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昆明路上林彪发难 金沙江边夔龙神变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话说傅连璋给贺子珍取颅骨中弹片时,因剧痛,贺子珍惨叫一声,昏死过去,慌得傅连璋、李治等人急忙抢救,又是输血,又是输氧,整整忙碌通宵,至黎明时分,贺子珍方稍稍苏醒。毛泽东为此焦躁得也几乎整夜未眠,烦恼中,他不由深深怀念起前妻杨开慧女士,分别十年来,音容笑貌依旧,何等文静,何等温柔,又是何等坚贞,遭何键杀害后,不知弃尸何处荒冢,孤魂凄凄,无依无凭!思及痛处,情不自禁地诵起苏东坡的悼忙词,一时声泪俱下,哀伤不已。至次日,他便头晕目眩,胸腔气闷,卧床不起;贺子珍也未脱离险情,仍在抢救之中,于是周恩来、朱德遂命令部队就地驻扎,休整待命。
如此,红军主力在枫香坝滞留了二日,待扺贵阳城下,军情已有变化,不仅贵阳增设的城防工程已全部竣工,而且驰援的滇军在孙渡率领下,星夜兼程,已迫近百里之遥了。若依原计划围攻贵阳,困于坚城之下,势必陷于内外夹攻的险境,于是毛泽东同周恩来、朱德计议,让林彪率一军团继续佯攻贵阳,引诱孙渡率人马入贵阳固守,主力绕过贵阳,乘虚驰赴昆明,甩掉敌军追击,北进抢渡金沙江。这一计划却招致林彪极大不满,原来他盘算着趁贵阳兵种微将寡,两路大军突然将贵阳团团围定,若能攻陷城池,捉拿得蒋介石,“挟天子令诸侯”,传檄四方,天下大势指日可定;如若不然,逼迫蒋介石订立城下之盟,红军或据云贵高原地区,或据两川天府之国,划疆而治,徐图发展,将来也不愁得天下。不期毛泽东为妻子贺子珍在枫香坝延宕时日,贻误了战机,让驰援的滇军赶到,陈诚、薛岳的大队人马也已尾追过来,将一盘唾手可得的胜局轻易葬送了,又要长途跋涉、逃往边陲云南,如此窜来逃去,岂不将队伍拖垮?这算什么战略!纯是瞎指挥!当下,林彪气愤已极,决心扭转这种危局。
翌日,孙渡率万余滇军进入贵阳西郊,开始炮击红军驻地,城内守军气焰也嚣张起来,组织了密集的火力进行大举反击,红一军团一时被压迫得抬不起头,隐蔽于战壕中固守。入夜,林彪匆匆率军退入黔灵山,向昆明方向迂迴疾进。途中翻越云雾山,徒涉北盘江,穿过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地带,一连几个昼夜趱行,历尽艰险,方至云南境内的乌蒙山区。长途跋涉,战士饥饿、劳累已极,至使死伤人员剧增,逃亡之事屡有发生,这更增加了林彪的烦恼,愤懑之余,遂起褫夺毛泽东军权之心。于是,他匆匆忙忙草书一封,历数毛泽东军事指挥上的错误,欲以一军团指战员的名义,挟迫政治局撤换毛泽东的领导。——他自怀有篡夺领导权的野心。
一军团政治委员聂荣臻闻知此事,大惊失色,不想林彪竟如此胆大妄为。林彪,其时年仅二十八岁,聂荣臻自从到一军团作政治委员,一直视他为弟弟,对他爱护备至。他喜欢林彪多思寡言、含威不露、举止文静、内涵勇猛的性格,认为这正是大将的风度。对林彪倡导的“三猛战术——猛打、猛冲、猛追”,他竭力翊赞,把一军团训练成了勇敢善战、一往无前的部队。在几次“反围剿”战役中,他苦心孤诣地赞画军机,出谋画策,却将战胜的功劳归于林彪,尽力推崇他,于是林彪荣膺了“常胜将军”的桂冠。