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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跃进的政治基础: 大饥荒的祸根是这样酿成的

(2016-12-09 06:58:25) 下一个

大饥荒的祸根是这样酿成的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当时合称为“三面红旗”。这是1958年令中国人狂热的政治旗帜,是造成三年大饥荒的直接原因,也就是大饥荒的祸根。
 
  然而,执政者多年来把这一祸根视为珍宝,从1958年到改革开放以前的1978年,对“三面红旗”的态度是划分人们对中国共产党忠与不忠的一个重要标准。
 
  “总路线”是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简称。它的文字表达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当时报刊宣传说,“高速度是总路线的灵魂”。大跃进就是高速度的体现。所以,从思想认识上,总路线和大跃进是一回事。不过,总路线偏重于指导思想,大跃进偏重于行动,大跃进是总路线指导下的行动。
 
  在五十年代,中国有两个“总路线”,在“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之前,还有一个“过渡时期总路线”。过渡时期总路线是在1953年提出的,它的表述是:“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是一个过渡时期。党在这个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逐步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并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对手工业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过渡时期总路线写进了1954年制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总纲,表明它有相对的稳定性。过渡时期总路线简单表述为“一化三改”,即社会主义工业化,对农业、手工业和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那时认为,完成“一化三改”的任务10年到15年。也就是说,过渡时期总路线要管10年到15年。结果,写进宪法后的4年就被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取代,开始向社会主义迈进了。
 
  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是中国共产党的八大二次会议上制定的,但它是建国以后逐渐形成的,在1958年3月9日到25日的成都会议起了重要作用。
 
一、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高潮
 
  从马克思、列宁、斯大林到毛泽东,都有一种思想倾向,总是过早地估计革命胜利的到来。人们称为“急性病”。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认为欧洲的革命危机迫在眉睫。列宁论证了资本主义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曾想直接从当时的俄国直接过渡到共产主义。受挫以后转而实行新经济政策。但他对共产主义的到来也估计过早。他在1920年《青年团的任务》中排了这样一个时间表:“现在已经50岁的这一代人,是不能希望看到共产主义了,那时候他们都死了。至于15岁这一代人可以看到共产主义社会,也要亲身建设这个社会。”按列宁的估计,20世纪30-40年代,就可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1936年斯大林就宣布苏联已经建成了社会主义。1952年又宣布,苏联已处于逐步向共产主义过渡的时期。马克思列宁主义者都有急性病,这种急性病还相互影响,相互促进。他们其所以有急性病,是因为他们看不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纠错机制。即政治上的民主制度和经济上的市场制度能够对所谓“资本主义的固有弊端”不断自动地进行纠正。这正是他们认识上的盲点。这个盲点也造就了他们所设计的社会制度的根本缺陷:对市场的敌视和对民主的轻视。
 
  旧中国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领导人迫切地希望尽快地改变中国的面貌,总想事情办得快一点:快一点实行城市经济的社会主义改造,快一点实现农业集体化,快一点发展农业、工业、教育事业和其它事业。但是,为了实现这种愿望,领导人往往不顾客观现实的可能性,认为只要大搞群众运动,什么事情都能办成。由于缺乏民主的决策制度,第一把手毛泽东的意见占绝对支配地位。直接负责经济工作的几位领导人,知道很多主观愿望行不通,有一些切合实际的想法,但这些想法不仅得不到自由表达,反而被指摘为“右倾思想”。毛泽东一批评右倾,多数人就附和,形成强大的政治压力。在这种政治气氛下,了解实际情况的领导人,要坚持自己正确的认识,不仅仅是面对毛泽东的批评,也面对众多人的批评。这样,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正确认识,转而附和毛泽东,从而使毛泽东的认识更偏离实际。他更强调“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更强调“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敢想,敢说,敢做”,认为只要有了这样的精神状态,就能把事情办好办快。从这种指导思想出发,毛泽东一直批判经济建设中的“右倾保守”思想。
 
  1955年12月5日下午,在中南海西楼会议室,刘少奇向在京的中央委员、党政军各部门负责人传达了毛泽东关于批判右倾保守思想、争取提前完成过渡时期总任务的指示,参加会议的有120多人。刘少奇传达的大意是:
 
  毛主席说:“我们要利用目前国际休战时间,利用这个国际和平时期,再加上我们的努力,加快我们的发展,提早完成社会主义工业化和社会主义改造。”关于八大的准备工作,毛主席提出,“中心思想是要讲反右倾思想,反对保守主义”……毛主席说:“我们可以有几条路前进,几条路比较一下,要选择比较合理、正确的路线。”按常规走路,时间拉得长,成绩不大,这是保守路线。现在各方面的工作都落后于形势的发展,我们有不少同志正在走这条保守的路线.……客观事物的发展是不平衡的,平衡不断被冲破是好事。不要按平衡办事,按平衡办事的单位就有问题。
 
  据上引资料,在这个会上,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听了传达之后,表示拥护毛泽东的看法,他还当场念了一幅对联,表示对毛泽东批评右倾保守的体会。上联是:客观可能超过了主观认识:下联是:主观努力落后于客观需要。他还说:“新大陆早已存在,我们发现得太晚了。”他要求各部委按照1967年粮食总产量1万亿斤的精神,修改原来拟定的各项计划指标。
 
  按照现代的语言来说,当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是想搞“超越式发展”。对当时的中国贫困落后的现状来说,谁都想“超越式发展”。如果有好的制度、好的思路,“超越式发展”也可能成功。问题在于,当时中国缺乏权力制衡机制,又是舆论一律,当权力中心提出一个指导思想以后,只有一个方向的力量推动,只有一个方向的舆论作动员,只有“正反馈”,没有“负反馈”。最高领导人只能得到他喜欢的信息。这就很容易把这种思路推向极端。按照刘少奇的上述传达,毛泽东要“批判各方面的右倾保守思想”,批判的范围涉及到经济建设的各个领域。更为重要的是,在农村通过集体化剥夺农民,限制农民的自由:在城市通过国有化剥夺民有企业,消灭民间的经营活动。这实际是从根本上消灭了经济发展的动力和活力。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不仅希望经济发展快一点,更希望消灭经济发展的活力和动力也快一点。这样做,哪里还能实现“超越式发展”?
 
  在1955年12月27日定稿的毛泽东著作《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高潮》序言中指出,现在的问题是:右倾保守思想在许多方面作怪,使许多方面的工作不能适应客观情况的发展,中国工业化的规模和速度,已经不能完全按照原来所设想的那个样子去做了,都应当适当地扩大和加快。序言中还说:“在第三个五年计划完成的时候,即到1967年,粮食和许多其它农作物的产量,比较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的最高年产量,可能增加百分之一百到百分之二百。”
 
  1956年1月经最高国务会议通过了《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农业部部长廖鲁言对这个纲要作了说明,“说明”的稿子是经毛泽东审定的,“说明”指出,到1967年,全国粮食总产量将达到1万亿斤。共和国成立以前粮食(包括大豆)最高年产量是1936年的3000亿斤,增加200%,即9000亿斤。事后的实际情况是,1967年粮食总是量只有4374亿斤,不到毛泽东提出的目标的一半。直到1993年才达到9000亿斤。当时毛泽东讲1967年粮食产量达到1万亿斤也是组织人算过账的。不过,算账时从好的方面想得多,从不利的方面想得少。这个纲要还规定,从1956年算起,5年到7年内,基本扫除城乡居民中的文盲。然而,事实却是,2000年进行的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是年中国文盲人口8507万人,文盲率为6.72%。要说“冒进”的话,这个序言中的粮食指标“冒进”了近30年,扫盲计划“冒进”了100年。所以,毛泽东后来说,他这篇序言,是“冒进”的罪魁祸首。
 
