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毛泽东奇计破围剿 蒋介石失算怒斩将
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梁再现。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抗,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直忙。
这首《清平乐》词是毛泽东于1929年蒋桂战争时期谱写。其时,他乘军阀大战之机,与朱德率领红四军转战赣南。趁蒋、冯、阎鏖战中原之时,他已开辟以瑞金为中心的赣南、闽西广袤千余里的根据地,队伍扩大到五万余人,建立起了红一方面军,下辖一、三军团,军团长分别为林彪和彭德怀;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大有横扫千军如卷席之势。一时,闽浙动摇,南昌、九江危如累卵,东南半壁河山岌岌可危。
其时,蒋介石尚坐镇徐州,正欲对张学良兴师问罪,忽闻朱毛大举北上,将直捣南昌、九江。这直如晴天霹雳,惊得他直冒冷汗。不料朱毛竟成气候,居然要饮马长江了!难道又要重演当年洪、杨喋血金陵的历史悲剧?他只觉朱毛是真正的洪水猛兽,不早除之,必将危及天下,于是顾不得讨伐张学良,匆匆班师赶回南京部署征剿朱毛战事去了。
蒋公生性乖张,十分自负,每偾事,必委罪于人。当下,刚扺京,席不暇暖,即集众谋士商议。他翻看着来自榕、杭、南、浔诸处警报,或言称红军势众,气焰嚣张,大搞“打土豪”、“分田地”运动,煽动痞子们造反,愚氓多受蛊惑,附逆者甚众,剿不胜剿,以至赤祸蔓延,几无安堵之日!望钧裁早图之,兴王师以荡平。否则一旦成吞天沃日之势,悔之晚矣!或声称林彪、彭德怀骁勇善战,军威甚壮,将兵临城下;为防不虞,宜速着重兵增防云云。顿时,他蒋介石气昏了头,大骂湖南绥靖主任何键、江西省主席朱培德、浙江省主席陈仪是“囊包”、“禄蠹”、“误国蠢才”,道:“娘希匹!他们直是养患自重,坐视朱、毛兴风作浪,以至今日如是猖獗,西自井岗,东至薄海,纵横数千里,几无净土,他们守土安民之责何在?!”宋美龄哂笑道:“我早说朱毛是心腹大患,不可小觑,你却说蟊贼、草寇,不足为患。今日偏是在后院烧起了大火,再大意下去,定会噬脐莫及了。”蒋亦懊悔无及,沮丧地看着顾祝同、陈诚问道:“林彪、彭德怀为何许人也?朱德犹可说,这二人闻所未闻,怕是土包子出身,怎么也善用兵?”“彭德怀,我倒听何键提起过。”顾祝同斜倚在沙发里,眯缝着双眼,苦苦回忆道:“好像原是湘军中的一个团长,附逆后,在平江独树一帜,号称红五军,在湘赣边为害甚烈,神出鬼没,官兵奈何不得,何键曾乞师助剿。想必后来与朱毛合流了。”蒋默然良久,自言自语道:“军官‘反水’,危害更大。要陈果夫、陈立夫他们,特别盯紧那些不稳军官才是。”
陈诚,人很年轻、精干,却很老成持重,不苟言笑,蒋介石为此十分器重他。他见校长问起林彪,竟饶有兴味地笑起来,道:“校长大概不记得四期生中有个林彪吧。那人瘦小、孱弱,其貌不扬,口不能言,无甚出众之处,却野心勃勃,闹出不少笑话,为众所嗤。他炫耀家乡黄冈回龙山地灵人杰,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大家问他:‘君龙乎?虎乎?’他默然无语,直憋得脸红脖子粗。他原名林育蓉,后改叫林彪,人们问他何以改称‘彪’,他却道:母亲生自己时,梦见一只大白虎,盘脚架腿坐在堂屋里。‘那你是野虎与你母偶合而生了?’有人打趣道,引一众哄堂大笑,弄得他尴尬得无地自容。”美龄女士早笑弯了腰,指着陈诚骂道:“你这小子,面似忠厚,内存诡诈,怎么这样编排人!他若是这种孱头,何以变成了‘常胜将军’?”蒋也笑道:“那是吹嘘,共党惯会以此手法惑众。”他若有所思,沉吟道:“莫非是两个人?恐怕也难说,或许便是黄埔那个林彪。我在日本留学时的评语,不也是‘内藴不露’吗!”说着,自鸣得意地大笑起来。
