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元梓的这个“自传”我以前没看过,文中讲的事自然也是第一次听说,周末“八卦”一次,(不负查实之责),大家也当“八卦”看吧-----毛囡
以下为《聂元梓口述自传》第八章“小家庭骤起大波澜”部分摘录。
在文化大革命的前夕,我的个人生活发生了改变,和老红军干部吴溉之结了婚。
我和吴溉之是通过唐天际认识的。抗日战争初期,我在太行山工作的时候,就认识唐天际,他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战士,担任着晋冀豫军区的司令员。他的爱人耿希贤,和我是华北抗日军政干部学校的同学,年龄比我大一些。我们关系很熟。到北京工作以后,我那时候孩子们都大了,因为是单身,经常到一些老同志老熟人家里去看望他们。1965年夏天,我到唐天际、耿希贤家里去玩,在那里认识了吴溉之。
吴溉之也是一位老红军,他的革命经历非常丰富(他是1924年入党的老党员,黄埔军校第三期毕业,参加过北伐战争、上海工人武装起义、南昌起义,后来又是平江起义的参加者,担任过平江游击总队党代表、县苏维埃主席等职务,参加过长征)。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常委。他的妻子去世了,他当时也是单身。吴溉之认识我以后,就一直保持了联系,我们来往得比较多。同年冬天,我们就结婚了。
当时,吴溉之已经是67岁了,他是1898年生人,比我大20多岁。我所以和他结婚,是因为吴溉之是一个经历过长征的老红军,老干部,这个人很老实。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能有一些依靠。我对吴溉之很尊重。再说,他是一个老同志,老红军,我觉得对我在政治上会有帮助,更重要的是,给孩子们找一个父亲,给我在政治上找一个可以指点指点的人。没有想到,和吴溉之结婚以后,我却被卷入了另一桩麻烦里面。
牌桌上下的暧昧
吴溉之是在中央监察委员会工作,和中组部在一起办公。我认识他以后的这一段时间,中组部长安子文,海军司令员肖劲光,经常到吴溉之家里去,有的时候是在一起聊天,有的时候几个人打打麻将。那时候打麻将,也不赢钱,就是争个胜负。
安子文来打麻将,经常带个女的,叫邓觉先,还有她妹妹,叫邓觉慧,也是常来常往。邓觉慧30多岁,已经结过婚,有一个孩子,吴溉之丧偶以后,邓氏两姐妹常到吴溉之家里玩,邓觉慧曾经表示愿意与吴溉之结婚。吴溉之觉得她太年轻,两人年龄差距大,又不是共产党员,还有别的一些原因,所以没有同意。(我和吴溉之结婚以后,和邓觉先来往也熟了,我们也曾谈到过去她妹妹曾要求与吴溉之结婚的事,我问她,邓觉慧不是已经结婚,并且生了孩子吗,为什么还要和吴溉之结婚呢?邓觉先说,她可以离婚嘛。我说那孩子怎么办?邓觉先说都管着呗。当时我很不能理解邓觉慧,她自己的丈夫很年轻,夫妻两人又没有什么不合的大事,为什么要离婚呢?而且,她向吴溉之要求结婚的时候,她是并没有离婚的。)吴溉之拒绝了邓觉慧以后,邓觉慧到吴溉之那里就去的少了,邓觉先还是经常去。那时候,我不太会打麻将,主要是他们几个玩,有的时候三缺一,我也就凑个数。实际上,我是不喜欢打麻将的,那时候我还年轻,有时间总想学习学习,另外,我还要到北大去上班,每天风尘仆仆,经常不在家里。但是,不管我在家还是不在家,安子文都经常带邓觉先来打牌。
吴溉之和安子文、肖劲光等彼此都是好朋友,来往很多,经常是相互到其他人家里打牌。邓觉先的丈夫叫张仲瀚,后来我们也认识了。张仲瀚是国民党军的起义人员,担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二政委,人也很好。这就是我和吴溉之结婚以后接触到的来往较多的他的朋友圈子。
在这些交往中,我就发现,安子文和邓觉先的关系很暧昧,而且无所顾忌,把这种关系表现得很公开。这样的情况,太不正常了。
身为中央组织部长的安子文,经常是在邓觉先家里,有时候组织部派人来找安子文,都了解他的习惯,到吴溉之家里找不着,就到邓觉先家里找,一找准能找到。他们的关系一目了然。
尤其是在一些情况下,邓觉先居然代替安子文处理工作,这成何体统?安子文分管党的组织工作,代表党中央管干部,是党的要害部门,有些老同志找他解决工作问题、安排职务,有时,因为安子文不好找,就要先找邓觉先,然后才能见到安子文。有时安子文的有关意见,也是通过邓觉先传达给那些人。
有些干部想调动工作,想干这个,不想干那个,想到这里,不想到那里,有时也要先找邓觉先,转达给安子文,安子文还就听邓觉先的话,安子文的有关意见又通过邓觉先传达下来,这完全不符合党的工作原则呀!