  在各方面批判“右倾保守”的精神下达后,国务院各部也不顾各自的实际情况,唯恐紧跟不快,急急忙忙地修改了1955年夏季在北戴河汇报时提出的第三个五年计划(到1967年)的指标。如粮食计划由6000亿斤提高到9500亿斤(加上大豆为1万亿斤):棉花由5600万担提高到1亿担:钢由1800万吨提高到2400万吨:煤由28000万吨提高到33000万吨。有的部干脆把上述指标的完成时间由1967年提早到1962年。国家计委,作为全国经济计划的权威部门,本来有审查计划、搞好综合平衡的责任,但是,各部提出的高指标报到国家计委以后,在政治高压力气氛中,他们怕人说自己“右倾保守”,不敢行使自己的职责,不敢提出不同意见。1956年1月14日,以国家计委的名义,把这个高指标的计划,报送了中共中央和国务院。
 
  有了国家计委提交的这个激动人心的计划,毛泽东心里更有底了。在1956年1月的多次讲话中都讲到,美国那点东西,1亿吨钢,几百个氢弹,算不了什么,中国要超过他,第一步是接近他。
 
  1956年2月14日开始,34个部委向中共中央汇报。这些汇报也是在批评“右倾保守”的政治气氛下进行的,汇报的内容大多是毛泽东爱听的。听汇报时毛泽东很兴奋,不停地插话,不停地鼓劲,说“中国工业的发展速度可以超过苏联”,说“中国有两条好处,一曰空,二曰白,一点负担都没有。美国华盛顿时代也是白,所以发展起来是很快的。苏联开始也是白。”(后来发表时改为“一穷二白”)这些插话向下传达后,进一步提高了各部委、各省市搞高指标的温度。
 
  毛泽东如此急于建成社会主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就是他要同赫鲁晓夫争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袖地位。斯大林1953年逝世之后,苏联领导层几经反复,1954年赫鲁晓夫终于取得了比较稳固的地位。但是,毛泽东看不起赫鲁晓夫。朝鲜战争胜利以后,他的地位显然提高了,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他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他虽然口头上一再说社会主义阵营要“以苏联为首”,但在内心想取而代之。而要当社会主义阵营的“头儿”,中国的社会主义必须走在其它社会主义国家前面。毛泽东说要超英赶美,其实,他最想超的就是苏联。对毛泽东这一动机,李锐、沈志华的著作中都有较深入的研究。
 
二、周恩来带头反“冒进”
 
  冒进,是指走得太快,不顾条件、不顾后果冒然前进。反对经济建设上的冒进是1956年初提出的,一直延续到1957年初。反冒进的主要人物是国务院的一些主持经济工作的领导人。因为速度太高带来了很多难以解决的难题。而这些难题必须由他们来解决。他们是实际工作者,他们更多地从现实角度考虑问题。他们是周恩来、陈云、李先念、薄一波等人。这批人以后发展为中国的“务实派”的主力,在毛泽东和周恩来逝世后的八十年代,他们成为左右中国经济政策的主导力量,对中国的命运起着决定性作用。这是后话。
 
  在批判右倾思想的形势下,从1955年开始,在经济建设中出现了层层抬高经济指标的势头。特别是基本建设规模越来越大,项目越来越多。第一个五年计划(1953-1958)规定,5年内限额以上的基本建设项目694个,建成的455个,后来基本建设项目追加到745个,建成项目追加到477个。几个月以后,又将建设项目追加到800个,建成项目追加到500多个。1957年的基本建设投资原来是121亿元,比上一年增加了32%,后来又增加到170亿,180亿。基本建设项目一多,资金,钢材,水泥,设计等方方面面都显得十分紧张。各省市也大大地追加了基本建设项目。主持国务院工作的周恩来感到“各方面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压力很大。从他这个岗位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很多计划超越了客观条件许可的范围,很多部门正在做客观上做不到的事情。他指出现在“有急躁冒进的现象”。
 
  1956年2月6日,周恩来、李富春、李先念研究,决定在计划和财政会议上,把指标“压一压”,他们商定把1957年基本建设投资由原来要求的180亿元压缩到147亿元。压缩以后的这个数字还是比上一年增加了68%。
 
  2月8日,周恩来在国务院第24次全体会议上说:“现在有点急躁的苗头,这需要注意”“超过现实可能和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提,不要乱加快,否则就很危险。”“领导者的头脑发热了的,用冷水洗洗,可能会清醒些。各部专业会议提的计划数字都很大,请大家注意实事求是”。
 
  1956年4月中旬,周恩来、陈云还感到指标太高。但4月下旬毛泽东在颐年堂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主张再追加20亿元的基本建设投资。周恩来不同意毛的意见,说这样会造成物资供应紧张,增加城市人口,会带来一系列困难。毛泽东最后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宣布散会。会后周恩来找毛,说,我作为总理,从良心上不同意这个决定。这句话使毛很生气。不久,毛就离开了北京。从5月起,周恩来从防止冒进转向纠正冒进,5月11日,他在国务院全体会议上断然提出:“反保守、反右倾从去年8月开始,已经反了八九个月,不能一直反下去了!”
 
  1956年5月,中共中央开会研究6月召开的一届人大三次会议的预算报告,决定经济发展既要反保守,又要反冒进,坚持在综合平衡中稳步前进的方针。根据中央这个会议的意见,6月3日,财政部提交给政治局讨论的预算报告初稿中,写进了“在反对保守主义的时候,必须同时反对急躁冒进倾向。”的文字。6月10日,在刘少奇的主持下,政治局会议基本通过财政部提交的这个初稿。并指定胡乔木根据讨论的意见加以修改。在政治局会议的修改稿中,明显地加重了反冒进的份量。在这期间,又把1957年的基本建设投资由147亿元进一步压缩到140亿元。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宣传部主持起草《人民日报》社论,题为《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其中有这样的话:“急躁情绪成为当前的严重问题,因为它不但存在于下面干部中间,而且首先存在于上面各系统的领导干部中间,下面的急躁冒进很多是上面逼出来的。全国农业纲要40条一出来,各系统都不愿意民别人说自己右倾保守,都争先恐后地用过高的标准向下布置工作,条条下达,层层下达,甚至层层加重,下面便受不了。现在中央已经采取措施,纠正这种不分轻重缓急、不顾具体情况的急躁情绪。”这个稿件的初稿由中宣部王宗一起草,中宣部经过多次讨论,经过刘少奇、陆定一、胡乔木三人修改,于6月20日在《人民日报》一版头条登出。在发表前,送毛泽东审阅,毛泽东在上面批了四个字:“我不看了”。
 
  由于周恩来等人反“冒进”,来势汹涌的追求高速度的浪潮被遏制住了。但是1956年经济还是有冒进的问题。基本建设、职工人数等方面还是增长过快,以致财政第一次出现了10亿的赤字。在编制第二个一年计划和1957年经济计划时,周恩来等人还继续坚持反冒进,把一些过高的经济指标压了下来。
 
  1956年9月5日到27日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第八次代表大会。刘少奇作了政治报告。“八大”通过的这个政治报告实际是政治上的反冒进。报告中有两个估计:
 
  一个是对阶级关系的估计:“我国的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已经基本上解决。几千年来的阶级剥削制度的历史已经基本上结束,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在我国已经基本上建立起来了。”从这个估计中可以得出阶级和阶级斗争已经消灭的结论。
 
