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华导报

畅言欧洲时事,兼论历史文化,点评社会人物,囊括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法律、文学、艺术……
正文

夏青青:从蓝精灵到照妖镜——旅德女艺术家蓝镜

(2019-09-25 15:56:15) 下一个

公元2019年6月19日,星期三,德国中部小城波鸿,子夜时分,幽静的街头走来两位女子。若是在白天,若是在热闹的街道,路上的行人一定会频频回头注目这样两位女子。然而,那时已是深夜,极少数行人匆匆走过没有留意。

穿着独特

这两位女子的打扮在德国街头都不常见。左边的一位,戴一副宽边黑框紧贴眼睛的眼镜,上身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衬衣,上面写着德国人眼里异常复杂的汉字,一行行竖排的大字小字错落相间,下身一条黑色短裤,脚上是一双被灰色的袜子连同鞋底一起包起来的鞋子,既看不清鞋子的样式,也看不清鞋底的厚度。头顶上面部分是不到一厘米的短发,下面全部剃光,是俗称的“壶盖头”。白衬衣、黑短裤的搭配显得英气勃勃,与彰显个性的眼镜、发型很搭配,这样的打扮使路人通常不会留意到这位女子原本面容姣美,唇红齿白,女性特征十足。

右边的一位,长发,眼镜,身上一件白底黑花的旗袍,配一件黑色镂空针织的外套,娇小玲珑。

左边的这位,是著名旅德艺术家蓝镜女士,以特立独行而著称。右边的这位便是笔者。子夜时分,波鸿街头,在不同寻常的时间,不同寻常的地点,我开始对蓝镜这位不同寻常的女子进行采访。

那天我照常工作到中午,没吃午饭就匆匆赶往机场,乘飞机到杜塞尔多夫,在机场洗手间换上带在身边手提纸袋里的旗袍,立刻转乘火车到波鸿,再打的来到一家装潢气派的饭店,恰好来得及出席蓝镜的德国朋友,一家机械制造厂的主人,为公司举行的百年庆典。

庆典开始前我们在饭店门外初次照面,蓝镜热情拥抱。虽对蓝镜女士闻名已久,但我也不能免俗地打量起她那身极为特别的装扮。领子竖起的白衬衣,风格飘逸的毛笔字,洒脱中洋溢书香。蓝镜告诉我那是著名旅德华人钱跃君博士的手笔。吊带短裤的吊带没有吊起来,而是自然垂落腰间成为别具一格的装饰。腰间一条宽宽的皮带,束起纤细的腰肢,前面用金属链条挂着一个不大的皮包。蓝镜说,她经常丢三落四,索性把随身用的东西这样挂在腰间。醒目的红唇、别致的白衬衣、利落的短裤、锃亮的链条、被袜子包成了马靴样的鞋子,这一切明明白白地宣告主人的艺术家身份。

那天晚宴高朋满座,特邀嘉宾是自民党主席Lindner先生。这位年轻的政治家拒绝了默克尔的组阁邀请,成为2017年德国政坛上最为轰动的事件。因为艺术上的默契与共鸣,林德纳和蓝镜成为挚交。应蓝镜邀请,林德纳专程从柏林赶来出席庆典。晚会高潮是蓝镜赠画仪式,画面上茫茫雪野中四匹骏马扬蹄驰骋,“马力时代”这一名称点明百年机械公司的庆典主题。揭幕前蓝镜简短致辞,引来阵阵掌声。晚会上同时见到蓝镜的先生,一位年轻英俊的德国学者,在一所大学任教并主持大学教研所的工作。