其他的人我不多说,吴溉之自己,他的爱人去世以后,有一段时间就是一个人生活,孤单得很,他想把在外地上学的孙子调到北京,调到身边来,但户口等问题不好解决,要安子文帮助一下。他和安子文那么熟悉,不说是天天见面,也隔不了三天两头就会凑在一起,经常在一块儿打牌,另外,监察委员会和中组部就在一起办公,他们两个人的办公室挨得那么近,可是吴溉之自己不对安子文讲,他也是先和邓觉先讲。邓觉先再和安子文说,才给他办了这件事情。
这样的情况,一次两次地,偶尔为之还行,一再地发生,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吴溉之这个人是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即使是当着他的面发生什么,他也不放在心里。或许是他和安子文相识多年,对他的事见怪不怪,我却觉得不可思议。你安子文是党的组织部长,有什么事情应该是交给中组部的人去做,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让邓觉先去做?张仲瀚是党外人士,邓家姐妹也不是党员,这么重要的党的干部工作,怎么可以让这些人来插手?邓觉先年龄不算小,自称50岁了,经常打扮得很漂亮,抹着红嘴唇,穿的也很时髦,党的工作怎么能让她来做?
这个女人不寻常
因为我和他们渐渐地熟悉了,安子文和邓觉先的暧昧关系就不在乎我了,都搁在明面上了。我眼中的怪事就更见得多了。
有一天,几个人上邓觉先家里打牌,吴溉之一时去不了,要4点钟才能到,吴溉之就让我先去。安子文和他的夫人刘某某,邓觉先,加上我,正好是一桌人。我们4个人就坐一辆车子去了。我坐在前面,他们坐在后面,3个人在车上嘀咕家里的什么事情,开始我没有太注意他们说什么,后来就听到刘某某发脾气了,她说:“这个家我管不了,你让邓觉先管吧!”没有想到安子文竟然回答说,觉先你就管吧。这话都是当面的公开的,显然地,安子文和邓觉先的关系,刘某某是完全明白的。
邓觉先经常到安子文家里去,安子文也经常到邓觉先家去。中央有事情,要找安子文没有找到,就到邓觉先家去找。多数时候能在邓觉先家里找到安子文。安子文要出差,都是从邓觉先那里走,他出差回来,也先到邓觉先那里去。安子文出差在外,他什么时候回来,邓觉先都知道。要了解安子文的事,或者想知道点什么消息,就找邓觉先,问邓觉先,准能知道。
还有一次,邓觉先对我讲,我还没有和吴溉之结婚的时候,她和邓觉慧经常到吴溉之家里来。吴溉之也对我讲她们的情况。我们两个恋爱,结婚,难免会问他,以前有没有接触过别的女人,和什么样的女人来往呀,一家人嘛,总要谈谈家常。吴溉之说,她们姐妹二人过去就经常到我家来,一来,一定在这里吃中午饭。有一天吃过中午饭,要睡午觉,邓觉先就跟吴溉之说,是让她跟吴溉之睡,还是让她妹妹跟他睡?吴溉之说,我一个都不要。让她们俩到另一个房间去睡。至于实际情况,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管,那都是我们两人认识以前的事情,我不操那份心。我也问过吴溉之,你为什么不和邓觉慧结婚呢?吴溉之说,第一她不是党员,我有些文件必须保管好,第二她太年轻,第三她已经结婚了,还有孩子。所以他不同意。可是,我们两人结婚以后,邓觉慧还继续到我们家里来过。
