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见毛主席(4)
昨夜一场暴雨,浇灭了炎炎暑气,带来一丝凉意。谢天谢地,终于熬到头了。眼见返校日子日益临近,我得抓紧时间,实现我的如意算盘。
今天是个星期天,吃过早饭,姐姐去四中找卢玲玲去了,赵平也出门了。爸爸下午要值班,正在擦拭手枪,天赐良机!
“爸爸,开快学了,我的上衣……”
“不是刚给你做了一件么?加上你那件军衣,够换洗就行了。”
“那还能穿啊,都破成那样了。”
“啷个不能。要从小养成艰苦朴素的习惯,你妈补得多好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你才一年吧?”
“我不是又长高了点嘛,穿不下了。”我一边说,一边看他刚换的“六五式”军衣。
“看啥子,又想打我主意啊,不行,违反规定的。”爸爸一口拒绝。
“我没说这件,想要你那件旧的。”我知道新的肯定要不来,旧的总可以吧。爸爸那件“六二式”上衣起码有六成新。再说了,现在流行穿旧军衣,越老越显资格。
“不行,赵平求我好几回了,我要一碗水端平。”
“赵平还那么小,穿得了吗?过几年我一定不争。”
“嗯……”爸爸在犹豫。
“爸爸,你也看过电视,如今军人子女都穿军装,远的不说,医院稍大点小孩哪个没穿?张敏建、郭卫萍……你让儿子穿得土不拉几,你脸上有光啊?哎呀,妈,你帮我说说嘛。”见妈妈洗碗回来,我赶紧搬救兵。
“老赵,原来那件确实太破了,再给赵旭东一件军装吧,我找羊桂香改改。”妈妈这次帮了我。羊桂香是房西头苏协理员老婆,她家有缝
纫机。
“妈妈万岁!”
“好吧,看你妈份上。学会油嘴滑舌了。”爸爸终于松了口。
“爸爸,你也万寿无疆,那帽子……”
“不行,帽子要留给赵平,你再甜言蜜语也没有用,贪心!”
“那把武装带借我用三个月要得吗?”我改换策略,只敢说“借。”
“你打土豪啊,给你我用啥子,怎么得寸进尺?”爸爸不高兴了。
我见势不妙,赶紧住嘴,再想招吧,弄武装带难度太大,帽子一定得搞到手,怎么也要配套啊。
妈妈立即带我到羊桂香家,羊阿姨三下五除二就改完了。回家一试穿,神气极了。晚上赵平回家知道了,非但不生气,反而让爸爸把军帽也给了我。高兴之余,我又挺愧疚:弟弟这么小竟然让哥哥。当时我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表现出来的自私、占强,多年以后想起就脸红。
酷热难耐,动荡不安的暑假终于结束,我和姐姐要走了。
临行前晚,爸爸亲自为我们收拾行装。别看爸爸性子急,可心特别细,衣物被褥打点得井井有条,吃穿用度交代得清清楚楚。妈妈也啰嗦了好一阵,涓涓亲情,犹在眼前。
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其实就两点:一是要相互照应;二是不要参加造反派。
九月一号,我和姐姐、朱家姐妹踏上了南下火车,奔赴孝感。
“老板娘回来了!”我一进寝室,援朝大叫一声,“猫眼”、刘水田从蚊帐中钻出来,同我嘻哈寒暄。
“弟兄们暑假如何?就你们三个啊,师长嘞?”我问。
“正在度蜜月吧,换我也不回来。”“猫眼”嘻嘻发笑。
“援朝,正赞学校么样在搞?”我边收拾床铺,边问,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当前形势。
“寝室不谈国事,你看‘猫眼’送你么事?你发了。”援朝手指“尺八”床上。我一看,好家伙,塑料袋装了二十几个新麦馒头,又白又大,还有两土胡豆瓣,半个月不用到食堂吃早饭了。
“送我的?受之有愧哟,大家吃,大家吃。”我知道“猫眼”在感谢我的车票,礼性太重了,我岂能全收,那也太自私了。
“这算么事,不是路远,我还扛50斤新米来。”“猫眼”又吹上了。
多日不见,自然聊个不停。
三天时间,学校没安排任何事,就是等学生返校,回来多少算多少。
第二天我就见到王曼莉,虽简装素裹,但难遮娇艳妩媚。特别是那紧箍的双乳,好像又长大了。
“为么事不准我回信?”寒暄一完,我就直奔主题。
“我又冇告诉你我家地址,学校又乱,你想给人家留空话啊?”
“么事空话?说我听听。”我见她说漏嘴,马上追问。
“刺人!你再胡说,我走了啊。”她脸一红,佯作要走。
“哎哎,你急个么事,我还冇说完呢。”我眼见四周没人,索性再
试探她一下。
“有话说,有屁放。”
“我把你的信给我姐姐看了,她追问我俩什么关系?”我早想好了
怎样骗她。
“同学关系呗。”
“我也是这么说,可姐不信呐。她说男女同学不是玩朋友怎么会随
便写信?”
“你么样回答的?”
