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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年轮(一百二十八)

(2018-04-19 14:04:02) 下一个

第十四章  火红的军营(4)

 

1969年4月1日,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我和新兵们是晚上9点钟左右得知这一重大消息的。

当时我正在主持班务会,小结白天的训练情况,忽然杜连长走进车库高喊:“各班停止讨论,准备收听广播。”

话音刚落,车库里的高音喇叭就响了:“现在播送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主席团秘书处新闻公报……”

王好友反应飞快:“九大开幕了!”

陈金山问道:“怎么这么晚才报道,有点神秘。”

我急忙制止:“不要讲话,注意听。”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高亢洪亮地播报:“我们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主持了今天的会议,并且作了及其重要的讲话……”

    1969.4.1党的“九大”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开幕

 

当播到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登上主席台,代表们掌声雷动,欢呼口号时,车库里新兵们也鼓起掌来。王好友“噌”地一下跳起来,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所有人站起来激动跟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杜连长急切朝大家摆手:“请大家安静,先认真听公报,待会儿再庆祝。”新兵们重新坐下来听广播。

新闻公报不长,五六分钟就播完了,接着播放歌曲《满怀豪情迎九大》,好像已把“迎”字改为了“庆”字。一会儿付指导员进来吹哨,让大家外出集合游行。

 

我们冲出车库大门,快速站好队。杨副指导员把一套锣鼓交给一排几个新兵,和杜连长、付指导员排在队伍最前面,打着手电,带领大家挥舞着红宝书,高呼口号,敲锣打鼓朝一中队营房走去。

新兵二连紧跟在后面。

 

我原以为,我们肯定是去和一中队汇合,然后游行到28号去开庆祝大会,今晚觉是睡不成了。不想三支队伍到了一中队篮球场后,唱了几支歌,喊了一通口号,几个连(中队)干部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又带着各自队伍返回住地了。一定是站里没有安排。

看来“九大”开幕的保密工作堪称滴水不漏,下面根本来不及作庆祝准备工作。

第二天晚饭后我们接到通知,同二连一起,背着背包步行了20几分钟,来到28号参加站里举行的庆祝大会。

会场仍然设在司令部楼前的坝子里,在大门口摆几张条桌当主席台。站里也真小气,为啥不在修整篮球场时把这块坝子也铺上砖?而只用锅炉队的炭渣垫了一层,以至于每次开完会,背包总搞得脏兮兮的。

会场左边是一、五、六中队,右手是三、二、四中队,新兵一、二连被安排在坝子中间。我是一连二排四班长,正好挨着六中队的四班长汤文改,他肩靠冲锋枪端坐在背包上,好神气。

 

二楼平台上,晚风吹来,彩旗猎猎,楼台边垂下的四条长幅上写着庆九大的标语口号,分外醒目。喇叭里高声播放着庆九大歌曲,热烈激昂,催人奋进。

我一坐下就和汤文改聊天,刚吹两句,忽然三中队队伍里站起一个老几大声吼道:“我们欢迎新兵战友唱支歌好不好?”

三中队众人:“好!”这是要向新兵连拉歌啊。

我急问汤:“那是谁?”

汤文改道:“李武新,县委通信员,和张昌震很熟。”孝感县委怎么这么多通信员跑到部队来了?

 

拉歌继续。

李武新:新兵连!

三中队众人:来一个!

李武新:来一个!

三中队众人:新兵连!

……

两个新兵连一阵骚动,低声交头接耳,无人敢响应,真窝囊!

李武新越发来劲:一二三!

三中队众人鼓掌:快快快!

李武新:一二三四五;

三中队:我们等得好辛苦;

李武新:一二三四五六七;

三中队:我们等得好着急;

……

我心里也急呀,怎么连里事先一点准备也没有?多被动!

关键时刻,从队尾传来付指导员喊声:“赵旭东指挥一连唱一个!”我脑袋一热,不管三七二十一,嗖地站起来,大声领唱:“长江滚滚向东方,唱!”赶紧坐下,哪敢指挥呀。

长江滚滚向东方

葵花朵朵向太阳

满怀激情庆九大庆九大

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来歌唱

……

此刻,新兵二连副指导员大叫一声:“二连跟上!”霎时,音量增大了一倍:

伟大光荣正确的党

是您领导我们得解放

您的恩情比海深恩情比海深

您的思想放光芒放光芒

……

最后竟成了全站大合唱:

长江滚滚向东方

葵花朵朵像太阳

满怀激情庆九大庆九大

我们放声来歌唱战士永远忠于党

 

唱毕,全场掌声一片:“啪啪啪啪……”汤文改向我竖大拇指。我可后悔死了,刚才如果胆子大点,跟着节奏胡乱用手挥舞两下,岂不成了全站的指挥?多露脸啊!说不定从此我就出名啦。

机会来了抓不住,我真没用!