邓觉先还跟我讲,她现在住的院子(在中组部斜对面),既宽敞又漂亮,是安子文给她安排的。从前的房子,则是另一位中央领导人给她找的。这位中央领导62年下去了,他下去以前,常常找她去跳舞,他是个舞迷,跳到深夜都不回家,从来也不带他的夫人出面。邓觉先说,“那时跳舞跳得很厉害,找我的人比现在更多。我住的那条胡同,来我家的小车都得排长队。”为什么搬家,当然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是,她家里客人来往多,原先那个院子所在的胡同小,有时候她家来客人来多了,车子都搁不下,一直要停到大街上,还要民警来安排指挥。
我对她的了解逐步加深,我就对邓觉先产生了怀疑。她的丈夫本来是我们的一个统战对像,国家对他们一家人都有照顾,她在测绘局工作,管管资料,上下班都很自由,生活条件很优越,她有什么必要这么繁忙地在目前的这个党政要员的圈子里活动,与这么多党的高级干部周旋?而且,她和安子文的关系搞到这种地步,几近于公开?
这段时间,有一位给首长开车的司机(名字我记不清了),也和我讲了很多关于邓觉先的事,他经常开车拉着她跑来跑去,她与什么人交往,和什么人有密切关系,和什么人好呀,都瞒不过司机去。再说,中央干部的司机们,也是经常相互打交道的,直接间接地就知道了很多事情。这位司机对我说,这两个女人可坏了,特别是那个姐姐,净挑拨老干部闹离婚,何某某就受过她的挑拨。还有,前几年,一个中央领导常常和邓觉先跳舞,从来不带自己的夫人,那房子也是中央领导给她找的。这位中央领导下去了,她又抓住安部长了……
这些事情我弄不清楚,也不敢跟别人说。我就跟吴溉之说了我见到的和听到的有关邓觉先的情况,要他提醒一下安子文,吴慨之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说了也不管用了。我就说,你和安子文这么熟,你为什么不能早提醒他?吴溉之说,都是好朋友,这些事情,开始是不好意思说,等到后来,木已成舟,就是说也没有用了。
这时已经是1966年初春。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揭发批判彭真,这件事情,在正式向下面传达以前,我也是先从邓觉先那里听说的。她还能说出中央会议上的具体情况,谁谁怎么发言了,等等。她说,安子文是中央组织部长,对于彭真等人的揭发材料,都是安子文直接掌握的。邓觉先显然是从安子文那里得到了信息。这就更增加了我的忧虑党的机密,都让邓觉先这样的身份不明的人得到了,这怎么得了?
还有一次,也是3、4月间,有一天,邓觉先打电话来,说是邀我和吴溉之到她那里去打牌,她说,已经约好了安部长。我们正要出门,吴溉之的单位打了电话来,说中央监察委员会要开会。于是,就打了个电话给邓觉先,说我们去不了。可是,马上又接到了单位通知,说会议延期了。我和吴溉之就坐车到邓觉先家里去,没有再通知他们。因为是老熟人,到了邓家,直接就进去了。我们在客厅里等候,就看见安子文、张仲瀚和邓觉先三个人在里面的房间里对什么东西又捂又盖的,神情很是紧张,还有些鬼鬼祟祟的。他们是不是在一起掩藏什么东西?这就更加重了我的怀疑。
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弄不明白。
帮忙帮忙,越帮越忙
我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就想找人帮我分析一下情况。没有想到,帮忙帮忙,越帮越忙。
有一天,我去找杨惠文,想听听她对这件事情的意见,在她家里,我就和杨惠文讲了这件事情,请她帮我分析这种情况,和我应该怎么对待处理它?她的丈夫白介夫(当时担任中国科学院石油研究所的所长)也在场,他走进我们谈话的房间,一听我讲这些事情,他就不走了,坐下来听我的讲述。
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我会找杨惠文商量呢?