当下蒋介石虽未查明林彪这个“神秘”人物的身份,却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人同毛泽东一样阴险可怕。他对毛泽东是十分了解的。在广州,毛泽东利用国民党代理宣传部长的职权,摇唇鼓舌,明枪暗剑,攻击自己是右派,挑拨与国府主席汪精卫的关系,制造国民党的分裂。中山舰事件发生,毛泽东伙同周恩来等上窜下跳,煽动李济深、朱培德、李福林各军讨伐自己,几乎酿成“内哄”和大乱。其人阴险、恶毒,直如毒蛇猛兽!他想着当年情景,尚自心有余悸,不寒而栗。这次,决心将其斩草除根,不留余孽。遂与顾祝同等人计议一番,然后偕夫人亲往南昌行辕督战。
且说,蒋介石指挥十万大军开始围剿江西根据地,在八百里战线上,他摆了一字长蛇阵:蛇头在赣江边的吉安,是蒋光鼐、蔡廷楷的十九路军;蛇尾远在福建建宁,为刘和鼎的五十六师;蛇腰又分左、右两路,左路为毛炳文、许克祥两师人马,右路为张辉瓒、谭道源两师人马,东西连营,首尾相顾,浩浩荡荡,齐头并进,势如拉网,欲一举将流窜无定的匪徒捕捞干净。当时,朱毛率主力部队四万余人潜伏在黄陂、小布地区,静观各路敌军的态势,见右路军进占东固、源头一带,毛泽东把大手一挥,对朱德笑道:“战机果然来矣!张、谭两师是主力,求战心切,突出前进,已暴露在我面前了。张辉瓒又是前线总指挥,吃掉他这两师人马,便拦腰斩断了他这长蛇阵,撕破了他这面大网,蒋光头的一番苦心也便白费了,由他去做黄粱梦好啦!”朱德苦笑着犹豫道:“我也是这么想,只是我们一口难以吞下他们两师三万人马呀!”“一口吃不了,两口吃嘛!”毛泽东大笑道,两手做出一拉一打的架势。
谭道源为疑兵所惊,熬延于源头,举棋不定。张辉瓒挥军前进,一路无碍。挺进到龙冈山岭腹地,他蓦然举目四望,只见周围层峦叠嶂,遮天蔽日,涧深路隘,自己人马有如落到一个大陷坑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命令部队疾进,心想:如此絶地,若朱毛知兵,设伏于此,纵有千军万马,也只能束手就擒了。正自希翼侥幸脱险之时,骤然枪声大作,直如倾盆大雨盖顶而至,嘶嘶尖叫的子弹、飕飕呼啸的手雷、飞石,密密集集地直泻不止。顷刻,人呼马嘶,前拥后挤,乱作一团。眼见官兵抱头狂奔,纷纷倒毙,张辉瓒急红了眼,跳下战马,疯魔般连毙数人,挥动驳壳枪大呼:“就地据守,乱动者杀!”又命令给谭道源发报,要他即刻驰援。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四面山巅上同时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声,回荡山谷;刹那间,岩石后、草莽中竖起一面面红旗,跃出无数剽悍健儿,手持大刀、长矛,漫山遍野直扑下来,山洪暴发一样凶猛,一连片的狂呼:“活捉张辉瓒!”声震峡谷。直杀得血肉横飞,天日无光。张辉瓒早已失魂落魄钻进草窠中,吓昏过去。
当他被捆绑着、重重地摔在地上惊醒时,只听一个响如洪钟的声音报告道:“总司令,毛政委,战场已全部清查,张辉瓒的师部和两旅人马全部被歼,俘敌九千余人,枪械、弹药无数。这肥猪,据俘虏言,就是张辉瓒,已经昏死过去,命战士抬来,毛政委你看是否?”“彭军长,你们这龙冈一仗,漂亮得很呀!”毛泽东笑哈哈地说着,走近那捆绑的“肥猪”,看一眼,道,“是他,是张辉瓒,我在长沙时认识他。”张辉瓒见马脚全露,便翻身伏地叩头,乞求道:“润之先生,但免鄙人不死,愿竭诚效力,捐款、捐药、捐弹,无所不可!”“你这张麻子说这些都太晚了,你欠我们多少血债?”毛泽东拂袖而去,同朱德先后走进临时指挥棚,给林彪下达了追击谭道源部的命令。
