入的大学,就像现在搞软件的毕业生看待比尔·盖茨的微软公司一样。而这所大学的中文系更是赫赫有名,云集了国内博学而知名的教授。我正是以高考语文99分、六科试卷总共只被扣掉8分的成绩被这所学校录取的。

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我又喜又忧,其实那点喜只是我当时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到后来就只剩下忧愁了,这让我感到滑稽,那通知书像一个内心鄙视我的人对我的评语,认可的结论之后带着浓重的嘲讽。我去找我的班主任,他一向欣赏我,也总是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帮助我的姿态。不知怎么回事,我后来的人生中非常讨厌这种姿态,那会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就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弱者,是需要帮助的人。但那个时候,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我跟我的班主任说我希望能改读师范类的大学,一心想帮我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对着我说来说去,结论就是:你考上天京大学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不应该放弃。看我仿佛始终不为所动的样子,最后班主任不得不一再强调,师范大学刚入学也是一样要交许多钱的。这句话确实起了很大的震慑作用,或者说整个矛盾的过程中,只有这一句话让我能说服自己从容接受上天京大学的现实。

班主任为了表达他真的要帮我,独出心裁地给天京大学招生办写了一封信,说明了我的家庭困难,希望学校能给我学费上的减免。当时我觉得班主任的举动无异于望梅止渴,我悻悻地离开了班主任那空旷的家。没成想学校了解情况后真的给了一些减免,那减免数虽然已经是史无前例了,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还是杯水车薪,减免之后我还要交两百块,我知道,自己还是交不起。那段时间,我妈妈完全没有女儿考上重点大学的自豪和喜悦,只一味地倚坐在床上默默垂泪,但她坚决不同意我放弃上大学,她说这是告慰我父亲在天之灵的事情,绝不能放弃。从这点看,我妈妈倒是很有主见的女人。只是她毕竟已经瘫痪在床,因此总为自己不能赚钱甚至不能去借或凑到钱而伤心不已。

我渐渐地也是下决心要去读这个大学,痛定思痛之后,我觉得我的生命价值只有靠读大学才能实现,我不愿放弃也不能放弃!在那个假期里,我到一家饭店去端盘子端了一个多月,只拿到了几十块钱的工资,毕竟是小县城,收入就是这么低。而就为这微薄的工钱,我还要忍受在端菜时那些男性食客淫亵的目光和主动接菜而趁机摸一下我手的猥琐,我感到非常屈辱,但我清楚地知道,我需要学费。后来我又从好几个同学和邻居家里东凑西借了一些,加起来也就一百二十块钱,眼看学校就要开学,我也开始跟妈妈一样急得整日吃不下饭,看着那些散发着怪味的肮脏的钞票,我的心中生发了无数的遐想和梦幻,恨不得洒上一大把发酵粉让它膨化增多,甚至那肮脏和怪味都令我着迷,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这一生中对钱的渴盼最深切的一次。

就在我和妈妈一筹莫展以泪洗面的时候,迷上赌博且越赌越大的继父竟然天天赢钱,可以说是“日进斗金”。这让我非常奇怪,好像上帝就是要让世间这些“迷途的羔羊”们知道这个世界就是一幅几人欢笑几人愁的丰富景象。每天看着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回家来的继父,我的心底总情不自禁诅咒那些笑容,我知道那些花一样盛开的笑容从来没有离我这么近过,而且渐行渐远。

狗急了会跳墙,这事一点不假,我妈妈终于放下所有的自尊,像一条狗一样瘫在继父面前苦苦哀求,而我继父居然也真的被感动,把赢得的钱和赌资加在一起为我凑够了学费,甚至还余了第一学期的生活费。我妈妈看到摆在面前那厚厚的一叠钱,高兴得大哭一场,我估计就算让她跟我那九泉之下的父亲重逢也不见得会更激动多少。我自己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久素的人吃了一次大荤却不慎着了凉而反胃,但从表面上或者从事情的实质上都得到了某种满足。不过,有一点是非常真切的,我第一次对赌博不是那么憎恨。程风听到这儿,不由自主地笑了。我也跟着他笑了一下。

可是接下来的事又让我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也因此在大学三年我都没有回家,而宁愿承受对我妈妈想念的煎熬和牵挂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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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yz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风水纵横' 的评论 : 看你和你的文字如鲜花一样盛开和散发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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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纵横 回复 悄悄话 为什么你的灵魂如此孤独和痛苦?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关注你,看你和你的文字如鲜花一样盛开和散发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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