  在上述估计的基础上,对中国国内主要矛盾的估计:“我们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从这个估计中可以得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结论。
 
  在“八大”上通过的、周恩来作的关于第二个五年计划建议的报告中提出,“根据需要和可能,合理地规定国民经济发展速度,把计划放在既积极又稳妥可靠的基础上”,强调“党的任务,就是要随时注意防止和纠正右倾保守的或左倾冒险的倾向,积极而又稳妥可靠地推进国民经济的发展。”这个表面上两面都反的说法,在当时就是反冒进。
 
  周恩来等人的反冒进,中共“八大”的决议,和毛泽东的认识有些不一样。如果是在民主制度下,毛泽东必须放弃自己的主张,服从“八大”的决议。否则,他只能辞职下台。但是,中国是一个王权思想影响很深的国家,制度构架已经把毛泽东放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而且地位极其稳固。毛泽东是不会允许臣下违背他的意愿的。他对周恩来等人的反冒进不满,对“八大”的决议不满。他不仅要对反冒进进行还击,还要否定“八大”提出的一整套方针和路线。在这个制度条件下,他有力量做这件事。他在等待条件和时机。
 
三、毛泽东批评“反冒进”
 
  批评反冒进的条件终于有了。1957年下半年,国际社会主义阵营的“波兰事件”和“匈牙利事件”已经过去,国内的反右派斗争已经结束,“一五”计划完成,农村出现了冬季农田水利建设的热潮。
 
  毛泽东开始反击了。
 
  1957年10月9日,在中共八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第三次全体会议上,毛泽东向全体中央委员作了《做革命的促进派》的高调讲话。他说:
 
  去年这一年扫掉了几个东西。一个是扫掉了多、快、好、省。不要多了,不要快了,至于好、省,也附带扫掉了。好、省我看没哪个人反对,就是一个多,一个快,大家不喜欢,有些同志叫“冒”了……我们总是要尽可能争取多一点,争取快一点,只是反对主观主义的所谓“多”、“快”。去年下半年一股风把这个口号扫掉了,我还想恢复。请大家研究一下。
 
  还扫掉了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这个“四十条”去年以来就不吃香了,现在又“复辟”了。
 
  还扫掉了促进委员会。我曾经说过,共产党的中央委员会,各级党委会,还有国务院,各级人民委员会,总则言之,“会”多得很,其中主要是党委会,它的性质究竟是促进委员会还是促退委员会?应当是促进委员会。我看国民党是促退委员会,共产党是促进委员会。去年那股风扫掉的促进委员会,现在可不可以恢复?如果大家不赞成恢复,一定要组织促退委员会,你们那么多人促退,我也没办法…….要促退我们的,是那个右派章罗联盟。
 
  毛泽东把“反冒进”的人说成是“促退委员委”,并且和国民党、和右派“章罗联盟”挂上钩,这是具有很大杀伤力的说法。批评了经济建设中的反冒进以后,毛泽东转向了政治。他不动声色地否定了“八大”决议中关于国内主要矛盾的估计。他说:
 
  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毫无疑问,这是当前我国的主要矛盾……现在是社会主义革命,革命的锋芒是对着资产阶级,同时变更小生产制度即实现合作化,主要矛盾就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概括地说,就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矛盾。“八大”的决议没有提这个问题。“八大”决议上有那么一段,讲主要矛盾是先进的社会制度和落后的生产力的矛盾。这个提法是不对的。
 
  一个人轻而易举地推翻党的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坚持,没有遇到一点阻力,可见在中国共产党内没有一点民主气息,可见在他身边工作的“战友”们都是他驯服的臣下。既然党代会的重大决议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否定,他的任何意见都会被他的臣下附和,并奉之为金科玉律。
 
  而就在这次会上,在毛泽东讲话之前,周恩来还坚持“既反保守,又反冒进”的观点。毛泽东话音一落,原来主张反冒进的人噤若寒蝉,再不敢说反冒进了。
 
  毛泽东推翻“八大”决议中的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重要判断,强调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矛盾,在领导干部中是有基础的,党的干部大多数是阶级斗争的专家,一提起阶级斗争就十分兴奋,就会摩拳擦掌,感到大有作为。毛泽东举起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矛盾这把刀子,为1958年以后压制不同意见,准备了武器。
 
  中共八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第三次全体会议以后,于11月13日,又以《人民日报》社论的形式,把批评反冒进的问题向全民公开。这篇题为《发动全民,讨论四十条纲要,掀起农业生产的新高潮》的社论说,“有些人害了右倾保守的毛病,像蜗牛一样爬行得很慢”:“有右倾保守思想的人……认为农业发展纲要是‘冒进’了。他们把正确的跃进看成了‘冒进’。”
 
  1957年11月,毛泽东率团出席了在莫斯科召开的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在这次会上,他受到苏共中央书记赫鲁晓夫的启示,提出超英赶美的问题。11月6日,赫鲁晓夫在最高苏维埃会议上宣布,在以后的15年中,苏联不仅能赶上,并且能够超过美国目前的主要产品产量。11月18日,毛泽东在莫斯科会议上说:“赫鲁晓夫告诉我们,15年后,苏联可以超过美国。我们也可以讲,15年后,我们可能赶上或超过英国。因为我和波立特、高兰同志谈过两次话,我问过他们国家的情况,他们说,现在英国年产钢2千万吨,再过15年,可能爬到3千万吨。中国呢?再过15年,可能是4千万吨,岂不超过英国了吗?”毛泽东设想1973达到4千万吨钢的产量,实际上,中国的钢产量直到1983年才达到4000万吨。毛泽东提的指标“冒进”了10多年。但是,毛泽东的这一重大设想事前和事后都没有经过中共中央和国务院的讨论和分析,没有组织专家论证,1957年12月2日,在中国工会第8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致祝辞,公开宣布了毛泽东的这一设想,从而成为全党、全国的指导思想。
 
  毛泽东那时认为北京空气沉闷,华东空气活跃,想用地方促中央。他1957年12月8日离京,到华东住了一个月。在此期间,他通过浙江省委第一书记江华的文章和上海市委第一书记柯庆施的文章,把他在中共八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第三次全体会议上对国内主要矛盾的看法,在《人民日报》上公布于世。这两位省领导人对毛泽东的思想跟得紧,跟得快。紧接着是杭州会议。1958年1月3日和1月4日,毛泽在杭州会议上发表了两次讲话。他用安徽一个冬季就挖了16亿方土,超过7年的土方数量的事例【这是一个假数字,本书《安徽不安》一章有介绍】,说明原来的计划太低了,太保守了,应该批评右倾保守。他还说,批评右倾保守就很舒服,愈批评愈高兴。第二个五年计划第三、四、五年就要修改,愉快地批判右倾。1956年工业增长了31%,没有1956年的突飞猛进,就不能完成五年计划。他要求各地开展比赛。今年三月比一次,夏季比一次,到十月开党代会再比一次。省与省比,县与县比,社与社比。比输了活该。他说,上海提要有干劲,很好。《浙江日报》社论《是促进派,还是促退派》,《人民日报》要转载。他还说,趁热打铁,这是策略性的。不能隔得太久,不能断气,不能去建立“新民主主义新秩序”,如果建立了,就得花力气去破坏。

四、南宁会议:毛泽东说周恩来离右派只有50米

 
  1958年1月6日,毛泽东到了广西的首府南宁。11日到22日召开南宁会议,由毛泽东亲自主持。会议在是在一座高大的平房式别墅里召开的。这座别墅是越南领导人胡志明常住的地方。这个会把批评反冒进推向了高潮。
 
