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王
在思乡中思想
Bad Boy Story - 1: 南瓜的故事
有财哥小的时候，就热爱科学，对一切有趣的事情都感兴趣。
寒假过后刚开学，有财哥放学了在街上溜达，碰到了隔壁的隔壁的对门家的大妞子，她才从姥姥家回来。大妞子的姥姥家在往北十几里路的燕山脚下梅花屯，那里有她十几个表兄弟姐妹外加二十几个姨兄弟姐妹。人多故事多，每次大妞子从姥姥家回来，都会带回几件有趣事。生在平原小村子里的有财哥，从小就常常北望燕山，很好奇北山的后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山。因此，大妞子从山里带来的故事，有财哥都很爱听。
这一次，大妞子给有财哥讲了一个南瓜的故事。她说，在她姥姥家村里住着一户特别坏的人，名叫张老三，干过好多坏事，当了好几年劳改犯，从大狱回来后，还常常欺负村里的人。村里人既怕他又恨他，可是没人敢惹他。大妞子的一个表哥，因为跟张老三的儿子在街上对骂，结果被张老三拿着锄头柄子给打了一顿，不但闹了个鼻青脸肿，腿还瘸了个半个月。她表哥气不过，可又不敢明着去报仇，只敢天天背地里琢磨，怎么对付一下张老三，给自己顺顺气。
一天，他看见张老三家的后门口种了几棵南瓜。仲夏时节，南瓜秧子爬满了房前屋后，大大的叶子底下，藏着好几个半大的青南瓜。他本来想把南瓜偷走，可后来转念一想，偷走了南瓜，也卖不了几个钱。大妞子表哥也不是啥厚道人，拍拍脑袋，三下两下就想了一个更馊的主意。一天傍晚，他趁着张老三家没人，拿着镰刀在几个大南瓜上切出三角的口子，抠出来一块南瓜，往里面扔了几个石头子，然后再把抠出来的南瓜块塞回去。南瓜天生就具有自愈能力，切开了口子，就会流出一些黏糊糊的透明液体，把口子封闭住。南瓜被大妞子表哥做完手术后，居然很快就痊愈了，几天后切口疤痕都基本看不见了。从外面看，南瓜仍然继续健康成长。
转眼入秋，进入了成熟季节的南瓜，从原来的青色的毛头小胖子，变成了金黄色的大肚子弥勒佛。农村里，总会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瓜果成熟了，他们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替你来收获。张老三就是此道中人，常常摘村民的黄瓜茄子。偷人的人更怕被偷。看到南瓜一片金黄，张老三早早地把南瓜从瓜秧上拧下来，搬进了厢房。南瓜越放越甜。入冬后的一天，打了一天麻将的张老三，晚上回家想喝碗甜甜的蒸南瓜。他从厢房里挑了一个最大的南瓜，跟他媳妇一起抬到厨房的案板上。南瓜太大，他媳妇还念叨着自家蒸一半，剩下一半给她妈家送过去，也尝尝鲜。张老三拿起大菜刀，抡圆了膀子劈南瓜。一刀下去，南瓜咔嚓一声破成两半。不过，里面不是黄橙橙的南瓜瓤，而是黄乎乎的南瓜汤！南瓜汤哗哗流出来，涌在案板上，流了厨房一地，搞的整个厨房都一股怪味。
张老三和他媳妇，哪见过这个阵仗，先是被吓了一下，又被恶心了一下。张老三骂着晦气，让他老婆收拾厨房，他又跑到厢房里搬了一个大南瓜。结果，一刀下去，又是哗啦一下搞得厨房里满地黄汤，跟拉稀一样。 张老三气坏了，跑到厢房里面把南瓜一个一个地敲，一个一个地摇，想把肚子里有黄汤的南瓜全挑出来。可是南瓜太大太重又皮太厚，张老三折腾了半天，感觉哪个南瓜都像坏了。一怒之下，他把所有南瓜搬到院子里用斧子劈开。结果，十几个南瓜，有四五个是坏的，里面都烂成了黄汤，剩下的都是好的，可惜都劈开了留不住了。
还好张老三老婆细心，她在烂南瓜里看到了小石头子，然后这两口子才终于明白，他们糟了对头算计，有人给南瓜做了手脚。张老三再没心思吃蒸南瓜，他从家里跑出来站在街口的石头碾子上，放声大骂，诅咒着坑害他南瓜那个人的祖宗八辈子七大姑八大姨太爷爷太奶奶还有二大爷。大妞子的表兄，听到了张老三叫骂，心里那叫个开心。他躲在自家门口，从门缝里偷看张老三嘶吼，比过年拿了五块钱压岁钱都兴奋。张老三每骂一句，他嘴里就默念着反骂一句，得意极了。
