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静的面前,摆着三份来自FOC公司的离职通知信,又称之为协议书(Letter of Agreement)。其主体内容是一模一样,都是十页纸张。唯一不同的是,有两封信打印出来的起草时期是在唐娣娜与苏静见面的前一天,也是苏静正式向公司职工查询部提出能否有内部调整的同一天。
三份协仪书只有一份是唐娣娜要求苏静签字后寄还给FOC公司,就是唐娣娜寄给苏静的最后一份。该信从表面上看是在唐娣娜与苏静见面的当天起草并打印出来,从字面上看FOC公司允许苏静接到被解雇通知之后还可以在公司里呆四天,或者说苏靜在FOC公司的最后一天是在与唐娣娜面谈之后的第四天。而实际上,静在接到被解职的通知当天就由办公楼警卫带出,连想与同事们告别都不行。当时,静的心情很难过,一个为之兢兢业业工作十余年的公司,也是她来美国之后工作最长的公司,踢人之际就是这般冷酷无情。
不管心情有多么难过,有多少忿忿不平,有多少委屈羞辱,苏静必须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认真阅读FOC公司最后一份通过快递邮寄来的协议书,因为协议书只在寄出后二十五天有效。也就是说,要想获得公司提供的遣散费,必须在协议书上标明的协议截止日期之前签名寄回给信中指定的地址。
“FOC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一封离职通知信在三天里就发出三份?” 静自言自语轻喃道,随手拿起一份协议书看了一下。
密密麻麻十页纸,静拿起又放下,对着坐在饭桌边电脑前上班的郑一夫喊了起来:
“老公,这FOC协议书有整十页,还都是律师们那套的拽文嚼字很难懂的。” 静望着一夫,期望一他能帮她读。
“人家就是弄得你不好懂,又不省得花钱请律师,所以一般人都是签了算了。给了你多少滚蛋费啊?” 一夫盯着他工作的电脑屏幕,头也没抬这样问静。
“什么是滚蛋费呀,你真讨厌!他们给八个星期的工资。” 静看了一下第一页提到解职费的那一段,说道。
“按你的工龄和职称来说,十年,资深数据分析师。嗯,八个星期好像是少了点,可总比沒有强啊。” 一夫又是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不仅仅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他们又搜包又偷东西,还造谣说我两年表现不好,还叫来楼里穿着制服的警卫送我出大楼,还要读我的私人笔记,这是欺侮人!这是犯罪!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静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声速也快了起来。
“得,得,你又激动了吧!先自己慢慢看看,看不懂的再问我。” 一夫这会儿抬起头,眼睛离开了他的电脑屏幕,看着静说。
“你就是不想帮忙!算了,我自已看!” 静冲着一夫嘟嘟嘴。走到冰箱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又用微波炉把奶热了一分钟。随着一手端着热奶,一手拿起一份协议书走进书房。轻轻虚掩上了门。
苏静多年前在美国一所著名的大学获得教育硕士学位,属于文科专业。一有机会,她又喜欢读一些英文原著,她的英文阅读能力实际上比郑一夫要强。郑一夫呢,是个学理科的出身,他常说工作中最烦的事就是被要求阅读或写作英文。
也许因为,刚刚被无端抄了鱿魚,紧接着又发现有人背地里翻了自已的包包,还偷偷摸走了一些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苏静总觉得心里闹得慌。她想让丈夫帮她阅读协议书这事,是想借一夫帮自已卸精神包袱。或者,静就是找借口让一夫对自己的事关心点。或者,静有点借心情不好来点无理取闹。
“FOC的协议书上说允许我继续通过他们买健康保险。” 静走出书房,把自己喝完奶的杯子在厨房的水池边洗了。又对着一夫说。
“那个你不用买。我已经申请把你加到我公司职工家属的健康保险上了。” 这回,一夫是看着静说的。
“那好吧。” 静又走进了书房。
“其实,一夫还是心里有我的,我自己还沒想到他都已经帮我申请了健康保险。倒是我自己犯懒图省事,还想着让他来读我的协议书,是有点不讲理哈。” 静这么想着,拿起了放在书桌的协议书。
FOC协议书的第一页或首页上印着该文件的起草时期,还有职工被解职从哪一天算起的日期,公司准备提供的解职费用总额,以及公司将遵守美国联邦政府劳工法继续向离职人员提供购买健康保险的机会。从第二页开始,文字和内容读起来开始拗口。
苏静细细嚼着协议书上的每一个字,慢慢推敲着每一句话,每一页读完静会再读一遍。字里行间都是在告诉她,也许更确切地说是警告静,
“如果你签署了这份协议书,你不得提出与劳工法有关的诉讼,诸如:残疾歧视法,年龄歧视法,家庭医疗假期法,等等 ”
“如果你签署了这份协议书,你就不允许做为证人去参与任何对公司不利的法律裁决。”
“如果你签署了这份协议书,当你收到与公司有关的法院传票,你必须立刻通知FOC。”
“.......”