原来谭道源接到张辉瓒告急的电报,知大势不妙,他不敢驰援,却逃向东韶。林彪接到命令,知龙冈大捷,便以闪电式战术,追歼谭道源。东韶一战,歼敌五千余人,缴枪三千余支,迫击炮十门,无线电台一部。谭道源竟如惊弓之鸟,率残部惶惶然地一气逃往抚州去了。右路已溃,左路毛文炳、许克祥大为惊慌,顾不得蒋介石的督战命令,掉头往回没命逃跑,一字长蛇阵顿时崩溃。
蒋介石闻讯,勃然大怒,立即传令,将谭道源、许克祥以“畏敌怯战,弃友不顾”罪名褫职,并关押候斩;重整旗鼓,命军政部长何应钦为陆海空军总司令,率二十万大军分五路直扑中共苏区。这五路人马是:十九路军,总指挥蒋光鼐,西出吉安;第五路军,总指挥王金钰,直驱富田;第二十六军,总指挥孙连仲,进占南丰;第六路军,总指挥朱绍良,屯兵广昌;韩德勤师、刘和鼎师、香翰屏师合为一路,总指挥为韩德勤,东占建宁。按蒋布署,这五路人马,对苏区形成弧形包围圈。鉴于上次“围剿”长驱直入的失败教训,这次采取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术,波浪式向前推进。
其时,红一方面军正在龙冈、东韶一带加紧练兵。毛泽东每天必亲临演兵场巡视、观看,他很清楚,中原战后,北方局势和缓了,蒋介石必然全力来剿灭苏区,一次失败,决不会甘心,必然以十倍的疯狂进行反扑;对付穷凶极恶的敌人,唯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针锋相对地斗争下去。为迎接长期的未来更残酷的战争,他决心把红军锤炼成百折不挠、坚不可摧的钢铁队伍。不道蒋介石这么心狠手辣,来得这么快,不免心下也有几分紧张,所幸是未雨绸缪,早已布置就绪了,只需盱衡全局,静待其变,捕捉战机了。
且说毛泽东一心关注练兵,对敌军步步进逼、重兵压境的紧迫形势漠然视之,一谈起便应以“诱敌深入、坐观其变”一语,一笑了之。这天,几起探马飞报,王金钰一路人马将推进到东固,正在挖壕筑垒,企图沿中洞大道进击。几万敌军近在咫尺了,一时急坏了朱德总司令,他策马赶到“演兵场”,却见毛泽东坐在看台上,一如往常,抽着香烟,兴致勃勃地看队伍按新操法训练,不时指指画画,对身边的人说些什么,谈笑自若,好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朱德三步两步跑上看台,一把拉起毛泽东,直冲冲嚷道:“敌军到了家门口,你还在看操练!你不准备打,那就到军部签署命令,我带人马上白云山狙击!”他看朱德脸憋得青紫,毛泽东笑道:“打虎自有打虎计,哪会让虎把人伤!因你去了宁都,我夜间已将人马安排定了,看了这场刺枪术,我们一起上白云山看怎样活捉王金钰、公秉藩。”说着拉朱德坐下慢悠悠地说,“老总呀,这些日子我知你心里急,可有啥法子呀!写文章还要蓄势嘛,蓄足了势,方好一泻千里!”朱德嘘了口气,知道他成算在胸,有了操胜的把握,心头重石落地,笑道:“润之,你整日在这校军场,如何掌握了王金钰的动静?!是长着顺风耳、千里眼,还是能掐会算?”“老总啊,你怎么忘了我们给各地游击队的通令呢,那扰敌、堵敌、截敌、袭敌、诱敌、毒敌、捉敌、侦敌、饿敌、盲敌十项办法,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哟,胜过了顺风耳、千里眼。”他幽默地比划着笑道。朱德愕然道:“润之胸有百万雄兵呀!”暗自嗟叹不如。