有财哥听大妞子讲了这个故事，觉得很有趣。他开始琢磨，放了石头子儿，南瓜外面不腐烂，里面却烂成汤，要是放了别的东西，那南瓜里面会长什么呢？很可惜有财哥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都是春节之后的事情了。天寒地冻，农田里除了冰雪，就是冻土，没有什么南瓜可以让他做个试验。更何况，有财哥做事是有原则的，那就是：干这种事，不能自己动手。
有财哥好记性，动了念头的事情，会一直记着。可谓有志者事竟成，转眼入夏，有财哥发现村长王二斜眼家种了一大片的南瓜。王二斜眼其实眼睛不斜，只不过他要么眼睛往上翘着跟镇长溜须拍马，要么眼睛朝下斜着跟村民吆五喝六。那时党的农村政策好，领导干部终身制，王二斜眼从二十几岁从部队转业回来到村里当村长，在村里耀武扬威了三十几十年，把村里的地皮刮的越来越薄，村里人越来越穷。除了跟他同宗同族的那几家，没有不恨他的。有财哥从小就有正义感，自然看着王二斜眼不顺眼。当他发现村长家的南瓜地，心里就有了计划。既可以收拾一下王二斜眼，还能开展他对南瓜的科学研究。
有一天放学，有财哥跟着同村老苏家的哥仨儿，大土豆，二土豆，和三土豆一起从学校回家家走。苏家这兄弟三个很有意思。农村人相信贱名字可以让孩子的命硬。这苏家哥仨他爸妈，为了让这三兄弟好活，都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用土豆给这哥三儿取了小名。这兄弟三人果然健康成长，长得高高大大，只不过，只长了个头，没长太多心眼，都心地耿直一根筋。尤其是大土豆，更是个直肠子宁折不弯的主。
前一段时间，大土豆在河边给牛割草。在一条很窄的小路上，他恰好碰上骑着驴出来闲逛的村长家三儿子，名叫王三肥。王三肥人如其名，一身肥膘肉，走不了半里地就喘。他爸爸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给他买了个大青驴代步，那时候也算有座驾的人。王三肥骑在驴上吆喝着大土豆把路给让出来，让他和驴过去。大土豆老早就看着王三肥不顺眼，平时这小子身边跟着一伙子喽啰，也就忍让了。这次王三肥骑着驴落单，大土豆自然不会让路。王三肥吆喝着驴硬闯，结果被大土豆把他从驴上掀下来，掉到了河边的臭泥里。这下大土豆惹了大事。王三肥一身臭泥回到家里，跟他爹说明原委。王二斜眼一心想把村长的位子传给儿子，最容不得有人折了儿子的太子威风。因此，他勃然大怒，立刻喊上几个本家侄子去到老苏家把大土豆胖揍了一顿。大土豆他爹妈，心里知道斗不过村长，不敢抵抗，只得求饶，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挨打。这件事闹得不小，全村人都知道，有财哥当然也知道。
和苏家的哥仨个一起走过王二斜眼家的南瓜地，有财哥开始实施他的利人利己的好计划。这计划既能够让他广泛开展南瓜填充试验，也能让苏家哥仨出口气，更能让被压迫的村民知道坏人有恶报。有财哥拉着苏家大土豆，把走路的步伐慢下来，然后轻描淡写地把从大妞子那里听来的故事说了一遍。苏家哥仨听完了了这个故事，眼睛都亮了，立马就要冲进王二斜眼家的南瓜地。
有财哥做事既认真又有原则，自然不能让他们胡来。他跟苏家土豆兄弟强调，说他自己根本不相信这故事是真的，肯定是大妞子胡吹的。土豆兄弟们说，那万一是真的呢？那当然可能是真的，有财哥回答他们。不过，有财哥说，放石子和放玻璃的效果会一样吗？如果放了一块土坷垃，会不会里面长出不同的东西？听有财哥这么一问，土豆兄弟更来了劲，三土豆突发奇想，说，要不要我们放里面撒尿，或者拉屎？这个建议得到了有财哥和其余土豆兄弟们的一致赞同。要知道，在农村的地里，找块石子，铁钉甚至玻璃片，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屎尿是自产的，说来就来，要多少有多少。三土豆能想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是聪明绝顶，天下没有第二个，有财哥附和着土豆兄弟。不过，有财哥还得给他们交代具体的操作细节，说大妞子表哥往南瓜里面放石子的时候，不能碰到南瓜瓤，否则南瓜可能会烂掉。大土豆回答说，这个容易，我们也用镰刀切三角口子，然后用冰棍筷子把屎夹进去，这样就不会碰到南瓜瓤了。二土豆补充说，尿可以撒到农药瓶子里，然后再倒进南瓜里。有财哥连连像土豆兄弟表达敬意，说你们三兄弟的智商，绝对不是一般人能赶得上的！