“我说,可能她有这个意思吧,就是有点假装矜持,换了我就打开
窗子说亮话。”
“你放屁,哪个给你装矜持?自作多情。”她脸都红到耳根了。
“那你是么事意思?”我穷追猛打。
“我……”
“王曼莉,你跟赵班长说么事?这么高兴。”周秀清跳蹦着走了过来。她也真是的,盯下兆头嘛。
“我正在向班长汇报学校革命形势,你来补充。”王曼莉掩饰住窘迫,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两个月学校的事情,一五一十给我讲了个底朝天。
工作组七月底撤走后,学校正式成立了“孝感二中文化大革命委员会。”严波仍任主任委员,教师熊新元任副主任委员,其余委员不变。
谭静、黄应君、李汉杰被罢免,撤消一切职务,靠边站,并被监视起来,要求他们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罪行,随时接受革命师生批判。
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以后,首都的红卫兵走上街头大“破四旧”,他们把中共意识形态、思想文化上的破旧立新,简单化为对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一系列物化形态的破坏行动。
而且这种破坏行动竟得到上面的大力支持,新华社对此进行了连续的肯定性、歌颂性报道,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好得很。》
受此鼓舞,我校的红卫兵人数如同雨后春笋猛然增多。许多原本置身事外的同学,不管是不是红五类,纷纷加入到红卫兵行列;也不管是造反派还是保守派,他们效仿北京红卫兵,走上街头破四旧。短短几天,抄出一批金银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焚烧了大量封资修图书、刊物和一些旅社、饭店、商店的门牌、门匾。民办中学红卫兵还捣毁了小东门外传说是董永故里的旧址,府前街有几处古建筑也遭到严重破坏,体育馆前龟驮石碑被砸得稀烂。
孝感楚剧团和京剧团的造反派把舞台上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穿的龙袍戏衣、凤冠、玉带、朝靴和各式道具集中起来,一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自六月13日国务院发出改革高校招生考试办法通知以来,遭到下面激烈反对和批判,说是“没跳出资产阶级考试制度的框框,不利于贯彻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教育方针,必须彻底改革。”中央决定招生工作停止半年执行,我校毕业班全部处于待招状态。老三(四)班的熊玉堂、甘晓欣、黄波等人不甘寂寞,戴着红卫兵袖章,上街拦截行人,剪小裤腿、飞机头、火箭皮鞋,差点挨揍。
看来孝感到底是行署所在地,折腾起来比广水厉害多了。我就是不回家,也躲不脱这一关。搜缴金银财宝、烧、砸文物古迹,我不敢妄说对错,但对这种践踏人权,侮辱人格的疯狂举动,内心及其厌恶、反感,因为我亲身经历过,实在无法接受,也坚决不会干。
“你们是老资格红卫兵了,这段时间冇干点么事?”我问她们。
“冇干过,也找不到哪里有四旧,哪些算四旧?”我了解王曼莉,嘴巴厉害,其实啥也不敢干。
“晓得我也不敢,剪人辫子,我做不出来。”周秀清摸摸自己短发。
“人在做,天在看。无论做么事,理智点总是对的。”我实际在暗
示自己的观点,并说了我在广水的遭遇,她们听了唏嘘不已。
“图书室和体育器材抢劫案有下落吗?”我在想那些小口径运动步枪,毕竟我曾是学校射击队的。
“无人问津了。听说公安部有个么事文件,规定警察一律不得进入学校,干涉、镇压革命学生运动。”王曼莉知道挺多。
“可惜。早知道这样,我先偷只枪藏起来几划得来。”我故意点王曼莉的穴,逼她把《基督山伯爵》借我看。
“那我马上举报,免得被人杀人灭口。”马儿毫不退让。
“你两个说么事哟?赫人得很。”周秀清一头雾水。
“嘻嘻……好玩,冇得么事。”
九月五日,校文革在操场召开《努力学习贯彻十六条,进一步掀起我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新高潮誓师大会》,参加者六百多人。
严波作了动员,她对前一阶段红卫兵破四旧的革命行动和取得的辉煌战果表示了坚决支持、充分肯定。提出从现在起,要坚决贯彻执行十六条,把主要精力放在搞好本校的文化革命上来。继续以大鸣大放大字报为武器,集中火力,揭露批判十七年来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在学校的表现,彻底肃清其流毒。重点是第十条,就是搞好教学改革。
严波说得容易,这么大个题目,中央一时都拿不出方针、政策,你能有什么办法。纯粹又在那说大话、空话,具体怎样做,我看她也不知道。
下面又是教师代表,学生代表,红卫兵代表程式化发言表态,老一套,了无新意。
有意思的是,在与会场间隔十几米远的图书室里,此刻也锣鼓阵阵,口号声声,这是“七毛”领导的造反派“613”在开会。自图书室遭抢后,这里就成了他们的据点。“613”自成立以来,队伍不断“发展壮大”,已逾百人,公开与校文革分庭抗礼。今天他们聚集的目的不言而喻,一是干扰捣乱,二是炫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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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刘昌云被戴上“走白专道路”帽子后,成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管理学生?不久就自动辞去了班主任,我班也就成了无头苍蝇—嗡嗡嗡,到处乱飞,是全校最散乱的班。
校文革成立后,再次把胡绍云派到三(五)班,担任班主任。由于华美华家庭困难,休学半年。饶有蓉、邹容清、夏桂珍原先一帮团、班干部病的病,休学的休学,加上“样子”叛变,如今只剩下我了。因此,胡老师一出山又把我扶上台,再次当上三(五)班班长,刘援朝为副班长,“官”复原职。
哈哈哈哈!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我又得意了!
我同时兼任红卫兵小组长,李幼文当上副组长。至此,刘援朝、“猫眼”、王曼莉、朱兴棣,周秀清、华润兰、严祥生……几个又围在我身边打转,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好极了。
同时,也有人忌恨:“复辟了,小人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