不想林彪有了小小一点资本,便将尾巴翘上了天,这确使聂荣臻大失所望。当下,聂荣臻又气又急,质问林彪道:“佯攻贵阳,将滇军吸引过去,我们乘虚走云南,直奔金沙江,把敌军都抛在了贵州,这正是战略防御的需要,也正是毛主席用兵如神之处,多走点路算什么!这怎么算得‘走弓背’?”“多走一点路?仅仅是多走一点路?”林彪脸上浮起讥讽的冷笑,摇着头叹了口气道,“你瞧瞧我们的部队剩下多少人了!我们从江西出发,是八万六千多人,湘江一战就折了一半,剩下了四万多人。那都归咎于博古、李德错误的军事路线,遵义会议已经彻底清算了。可遵义会议后呢?老毛重新上台指挥,这两三个月一味东窜西跑,往返奔波,现在又减了一半,只剩下两万多人了。如果不是在贵州强行扩军,恐怕连这个数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只顾没完没了地奔走,而且走的都是弓背路,不要打仗,光走也要把自己走垮了!何况……”林彪欲言又止,望着聂荣臻神色变化,他对聂荣臻始终心怀畏惧,这或许是聂荣臻身上潜涵着刚直不阿的凛然正气吧。“我们一直处在敌人口袋之中,不兜圈子、翻筋斗,想法跳出去,难道束手待毙吗?不多走路怎么办呢!”聂荣臻盯着他那青黄寡瘦的长脸,甚是同情他饥渴劳顿,又深怪他横生枝节,便愠怒地追问道,“何况什么?遵义会议上你不是也拥护毛泽东同志出来领导吗?怎么忽然出尔反尔,哪能随意撤换统帅?”“此一时彼一时嘛。谁知老毛出来,除了指挥逃跑之外,便是贻误战机。你清楚,土城之战为什么打得那么糟糕,当时你不是也很气愤吗?尤其是在贵阳,蒋军防备极差,不啻是座空城,若不是周、毛在枫香坝延误时日,大军将贵阳团团围定,蒋介石岂不成了瓮中之鳖?天赐良机不取,还以‘佯攻’为借口,推卸罪责。如此领导,岂不要毁了革命!”林彪气愤已极,怒目圆睁,两眼好似要喷出火来,连声嚷道,“革命不是哪一个人能包办的!革命是大家的事,谁有才能就推谁做领导。”“你说,谁比毛主席能耐,谁应当做统帅?”聂荣臻压着火气,冷笑着反唇相讥,“那么,由你来做统帅好啦!”“我自然不行,从来也没想做统帅的奢望。”林彪沉吟一阵,犹豫道,“你看彭德怀如何?有勇有谋能征惯战,不似毛泽东只会坐在屋中瞎运筹。”他看聂荣臻沉思不语,认为聂荣臻赞同了他的主张,便取出写好的信递过去,骄矜地说,“你看看,同意,签上名字,咱们先给政治局上书,听则罢,不听进行兵谏,看他谁敢奈何一军团!”不想聂荣臻闻言遽然变色,立时勃然大怒,将信摔在桌上,霍地站起身,指着林彪厉声道:“写信是你自己的事情,后果你自负。军队决不容你擅自指挥!这是党的军队,不是个人的军队,不能谁想怎样就怎样!如果你擅自下令部队行动,我将以政治委员的身份下指令部队不执行!”林彪震惊了,他从未见这位忠厚、大度的兄长如此动怒,如此威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遂胆怯地嗫嚅道:“好,好,以我个人名义上书。”