  为了批评反冒进,会上把周恩来、李先念1956年有关反冒进的讲话,1956年6月20日题为《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的《人民日报》社论,作为参考材料印发给与会者,作为批评反冒进的“靶子”。在印发到会上的《人民日报》社论前面,毛泽东在文章上划了很多横线、波线、竖线、三角,加了很多批语:“庸俗的辩证法”、“尖锐地针对我”、“既然干部走至了极端,不是方针错了吗?”、“批了右没有?”、“庸俗的马克思主义”等。他在南宁会议上的讲话中说:“这里一篇反冒进的社论,既要反右倾保守,又要反急躁冒进,好像‘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实际重点是反冒进的。这篇社论,我批了不看二字,骂我的,为什么要看?社论针对谁?是针对我的‘序言’提出的批评。”他说的序言是毛泽东为《农业社会主义高潮》一书写的序言。作为南宁会议批判材料的还有周恩来1956年11月10日在八届二次会议上《关于1957年计划的报告》的节录。
 
  1月11日晚,毛泽东先从“红”与“专”讲起。他强调“又红又专”,“红”是指政治好,“专”指业务好。他说,我们是搞“虚业”的,你们是搞“实业”的,“实业”和“虚业”要结合起来。搞“实业”的,要搞点政治,搞“虚业”的,要研究点“实业”…….管“实业”的人当了大官、中官、小官,自己早以为自己红了,钻到那里面去出不来,义理之学也不讲了。如反冒进。
 
  他说:不要提反冒进这个词,这是政治问题。一反就泄了气,6亿人一泄气就不得了。“库空如洗”、“市场紧张”,多用了人,多花了钱,要不要反?这些东西要反。如果当时不提反冒进,只讲十个指头中有一个指头生了疮,就不会形成一股风。这股风吹掉了三个东西:一是多快好省,二是四十条纲要,三是促进委员会。这些属于政治问题,而不是属于业务。
 
  十个指头问题要搞清楚,这是关系6亿人口的问题。究竟成绩是主要的还是错误是主要的?是保护热情,鼓励干劲,乘风破浪,还是泼冷水、泄气?这一点被右派抓住了,来了一个全面的反冒进。
 
  “十全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是毛泽东常用的说法。在以后的几年中,这个说法成了各级领导人掩盖工作中缺点错误的借口,谁揭露工作中的问题,就说谁没有分清十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就说谁“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讲到这里,他回答“右派”对他的指摘:
 
  陈铭枢批评我“好大喜功,偏听偏信,喜怒无常,不爱古董”。张奚若批评我“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轻视过去,迷信未来”。过去北方亩产一百多斤,南方亩产二三百斤,蒋委员长积二十年经验,只给我们留下四万吨钢。我们不轻视过去,迷信将来,还有什么希望?偏听偏信,不偏听不可能,问题是偏听资产阶级还是偏听无产阶级。有些同志偏得不够,还要偏。不爱古董,这是比先进还是比落后的问题。古董总是落后一点嘛!一般是后来居上,不是今不如古。古董不可不好,也不可太好。北京拆牌楼,城墙打洞,张奚若也哭鼻子,这是政治问题。对陈铭枢和张奚若等的这种不同看法,毛泽东在各种场合反驳过多次。对“好大喜功”的回答是:“好六亿人民之大,喜社会主义之功,有什么不好?”
 
  在1月12日的讲话中,毛泽东说他在1955年12月发表了《农业社会主义高潮》一书的序言,成了冒进的罪魁祸首。在这次讲话中毛泽东说:“为三年有个曲折,右派一进攻,把一些同志抛到和右派差不多的边缘,只剩下50米。”这是说周恩来的。这一天周恩来在北京接见三批外宾。13日,周恩来一到南宁,就嗅到会议不同寻常的气氛。他作好了挨批的思想准备。
 
  1月13日晚上,毛泽东约周恩来、刘少奇谈话,直到深夜。16日会上,毛泽东拿出柯庆施的文章《乘风破浪,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上海》大加称赞。这是柯庆施1957年12月25日在上海党代会上作的报告,毛泽东曾作过修改,并要《人民日报》全文刊登。毛泽东说:“这一篇文章把我们都压下去了。上海的工业总产值占全国的五分之一,有一百万无产阶级,又是资产阶级集中的地方,资本主义首先在上海产生,历史最久,阶级斗争最尖锐。这样的地方才能产生这样的文章。”他问周恩来:“恩来同志,你是总理,这篇文章你写得出来写不出来?”看到毛泽东的目光,周恩来说:“我写不出来。”毛泽东又说:“你不是反冒进吗?我是反反冒进的!”,听了毛泽东的话,周恩来和几位副总理坐卧不安。
 
  在南宁会议上,柯庆施、康生、李井泉也附和毛泽东,批评反冒进。王任重在会上受到毛泽东的表扬,陶铸表示“要赶上柯老”。对反冒进的批评,使会上气氛很紧张。李先念紧张得睡不着觉,吃安眠药。大家心里纳闷:这到底批评谁?刘少奇说,主席是批评管经济工作的几个人的。1月17日晚上,毛泽东约李富春、李先念和薄一波谈话,明确讲批评主要是指陈云的(陈云没有参加南宁会议)。1月19日,毛泽东单独与周恩来谈了一次话,接着开全体大会,次日凌晨一时结束。不知周恩来是顾全大局还是以退自保,在这次会上主动作了检讨。他说:反冒进是一个问题、一段时间(1956年夏季到冬季)带有方针性的动摇和错误……这是一种右倾保守主义思想。.是与主席的促进方针相反的促退方针。这一反冒进的错误,我要负主要责任。
 
  在1935年以前,周恩来在党内的地位一直在毛泽东之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周恩来和毛泽东的关系,成了君臣关系。周恩来主动把自己放在宰相的位置,经常放弃自己的看法顺从毛泽东。周恩来的顺从,更使毛泽东的认识沿着错误的思路继续发展。南宁会议及以后的一段时间,周恩来被毛泽东压得非常痛苦,在中共八大二次会议结束以后,他决定辞职。到目前为止,研究者还没有看到周恩来写的辞职报告,也没有看到别人记录下他的口头辞职报告。但在档案中却留下了中共中央讨论他辞职问题的简要记录。1958年6月9日,毛泽东在中南海游泳池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就周恩来提出“继续担任国务院总理是否适当”等问题进行讨论,同时讨论还讨论彭德怀的“不担任国防部长”的辞职要求。出席会议的有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林彪、邓小平、彭真、彭德怀、贺龙、罗荣桓、陈毅、李先念、陈伯达、叶剑英、黄克诚。与会者一致认为:周恩来“他们应当继续担任现任工作,没有必要加以改变。”。
 
  1月21日,毛泽东在南宁会议上作总结报告,主要讲要作方法六十条。形成正式文件时,题名为《工作方法六十条》,在这个文件中,要求各级领导对经济指标实行“两本账”制度:“中央两本账,一本是必成的计划,这一本公布:第二本是期望完成的计划,这一本不公布。地方也有两本账。地方的第一本就是中央的第二本,这在地方是必须完成的:第二本在地方是期望完成的。评比以中央的第二本账为标准。”这样,从中央到省、地、县、乡,上级的期望完成账变成下级的必须完成账,各级计划层层加码便成了正常制度!在这样的制度下,即使中央指标不高,层层加码到了基层,也变得极为沉重而难以实现了,何况中央还不断提出高指标?由此而给基层干部带来的巨大压力,成为“高指标”、“浮夸风”也就难免了。
 