我和杨惠文在1937年就认识了,在华北抗日军政干部学校,我住在山上小庙里,她比我们到得早,住在学校里,但是和我一样,她也是在等第二期开学,我们都是第二期的同学。从那以后,我们在工作中,动不动就遇到一起,总也分不开。
我从太南游击队第五支队调到屯留北方局党校学习,她也正好被调到党校学习,我们又成了同学。
学习结束后,我们又一同被分配到晋豫地委,我在晋城工作,她是在阳城工作。
我调到中条山的时候,我在平陆县燕家山,她也调到了中条山垣曲县委工作,又常常在地委开会见面。
在晋西事变中,我们又都住在垣曲的八路军兵站,李哲人把我们两人关在屋子里,不许外出,怕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他计划是等形势缓和后继续派我们在牺盟会里掩蔽下来做工作。一天到晚地,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我们两个人朝夕相处,相知甚深。
后来,我们两个一块儿过黄河上西安,准备到延安去。在延安,我们又是一起在中央党校学习,我们又是同学。那时,她已经结婚。后来,1942年延安整风以后,我回到中央党校六部,她也回了中央党校六部。
1960年,我调到北大,她也调到中科院,就住在中关村,离北大近得很,还被派到北大来搞社教运动。我调到北大以后,常常到她家去,隔不了两三天就去一次,几乎是天天都见面。真是命里注定,难舍难分,我们并没有刻意要怎么样,命运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们相逢。
就这样,几十年的战斗友谊,总是不约而同地遇到一起,真是难得。她比我年龄大,拿我当小妹妹,我也爱听她的话,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什么事情都和她商量,听她的话,亲密得很。我们是抗战时期就在一起工作的战友,关系非常好,我很信任她,想让她帮我参谋参谋,结果白介夫也进屋来听,一听就不走开了,听到底了,听我说了事情的头头尾尾。
杨惠文和白介夫都说,这姐妹俩,准有问题,肯定是特务。你要赶快揭发她们。杨惠文还抱怨我说,叫你不要跟吴溉之结婚你不听,你跟他结婚,结出问题来了吧?你赶紧离婚吧,不然,连你也卷进去了。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杨惠文是言听计从,她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我说行,照她说的办,该揭发揭发,该离婚离婚,不能把自己也陷进去啊。
回到家里,再想这件事情,我心中很矛盾。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时候,我被陆平赶到乡下去搞社教,陆平是不准备把我们这些人再收回北大了。我和吴溉之商量过,调离北大,换一个工作单位,我还想叫安部长给我调动工作,我要是揭发安子文,我还能再见他吗?再一个,我要是揭发了安子文,我和吴溉之的关系还怎么维持?离婚不离婚?这也是切身利害啊。吴溉之是个老好人,他也不看重安子文这件事,认为是一般的男女关系。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拿不定主意。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张仲瀚会让自己的妻子这样?