林彪的上书,确实引起中央政治局常委们的极大不安,都怕他猝然行事,造成内讧。为了防范他有何不智之举,周恩来、朱德欲将他调离一军团,毛泽东阻止道:“一动不如一静。动则或许有变,静则或许易安。诸葛亮明知魏延有反意而不斩,为其有大用也。”他将林彪的信装入口袋,“密而不宣,权且阁置,以静观其变。”原来,红军一入云南地界,龙云便纠集一切力量,在昆明周围要隘处层层设防,扼守大小通道,企图拦阻红军前进;后面,蒋介石命薛岳督率吴奇伟、孙渡、周浑元、李韫珩等各路大军衔尾猛追,昼夜兼程,已迫近云南境界,毛泽东怕遭到前后夹击,遂不敢为林彪的事滞留,在昆明附近虚张一阵声势,吓得龙云龟缩在昆明城中不敢轻举枉动,便麾军北上,长驱金沙江了。
其时,金沙江各渡口早已按蒋介石的命令重兵把守,销毁大小船只,严防共匪偷渡;沿江各县都扩建了防卫团,加固城墙,增修碉堡,昼夜巡逻,防范甚严。而且,县县配置电话,建立联络,一方有警,四方支持。面对这种情况,红军如何出敌不意地扺达金沙江、顺利渡过大江呢?毛泽东苦苦思索,却一筹不展。敌情日益紧急,若北上受阻,迟滞时日,一旦薛岳大军追到,前阻大江,在那狭窄地区,如何逥旋?岂不有大军覆没的危险?正当毛泽东焦虑愁思不安之时,朱德策马跑到他身旁,满面堆笑,挥着大手叫道:“润之,不须犯愁了,夔龙自有妙计。”“什么?”毛泽东笼住疆绳,放慢马速,侧过脸望着心宽体壮、从无忧愁的“老总”,取笑道:“你这‘金刚’,从哪里搬出‘夔龙’来,当心玉皇大帝惩罚你。”“啊!”朱德一怔,知道老毛没有听懂他的话,便宽厚地笑道:“夔龙就是参谋长呀,他想出了奇袭妙计。”“伯承吗?为何称作‘夔龙’?”毛泽东饶有兴趣地问,“说说看,他有何锦囊妙计。”朱德旋转马头,二人并辔缓行,笑道:“川中呼伯承为‘夔龙’,颇多迷信色彩。他原本是夔州人氏,传说他家祖茔下面有条土龙,被螣虺偶然伤了一只眼,一直潜伏不出。迨伯承起兵讨伐袁世凯,护国军与北洋军阀大战于丰都,伯承伤了右眼,于是人们哄传便是那条土龙的化身。当德国医生阿大夫给他治眼伤,动手术时,他拒絶使用麻醉剂,阿大夫已是惊讶不已。剔除溃疡烂肉,直直割了七十余刀,伯承连哼一声也没有,始终稳坐在安乐椅中纹丝不动,可抓扶手的两只手汗水涔涔,下面湿了一大片。……”“唔!伯承竟有如此钢铁意志啊!关云长刮骨疗毒比之大为逊色哪!”毛泽东频频感叹,赞不絶口。“可不是吗!阿大夫当时也惊叹不止,呼之为‘神龙’。传扬开去,人们更确信不疑认为他就是土龙的化身,于是‘夔龙’的名声大噪,遐迩皆闻。”朱德看与队伍拉了段距离,扬扬鞭,赶了一程,哈哈笑道,“他在熊克武部下当参谋长,四川大小军阀,但闻‘夔龙’名声无不丧胆,所以他指挥的部队所向披靡,大显神威。今天这‘夔龙’又要显出神威来了。……”朱总兴冲冲地正待说下去,突然几匹马飞驰到面前,二人抬眼看时,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马上人身着草緑色军服,头戴大盖帽,分明是几个国民党兵士。朱总立即拔出手枪,护卫着毛泽东,大声喝卫士袁国平:“快将他们拿下!”毛泽东也命警卫员小沈等动手,可是袁国平、小沈等人只是乐哈哈站着不动,朱、毛二人纳罕,细看,认出了站在最前面、佩戴上尉军衔的乃是先遣团参谋薛超,便笑着嗔怪道:“薛超你这坏小子,在哪里弄了身中央军装束来唬我们?你们先遣团早已出发,你还在这里装神弄鬼!”薛超嘻嘻笑着,立正敬礼道:“报告毛主席、朱总司令,我奉刘参谋长命令,前来报告军情。先遣团晚昨自柯渡出发,今早顺利至禄劝县,一枪不发便夺取了县城,将县长、防卫团长一干狗官全部拘禁起来了。