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下半年我们省的大学筹建,在南京大学工作,当时生活条件优越的父亲,被系里的秘书,一位中年女党员,划入了系里支援兄弟落后省份二人名单中,另一位我见过打过交道,她和父亲都属于老实听话那一类的知识分子。父亲得到命令没有任何的迟疑,就带着老母,和正怀着长子不到一个月就要临盆的妻子,乘火车赶赴我们省会城市,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逢傍晚,市区的共交车没有了,接待的人要第二天天明了才能到,无奈之下,他们在简陋的车站水泥地上躺下了。终于到了这个满是农民家的坟头包的荒郊野岭,开始了新大学的创办。60年代初父亲被当时的校长所欣赏,和学校另外二个青年教师,被推荐到省委,准备破格晋升副教授。因为已经在解放前就去世的爷爷,曾在国民党教育部工作过,为蔡元培先生的同事及下属,因此只有父亲的副教授职称没有通过,但好在父亲对名利一向淡薄,不怨不争,倒也相安无事。不久文革来了,学校的领导教授遭了大殃,关牛棚的、酷暑天气跪在泊油马路上遭批斗的,其中不少人不堪折磨而死,经常有人自杀了或被自杀了!因为父亲仅是讲师相对级别较低,他每天是夹着一块写有“资产阶级臭知识分子”的牌子去上班,灰溜溜地如过街老鼠般地在校园里穿过,终于熬过了那段血雨腥风的艰难岁月。前些年听母亲说起,当年那得以晋升副教授的中一个,因不堪重负自杀了!他留下了三个年幼的女儿,其中最小的63年生,比我高二个年级,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她家的事情,但她那张愁眉紧锁的样子,总是看着唯唯喏喏的神情,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她的父亲得了平反,她在学校有了工作结了婚,但若干年后她被离了婚,郁郁寡欢中得了乳腺癌,在四十岁的时候,永远离开了从她童年起,就没有让她开心过的,但又无比眷恋的世界。
随后学校大院成了军队驻地,教职员工作为五七大军,下放农村五七干校劳动。我们家分到了中间有天井的房屋中的一间,我对其中另一户当地人家影响深刻,这家是一对年轻夫妇有两个幼儿,女主人双目失明,男主没有双腿,手撑着一副像熨斗样大小和形状的木制品,在地上蹦来蹦去地行动,身边有成堆的毛竹,他靠着做篾匠养家糊口,他的手艺很好,一根根细细长长的篾片在他手上飞快的动来舞去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约在72年高校的工作慢慢开始恢复,父亲先回到城里,不久我们全家也从乡下回城了,住在原学校附近的工学院。一家三代六口人分到了两间南北朝向的学生宿舍,做饭在昏暗的走廊里。房子背后就是针织厂,整天机器轰鸣。又过了一段时间,原来大学的驻军离开了,我们重新回到了学校,分得了有两间卧室,再带有厨房和卫生间的家属楼,那小厨房改成了哥哥的房间,厨房就挪到了外面的小阳台上了。母亲在房前开了一块菜地,我们还养一群鸡,那时每天晚上都要摸摸鸡屁股,看是不是有蛋… 我们家的生活慢慢地在变得好了起来……
2018年初母亲病重住院,我将巳订的机票改期提前回国,母亲已经不能说话了,昏睡中总有在喊“妈妈”,问她是不是看到了她的妈妈,她摇摇头。仅仅一个月多点等我再次紧急赶回,等待我的是再也醒不来的母亲了,静静的躺在那里,神态依如往昔,却没有了那熟悉的气息和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