五、成都会议:总路线已有雏形
 
  1958年3月9日召开的成都会议,是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只请部分省委书记到会。会址是成都金牛坝宾馆。会议3月26日结束。在成都会议上,毛泽东始终处于兴奋状态。在18天的会议中,除了在听各省汇报时不断插话外,一连发表了六次长篇讲话。参加会议的吴冷西回忆说,当时毛泽东“真可谓思如泉涌,气若长虹,高屋建瓴,势如破竹。”
 
  成都会议是在南宁会议一个月以后,由于南宁会议的贯彻,全国各地已经出现了“批右倾,争跃进”的潮头,各省和中央各部重新修订计划,再次提高原来的指标,并纷纷上书毛泽东表态。河南省委书记吴芝圃的报告说:
 
  毛主席不断革命的指示,从理论上、思想上解决了能不能跃进、敢不敢跃进的问题,打破了庸俗的“平衡论”,粉碎了“反冒进”(就是反跃进)的观点,以最锋利的马克思主义武器把我们武装起来,乘风破浪,跃进再跃进。
 
  成都会议和南宁会议的基调一样,批评反冒进,鼓劲,为形成“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的总路线”继续统一思想。看到大跃进的潮头已起,在成都会议上,毛泽东也不是完全讲一面话,他大讲辩证法,也讲了不要指标太高,要留有余地的话。但他总的精神是鼓劲,他的另一面的话就被人们理解为策略性的。
 
  他说,两种方法比较,一个是马克思主义的“冒进”,一个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反冒进”,究竟采取哪一种?我看还是采取冒进。他强调“做工作要轰轰烈烈,高高兴兴,不要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搞社会主义有两条路线:是冷冷清清、慢慢吞吞好,还是轰轰烈烈好?”很明显,冒进是轰轰烈烈,反冒进是冷冷清清。
 
  在成都会上,毛泽东反复讲要解放思想,敢想敢干。他特别鼓励年轻人敢想敢干。他举了古今中外很多名人的例子,说明“自古以来,创新思想、学派的都是学问不足的年轻人。”“历史上总是学问少的人推翻学问多的人。”他还号召人们要敢于突破原有的条条框框,大胆地创新。“一切正义的、有生命的东西开始都是违法的”。毛泽东这种说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在当时的制度条件下,这些话传达到基层以后,一大批无知的年轻人,在大跃进中为所欲为,为了完成某一政治任务而不顾其它,成了一支巨大的破坏力量。
 
  毛泽东在会议上讲到要跃进,但不要空喊,要有办法,有措施。否则,指标很高,实现不了。他说,有的高指标没有实现,是主观主义,但无大害处,屁股不要打得那样重。现在不是去泼冷水,而是提倡实报实说。他还说,建设速度,是个客观存在的东西,凡是主观、客观能办到的,就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但办不到的不要勉强。现在有股风,是十级台风,不要公开去挡,要在内部讲清楚,把空气压缩一下。要去掉虚报、浮夸,不要争名,而要务实。毛泽东要求,要宣传丰收的例子,搞几十个、百把个例子,来说明对立统一如何转化的概念,才能搞通思想,提高认识。毛泽东没有料到,他要求宣传“丰收例子”,引发了各地大放“卫星”,都变成了浮夸的典型。对这些浮夸典型,人们又不敢“泼冷水”,不敢“打屁股”,所以愈演愈烈,终于成了危害极大的“浮夸风”。
 
  在“气若长虹,势如破竹”的毛泽东面前,刘少奇唯恐紧跟不及,他说:
 
  主席比我们高明得多,不论从思想、观点、作用、方法哪一方面,我们都比他差一大截。我们的任务是认真向他学习,应当说是可以学到的,不是“高山仰止”,不是高不可攀的。当然,主席有些地方,我们是难以赶上的,像他那样丰富的历史知识,那样丰富的理论知识,那样丰富的革命经验,记忆力那样强,这一切不是谁都可以学到的。
 
  他附合毛泽东的想法说:“急性病是超过实际可能性的问题,慢性病是落后于运动的问题,人们往往看到急性病,而忽视慢性病的危害,应当认识慢性病所造成的损失,绝不亚于急性病。”“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速度到底应当多快呢?现在还难以预料,从当前来看,右倾保守还是主要的。”
 
  3月25日,周恩来又一次对反冒进的“错误”作检查。他说:
 
  我负主要责任提出的反冒进报告,就是对群众生产高潮这个主流泼了冷水,因而不是促进而是促退,不是多、快、好、省,而是少、慢、差、费,四十条也被打入了冷宫,这就是问题的本质。
  反冒进的错误在于将一个指头当作多个指头,没有给群众高潮撑腰、想办法,而是重重限制、层层束缚。但是,我当时却没有这样认识,以后才逐渐认识这是在社会主义建设问题上方针性的错误。
 
  毛泽东的两位重臣如此低三下四,他的任何意见也就完全可以畅通无阻了。在刘、周之下的官员们也都作了检查。3月21日,陈云在会上作了较长的发言,检讨了反冒进中的错误。陈伯达作了长篇发言,用理论的语言把毛泽东的想法“科学化”,还提出“一天等于20年”的口号,得到毛泽东的支持。
 
  陶铸在3月18日的发言中提出解决“搞社会主义的立场问题”,他举例说,合浦专区县以下干部大概有80%的干部搞社会主义是有困难的。毛泽东插话说,这个问题全国也没有解决。陶铸表白说“前两年反冒进,我没有反,我是被反的”。3月19日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在会上受命与没有到会的河南、湖南两省联系,显得不同于一般省委书记。他的发言,不仅讲湖北,还讲河南。他说:“速度到底有多快?我的看法,农业也好,工业也好,发展速度是非常迅速的,其快的速度,不是我们在平常情况下能估计到的。”“不管河南也好,湖北也好,增产确实不是平常的速度。湖北今年麦收要比去年增产50%-70%。”“一个礼拜一个县就车子化了,群众性的工具改革成果很大。”王任重表白说:“我们没有反冒进,我们查了报纸、会议文件、记录,从全年看,省委总的方向上是反保守的。”
 
  在成都会议上,所有反冒进的人都放弃了自己的意见,全都向毛泽东臣服:没有反冒进的或被反的纷纷表功。与会者千方百计地迎合毛泽东,讨好毛泽东,并且把他的想法向更为极端发展。
 
  成都会议对“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在这次会上毛泽东多次提到“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将它与“多快好省”连在一起,称之为“总路线”。在3月25日,中共中央将提交给八大二次会议的《报告草稿》提交给与会者讨论。《报告草稿》中,毛泽东将一段话修改为“今后我们的任务,是要贯彻执行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提出的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为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而奋斗。”并批示:“此件可用。略有修改。或者还需作某些修改,可由少奇同志及小平同志斟酌处理。”
 
  成都会议通过的37个文件中,其中之一是《关于把小型的农业合作社适当地合并为大社的意见》,这个文件对人民公社的出现,起了重要作用。
 
  成都会议把个人崇拜提到了新的高度。在这次会议上,3月10日,毛泽东讲到“个人崇拜”问题。他先若有所指地说:“有些人对反对个人崇拜很感兴趣。”然后说:
 