次日拂晓,朱德同毛泽东上了白云山。山势耸立,高仟仞。陡壁下,便是中洞大道。从山巅看,大道蜿蜒曲折,象条蠕动的长蛇;它的南侧,冈峦起伏,宛如惊涛骇浪。毛泽东遥指白云缭绕的嶂、峰丛立处道:“那便是九寸岭和观音崖,是大路的险要隘口。届时,中路军据南侧冈峦之地,居高临下,正面阻断大道,左、右两路,扼守住这两隘口,并左右夹击,我谅王金钰、公秉藩插翅难逃。”朱德欲待说什么,已见大道尽头处影影绰绰有人马晃动。朝霞染红了东方半边天,山谷中弥漫着迷蒙的雾气,万籁俱寂,倏明倏暗,像望不到边际的死海。朱德举着双筒望远镜费劲地望了时许,见猬集一团的人马行进不到二里地,气愤地骂道:“狗日的,走走停停,比大姑娘上轿还难。”毛泽东倚在大石后吸着烟,悠然自得地说:“是嘛,走这阎王道哪有不怕的!大概都怕张辉瓒的阴魂勾引了去,所以格外小心——或许是在边走边搜索着吧。”他是通宵未眠,在暖融融的阳光照射下,顿生倦意,与老总漫谈间,已发出轻微的鼾声。当数十顶机枪蓦地同时吼叫起来,如风暴如海啸,惊破沉寂激荡山谷时,他从酣甜的梦境中惊醒,跃身跳起,见白日当空,山谷中硝烟弥漫,漫山遍野飘扬着红旗,左右两路军已杀出,在枪林弹雨中,剽悍的勇士们边射击、投弹,边呐喊着跳跃着前进。中洞大道上的敌军人马拥挤一团,狂潮一般,忽涌向前,忽涌向后,歇斯底里的狂叫、咒骂,惊呼连天:“妈的,好怪!眨眼间冒出这么多贼兵,莫非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呀!”“了不得呀,红军果然会遁甲,如天兵天将一般!”毛泽东从电台听到公秉藩师部电台发出明码“SOS”的呼救声,又听到王金钰的四十七师求救的呼声,他向正在瞭望的总司令招手之际,“救命”的呼声戛然中断,便笑道:“老总啊,我们下山捉王金钰、公秉藩去!”说着,从容大步地先行下山了。
这一战,不到半日功夫,歼灭了王金钰两个师的人马,却未捉到王金钰和公秉藩,毛泽东为此数日不快,气得连贺子珍给他特意做的红烧肉也不吃了。原来,王金钰老奸巨猾,怕有不测,未敢离富田老巢。公秉藩危急中化装成伙夫潜逃,后竟没有了下落——或许逃亡中在崇山峻岭间被击毙、被摔死也未可知。蒋介石惊闻王金钰丧师,公秉藩殉难,不禁痛哭失声。宋美龄不解底细,以为他爱惜将士性命,遂劝慰道:“战场上将士殒命捐躯,不足为奇,何必作妇人之态,让众将领耻笑!”他掩泣道:“我非妇人之仁,这第五路军乃我嫡系,从广州北伐,随我转战至今,不期误中奸计,全军覆没;秉藩是我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弃我而去。”由悲转怒,遂迁罪于何应钦、王金钰。立命罢免何应钦总司令之职,将王金钰交军事法庭处决。随后,邀请美、德、日诸国军事顾问到南昌共同筹划,檄调粤军陈铭枢入赣,自任剿匪总司令,亲统大军三十万再举围剿苏区。出师之日,发布《告全国将士书》,声言此举必要“戒除内乱”、“剿灭赤匪”,并信誓旦旦地宣称:“幸而完此夙望,应当解甲归田;否则,将舍命疆场,羞见戎旅将帅”云云。
果然,这次蒋介石出手不凡,他命南北两集团军对进,长驱直入苏区,以饿虎捕食之势穷追朱毛主力,欲聚而歼之,所过之处,烧、杀、焚、掠,洗劫一空;天上飞机狂轰滥炸,地上装甲车、坦克车狼烟滚滚;山林焚烧了,烟焰熏天;河流决口了,泛滥的洪水淹没了庄稼、田园。苏区一片残破,一片兵燹,到处是尸横遍野,满山是逃难的人群。瑞金苏区中央局也濒临危急,任弼时、项英、王稼祥几欲迁往四川,他们向毛泽东说,斯大林曾说四川是中国最理想的革命根据地。毛泽东闻听此言心中不免有几分厌恶,暗骂道,你们这些吃过黑面包的家伙,开口苏联,闭口斯大林,将他们奉若神明,全然不想自己国家的情况,一味仰人鼻息,干邯郸学步的蠢事!即镇定自若地回敬道:“那里自是天府之国,形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据险称霸尚可,举宏图成大业则不足资。昔时诸葛武侯,惨淡经营二十余载,可谓兵精粮足,而六出祁山,却无尺寸进展,心劳形悴,呕血而殁,令后人无限叹惋!我们岂能蹈其覆辙!今蒋氏纵然来势甚凶,这闽赣之地连山横岭,任我周旋,其能奈我何!