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今追昔
少年不知愁滋味
又是一个好天气的上班日，天空晴朗而且无风。不知是什么神鬼驱使，苏静突然意识到，这一天在中国就是清明节了。搬出原来的办公楼后，她无法再隔窗遥望那片墓地。但那还是步行能走到的地方，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如果可能，近距离去看看那一处属于人生终点站的地方。
苏靜想，既然今天是个好天，如果娟娟不反对，不如午饭后邀请娟娟一同散步往墓地那个方向，探访一下她曾经的最安静的听众。一个人的生与死，有多少人能够选择和主宰？
静侧脸看了一下丁娟娟的工作台，看见娟娟淡紫色的外套和花围巾都挂在椅背上，她那LV包也放在椅子上。“也许她上厕所去了” 静心想，知道至少娟娟今天沒有请假，已经来到班上了。 再往阿尔基坐的方向看，他的座位也是空的。“不知阿尔基今天有没有来上班” 。
正想着，苏静工作台上面的电话“叮叮当” 响起来。静拿起了电话用英文说:
“哈罗早上好，这里是静。”
“静早上好，我是娟娟。” 娟娟用中文答道。
“娟娟，你...” 静本来想问“你在哪？”，却被娟娟用话打断了。
“静，请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让人知道你正在与我讲话。我现在有一件急事需要你帮忙，请你一定要帮我。” 娟娟的声音很轻但很急促。
“沒问题，你说” 静回答着娟娟，不明白周围同事里有谁会听懂中文，又是什么事能使娟娟如此多虑。
“你能看见我挂在椅子背上的外套和放在椅上的包包吗？”
“看见了”
“请你帮我拿到一楼大圆柱子旁边的那个女厕所来。来的时候千万别让其他人看见你。”
“可以。不过，那个女厕所好像不对外，需要打密码才能进去，我不知道密码的。”
“我现在人就在厕所里，你来了敲门三下，我就给你开。”
“好的，我这就来。” 静说着，拿起娟娟的大衣围巾和手提包。为了避免碰见太多的人，静不用电梯，而是通过楼梯往一层走。一边走着一边想，“这个娟娟在搞什么名堂，还敲三下门在厕所会面，怎么跟地下党对暗号似的。”
“咚咚咚” 静在大楼警卫专用的女厕所门上敲了三下。门开了，娟娟用力把静拉进了厕所，又很快关上门。她从静里接过自已的外套围巾和LV包，把握在手上的手机放进包里，给静一个紧紧的拥抱，然后对苏静说：
“静，谢谢你。我今天就要离开公司了。”
“什么？为什么？”
“我找到别的工作了。”
“那是好事喽，祝贺你！可是你不应该就这样说走就走的。在美国，职场上的规矩是要给原雇主至少两个星期的时间。”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去哪了。”
“到底出啥事了？”
“一句两句说不好，反正我是不想再与纳德做同事了，他欺侮我。”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我以为你一直很喜欢纳德，你不是总说他对你很热情，很关心吗。” 虽然苏静经常听见丁娟娟在电话上与纳德耍嗲，但纳德这人都不在身边，何谈欺侮。
娟娟打开一个水龙头，往嘴撩了一些水，关上水龙头后，又抽了一张擦手纸，“唉”的一声叹口气，接着说：
“是呀，我一直以为他很热情和欣赏我，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搞经济欺诈罪数据模型，几乎每天晚上会给我打电话，常常夜里十一二点我们还在电话里讲工作上的事。”
“他是西部时间，他不该那么晚还给你打电话。”静刚说完这句话，娟娟突然抽搐起来。靜撕下一些卫生纸，递给娟娟。
“他总是很晚很晚打电话，越来越晚，搞得我都和我男朋友吹了。” 娟娟又呜咽起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你咋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知道你会说我，所以我好想对你说，可还是没有告诉你。我出国两年了，上学时，还好晚上要做功课，时间好熬。可是现在工作了，一到了晚上就好孤独好孤独的。原来是晚上和在中国的男朋友聊，也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就是调情逗贫来消磨时间罢了。后来，纳德开始晚上来电话，他知道我也喜欢他，而且我们确实很聊得来。当时我脑子里甚至都想过，如果可以嫁给一个优等民族， 像纳德这样，生一个优等的混血宝宝也挺好的。”
“你真是傻呀！”
“所以，他让我加班加点地做数据模型，我也听话，有好几个星期六星期天都在这里加班。终于在一个多月前搞出了两个模型。”