刘参谋长差人备办晚宴,准备为中央领导接风洗尘,请领导命人马加速赶程。”“哦!你们怎么得的禄劝县城,防卫团没有设防吗?”毛泽东一时愕然,奇怪地问道。薛超拍下胸脯,调皮地笑道:“毛主席,你看我不像中央军的上尉吗?刘参谋长一身黄呢子军装,少将军衔,胸前佩戴一串勋章,腰挂刻有‘蒋中正赠’的短剑,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全团人马青一色中央军装束,枪械明亮,一派雄赳赳的气势。我们自称是奉蒋委员长之令前往金沙江督防的中央军,禄劝县那群狗官全然不疑,大开城门,像迎天神一般,恭恭敬敬地请我们入城,还大摆筵席,为刘参谋长接风呢,于是,在筵席上便将他们一网打尽了。”朱德笑道:“亏我们在遵义大捷时缴获了一批中央军的服装,伯承倒派上了用场。他原来说的奇袭,竟是用这神妙的办法啊!”“龙者神也,神变是无穷的。有他这‘夔龙’为我们开道,我们一路赴宴去就是了。”毛泽东大笑着扬鞭催马前行。
且说,刘伯承率领先遣团,伪装成中央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禄劝,命部队稍憩,饮餐之后,连夜向武定县城进发。其时武定县已接禄劝县电话,言“中央军刘高参率人马前去督查江防,路经武定,速作迎接准备”云,全县官员、军民都紧张地忙碌起来,连夜屠宰牛羊,大备饮膳;洒扫道路,悬灯结彩,整整闹腾了通宵。翌晨,胖县长亲率众官员,捧着壶浆,出城十里恭候。刘伯承骑着大白马行在队前,胖县长望见,急忙率群僚趋前鞠躬行礼,道了一阵劳乏,便簇拥“刘高参”打道回县衙安歇。岂料刚到县衙坐定,“刘高参”便命集合全体防卫团训话。他站在高台上,环视大院中防卫团站成整齐的方阵,约有千余人,周围是荷枪实弹的“中央军”——先遣团,已团团围定,便举起佩剑,大声道:“这是蒋委员长亲手所赠,要本职为民剿匪除害!”胖县长与众僚立即带头鼓起掌,并大呼口号,“向刘高参致敬!谨遵刘高参训示!”群情沸腾了一阵,待稍稍平静,“刘高参”叹了口气道,“你们不是欢迎我吗?如此大张旗鼓,铺张浪费,弄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大悖蒋委员长所倡导的新生活运动。这种阿谀上司的作风絶对不允许蔓延!尤其是,本职沿途明察暗访,获悉许多贪赃枉法之事,即此次借慰劳中央军之名,一些人便大饱私囊,蕞尔小县,民财被尔等刮尽,民脂被尔等吸干,实是罪大恶极,我要代表中央,对尔等一一清查!”讲至此,一拍桌子,厉声命令,“将这群祸国殃民官吏给我拿下,拘押候审!”应声,薛超带人跳上台,将正懵懂转向的县长等一干人全部绑缚起来。见状,防卫团人众大惊失色,因不明底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薛超手持驳殻枪,上前一步,大呼道:“不干你们的事!谁敢骚动,立地正法!刘高参有令,愿从军者准备随队出发;不愿从军者,放下武器,回乡做顺民。”先遣队战士立即围上来,对他们一一盘查,将劳苦人家出身的子弟编入队伍,把几个流里流气的痞子驱逐出去。刘伯承见大致就绪,舒了口气,命薛超押着肥县长去给元谋县打电话,告知元谋县长“中央军”将到,遂准备向元谋进军。