晚宴十一点结束,我们结伴离开,在晚宴上几乎没吃东西的蓝镜感到饿了,想到市中心吃一碗牛肉面,所以我们两个人徒步走到地铁站,边走边聊。

蓝镜——照妖镜

蓝镜,1970年出生于东北的一个山城,父亲是老革命,母亲是街道干部,做为父亲第二次婚姻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在已经有了三个女儿的家庭。蓝镜直言自己童年时代顽劣不堪,比调皮男孩还要调皮,整天别出心裁地捉弄老师,最严重的一次把老师气得晕倒在课堂上。可能是内心潜在的“多余感”导致蓝镜要不断地以各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在调皮捣蛋中她找到了挑衅权威的快感以及“打败”权威的成就感,这种快感和成就感后来成为驱动她艺术事业发展的原始动力。

蓝镜六岁时,有一天妈妈出去开会,把她锁在家中。百无聊赖中她随手拿起粉笔在地上涂鸦,画的是当时流行的宣传画场面。妈妈回到家大吃一惊,由此发现女儿的艺术天赋,送她到县里的文化馆学习。在那里她师从一位大连来的知青,接受绘画基础训练。这位名叫刘仁杰的知青,后来成为沈阳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的主任。启蒙伊始遇到名师,可谓幸运。

蓝镜的名字非常特别,是艺名吗?我好奇询问。不是。想起往事,蓝镜哈哈大笑。蓝镜,本名“蓝晶”。上小学时经常被同学们戏称为“蓝精灵”,中学生物课本上讲到蓝鲸,世界上最大的动物,还特地标明了体重相当于一千五百头猪的重量,从此“一千五百头猪”又成了蓝镜的第二个绰号。为此她把自己名字改为“蓝镜”,印度传说中的一面镜子,能照出世界的本来面目。“翻译成汉语就叫做‘照妖镜’吧”,蓝镜自嘲中不无自豪。

她现在使用的外文名字“JinyLan”,则完全是中外官僚主义相结合弄出来结果。出国申请护照时,工作人员一时马虎,把“Jing”打错了一个字母,成了“Jiny”。来到德国后才发现,想要更改护照上的名字几乎是不可能的,来来回回折腾了几个回合,最后将错就错从此使用这个名字。

蓝镜在杜塞尔多夫的画室

出国游历

1988年高考,蓝镜违心地听从师长的建议放弃申请艺术院校而参加了普考,考试失利阴错阳差地进入了她丝毫不感兴趣的经济专业。勉强毕业后,蓝镜争取到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学习第二专业的机会。学习期间,她结识了一位从旧金山美院来的留学生,开始了一场当时人人侧目的跨国之恋,两个人的交往虽然遭遇到多方面的阻碍,但是蓝镜的英语口语却得以迅速提高。1994年毕业后,她凭着外语、写作和绘画三项技能考入了《人民日报》社,成为广告部的美术编辑。在报社工作期间,因为英语流利经常出席外事活动,认识了许多外国企业家,于1995年接受一家德国企业的聘请来到德国,并计划在实习期满后去旧金山与美国男友团聚。

不料命运再一次和蓝镜开了一个玩笑,那段靠信件和电话维持的异国之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浪漫。果断终止这段关系后,蓝镜决定放弃已经办理好的美国签证,留在德国,开始学习德语,随后成为多特蒙德大学艺术教育专业的学生。

这期间蓝镜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对方是一个极端左派的人道主义者和环保主义者,婚姻以和平方式结束,两人至今还是偶有互动的朋友。

大学期间在学生宿舍里蓝镜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一位比她自己小九岁的德国男生。当时这位全校年纪最小的新学生渴望学习艺术,但是屡次申请屡次被拒。在蓝镜的指导下,几个月后他顺利通过了考试,两人也因此结缘,成为艺术和生活上的双重伴侣。

在德国的最初几年,为了开阔眼界,蓝镜投入大量时间环游世界。旅费哪里来呢?很简单,一个画架和一支画笔。蓝镜在少年时代就擅长肖像画,屡屡让被画者吃惊。来到欧洲留学,她索性把这项技艺当成谋生的手段,在城市的游乐节、音乐节上支起画架,为路人画十分钟一张的炭笔肖像。到外地旅游也带着画夹,往往成为酒店里最受欢迎的顾客。通过这种“游学”方式,她不仅了解了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也为她的留学生活提供了足够的经济保障。