越读这份协议书,每一页纸张就变得越沉重。仿佛每拨动或者翻动一页纸,面前会跳出“闭嘴” 两个字。苏静越看越生气。
“请注意,如果此协议书没有在20xx年3月20日之前退还给FOC,本协议中提供的条款将自动撤销。” 协议书的最后一页这样写道。
“啪” 刚读完这十页纸的FOC协议书,静深吸了一口气,将这封解职通知信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桌上。她大声自语道:“这纯粹就是封口费!”
“喵呜.....” 家里那只叫做“咪咪”的猫突然从靜的脚边冲出了书房。咪咪原是一只流浪猫,对声音极其敏感。
“咦,它什么时侯躺在我脚下了?” 咪咪的突然跳起跑掉也把苏静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打翻了吗?” 郑一夫听到响声,走到书房前看着苏静,一脸惊异地问道。
“整篇协议书就是一句话,拿了钱闭嘴!” 靜仍在忿怒的气头上。
“你有志气!可以不拿啊!” 一夫有点生气的说。
“你就会说气话对我有什么用?不如什么都不说!” 静也用气话回复丈夫。
郑一夫比苏静大几岁,结婚也三十多年了。结婚初期他还有点大男子主义思想,主张出外挣钱是男人的事,女人不需要太聪明,也不用读多少书,能做到相夫教子就足够了。
可是在他读完博士学位出外找工作那年,正赶上了美国经济不景气,一度工作不定,生活拮据。也多亏了苏静,原来一直以为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关键时刻却能出去给人家带孩子,歺馆洗盘子,花园地里搬石头铺路。脏活累活苦活,苏静是靠看报低上登的求人广告,是能找到哪个做哪个,有的活连郑一夫都认为由男人来做也不容易。
后来更是出乎郑一夫意料,苏静竟然还在他当时临时任教的那所大学的教育系里,找到个临时工作。并且很快还因为工作认真被该教育系几番说服成为系里半工半读,为数不多的英语是第二语言的研究生。在美国,读教育系的学生百分之九十九英语是母语。
做为免学费的研究生,交換条件就是白天苏静要继续为系里全职打工,只能选读所有安排在晚上的硕士课程。这意味着一天有十几个小时在外打拼,拼命干活,拼命读书。
“她那时也真够能拼的,白天打工晚上还要念书。” 一夫佩服妻子身上有时会爆发出一股惊人的闯劲。
当苏静生儿子时,也是郑一夫工作上最不稳定的时期。沒有钱雇人,也无法请在中国的亲人来美国帮忙带孩子,儿子也是她咬着牙一手带大的。那段历程刻骨铭心,写出来又是一段北京人在美国为求生而奋斗的故事。
郑一夫念及妻子嫁给他后吃过许多苦。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所以一般事情上会迁就于她, 还会主动做家务琐事。可是他最接受不了苏静的就是,“以前挺温柔的,啥时候变得非常的情绪化。针大的事就急,屁大的事就发脾气,搁谁谁也受不了。被公司炒鱿魚,这在美国也是常事。人家好孬还给你钱,拿钱走人气什么气呀!我这还有一堆事忙着呢!” 一夫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什么也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