 

恰在此时,李武新又站起来发难:

“新兵连唱得好不好?”

“好!”这回变成了全场官兵。

“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

来得好!我刚要站起来还击,只见宣传股郭天喜股长和政治处几个干事,拿着几挂大红鞭炮跑上楼去,众人眼光随之望去,拉歌声嘎然停止。

在楼顶平台上,只见于全兴干事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挂鞭炮,伸出墙外,顿时“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呛咚呛咚”的锣鼓声以及高音喇叭的歌声交汇成一片,响彻夜空。

 

突然,几粒鞭炮带着炸响,落在紧靠底墙边的大幅精装毛主席像上,把蒙在画像表面的塑料薄膜灼了几个黑洞,不知伤到画像没有。

 

“嗨嗨嗨!炸着主席像啦!干嘛呀?”坐在六中队前排的二班长时金铭猛地站起来,指着于干事大喊。由于鞭炮声响烟大,于干事仍未察觉,继续放炮。

“快住手呀!聋子还是瞎子?”

“赶紧掐灭呀!”

“胆大包天,简直是犯罪!”

……

楼下前排十几个人一通狂呼乱叫,这才吓得于干事慌忙抽回鞭炮,扔在脚下踩灭。坐在主席台边的冒副站长赶忙离座,跑上楼顶处理去了。

一时间,锣鼓骤停,喇叭声熄,坝子里责怪声、嘘声四起。杨站长的脸上一下子晴转多云,马政委皱起了眉头,其他站首长也神情严肃,坐在台上一言不发。

 

那年月发生这种事应该算作政治事故,众目睽睽下,失手误炸主席像,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万一把毛主席像点着了,那四站就出名啦。

幸好这一幕没发生。

 

政治处也够差劲,一整天的时间连个会场都布置不好,竟把毛主席像随便乱放,这本来就是对毛主席最大的不忠,还差点酿成极其严重的后果,应该向全站检讨。

 

还好,今天是全站庆祝党的“九大”开幕的喜庆日子,大家对刚才的事情没有过多的纠缠,喧闹片刻后,热烈欢快的气氛恢复如初。

7点30分,楼顶左右两支1000W的小太阳灯打开,把坝子照得通亮,大会由政治处刘主任主持。

全体起立,高唱《东方红》,完毕又挥动红宝书,跟着刘主任喊了一阵口号后才坐下来。接着,马政委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发表讲话。

 

马政委文化不高,平时的大会发言、报告一般都是由政治处准备好稿子,他照本宣科就行了。不过有时他来了情绪,会把稿子扔在一边,信口发挥,经常跑题。时间长了大家也习惯了,无所谓。

经过刚才那通闹腾,马政委这回变谨慎了,始终逐字逐句地念稿子,也许太小心了,竟把提示句“请接下页”念了出来,引起台下一阵善意的窃笑,他不解地望着大伙,不知道他们在笑啥。

马政委讲完话,司令部试训股参谋王占华、一中队、三中队的代表先后上台发言。他们热烈欢呼党的九大胜利召开,纵情歌颂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在英明领袖毛主席领导下,在中国革命各个时期建立的丰功伟绩,衷心赞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的伟大胜利,充分表达四站全体官兵对党和毛主席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决心紧密团结在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周围,圆满完成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以优异的成绩向党的九大献厚礼。

 

代表们发言后,把主席台换成舞台,进行了短暂的文艺表演。由于时间仓促,节目都是临时凑的,谈不上精彩。

首先,司令部通信员王群明跳了段独舞《壮锦献给毛主席》。郭股长带着政治处干事贾济,站广播员罗建国用手打着节拍伴唱:

美丽的壮锦献给毛主席

献上我们壮族人民的一片心意哎

……

青山绿水挂彩虹啊

万顷良田映红旗

丰收山歌冲云霄啊

壮山上顶上飘红旗

美丽的壮锦献给毛主席哎依勒

……

只见王群明跟随伴唱,时而双手叉腰踢腿,时而蹲地跳跃腾挪,时而大幅抖肩扭胯,时而摆手作风展红旗状。大家虽看不懂是些啥舞姿,但他的勇气,他的激情还是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我很惊讶,王群明性格内向,平时寡言少语,今天怎么突然变大方了,敢在这么多孝感老乡面前跳舞?再见面我得问问。

 

第二个节目是六中队北京兵周洪生的男低音独唱《我的祖国在非洲》。

男低音的音色深沉浑厚,擅于表现庄严雄伟和苍劲沉着的感情,普通人根本发不出声来,很难练的,歌剧《白毛女》中杨白劳的唱腔就是男低音。

周洪生出场站定敬了个军礼,低沉缓慢地唱道:

我是一个黑孩子

我的祖国在非洲

黑非洲,

黑非洲

黑夜沉沉不到头

西方的老爷们

骑在我们的脖上头

……

由于他的音调太低,歌词听起来费劲、压抑,浑浑浊浊的,一点生气也没有。最后几句音抬高了点,总算听清了:

黑非洲

黑非洲                                                   

伸出我们的铁拳头

殖民主义快滚开

帝国主义快滚开

我们要和平独立自由

周洪生唱完,大家出于礼貌,给了些掌声,稀稀拉拉的。

 

最后跳“忠字舞”。

六中队的李镝年后调北京四机部十院15所学习去了,领舞者换成了一班战士云德春,他引领六中队全体官兵上台把《敬爱的毛主席》又跳了一遍,不过这次观众的新鲜感大为下降,掌声不那么热烈了,倒是五中队的“忠字舞”吸引了大伙眼球。

 

五中队的“忠字舞”避免用六中队的人海战术,找了四个身材相差不多的人上台跳藏族舞,选用的舞曲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他们是我二中同学:熊玉堂、刘联群、肖振华和郭金火。由于排练时间短,四人动作不太协调,特别是郭金火,跳舞时左顾右盼,步点紊乱,跟不上四人节奏,有点搞笑。但是大家反而认为这样倒很轻松快乐,给出的掌声大大盖过了六中队。

 

9:30庆祝大会结束,主站的5个中队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目送新兵一、二连和一中队先行退场,显示出严格的组织纪律和很高的军人素质。

夜色中,我们内心充满豪情,肩负着新的希望,头顶星辰,迈着坚定的步伐返回单脉冲住地。

 

“九大”期间,连里的政治学习时间增加了。每天上午前两个小时由付指导员上大课,车库里的地铺挤得满满的,没有空余地方,我们只能坐在挡草的圆木上或自己铺位上听讲、作笔记。后两个小时分班学习时,全班拉到戈壁滩上随便找个地方,十几个人围坐一圈讨论发言。

政治学习内容根据“九大”精神,结合新兵入伍教育,全连掀起了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高潮。“老三篇”汇编人手一本,不但要天天学,还要求会背。我是没问题,早在学校就会背,可要求班上新兵每人会背就难了,譬如刘玉贵,高小文化,能念下来就不错了,哪背得会?记得当时除了赵玉顺和陈金山勉强能把《老三篇》背下来,多数人只会背《为人民服务》和《纪念白求恩》前几段。看大家费劲样,我就不逼他们了,杨副指问到我,我说四班人人会背。

我忽然想起我当新兵时,杨干清搞的那个“学习园地”,也想在铺后的墙上搞个学习栏,齐瑞霖嘟哝道:“墙离过道那么远,又隔着铺位,谁看得到?尽玩虚的。”

我火了:“怎么是虚的?大家把学习心得体会写出来贴在里面,当面镜子时时对照检查自己,有什么不好?”

赵玉顺挺支持我:“我看不错,别人不看我们自己看,大家还可以互相学习监督”。王好友则直接埋怨齐瑞霖:“赵班长叫干啥就干啥嘛,你啰嗦个蛋”。齐瑞霖这才不啃声了。

 

王好友不知从哪找来几根废电线槽,分两排钉在墙上。我请文书用红纸剪了四个大字“学习园地”贴在栏目顶上,十分显眼。晚饭前,我、赵玉顺和白广亮把自己写好的学习体会贴在第一排。

赵玉顺写得很好,题目是:“学习红柳精神,扎根戈壁干革命!”趁他吃饭未回来,我把它揭下来交给了付指导员。第二天,付指导员上课前在全连念了这篇心得,并表扬了四班的做法。

这下其他班排纷纷跟风,铺位在中间的班就把专栏办到车库两扇大铁门上,把铁门贴得白花花一片,风一吹哗哗作响。我班所有新兵也很快在“学习园地”里贴上了自己的文章,大都是从一个公社(乡)出来的,谁甘落后?