  个人崇拜有两种:一种是正确的崇拜,如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正确的东西,我们必须崇拜,永远崇拜,不崇拜不得了。真理在他们手里,为什么不崇拜呢?我们相信真理,真理是客观存在的反映。一个班必须崇拜班长,不崇拜不得了。另一种是不正确的崇拜,不加分析,盲目崇拜,这就不对了。反对个人崇拜的目的也有两种,一种是反对不正确的崇拜,一种是反对崇拜别人,要求崇拜自己。
 
  在“政教合一”的制度下,权力中心就是真理中心。毛泽东时代的制度就是“政教合一”的制度。在这个制度下,谁的权力最大,谁就代表真理,最高领导人就是真理的化身。毛泽东说要崇拜真理,实际就是要别人崇拜他自己。他在这次讲话中还借用列宁的话说“与其让你独裁,不如让我独裁。”按照他的逻辑,独裁是合理的。
 
  毛泽东提倡个人崇拜,其它人积极表态效忠。3月18日,陈伯达在发言中把个人崇拜提到理论高度,他:“应当把必要的权威同个人崇拜区别开来,这是两种不同的事,没有权威是不行的。”陈伯达引用恩格斯的《论权威》以后说,“权威问题,对马克思主义者来说,是一种常识,没有权威,革命就不能前进:正如没有舵手,轮船不能前进一样。任何阶级在每个历史时期,都有代表群众的中心人物和中心思想。马克思、列宁如此,毛泽东同志在中国也是如此。他是我们中国无产阶级思想的中心人物。”“我们是国际主义者,我们有权威,有代表人物,中心思想,但并不是个人崇拜。(毛泽东插话:怎么不是个人崇拜?你没有个人崇拜怎么行?你又承认恩格思,你又反对个人崇拜。我是主张个人崇拜的。就是说,正确的主张赞成,错误的主张反对。”陶铸说:“对主席就是要迷信”。柯庆施说:“相信毛主席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服从毛主席要服从到盲目的程度。”其他中央领导人也纷纷对毛泽东大加赞扬。有的说:我们的水平比主席差一截,应当相信主席比我们高明得多,要力求在自觉的基础上跟上…….主席的作用不是当不当主席的问题,不是法律上名誉上的问题,而是实际上的领袖。有的说:要宣传毛主席的领袖作用,宣传和学习毛主席的思想。高级干部要三好,跟好,学好,做好。有的说:毛主席的思想具有国际普遍真理的意义。
 
  毛泽东对反冒进的攻击还没有停止。4月上旬,毛泽东在武汉主持了一个汇报会,田家英后来说,武汉会议是成都会议的补充。在武汉会议上毛泽东继续批评反冒进。4月5日湖南省委书记周小舟发言时,毛泽东插话说,1956年下半年到1957年,来了个反冒进,搞得人不舒服。这个挫折有益处,教育了干部和群众,是反面教育。因为受了损失,是个马鞍形。反冒进是两个高潮中的低潮。4月8日,福建省委第一书记叶飞汇报时,毛泽东插话说,我们这样大的国家,老是稳、慢,就会出大祸,快一点就好些。对“稳妥派”的办法就是到了一定时候提出新的口号,使他们无法稳。“冒进”是稳妥派反对“跃进”的口号,我们要用“跃进”代“冒进”,使他们不好反对。毛泽东还说,还有些人可能是“观潮派”、“秋后算帐派”,如果今年得不到丰收,还会有人出来说“我早就有先见之明,还是我的对”。到那时又要刮台风的。党内中间偏右的人是“观潮派”,他们是“楼观沧海月,门对浙江潮”。在大跃进期间,“观潮派”、“秋后算账派”的帽子满天飞,都是从这里“批发”出去的。
 
  毛泽东并不是偏执狂,看到大跃进潮头已起,他还是讲了一些冷静的话。在武汉会议上,毛泽东告诫报纸不要动不动就宣传什么“化”,如“绿化”,“水利化”,还讲到“做事要留有余地”。但是,由于整个制度没有制衡力量,没有负反馈,毛泽东这些冷静的话,被人理解为这是方法问题、策略问题,他的思想实质还是要“化”,还是要把劲鼓“足”,“充分”调动一切力量。
 
  在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和政策形成过程中有这样一种现象:党的领袖提出一个指导思想以后,全党紧跟,并且通过舆论工具在全社会造成一种巨大的声势。在干部队伍中难免有偏激者或好走极端的人,而这种人常常得到重用。“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这是专制制度下必然现象。领袖的思想常被下面的人推向了极端。这时,领袖又出来说话,成为纠偏者,他显得比别人更英明,更清醒。但下面的人又“从本质上”理解他的这些“清醒”、“英明”的话,还是沿着原来的倾向走下去。在领导人眼中,走极端的人和不紧跟他的人相比,前者还是可爱一些。“右是立场问题,左是方法问题”,还说走极端的人有“朴素的阶级感情”。下面的人深知这一点,所以,领袖这些纠偏的话通常是不起作用的。
 
六、八大二次会议:总路线终于形成
 
  在一个党单独执政的情况下,这个党必须团结一致,必须统一思想。当然,思想只能统一在领袖的思想上去,团结只能团结在领袖周围。凡是与领袖不一致的,只能放弃自己的看法,服从领袖。如果个别领导人和领袖公开对抗,那就是“分裂党”。“分裂党”是十恶不赦的罪名。刘少奇、周恩来之所以对毛泽东百依百顺,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经过八届三中全会、南宁会议、成都会议,大跃进的势头已定。毛泽东高速度发展战略已被全党所接受。在成都会议上总路线的提法已初步形成,现在需要开一次党代会,把总路线确立起来。这就是八大二次会议。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半年前开了一个八届三中全会,现在又要开八大二次会议。这两个会有什么不同呢?八届三中全会的全称是“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八大二次会议的全称是“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前者是中央委员会,后者是全国代表大会。从法律地位上看,后者高于前者。
 
  八大二次会议是在1958年5月5日到5月23日在北京召开的。会上听取并讨论了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委员会作的工作报告,听取并讨论了邓小平的关于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的莫斯科会议的报告:听取了谭震林作的关于《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第二次修正案)》的说明:增选了中央委员。
 
  刘少奇的报告接受毛泽东在八届三中全会上提出的对国内主要矛盾的估计,正式否定了八大的决议。报告严厉批评了“反冒进”,指摘反冒进造成了生产建设上的“马鞍形”(即1957年低于1956年和1958年)。全面阐述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在阐述中,刘少奇特别强调速度,要求“尽可能地加快建设”,以以论战的语气尖锐地批评了“有些人说,提高建设速度会使人们过度紧张。”、“有些人怀疑多快好省的方针会造成浪费。”、“有些人担心执行多快好省的方针,会在经济上造成不平衡。”、“有些人怀疑农业生产究竟能不能高速增长。”等对高速度怀疑态度。刘少奇完全按照毛泽东的调子说:
 
  有人批评我们“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说得正对!难道我们能够不好6亿人民之大、喜社会主义之功吗?难道我们应当好小喜过,绝功弃利,安于落后,无为而治吗?
 