不意被逐出的那几个痞子,心中不忿,乘先遣团用餐、歇足之时,他们穿越山道,抄近路逃到元谋,告发“刘高参”如何厉害可怕,将要把武定县官吏斩尽杀絶,绘声绘色地描写了一番。元谋官吏不是渎职害公,便是贪墨成性,闻知“刘高参”如此禀公执法,自知罪咎难逃,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慌乱中各自打点行装,纷纷逃之夭夭去了,千人的防卫团也霎时间作了鸟兽散,待刘伯承率先遣团到达元谋时,竟是四门大开的一座空城,各个官署也全空荡荡的寻觅不到一人。大家遂穿城而过,至晚扺达金沙渡口皎平渡。
其时,那里驻守着四川军阀刘湘部下的一个营,营长“金胖子”,是当年护国军中的一名排长,后来投靠了刘湘,刚擢升为营长后,便被派驻这荒凉的渡口,一直郁郁不得志,遂沉溺于酒色,也无心于防务,虽有上锋严命,他也只说红军尚在千里之外,毫不戒意。因此,当先遣团袭进村时,他犹抱着一个烟花女子酣睡。两名战士把他从热被窝里拖出来时他还趾高气扬、骂骂咧咧地叫嚷:“老子是川军营长,看你们‘刘高参’能把我怎样!”可一见刘伯承,他一眼便认出了所谓的“刘高参”正是当年的“夔龙”,原护国军赫赫有名的旅长刘伯承,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屎尿拉了一裤,瑟瑟索索道:“刘旅长,看在您原来部下的情面上,饶我一条命罢!我愿为您尽力效劳,请您吩咐就是了。”先遣团副团长肖华在旁厉声喝道:“什么刘旅长,他是我们红军的总参谋长!”刘伯承已扔掉了国民党少将的一身戎装,头戴八角五星军帽,一身紧身灰军装,扎着裹腿,身材更见得颀长、高大,他以脚踢踢跪在地上的金胖子,微笑道:“是金排长吗?我自然不忘旧相识的情意,会手下留情的。不过,我要过江去,你须帮忙才是,给我想法弄到船只,也是戴罪立功嘛!”金胖子爬起身,应声道:“旅长,不,参谋长大人要船,我这里有一只,是为与团部联系用的,泊在芦苇塘里。对岸团部还有三条大船,我带弟兄们去取来。这点小忙,在下甘愿效劳。”他眨动着一双鼓突的死鱼眼,心中盘算,只要能放他渡过江去,总会寻机逃脱身的。刘伯承看透了他的心思,望一眼肖华,示意将计就计,转脸威严地盯着金胖子,语气十分庄重道:“金营长,我相信你是讲信义的人!你带我这肖团长去取船,既要取到船,又要保障肖团长及弟兄们的安全。事成之后,我必重用你。事不宜迟,肖团长你们出发吧。”金胖子点着头诺诺连声,深深向刘伯承鞠了一躬,跟着肖华走了出去。
战士从河汊里又搜寻到了渔民藏匿的两只小船,刘伯承盘算,如果能将北岸三条大船也弄到手,便有四只大船两条小船了;大船坐六十人,小船坐四十人,一次可渡江三百五十来人,还有马匹、军械、辎重,往返一次须费两个时辰,日夜不停摆渡,将全部人马运过去,也需九昼夜,稍延误则薛岳大军便有可能赶到,如何安排运渡方不至贻误时机呢?他站在高岸上,透过夜雾,望着肖华他们的坐船在黑沉沉江水中颠簸,听着脚下滚雷般的浪涛声,心情越发沉重了。金胖子会不会耍什么花招?尖刀连能否顺利占领岸头阵地,并巩固下来?如果刘湘军大举反扑怎么办?他直懊恼这金沙江不能架设浮桥,虽然江面只有六百英尺宽,可它从三千多公尺深的狭谷里奔泻而出,水势凶猛湍急,直如万马奔腾一般,任何东西放上去立即便被怒涛卷去。夜阑人静,咆哮声震耳欲聋,脚下的陡岩,震撼得仿佛要坍塌似的。忽听对岸响起了稀疏的枪声,心蓦然下沉,暗暗叫苦:“偷袭怕是没有成功,尖刀连处境危险!”——原来他要利用金胖子的“金蝉脱殻”计,让肖华率尖刀连偷袭对岸川军团部,夺取船只,占据渡口。他正焦急间,蓦见对岸黑魆魆的夜空中升起三枚信号弹,划出三道暗红的弧形。“哦,成功了!”他惊喜地叫了声,快步走下陡岸,对警卫员道,“回指挥部,快安排部队渡江。”