避其主力,打其虚弱,必使其顾此失彼,自救不暇,且不说他三十万大军,即令百万大军,也只能葬身这山海林涛了。我同老总初步计划——”他走近壁间挂着的军用地图,说道,“我们决定,由兴国经万安突破富田一点,然后由西而东,向敌之后方联络线上横扫过去,让敌主力深入赣南根据地置于无用之地,定此为作战之第一阶段。及敌回头北向,必甚疲劳,乘隙打其可打者,为第二阶段。……”王稼祥见毛泽东侃侃而谈,指挥若定,十分自信,心想,此人深谙韬略,必能成事,便笑对任弼时、项英道:“既然老毛有扭转危局之计,筹划已定,我们且看形势发展吧——的确,大搬家也非上策啊!”任、项二公当下无言。
且说,毛泽东欲从富田突破敌线,不料敌军陈诚、罗卓英两师人马先期扺达富田固守,他十分懊恼,对朱德叹息道:“天自风云莫测,战场瞬息万变,一步之差,便失去战机,我们只好且再上山了。”遂率部返回高兴圩一带山林地区埋伏,另觅战机。当下各路敌军纷纷向高兴圩地区进逼,东、南、北重兵围困,西临水恶滩险的赣江,且森林在敌人连续炮击下已经起火,红军已被压迫退到高兴圩周围十几里的狭小地带。当时朱德脚步沉重地踱来踱去,不停地抓耳挠腮,时不时扼腕道:“眼下只有杀条血路,冲出去了!”贺子珍低头擦拭着驳壳双枪,应道:“是嘛,我们几万人怎么也能杀得出去。”毛泽东吸着烟,眉头紧锁,一直在审视地图,对他们的话仿佛全然无闻。突然,他捡起红蓝铅笔,迅速重重地画道红线,对朱德询问道:“从这二十里空隙地带穿过去,直扑上官云相,打他个措手不及,你看有把握吗?”朱德凝神细看一阵,一跺脚道:“就这么办,险是险了些,却使一盘危棋走活了。我去通知各军,早作准备,务必做到絶对保密。”说罢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当夜,三军饱餐后,戌时集合,亥时出发,穿过未延燃到的林木繁茂的山岭地带,疾行在狭窄坎坷的小道上。一切发光、反光的物品都被包装隐蔽起来了,天阴沉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好前人牵后人连成一线前进。人衔枚,马衔环,马足及一切发声的器具全用厚布包裹起来,在四野阒然、深夜静寂中,三万多人马悄然无声地从敌人缝隙中钻过。晨曦初露时已遥望莲塘了,毛泽东对一直为他牵马的贺子珍说:“你且退后,趁这黎明时分,你们去摸袭一下上官云相。”说罢策马前驱。贺子珍向队后一挥手,拎着双枪,随着大队一阵风地跑起来。正当敌军吹起床号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三万大军洪水暴发似的冲进莲塘。顿时,莲塘守军像一窝乱蜂,拎着衣裳,提着裤子,光头跣足,甚至赤身露体、失神落魄地东躲西藏,有的索性举手投降、跪地求饶。上官云相在卫队簇拥下,赤膊光臂,仓皇地跨上一匹没装鞍鞯的战马,且战且逃,惊荒而去。毛泽东见状,开怀大笑,打趣道:“上官命大云相助,苦恨不能上九霄;留下残兵与败将,劳我说教勿牢骚。”
且说奇袭上官云相后,毛泽东麾军东进,风驰电掣,跃进千里,连败蒋鼎文、毛炳文人马,缴枪逾万,声震遐迩。蒋介石气急败坏,赶紧调集南北两路人马,采取密集大包围态势,同时推进合拢。天上飞机日日侦察、轰炸,四周重兵步步紧逼,一时,红军大队人马被压迫到黄陂狭小地区,再次陷入十分艰难危险的境地。