  刘少奇在报告中要求各级领导“真正地能够站在群众的前面,运动的前面”,对群众的热情“应当十分爱护,绝不允许向群众泼冷水。”
 
  在这次会上,毛泽东讲话四次,在5月8日的第一次讲话中,他广征博引,用古今中外成功者的故事,讲解放思想,无所畏惧,讲年轻人胜过老年人,讲学问少的胜过学问多的,讲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讲这些的目的还是超英赶美。会议期间,他在一份报告的批示中写道:“打掉自卑感,砍去妄自菲薄,破除迷信,振奋敢想、敢说、敢干的大无畏创造精神,对于我国7年赶上英国,再加8年或者10年赶上美国的任务,必然会有重大的帮助。”毛泽东当时可能没有想到,他提倡的“破除迷信”最后变成了全民破除科学:他提倡的“敢想敢干”变成了全民的蛮干,胡干:他提倡的“解放思想”最后变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狂想:他说的“高贵者最愚蠢”成了打击专家、学者的根据。
 
  在5月8日的讲话中毛泽东提倡“厚今薄古”。他表扬历史学家范文澜的文章《历史研究必须厚今薄古》,毛泽东这时站了起来,说:“这篇文章引了许多事实,证明了厚今薄古是我国的传统。引了司马光……可惜没有引用秦始皇。秦始皇主张‘以古非今者族’,秦始皇是厚今薄古的专家。”这时林彪插话说,秦始皇焚书坑儒,毛泽东反驳林彪说:
 
  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460个儒,我们坑了46000个儒。我们镇反,还没有杀掉一些反革命知识分子?我与民主人士辩论过,你骂我们是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秦始皇100倍。有人骂我们是独裁统治,是秦始皇,我们一概承认,合乎实际。可惜的是,你们说得还不够,往往要我们加以补充。
 
  毛泽东在5月17日的讲话主要是讲国内外形势。在讲到农村有人叫没有粮、油、布时,毛泽东说:
 
  这些你要加以分析,真的粮油布都没有了?柯庆施同志给我讲过,在江苏做过一次统计,1955年县、区、乡三级干部中。30%闹得最凶,替农民叫“苦”,说统购统销“统”多了,他们是哪些成份呢?这些干部的成份都是富裕中农,或者先是贫农、下中农,后来上升为富裕中农的。所谓喊农民苦,就是富裕中农苦。富裕中农想存粮,不想拿出粮来,想搞资本主义,就大叫农民苦。下边这样叫,地、省、市、中央没有人叫吗?没有人多多少少受家庭、农村的影响吗?问题是你站在哪个立场上看问题。是站在工人阶级、贫、下中农的立场上看问题,还是站在富裕中农的立场上看问题。
 
  毛泽东这段话堵住了干部的嘴,谁要说农民没有粮食吃,谁就是站错了立场。如果一个干部犯了立场问题的错误,他的政治前程也就完了。1958年冬天以后的三年大饥荒中,明明农村没有粮食,很多干部不仅不为民请命,反而还说农村有粮,原因就在这里。毛泽东和其他中央领导人不止一次讲过这样的话。
 
  讲到“准备对付灾难”这个问题时,毛泽东出人意料地讲到:
 
  假如党分裂,要乱一阵子。假如有人不顾大局,如高岗、饶漱石那样不顾大局,党就要分裂,他就要走到自己的反面,就会出现不平衡。当然最后还是可以平衡。不平衡走向反面就平衡。党代会代表,特别是中央委员更要注意,要顾大局,谁不顾大局,谁就会栽跟头。凡不顾大局搞分裂的,有什么好结果?……高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顾大局闹分裂有什么好处?不应当闹分裂,闹分裂是不对的。
 
  毛泽东在这里警告对总路线持怀疑态度的人要小心,如果和他不一致就没有好下场。周恩来彻底投降了,没想到一年以后又跳出个彭德怀出来“搞分裂”。这段话为庐山会议整彭德怀埋下了伏笔。
 
  对于反冒进的批评,在南宁会议和成都会议上已经很彻底了,在八大二次会议上,批评火力不减。周恩来、陈云再一次作检查。陈云在检讨中说“反冒进的错误是看不见和低估了当时群众生产高潮的伟大成绩,是夸大估计了当时财政和市场的紧张情况。”“如果不是得到毛泽东的及时纠正,听任这个错误发展下去,必将使命我们的事业受到很严重的损失。”周恩来在5月17日的大会发言中说:
 
  这次会议是一个思想解放的大会,也是一个充满共产主义风格的大会。大会的发言丰富多采,生动地反映了人民在生产大跃进、思想大解放中的建设奇迹和革命气概。真是一天等于20年,半年超过几千年。处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只要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就不能不为这种共产主义的豪情壮举所激动,也就不能不衷心地承认党中央和毛主席建设路线的正确。同时,也更加认识反冒进错误的严重。我是反冒进的主要负责人,应该从这件事中得到更多的教训。
 
  接着,周恩来再一次对反冒进作深刻的检查,还把反冒进的错误同右派进攻联系起来。他又以现身说法的方式,把话题转到对毛泽东的歌颂上:
 
  中国几十年的革命和建设的历史经验证明,毛主席是真理的代表。离开或违背他的领导和指示,就常常迷失方向,发生错误,损害党和人民的利益,我所犯的多次错误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反过来,做对了的时候和做对了的事情,又都是同毛主席的正确领导和领导思想分不开的。
 
  周恩来说毛泽东是“真理的代表”,在其它人的发言中也高度肯定毛泽东,整个会上对泽东的歌颂声不绝于耳。陶铸在发言中不仅歌颂,还要求全党学习毛主席著作。他说:
 
  要破除迷信,做到解放思想,必须在全党广泛地深入地学习毛主席著作。这几年来,我们的学习有教条主义偏向,过分强调学习外国的经典著作,而忽视了学习主席著作,这是不对的。毛主席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毛主席的著作是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光辉典范,在一系列的根本原理上,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因此,毛主席的著作,对于我们中国共产党人来说,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最好的教科书。……毛心席的著作不仅是我们取得革命胜利的伟大武器,而且是取得建设胜利的伟大武器。
 
  人们普遍认为,提倡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是林彪。实际上,陶铸比林彪早了好几年!读者可以对照一下,林彪几年以后说的话和陶铸的话何等相似,是不是林彪偷了陶铸的专利权?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在专制制度下,争相向皇帝献媚、争相邀功取宠,本来是正常现象。这是在专制制度下的必然现象。
 
  王任重发言的题目是《如何领导大规模的群众运动》,他从六个方面回答了这个问题。其中颇有新意的是“大辩论,大字报,大检查”:“干什么,辩什么,哪里不通哪里辩,方式灵活,田边地头,床头灶头,会内会外,父子、兄弟,夫妻、母女、婆媳之间,都可以辩。一场辩论之后,是非分明,工作好做了,落后保守容易克服,先进经验好推广了。”王任重这个“发明”很快在全国推广,辩论会实际是批判斗争会。这次会上毛泽东提倡的“插红旗”“拔白旗”风行全国,不知多少说真话的人被摧残在“大辩论”和“拔白旗”之中!
 