蓝镜在创作

不过她真正声名鹊起是在美国。本世纪初,蓝镜接受当时的男友现在的先生的邀请来到纽约,男友每天去曼哈顿的公司上班,蓝镜就躲在布鲁克林的公寓里画画。美国是一个开放宽容的社会,也是一个不吝啬赞美的社会,蓝镜随心所欲创作的作品意外地得到高度赞誉。她首次展出作品时,一位小有名气的喜剧演员买走了三幅作品,并且在当时一个全美收视率最高的真人秀节目上展示了其中两幅,主持人的溢美之词让蓝镜在短时间内收到很多积极的反馈。德国电视一台联系她计划拍摄专题报道,美国的金融家联系她商讨合作项目,最后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现,但是大大增加了她的自信心。

成家立业

从美国回到德国,蓝镜和先生定居于波鸿,并于2005年走入婚姻殿堂,大儿子随后出生,2010年蓝镜又成为一对龙凤双胞胎的母亲。如今的蓝镜事业有成,儿女双全,家庭幸福。那——,孩子怎么看你呢?我很想知道。蓝镜爽朗大笑,大儿子经常说:妈妈,你快点成名吧,让大家都知道你是谁,那样我就不用总是跟人解释为什么我妈妈是这个怪样子了。

结婚成家,有了孩子,蓝镜需要稳定下来,于是联系美术馆,为当代知名艺术家策划展览,从2005年到2009年,蓝镜在莫伊郎德美术馆兼职做了四年项目协调人。莫伊郎德美术馆拥有当代著名艺术大师博伊斯的最大收藏,她因而得到与大师作品零距离接触的机会。博伊斯对她最大的影响是,让她打破了艺术理解上的条条框框,她开始明白任何艺术表现方式都是被允许的,作品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开始有了质的飞跃。

2012年,蓝镜和肖鲁、李心沫在北京798艺术区联合举办画展,她的作品集体作业在展览开幕前被强行撤下,因此引起诸如纽约时报等国际媒体的关注。在那次展览的开幕式上,三位“秃头戈女”当众相互“剃度”,成为现实中的秃头女郎。后来另外两位再次续留长发,唯有蓝镜保留光头,秃头从此成为她鲜明的标志之一。

作为画家、行为艺术家、女权斗士,近年来蓝镜的名字频频出现在西方主流媒体上,几乎她的每一次展览都会在社会上引发一场争论,2016年在法国巴黎的展览如此,2017年在奥地利维也纳的展览如此,2018年在德国科布伦茨的展览同样如此。

在2019年年初的艺术博览会上,蓝镜的作品在开展的首日被一售而光,不久后收到威尼斯圣马可国家图书馆BibliotecaNazionaleMarciana)举办展览的邀请,在当年拿破仑举办庆典活动以及茜茜公主用作舞厅的礼堂里举办展览,这无疑会成为蓝镜艺术生涯中一个新的里程碑。

作品《审判日》(Jugement Day)

我们一路走一路谈,穿过街道,搭乘地铁,走到闹市,旁若无人。找到那家她想吃牛肉汤粉的越南店,却发现时间太晚那家饭店已经关门了,其它饭店同样已经打烊,无奈打道回府。下去乘地铁,居然错过最后一班车,只好步行到波鸿火车站,再搭乘电车来到她家,走过一条幽静的小路,来到一座独立的房子。几分钟后,我坐在厨房里手捧一杯热茶,看蓝镜用勺子和叉子,像德国人吃意大利面一样静悄悄地吃一桶方便面。

那天晚上她的双胞胎儿女被孩子的教母接走了,我就住在双胞胎的房间里,躺在高架床上消化对蓝镜的第一印象。

次日清早醒来,蓝镜夫妇还没起床,我打开大门在他们的花园里闲步。那是一幢普通的独立宅院,砖铺的小路,入口处一大蓬薰衣草迎风舒展。后花园封闭的露台上摆放一排排作品。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客厅地上放着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四壁悬挂、堆积着作品,这里显然被她用作画室了。