对杨惠文夫妇讲这件事的以后,我心里还是有矛盾。一个矛盾就是,这是不是安部长上当受骗了?我曾经跟吴溉之讲过,要他劝一劝安部长,跟邓觉先不要太密切。我认为安子文是这样一种情况,假如邓觉先是一个坏人的话,安部长就是受她欺骗,从本质上讲,一个参加革命多年的老党员,又处在相当高的地位,他是决不会跟着她跑,决不会参加她的那一伙特务活动的。再一个,我要是揭发了安子文,我和吴溉之的关系还怎么维持?离婚不离婚?我们的婚姻关系肯定会破裂。我已经是离过一次婚的人,不到万般无奈,我是决不愿意再离一次婚的。
我回到家里,还在想这个事,我还没有考虑好,没有理出个头绪来,犹豫不定,白介夫就和他们中科院的保卫科长讲了这件事,他叫保卫科长去给公安部长谢富治汇报。白介夫要向谢富治汇报此事,事先并没有跟我先打招呼。
这件事情正没有头绪,新的情况就又出现了。有个我过去认识的老同志叫郝德青的,他曾经在外交部工作,派驻国外,回国后在外交学会工作。他的女儿在清华大学上学,他到清华看他女儿,从清华绕道到北大来看我。我和他很熟悉,他和我姐姐姐夫也很熟,都是朋友,因此,我就又把安子文的事情说给他听,想听一听他的意见。他一听就说,邓家姐妹准有问题,准是特务。张仲瀚是党外的知名人士,如果从个人的角度讲,他的工作和生活都被照顾得很好,完全没有必要通过让自己的老婆做这种事来谋取什么利益,没有必要用美人计拉拢安子文。那时候人们的阶级斗争的弦真是绷得紧!我就告诉他说,白介夫和杨惠文让我对谢富治讲。郝德青说,不行不行,不能对谢富治讲,你应该去找康生。他说,你应该跟白介夫和杨惠文讲,不要去找谢富治,因为事情是涉及到安子文的,谢富治未必能有这么大的权限干预此事。他们两个人都是中央级的部长,一个是中-共中央的组织部长,一个是国家的公安部长,谢富治怎么好过问这样的事?这种事情,只有康生才能管得了。郝德青和我一样,与康生没有任何特殊关系,他就是从党内工作来考虑,毕竟康生是主管党内的保卫工作。
我听了他的话,真去对白介夫和杨惠文讲了,不要他们去找谢富治,我自己直接去找康生。白介夫说,他已经跟保卫科长讲过这件事了,至于保卫科长是否已经跟谢富治讲过,白介夫也不清楚。反正,我听了郝德青的意见,要正式地跟康生汇报。怎么汇报?本来我还犯愁,说是康生不好找,我和他没有什么联系,是郝德青说,曹轶欧现在不是就在你们学校嘛,你给她讲一下,转告康生就可以了(这时,已经是1966年的4、5月间,曹轶欧在北大蹲点)。
不惜付出沉重代价的“检举”
这样,反复思考之后,我还是拿定了主意,为了党的利益,革命为重,个人为轻,党的利益高于一切;其次,我已经跟杨惠文和白介夫讲过这件事,白介夫又告诉了他的保卫科长,谢富治是否知道这件事我不清楚,可是这事情已经开了头,我也不好退却,因此,我还是找了曹轶欧。我对她说,有一件事情要对康生汇报。曹轶欧问我,是什么事?我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她说你给康生写个字条吧,我给你转交。我心里慌乱得很,我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当面讲都未必能说得清,写报告怎么写得清楚?我就写了个纸条,说有关于安子文和邓觉先的重要情况,需要向康生汇报。这个纸条就交给曹轶欧转交康生。