四班在学习上也走在了全连前面,刘士宽再见到我,说话口气明显恭敬了许多。我甚是得意。

每年的三、四月是戈壁滩的风季。那风刮起来也没什么规律,有时白天刮,有时夜里刮,有时连续刮几天,难怪有人说“戈壁春风三天刮一次,一次刮三天”。风大时可以形成沙尘暴,非常可怕,风小时也能吹得沙尘砾石满地跑,让人睁不开眼,走路要低头弯腰,作“顶着风浪前进”状

 

有一天深夜,连里又搞紧急集合演习。我们背起背包冲出车库,

外面一片漆黑,正遇刮风,好在风不大,但扫在脸上冷冰冰的。

仅用5分钟,全连迅速集合完毕,付指导员站到队尾,杜连长让大家把白毛巾系在胳膊上,下令队伍朝右边大路跑去。

 

我以为这次路线又和前几次一样,沿搓板公路朝北跑个千把米,再向南弯一圈走回来完事。谁知杜连长这次把队形变为一字长蛇阵,亲自带领队伍跨过公路,往山沟里面跑。

 

单脉冲驻地向北是一片丘陵,小山头林立,纵横交叠,满山除了风蚀的岩层和砾石,什么也没有。山脚下也是烂石子路,七拐八弯的,如跟不上队伍,很容易走叉迷路,我是第一次钻山沟,心里有点发毛,可又觉得很刺激。

 

此时,风越刮越大,呼啸着卷起砾石砸身上沙沙响,打在脸上、手上生疼,队伍也由跑步变成漫步,深一脚浅一脚前行。我前面是一排副,身后是陈金山,黑暗中隐约能见他们臂上的白毛巾,这是部队夜间行军最便利的识别信号。走了一会儿,一排副小声传给我一句口令:“向后传,跟紧别掉队。”我又传给陈金山。嘿,还真像那么回事,有点实战的味道。

走着走着,我脚下突然被一块石头绊倒,一屁股坐地,陈金山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我拽起:“赵班长,咋啦?”我拍拍屁股,推了他一把:“我没事,快跟紧一排副。”陈金山听话地往前跑了。我和跟上来的王好友紧跑几步,追上了一排副和陈金山。

 

我是谁?当兵才一年,紧急集合起码经历了十几次,从来没掉过链子,不然怎么训练新兵?

 

那一夜,杜连长带着全连不知绕了多少山坡,回到住地时,东方已现鱼肚白,风也停止了。我清点班里人数,发现齐瑞霖不见了,问其他人,谁也不知道。我赶紧报告杜连长,杜连长笑道:“肯定掉队了”,遂叫我和史排长去找。

这个齐瑞霖,平时稀拉惯了,到底给班上丢人了。

 

我和史排长刚走出20多米,只见齐瑞霖背着松垮垮的背包,胳膊上白毛巾也不见了,低着头跟付指导员走过来。史排长欲上前询问,被付指导员笑着阻拦了,让我们不再追究,赶紧回去睡觉。

天都亮了,还睡个屁呀。

后来我问刘玉贵那晚齐瑞霖掉队的事,原来这家伙晚饭啃了5个馒头,吃撑了,睡觉前又喝光了一壶水,紧急集合时被冷风一吹,肚子疼,刚跑到山口就找地儿拉肚子,等他拉完稀,队伍早跑远了。

不过齐瑞霖还算争气,他并没有中途返回住地,而是顶风摸黑苦苦追赶队伍,终于在演习快结束时离队伍只差40多米,被队尾的付指导员发现。付指导员问清缘由,没有批评他,也不好表扬,陪着他悄悄回来了。

我想付指导员不声张也是在保护四班声誉,毕竟大会小会他没少表扬四班,这件事真要传开,虽算不了啥事,但总是笑话呀。这个懒散贪吃的稀拉兵,真有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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