那天早餐,蓝镜亲自下厨为我做了一份煎蛋加吐司。饭后,我们出发到Oberhausen去看她的画展Meisterwerke。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蓝镜在北威州首府杜塞尔多夫的工作室。那是一座二战晚期伪装成民宅的军用建筑,赭红色的外墙上轰炸留下的坑坑洼洼清晰可见。杜市政府特地不予修缮,作为文物保留原貌,以低廉的房租租给艺术家们作为工作室。蓝镜的工作室在三楼,靠墙放着几幅正在创作的作品,地上放着一幅刚喷过颜料底色在晾干的半成品。颜料气味刺鼻,所以在工作室做初步处理,晾干后再搬回家继续创作。我跟蓝镜一起一人搬起一幅画,放到她的车内。在上上下下爬楼梯时,蓝镜告诉我,因为很多外地来访的客人时间紧张,为了提高效率,她特地在首府离机场不远的地方租下这间工作室。

大师之作

中午我们共进午餐,下午分手道别。晚上在酒店,我坐下来仔细翻看今天上午在美术馆展览现场拍摄的照片。

作品《LV 大帝》(Imparator LV)

这组作品题为:Meisterwerke,大师之作,以德国当代最具代表性的八位艺术家为题材,展现蓝镜对他们作品的分析以及所处时代的思考。

翻看照片,回忆上午情景。走进展览厅,我环视四周,那些寓意复杂的蒙太奇画面纷至杳来:人头上昂首挺立的公鸡,顺流而下的倒立裸体,捆绑吊起的男子,安详微笑的观音伸出蒙娜丽莎的玉手,水面倒影上下相对的大胡子,黑布遮挡的德国议会大厦,挡在男性生殖器前面的德国雄鹰……

这些鲜艳的色彩,出人意料的画面组合,给人以强烈的冲击。我一时不知所措,转头去看蓝镜。今天的她依然是昨天那身打扮,简单的白衬衣,俊逸的书法,利落的短裤,腰间的皮带,苗条的腰身,一幅——,我思忖着,活生生女战士的画像。

走过一幅幅画作,聆听蓝镜讲解。这里的八幅画分别展现八位德国战后最重要的艺术家,博伊斯、里希特、巴塞雷兹、基佛、伊门道夫、吕佩尔茨、珀尔克和朋克。与当年在游乐节上所画的肖像不同,蓝镜对这些大师的刻画重点不在大师的外表形象,它们甚至是传统意义肖像的反义词。蓝镜以为大师塑像为名,揭示的是德国当前社会所面对的各种问题。风云一世的艺术大师即将被载入史册,而未来的艺术史正在被蓝镜这样的艺术家们继续书写着。

作品《水往低处流,这是事实》(Wasser fließt nach unter, das ist Fakt)

这组作品同时在德国的Oberhausen和意大利的威尼斯展出,因为作品触及到了时代的脉搏和痛点,引来众多媒体竞相报道,德国著名艺术杂志《Monopol》(垄断艺术杂志)和著名的左派报纸TaZ(日报)都做了长篇解读。偏左和偏右的媒体不约而同地推崇同一位艺术家,是艺术界比较少有的事件。Meisterwerke,大师之作,一语双关,既意味画面中所表现的艺术大师,同时也暗指画面后的作者本人,如此机智而顽皮地玩弄文字游戏,再次体现出蓝镜不拘一格的个性。

蓝镜,一位与传统女性形象截然不同的女艺术家,用蓝精灵一般的纯真和热情去创作,作品像一面面镜子,照出当代社会的千姿百态。她以超出常人的想象力打造一个神话故事,故事的主角,正是那面让妖魔鬼怪们现出原形的照妖镜。      /2019.08.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