  柯庆施的发言内容是文化革命。他描绘了15年以后的美好情景:人人知书识理,大家都能读《资本论》,大家都懂得高等数学。苍蝇、蚊子、臭虫、老鼠、麻雀等等早已断子绝孙,每个生产队都有自己的李白、鲁迅和聂耳,共产主义的最后建成,也就离我们不远了。
 
  八大二次会议上的发言是惊人的一致。从5月8日开始大会发言,口头发言117人,书面发言140人,都表示完全拥护这条总路线。国务院有关部委的发言不仅完全支持总路线,还把已经很高的指标,再进一步调高。
 
  5月23日,会议作出决议:一致同意党中央根据毛泽东同志的创议而提出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
 
  在这次会上,大跃进已经开始。思想一旦统一,经济官员们急忙把总路线落实到具体建设指标之中。
 
  国家计委负责人李富春的发言题目是《赶上英国,再赶上美国,第二个五年计划是关键》,他把超英赶美的设想一一落实到令人振奋的指标数字上。这些指标得到了大会批准。他说:“1958年的形势完全说明,第二个五年是可以大大地跃进的。”
 
  中央各部门唯恐说自己落后,他们的跃进指标又远远高于国家计委的指标。冶金部长王鹤寿的发言题目是《十五年赶上美国》他说,明年钢产量达到1200万吨,1962年达到3000万吨以上,1967年达到7000万吨以上,1972年达到1.2亿吨以上,是完全有把握的。铁道部长滕代远在发言中提出了15年内修建12万公里铁路的安排。农垦部长王震发言提出10年内开荒3亿亩。没有大会发言的部长们也向大会提交了本部门大跃进的报告。交通部党组的报告是:《全党全民办交通,水陆空运大跃进》:纺织部党组的报告是《在五年内纺织工业主要产品超过英国赶上美国》:林业部的报告提出5年内把15亿亩荒山全部绿化……。
 
  参加会议的省委书记们,又把中央部门的指标分解到各自的省。为表示自己紧跟中央,定出了比中央各部委更高的指标。省委书记们竞相向毛泽东表示效忠,你的指标高,我比你还要高:你的速度快,我比你还要快。这些指标,能不能完成,是不是符合实际,除了毛泽东以外,是没人有敢提出质疑的。
 
  中国有句古话:“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这是在专制制度下,下级官员迎合上级的情形。1958年的情况也是如此。处在一层一层的权力阶梯上的官员们,总是把最高层的意志一步一步地推向极端。
 
  在八大二次会议上的发言中,除了进一步鼓吹大跃进以外,又鼓吹对毛泽东的个人迷信。有些中央领导人说:党的这条总路线,“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本结合的毛泽东思想的又一光辉范例,同时也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社会主义建设学说的新发展。”“拥护和相信毛主席就是拥护和相信真理”。“毛主席是真理的代表”。“毛主席是真理的代表”,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肉麻,但是,在“政教合一”的制度下,这恰恰是残酷的现实!
 
  八大二次会议后,毛泽东意犹未尽。他对“跃进”这个词儿不停地玩味和欣赏。这中间还有一个插曲。5月25日,在八届五中全会上,彭真送来1957年11月13日的《人民日报》社论,说“跃进”一词是这篇社论最早使用。毛泽东立即挥笔写了一段话,称赞最早提这个词儿的人“其功不在禹下”。
 
  政治局、书记处各同志、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
  重看1957年11月13日《人民日报》社论,觉得有味,主题明确,气度从容,分析正确,任务清楚。以“跃进”一词代替“冒进”一词从此篇起。两词对立的。自从“跃进”这个词提出以后,反冒进论者闭口无言了。“冒进”可反(冒进即左倾机会主义代名词),当然可以振振有词。跃进呢,那就不同,不好反了。要反那就把自己抛到一个很不光彩的地位上去了。此文发表时,我们一些人在莫斯科。是国内同志主持的,其功不在禹下。如果要颁发博士头衔的话,我建议第一号博士赠与发明这个伟大口号(即“跃进”)的那一位(或几位)科学家。
 
毛泽东
 
5月26日上午7时
 
  其实,周恩来使用“跃进”一词比这篇社论早140天。在1957年6月26日,周恩来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上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就两处使用“跃进”这个词。周恩来看了毛泽东表扬《人民日报》社论,好像自己的专利权被别人侵犯了一样,连夜把他作的“政府工作报告”送给毛泽东,并标明“跃进”这个词在第9页和第14页上。同时为自己反冒进的错误辩解,但辩解是小心的,有度的,谦恭的,对自己首先发明“跃进”一词的估价也是很有分寸的:
 
  主席:
  现将政府工作报告单行本送上。在第9页和第14页上提到1956年建设是跃进的发展。
 
  我又将这个报告读了一次。觉得我当时的中心思想是维护社会主义,反击右派,从建设的实绩上肯定了1956年的建设是跃进的发展,抛弃了对1956年建设是“冒进”的估计。但是,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反“冒进”是方针性的错误。因而也就没有认识到多快好省的方针和农业纲要40条可以促进社会主义建设,使其成为从量到质的跃进。我在这次党代会上发言,说那是“开始觉醒”,经过三中全会,杭州、南宁、成都、三次会议的整风,和接触了一些群众的实际活动,才真正认识到这条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正确和力量。这是合乎实际情况的,因为我在这半年多的整风中思想并无抵触,只是深刻感到自己思想认识的落后。
 
  这也足以说明为什么我在政府工作报告发表后只能起批判右派的作用。而对1956年建设是跃进的发展的估计并不能起促进社会主义建设的作用。必须在《人民日报》去年11月13日和12月12日两篇社论根据三中全会主席宣告的精神进行号召,才能起动员舆论、促进运动的作用。从这里可以看出一个真理,单单选词相同,这是形式问题,主要看立的什么旗,破的什么邪。《人民日报》两篇社论立的是多快好省和农业发展纲要40条的大旗,破的是反“冒进”而“促退”的邪气,所以能够提纲挈领、势如破竹地促进社会主义建设。因此,我认为,《人民日报》这两篇文章有同样的价值和功劳。
 
周恩来
 
1958年5月26日夜
 
  看来,“功不在禹下”应是周恩来,而不是人民日报社论的作者。为了不埋没周恩来最早使用“跃进”这个词的功劳,毛泽东把周恩来送给他的“政府工作报告”和信件发给到会的人。
 
  小平同志:此件即付印,即刻发给到会各同志
  毛泽东   1958年5月27日上午11时
 
  功过已经分明,思想已经统一,总路线已经确定。全国很快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宣传总路线的热潮。5月29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把总路线的旗帜插遍全国》,其中强调“速度是总路线的灵魂”,要“用最高的速度来发展我国的社会生产力,实现国家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全国所有的报纸按同一口径发表文章。文艺界也开足了马力,全国每一个角落,颂扬总路线的歌声如潮:跃进,跃进,再跃进!
 
  邓小平当时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中共中央总书记。周恩来因“反冒进”挨批,陈云那时也不受重用,国务院很多工作就转到书记处。1958年中共中央书记处是当时的权力枢纽。在“三面红旗”方面,邓小平是毛泽东的积极支持者。大跃进时期许多决策,都出处邓小平主持的书记处。不过,“大跃进”的问题暴露以后,邓小平能够比较实事求是地对待,但他还坚持对“三面红旗”的支持。改革开放以后的出版物对邓小平大跃进这一段时间的情况极力回避。
 
  从1956年9月的八大一次会议到1958年5月的八大二次会议,在一年半的时间内,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发生了重大变化。对国内基本矛盾的估计上,对经济建设的指导方针,都从比较实际向错误的方向转变:强调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矛盾,不顾实际条件强调高速度发展。在这个向错误的方向转变中,毛泽东无疑起了主导性作用。但是,从制度层面看,中国共产党内不仅缺乏一种对主要领导人的纠错机制,还有一种把领导人的认识推向更加错误的机制。当时毛泽东的确有点头脑发热,主持经济工作的领导人,在实际工作中已经发现了毛泽东的思想偏差,并在实际中进行了纠正(反冒进)。但是一旦毛泽东坚持己见,纠偏的人放弃了纠偏,反而附和毛泽东。其他的人不仅不支持纠偏的人,反而站在毛泽东一边,把毛泽东的错误认识更推向极端。为什么没有纠错机制?这是专制制度固有的缺陷。1958年指导思想的错误,不仅仅是领袖和领导集团的错误,而是制度性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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