其时初秋,溽热湿气上蒸,山岚氤氲不散。毛泽东心事沉重,早早盥漱毕,便自消遣,踱步野外。徜徉间,蓦然见山坳中黑压压的一片似是人影晃动,他以为是战士在做晨练,便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近前方看清是片摇曳着的篁竹,不禁纳罕:何其与人形相似乃尔!正自嗟讶间,贺子珍带着卫士风风火火地寻来,她情急道:“这是什么时候,你只身出来转悠!——”一言末了,只听卫士齐声嚷道:“山上有人窥探!”说着分路包抄上去,贺子珍也紧张地拔出双枪,以身遮护住他。他眯起双眼仰望,只见怪石嶙峋的山崖间,确似有数人偃蹇游移、俯身下瞰,兀地怦然心动,冒出一身冷汗。转瞬间几个小鬼哈哈笑着跑下山道:“虚惊一场,原来是几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哦——云之神兮湘妃灵,万象作兵鬼魅惊;魔高三尺道高丈,浑圆玄机傲天公!”毛泽东突然暗叫一声,随即高声吟哦着转身大步往回走去。众人莫名其妙,只得随后退从。——众人哪里晓得,物象给了他灵感,忽然顿生破敌妙计。
当下,毛泽东回到军部,把奇想告诉了朱老总。老总直是喜出望外,眉飞色舞拊掌叫道:“这比孔明草船借箭更高明,亏你想得出这种絶招,你是成心要把老蒋气死不可!”他遂命军士砍伐篁竹,破竹为篾,用细丝扎缚,做成人形架,然后罩上帽盔、军装,俨然都成了一个一个活灵活现的战士。两三天中,扎成上万具人形。每四具前后左右连结成一组,人居中间掮起,行走起来,恰如三列纵队并行。朱德亲自掮着四具竹人,行走如风地演给毛泽东看,嗬嗬笑着说:“轻巧灵便,行走自如,一人变五人,看得出破绽?”“逼真,逼真,足以瞒天过海了。莫说天上飞机,便是地上的侦探也难识真伪。”毛泽东乐不可支地手舞足蹈说:“老总,你简直可以上台作魔术表演啦!”
这场大规模的“魔术表演”开始了。这是一个放晴的日子,雾气稀薄,红日喷薄而出,担任佯动任务的红十二军,在罗炳辉军长率领下,开始大举东进了。队伍庞大,三路纵队行进,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俨然威武雄壮的数万大军。一路扬旗吹号,战歌高亢,铺设路标,大刷标语,大有气吞万里之势。蒋介石闻报,断定朱毛率主力东逃闽、浙,一时大为忙乱。一面命飞机跟踪侦察,一面檄调各军刻不容缓地向东猛追。却不道,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军主力连夜从宁都永丰交界的尖岭脑山地出发,沿着渺无人烟的山林小路,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重返高兴圩,一举围歼了正沿高兴圩至老营盘行进的郝梦龄一师人马;旋进东固石方岭,击溃韩德勤师,俘敌五千余人,韩德勤被俘后化装成伙夫潜逃。
这下,蒋介石懵了,惊愕何以大后方又冒出朱毛?正自怪讶、纳罕不已时,忽接陈诚密报:东逃共军不过数千人,余皆以竹人伪装,其部已逃入武夷山深处,难以进剿云云。他懊恼地跌足道:“又中了朱毛诡计!立命大军回师!”宋美龄在旁嗔怪道:“这样往返千里大行军,还不把肥的拖瘦,瘦的拖死!且军饷不继,兵法不言‘千里馈粮,士有饥色’?今将士饥、疲已极,实堪难战。”他闻言,不由大恼,愠怒作色道:“我已宣告将士,不剿灭赤匪,当舍命疆场啊!中途而废何颜返京?!言而无信,谁还会再听我的号令!”一向机敏的美龄女士也嗒然若失,无言以对了。恰在这时,顾祝同惊慌失措地进来报告:“顷接张学良急电,十八日晚十时,日军袭击北大营,十二时开始进攻沈阳城,今晨六时日军大队人马已开进沈阳。学良请求钧座下令开战,收复沈阳。”蒋介石瞿然跃起,顿时脸色大变,连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能同日军开衅!”他看夫人一眼,意思是我们马上脱身;遂嘱托顾祝同道,“我怕学良凭一时血勇闯下大祸,必须好好安抚他。这里,你徐徐将各路军撤退下来,加紧整顿训练,充分做好进剿准备,贻误者军法从事!郝梦龄不遵训令,屡致惨败,丧师堕气之人,留他何用!”他挥手做个砍头动作,便偕夫人登车而去。
张学良对日到底开战与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