说干就干，土豆兄弟回家就开始磨镰刀，搜集农药瓶子和冰棍筷子。没过几天，土豆兄弟在放学的路上就邀请有财哥当晚一起行动。有财哥主意多胆子小，一听要行动，立刻开始紧张，紧张到不得不去路边的大沟里拉肚子。这着实被土豆兄弟笑话了一通，他们说，你拉稀太恶心，用冰棍筷子都没办法把你的稀屎夹起来。大土豆对有财哥说，你太瘦，又爱拉稀，干不了大事，只能帮我们防风。有财哥的确办不了大事，放风还是能干的，自然一口应承下来。晚饭后，太阳还在西山边上倚着，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有财哥和苏家三兄弟，悄悄地走到王二斜眼家的南瓜地边。有财哥钻进靠近村子方向的玉米地，盯着村里是否来人，苏家土豆兄弟立刻进入阵地，现场拉屎撒尿，拿着镰刀给南瓜做手术。这哥仨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也都是胆大心细做事认真手脚利落。一会的功夫，就在靠近路边的地头往几十个南瓜里放了屎，尿，土坷垃，鼻涕，还有树叶子，等等等他们手边能找到的东西。除了被蚊虫叮咬，无惊无险，无人路过，苏家兄弟顺利完活，招呼着有财哥，一路上赌咒发誓不泄露秘密，径直回家去了。
此后，苏家土豆兄弟和有财哥，上学放学再不同路。就算在学校碰到，也都是心照不宣，一笑而过。不过，各自都在回家的路上各自留意那些南瓜。看来大妞子没有吹牛，她表哥的故事应该是真的。王二斜眼家农田地头的南瓜，好像没什么事一样，该怎么长就怎么长。有时候，有财哥都开始怀疑土豆兄弟到底又没有往里面放东西。不过，有财哥终究胆子太小， 他从头到尾也没敢跑进田里去查看一下。
光阴似箭，日语如梭，转眼盛夏过去，迎来初秋。王二斜眼家的南瓜地里，曾经繁茂的叶子慢慢变黄脱落，露出越来越多的金黄色大南瓜。南瓜的收获季节到了，那些操着北京味河北话的三河大厂来的蔬菜瓜果商贩，开着他们的农用汽车到村里收购南瓜。像往年一样，这些商贩都先来到村长的地头，从他家开始收起。为了换个好价钱，农民们都会当着客商拿菜刀劈开几个南瓜，露出金黄的南瓜瓤，既展现出南瓜的好质量，更图一个好彩头。村长得意洋洋地让他儿子王三肥把路边最大的几个南瓜摘下来，和几个喽啰一起挪到路边。王二斜眼学着电视里领导剪彩的样子，先是摆了个接受记者采访拍照的样子，然后一刀下去，劈开一个南瓜。哇，这个南瓜真心不错，里里外外成色一流。村长一看，眉飞色舞地跟客商吹嘘，说南瓜一个比一个好。
站在一旁围观的有财哥，无比的失望。他看看不远处的土豆兄弟，恨不得当场骂他们办事不利。那土豆兄弟也都很诧异地站在那里，不敢来跟有财哥搭话。正当有财哥和土豆兄弟不爽的时候，村长咔嚓切开了第二个南瓜。只听噗叽一声响，劈开的南瓜就像人拉痢疾喷黄屎汤子一样，涌出了黄绿色的液体，在地上流了一滩，散发着腐烂的味道。村长一惊，愣在那里，客商们也呆在那里。有财哥看到，心里一下释然了，不过又马上紧张起来，害怕土豆兄弟兜不住，当场露馅，被王二斜眼报复。 哪成想那土豆兄弟居然和其他围观的村民一样，装的呆若木鸡，丝毫没有异样的表情。有财哥也强压着狂跳的心脏，等着村长下面的反应。 王二斜眼称霸村里几十年也不是白给的，他故作镇定，说，就这么一个坏的，看下一个！然后，挥起菜刀，咔咔咔，咔咔咔，接连劈开了六个南瓜。土豆兄弟的功夫没有白费，这六个南瓜里居然有三个是坏的。
一地黄汤，王二斜眼沾了两脚，溅了浑身都是。他无语，客商们无语，围观的村民也无语。许久，有几户也种了南瓜的村民打破了沉默，邀请客商们到他们地头看看。客商们只能跟王二斜眼挥挥手，跟着那几个村民过去。有财哥与土豆兄弟，以及其余围观的人，也一众跟了过去。在另外几个种瓜村民的地头，客商们看到了如往年一样的情形，剖开的南瓜各个里外金黄，成色顶级。那一年，村长王二斜眼第一次种南瓜赔了钱，几亩地的南瓜没卖出去，大都烂在地里。他家里吃了一冬天蒸南瓜，据说，一家人脸都黄了。有财哥再也没有和土豆兄弟谈起过南瓜。不过，他私下分析了一下，不管南瓜里被放了什么东西，流出的汤都是黄绿色，而且味道一样难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