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晓
原创作品，请勿转载。生活是可以缓缓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费时间，我情愿在慢慢里被时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气。
文章的起头，布局，修改，是爬格子的作者掌控。起头难，也不难。倒是修改，一遍遍看过来，推敲，自己是自己的编辑。标题上的书名号，是我留给读者的信号。烟纸店交通站忙碌，你要的货上级在准备了。拿掉之后，表示，进来接头吧，安全。
河南友邻从秘鲁回来，约我们小聚葡萄牙Bakery店。大我一轮的东北大姐穿着羊绒短袖套衫，戴香奈儿珍珠项链与铂金项链蓝宝石坠。某次我与薇薇安提及东北大姐的法国连衣裙价乍舌，薇薇安觉得买这么贵发神经了。东北大姐做大楼保洁工。我倒是不以为然，穿的贵不发神经值得，等发神经就来不及了。东北大姐跟我关系铁着。她说，我知道上海人交友谨慎。她懂我挑剔着，别看我穿着价是她一个零头。我戴着厨师长淘的一根珍珠项链，$5。等我捐了那只配的蓝色天鹅绒盒，回想有点可惜。“买椟还珠”的成语学反了。那是加拿大的一个老牌子，以前The Bay有。我有时逼自己捐点什么，好像买中世纪的赎罪劵，换一个平安前程。“三岁看到老”，我是三岁看贫困的阿娘省一口饭给逃荒的安徽难民一口饭。新约里那个守寡妇人捐出两个小钱，巴黎圣母院建造靠穷苦妇人压枕头底下的小钱。
我的珍珠项链与香奈儿不同，只不过我戴上也很认真的。有年岁的珍珠。
我们每一个移民的背景就是那只旧天鹅绒项链盒，盒盖上品牌印章像我们毕业院校的徽章。从头开始，扔进太平洋。谁知道保洁工原来是恢复高考的“天之骄子”，谁知道酒店送餐员是名校毕业同乡会的秘书长。
以前网上有人说我“冒充教育工作者”，为我在此地看孩子。这种人估计不是大陆出来的，不像会读中文的，塞不进北美的主流文化观念。我住“新步高苑”大伯伯要说这种人“洋盘”。有的人腿上粘着的是萝卜拔出来后未洗掉的东西，穿上牛仔裤也改不掉。
河南邻居是跟团去了秘鲁，看见秘鲁女人身上背着一个，手上提着袋子卖手工品，感叹我们作为女人的幸运。老邻居微信群里她说长周末市政府广场有“龙文化”节。河南邻居很热衷此类活动。我看见有什么扭秧歌打鼓之类提不起兴趣。跟厨师长说，我们出来就是要避开这些的呀，就像我阿姨熬到大龄调回有上海户口才肯结婚。必须像巫宁坤才能在兴凯湖靠哈姆雷特存活，精神上的神龛。河南友邻有她强烈的中原情怀，她丈夫海归上海十多年没有学会说几句上海话，但是有一个上海户口。
太阳光从身后的玻璃上方照过来，热了，河南友邻与我脱下绒线衫。她带给我们秘鲁女人织的钱袋与小包的盐。我只拿了盐。对于旅游纪念品，我一向不爱，婉拒。秘鲁的盐很出名。我的友邻想到我们，是有味的盐。我想着床底下收着的几个Vintage小小的盐瓶和胡椒粉瓶，盖头是银的。
东北大姐评价过我种菜胜过河南友邻家的地道农民出身的博士了。八月底第一只冬瓜收下来，厨师长去抱的。我是为了第二只再好好长，布的一局棋。或许还能有第三只呢，如果九十月天气不冷。厨师长到现在都不知道冬瓜花有雌雄之分，授粉。
不过，宝男的他问了一个厨房问题，我们做“臭冬瓜”吃好伐。宁波人的“臭冬瓜”，以前上海弄堂里宁波阿娘会做的。我说阿拉阿娘不做的，我只吃过大姆妈婆婆做的“臭冬瓜”，一九七九年的九月初，外公去世后。
整整四十六年，我跟厨师长又复述一遍复兴东路弄堂里小萍阿娘。66路经过厨师长家的吴家弄，沿着河南南路，两边是梧桐树。我外婆家在复兴东路站下来，倒走。小萍阿娘家往前走，复兴东路的弄堂里。复兴东路是属于南市区，复兴中路是卢湾区了。复兴公园旁边有Park 97。厨师长去过一次的迪斯科舞厅，据说当年上海最热门的地方。
我们坐在啤酒屋，生啤酒，像个车间，一边叠加一只只木桶，还有一辆自行车吊起来装饰。
那天进铁轨旁的啤酒屋，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有点不敢相信。虽然这几年夏天我们舍得喝啤酒了，总是买回来。上次吃鳗鱼饭点一罐啤酒，是“开荤”性质。厨师长谈恋爱都没有请我去过酒吧或咖啡馆。丰裕生煎是基本，大东快餐吃盒饭是上台阶了。第一次看电影在国泰门口等退票便宜几角面不改色不觉羞耻。我终于懂父亲情愿乘四分钱电车不乘五分钱Bus。
我跟着他进去，真有点谈恋爱约会了。但是，我们坐一个中间的圆桌面，是吃过午饭了。他看着菜单点一杯啤酒，$8.5。他讲，我们只能喝得了一杯。
浦江游览轮船，学校买的票。大概是一九八零年的某个下午。我父亲兴致勃勃，他要了一Jug的啤酒，因为算下来便宜。不记得有什么菜。他不舍得，最多一个冷盘。大约他们加了一次工资，两人月收入有八十出头了。我是小学生，也帮着喝。上下楼梯遇到了女外宾，她停下脚步弯腰说话。我好像事先晓得会遇到外宾的。我的感觉在小时候比较灵敏，看上去我是会引起外宾好奇心的上海小女孩，单眼皮小眼睛，却整整齐齐。那天我母亲好脾气，没有阻止父亲，也没有管我。小孩子不能喝酒是后来才晓得的，更不知西方有禁酒令。
那只装满啤酒的Jug印象太深了，有六杯容量？我在Yard Sale淘了一只。等我码字成篇，是古希腊的句子，周作人写过的。我认识了我自己，还是童年的自己。
圆桌子上有一玻璃瓶Jar冷水，反套着两只塑料杯子，厨师长拿下一只，我们不就是一人一半一杯了。Cheers ！婚姻是漫长的改造，我很开心，守得云开见月明。
喝着啤酒，听见火车经过的铁轨摩擦声，婚姻里的人摩擦不产生金属的热，反而会导致冷淡。这种冷淡影响了婚姻的品质。我们会吵架但绝不冷淡彼此。冷，是一种暴力。
看得见冬瓜的后院，吃厨师长的Pizza，那是啤酒泡沫的幸福。
待续
最好的美食就是在家美食，健康。：）
旅游么，也会。不过这些年总是先要顾上海的老人家，还有家里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