“这我还记得，两个数据模型是，信用卡犯罪模型和网上转钱犯罪模型。当时，你在咱们小组会上把这两个模型介绍给汉斯时，他好像很兴奋，还建议尽快送到FOC总部去接受审查。”
“唉呀！” 娟娟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时，她的心情好像平静了，毕竟许多话她早就想对苏静说，只不过一时鬼迷心窍故意瞒着静罢了。娟娟又打开水龙往嘴上撩了水，接着说：
“就是这两个数据模型。我做出来以后，纳德就让我给他仔细地讲解我的程序，看我写的Codes，问我的参数是怎么找出来的，如何运行程序，等等。他说他会帮我整理出来一个数据模型演示幻灯片，然后送到FOC总部，那里有一个数据模型审查委员会。一旦通过审查，如果FOC决定使用，那么模型设计者就会得奖金，还有可能升级加薪。”
“这是好事啊！”
“可是，三个星期前，到FOC总部做数据模型演示是纳德去的。他说他的英语好，可以使演示更加顺利些，我也就信了。结果，在演示时，他说他是这两个数据模型的作者。” 娟娟说到这，咬了咬下嘴唇，好像是在控制自已不再哭出来。
“也许他把自己名字也加上了，因为是他做的幻灯片。所以作者是你们两个。” 静为了安慰娟娟，做了这样的解释。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介意他把我写成是第一作者，还是第二作者，模型是我搞出来的，幻灯片上总应该有我的名字吧！”
“你怎么知道幻灯片上沒有你的名字呢？”
“FOC总部数据模型审查委员会里有一人是我在大学时的同学，是我让她把全部幻灯片寄给我，我才看到的。” 娟娟又咬了一下嘴唇。
“那你有没有直接去问问纳德？”
“沒有。我收到幻灯片那天我就好气好气，回到家大哭一场。第二天就请了个病假，开始准备简历求职信，联系招聘公司。昨天，我收到一家公司的应聘书，工资待遇也都比FOC好很多很多，还同意帮我办绿卡，我一个星期后就去上班。”
“噢，我想起来了，平常你每次生病都希望我去看你，给你带好吃的。上次你请了病假，我想去看你，你就百般推辞，现在懂了。不过，看来你的简历还是非常吸引人，这么快就找到更好的工作，还办綠卡，那对你是好事。所以不应该哭，而应该大笑。”
“我哭我自己太傻，为什么会相信纳德的话！信什么优等民族。他是在欺骗和侮辱我！”
“沒准，他也读了什么《男性职场晋升秘谈》类的烂书呢！开玩笑的，别当真！你打电话时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出啥事了。现在知道了，是好事，应该祝贺你！” 苏静说完，给丁娟娟一个紧紧的拥抱。好像想起了什么，静又问娟娟：
“那你己经告诉阿尔基了？既然你是一个星期以后才到新单位上班，为什么不能一个星期以后再离开FOC？不管怎么说，可以显得比较懂职业道德。”
“我今天一上班来就告诉阿尔基了，他说公司人事部可能会有一个离职人员面谈，会问职工离开公司的原因什么的，他让我等到面谈之后再走。可是我不想有这个面谈，我不想在问到去哪就职而暴露了我的新公司，我不想让纳德知道我去哪了。所以，我在告诉完阿尔基之后就躲到这个厕所来了。”
“这个厕所是大楼警卫专用的，你怎么会有密码？”
“嘿嘿，今天的警卫是男士，我说我有急事，他在门上按了密码就让我进来了。”
“你呀，还真是挺聪明的。就是有时啊，聪明反被聪明误。”
“靜！？”
“好了，不说了。那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嗯呐！”
“那再来个拥抱吧！”
“好的。”
“到了新公司，可得多长点心眼了。越是表面上装得绅士风度，越有可能私下里两面三刀。这样的人更要防范。还好，纳德不在这里上班，否则，事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哩。”
“静，你就别再说我啦嘛！不过，你也得防着点这个纳德，多长些心眼。纳德跟我说过，苏静不会在FOC呆多久，会走的，让我什么事都不要跟你说，说了是会影响我在FOC的晋升。反正我现在要走了，就想告诉你应该有点心眼，小心有人害你。”
“我能在FOC呆多久，纳德怎么会知道？”
“我猜，也许汉斯告诉他的，不过我也不知道。当时纳德说什么我都相信，同时又只想着我自已的晋升，也没问关于你呆多久这事，对不起啊，静。” 娟娟给静一个拥抱。
“不是你的错。好了，你有我的号码，以后有啥事可随时给我来电话。记住我的话，老天对你已经很恩赐，你年轻又这么聪明，完全不要去找什么捷径，只要靠智慧靠勤奋，你一定会得到晋升，一定能成功！再见吧！”
“好啦，妈妈！” 娟娟说着，向苏静调皮地一笑。
苏静和丁娟娟一块走出女厕所。静看着娟娟披上她的外套和围巾，挎上她的LV包，走出了大楼。一直看着娟娟的身影消失了，苏静才摇了摇头，走到电梯前按了她工作台的楼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