曹轶欧把我口述和书面情况交上去,康生约我去面谈。是曹轶欧传的话,说康生要与我谈话。下班的时候,我坐着她的车子,和她一道去见康生。康生当时是住在钓鱼台。他们都是晚上办公,我和康生谈到半夜,在他那里吃过夜宵,喝一杯牛奶,就出来了。我从来没有在康生那里吃过饭,就是这一次吃夜宵。
我跟康生汇报了情况,康生告诉我,有什么重要情况,可以随时向他汇报,找曹轶欧就行。他说,你要继续保持跟吴溉之的关系,不要闹崩,要注意他们有什么活动,你还照常到安子文那里去,该吃饭就吃饭,该打牌就打牌,留心他们的动静,发现可疑情况就直接报告我。你写个条子给曹轶欧就行。
这一次见康生,康生还要求我就安子文和邓觉先的问题,写一份正式的书面报告。这就是常说的,口说无凭,要调查和处理这件事,要有文字报告为凭证。我从康生那里回到学校,就捉摸着怎么写报告。正巧,这时郝德青又来我这里,我自己起草了一个材料,郝德青帮我修改了一遍,定了稿,就交给曹轶欧,转交给康生了。
我和康生谈话,是在写大字报以前,时间是在“5.16通知”传达以前。后来,我给康生写过两个条子。我的一个条子就是在6月初写的,主要是讲,毛主席批示,肯定了我们的大字报,并且向全国公布以后,邓觉先给我和吴溉之打过一个电话,说看到我们的大字报了,我们还受到毛主席党中央的赞扬,她向我们表示祝贺,称赞了我一通,说大字报怎么好怎么好。我就把这件事报告了康生。另一件事是她到吴溉之这里来,这一次没有打牌了,就是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我以为这是她的最新动向,我的警惕性很高,害怕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也向康生报告了。
这以后,到9月份,康生找我去,他说,现在查清楚了,邓觉先是英国特务,她还有电台。更多的情况,康生不讲,我不了解,也不能问。康生通知我,要我和吴溉之分开,中央要审查吴溉之。我替吴溉之分辩,说吴溉之对邓家姐妹是有警惕性的,她们来玩来打牌,吴溉之都要先把文件锁起来。如果要审查吴溉之(我不能说不要审查他,这是党的决定啊!),最好不要隔离,吴溉之年纪大了,一旦隔离起来,恐怕身体承受不了。我和吴溉之分开,不是因为感情上的原因,不是家庭内部出问题,而是这种特殊年代出现的特殊情况所造成的。因此,我对吴溉之,心里是既负疚又无奈。我向康生表态说,既然组织上要我跟吴溉之离婚,我就执行吧。
(这就是我和吴溉之离婚的原因。我这一生,命运多蹇,连婚姻都这么不顺利。我并不是“女强人”,两次结婚,都是希望能够有所依靠,得到丈夫各方面的支持和帮助,希望能够有正常的家庭生活。但是,出于种种原因,这两次婚姻都以失败告终。这对于一个女性来讲,已经是非常痛苦和不幸了。可是,到了文化大革命中,那些反对和怨恨我的人,又抓住我离婚之事大做文章,诬蔑我是“大破鞋”,进行恶毒的人身攻击。直到90年代中期,著名学者季羡林在《牛棚杂忆》中,仍然念念不忘拿此事对我进行诽谤和侮辱,给我这无法愈合的伤口上又添新的创伤。难道,时隔30年,人们对于往事、对于历史,仍然停留在“文革”时代的水准上,而没有任何反思、没有任何长进吗?)