红军大队人马已陆续赶到,刘伯承让各部队按编制在河边山坡下列队听令,依次准备渡江。江边燃起了擎天柱灯,照得一片通明。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策马赶到,见队伍井然有序,整齐肃然;又看了擎天柱灯,原来用高高圆木,上端劈开,塞上破布败絮,注入油,点燃后竖立起来。毛泽东赞不絶口,道:“伯承真有办法,他那颗头颅简直就是一个智囊,亏得丰都没被打碎!” 这时,刘伯承正指挥队伍一列一列上船,边听一名战士报告:“……金胖子乘我们袭击团部时逃跑了,边跑边喊:‘夔龙回来了!夔龙带人马到了!’刘湘的队伍遂炸了营,一窝蜂抱头鼠窜去了!……”朱德闻听哈哈大笑道:“夔龙当年的声威还在啊,川军闻声都丧胆了!他在前面开道,定会一路无阻。”毛泽东点头称是,他走近刘伯承,不无忧虑道:“伯承,仅这六条船运渡,怕不得八九天,可薛岳大军最多四天就要追赶过来了呀!这如何是好?”“主席不必忧虑。”刘伯承微微一笑,诡谲道,“我算定他们到来快则也在九天之后。我已派人沿路布雷去了,一经轰炸,那些怕死鬼便失了魂,决不敢贸然前进。边扫雷边前进,最少要迟滞三四日。我又命薛超带一枝人马埋伏在武定山区大道旁,凭险狙击、骚扰,使其不敢大进,至少也当阻滞他们两日。如此等薛岳驱兵到江边,我军全部渡江多时矣。”毛泽东频频点头,称赞道:“好,好!兵不厌诈。你如此部署,确也使薛岳举步维艰了。”朱老总抹把额上的汗,颇有些困乏,连连打着哈欠道:“伯承神机妙算,不必有虞。润之,趁这夜静之时,咱们还是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好,回头替换伯承。”一行人遂沿着乱石嶙峋的江岸走去。
毛泽东见诸事安排停当,大军已顺利渡过半数,闻知薛岳人马尚滞留在禄劝县,料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便放心地偕中央领导人渡过江去,调遣人马前去围攻会理。不料第九日,夜幕刚刚笼罩金沙江,船舶还正在紧张往来之时,骤然南岸枪声大作,炮声隆隆;隔岸望去一片火海、烈焰冲天;江涛声、枪弹轰鸣声、人喊马嘶声,狂风怒吼声,混成一片,震天动地,搅乱了宁静的夜空,给荒凉的边陲大地降下了深深的不安和恐惧。当时,毛泽东为这突然变化大惊失色,急忙披衣走出岸边岩洞,伫立南望,刘伯承和部分人马还羁留南岸,在薛岳大军压迫下,他们能否脱险渡江?枪炮声愈来愈紧,愈急,似乎已经迫近江岸了,他的心也愈来愈沉重、焦急。突然一颗炮弹在脚下江中爆炸,激起了数丈高的水柱,飞沫溅了他一身。卫士们被巨大响声震懵了,惊慌失措地拖着他往后飞跑,直嚷:“敌人向这里开炮了!”他絶望地喊着:“伯承还在南岸哪!伯承——”
刘伯承能否脱险渡江,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