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我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与吴溉之有关的事情,就是关于抄吴溉之的家。在一篇关于我的文章中,有人曾经写道,我为了换取自己的政治资本,带领红卫兵小将去抄吴溉之的家。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这不是我的主动行为,而是被迫的。“文革”期间,吴溉之也被打倒了,北大的红卫兵们要去抄他的家,就要我领路带着他们去。北大的学生,后来担任北大“井冈山”兵团的头头的牛辉林对我说:红卫兵这回抄家抄到你的头上了,你什么态度?我说,抄就抄呗。反正没有反动材料。牛辉林说,那你必须带路,否则你就是不想让红卫兵抄家。牛辉林当时可能不知道,我已经与吴溉之离婚。这样,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我怎么能够拒绝这样强硬的要求呢?我是被迫给红卫兵带路的。无可奈何地,我和红卫兵们一起坐着汽车,我让陈葆华陪着我,把他们带到了南长街,告诉了他们门牌号数,他们冲进去乱抄乱翻,我连汽车都没有下去。我心中那个乱啊!怎么说,这里也是我曾经和吴溉之生活过的地方啊。我对吴溉之,没有任何怨恨,离开他,当时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的。
在吴溉之受冲击的那段时间里,我没有对红卫兵说过吴溉之一句坏话。吴溉之被单位审查批判,一位帅大姐找我谈过话。我对她也没有说过吴溉之任何坏话。我也没有表态。关于安子文,关于安子文与邓觉先的关系,他们与吴溉之的关系和来往,对不相干的人,我一句都没有谈过。因为这些事情不属于单位和群众应该过问的问题。吴溉之本人,我认为他是没有问题的,因此,我没有说吴溉之的任何情况。至于单位和群众认为他有什么问题,应该在单位揭发,我不阻拦,但也不愿意听些什么,根本不介入。我觉得应该保吴溉之,但是,这话只能向领导谈,也不必向群众说什么。
事隔十多年,我被捕入狱,关在北京市公安局七处的时候,接受审问,专门来了一批人,就问我揭发安子文和邓觉先是什么事情,我就把我了解的情况讲了一遍。来人没有反驳我的话,他们走后,也没有下文。他们也不继续问了。过些日子,又来了一拨人,把上述问题又问一遍,我就再讲一遍。
张仲瀚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冲击,邓觉先怎么样了?我一点儿不知道。现在这个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下文。我知道,审问我的录音,都会拿给安子文听,拿给邓觉先听,那他们能够指出来,我说的哪些是造谣的,哪些是诬蔑的,他们都没有办法为自己辩护啊。我没有说错嘛。那一段时间,我非常注意看报纸,看有没有给邓觉先平反的报导,我始终都没有看到有关的消息。我从报纸上看到了有关张仲瀚的消息,说张仲瀚在文革中受到冤屈,为他平反,说张仲瀚是国民党军的起义军官,为我党做过不少工作,他搞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有功劳。可是说到张仲瀚的时候,也没有一句话涉及到邓觉先。我想,如果张仲瀚在文革中都受到那么大的冲击,那邓觉先肯定也是在劫难逃,一定吃过不少苦头,可是为什么就不提到她,即使是讲张仲瀚的时候,也应该提一笔呀。这件事,对我始终是个谜,事到如今,我也说不清楚,我检举邓觉先这件事情,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审案人员就这件事情审问我的时候,他们是只问我,只听我说,不反驳,也不肯定,到判刑的时候,我的罪状里没有与邓觉先相关的内容……
这件事至今对我来说,仍然是个谜团。我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邓觉先和安子文的关系很暧昧,并且对安子文的工作产生不好的影响,这是可以证实的,并非我在凭空捏造。我认为,揭发安子文的违背组织原则的事没有错,邓觉先到底是什么人我不清楚,我只能把我看到的疑点说出来,结论要由党组织来决定。但是,现在看来,安子文和邓觉先的事情,仅仅是生活作风问题,不太可能有什么政治背景,邓觉先也不可能像康生说的那样是什么英国特务。把这种事情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推测邓觉先搞特务活动,这种杯弓蛇影的思维方式不止是我一个人这样想,当时杨惠文、白介夫和郝德青也都是以为邓觉先是“特务”的却是应该反思的。在“文革”前夕那种特定的、阶级斗争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的社会氛围中,生活问题与政治问题搞混了,过分单纯的头脑把事情想得过分复杂了,从保卫党的纯洁性出发,造成的后果却是使当事人受到过于严厉的惩罚,这不但是伤害了他人,也给我的个人生活带来新的波折,这是一个沉重的教训。至于康生把这件事情无限扩大,整人,那就更加是走向了事情的反面,是适得其反了。
如果当时我便认识到这一点的话,我还会不会有揭发此事的动议呢?很难说。因为当时,我们做基层工作的人,不了解上层的情况,而对于下边,即便是生活作风问题,要求也是很严格的。如果不是涉及工作问题,而只是生活上的一般来往,不违背组织原则的话,也许应该另当别论。
安与邓的这件事以前是有传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