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斯画女人
离开纽约的前一天,正逢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马蒂斯:剪纸”特展开幕。马蒂斯油画作品的真迹,还有他的雕塑作品,我此前都曾看过一些,剪纸作品则只见到印刷品,然而与真迹对比一下就知道其间的差异了。印刷品除了颜色不无失真之外,彩纸的拼接痕迹,粘贴所形成的层次感,以及用别针和大头针固定的方式,都不太容易显示出来。马蒂斯漫长的创作历程的方向就是趋于简化,这些剪纸作品可谓臻于极境了,但越是简化的就越受不了哪怕丝毫的失真。
看罢特展,我对同去参观的F说,这回体会特别深的是马蒂斯对“形”的得心应手,至于在“色”上的别出心裁就无须多言了。譬如全套四幅《蓝色人体》(1952),方法和材料看似那么简单,描绘形体与动作却简直出神入化,可以说实现了形与色最大程度的和谐。
“蓝色人体”
马蒂斯此前的油画作品,最能与此相呼应的大概是《舞蹈》(1909—1910)。这幅画充满运动感、节奏感,其中每个跳舞的女人仿佛都只是暂时的存在,似乎看得到她们上一瞬间是什么样子,下一瞬间又是什么样子,而这连续不断的运动又构成五个女人的整体运动的一部分,正如有人所形容的那样,“一直跳到死”。
“跳舞”
马蒂斯虽然尽量把立体画成平面,但却比别人画的立体还要形象、生动。举个例子,我曾在新泽西的大地雕塑公园里见到一座巨大的《舞蹈》雕塑仿作,给我的感觉却是五个僵直的女人手拉着手,被禁锢在那个地方了。《舞蹈》已经摆脱了具体的情景,趋向更丰富、更多变化的幻觉空间。《舞蹈Ⅱ》(1932—1933)则有进一步简化的趋势,如果说《舞蹈》中蓝色代表天空,绿色代表草地的话,构成《舞蹈Ⅱ》背景的黑、蓝、红三色已经没有了具体含义,而画中的背景与跳舞的女人就像贴上去的剪纸似的。到了剪纸作品如《蓝色人体》,则将背景完全简化掉了。
回过头去看野兽派时期的马蒂斯,在《戴帽子的夫人》(1905)和《绿色的条纹》(1905)中,马蒂斯夫人的脸上之所以被涂了醒目的鲜艳绿色,是要证明通过色彩能够实现什么,旨在宣示绘画的自由与随心所欲,然而这仍不过是对作为某种意识、某种趣味而存在的社会——具体落实为将来那个站在画前的观者——的应对与挑战而已。
“戴帽子的夫人”
“绿色条纹”
真正的随心所欲是非对象化的,而对象化就是社会化。画《舞蹈》、《舞蹈Ⅱ》等油画作品,做《蓝色人体》等剪纸作品的马蒂斯,不再挑战什么,也不应对什么,他是得大自在者,生命在其笔下纷纷呈现出本然状态。这时的马蒂斯,真正达到了随心所欲。
在剪纸作品《蓝色的裸体》和此前的多幅油画如《蓝色的裸体》(1907)、《躺在红色沙发上的裸女》(1918-1919)、《举手臂的摩尔人》(1923)、《蓝靠垫上的裸女》(1924)、《有装饰背景的人物》(1925)、《粉红色的人体》(1935)等作品中,女人们或坐或卧,总是摆出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如一条腿蜷起,另一条腿伸直或稍蜷,抑或是有名的“扭位”。摆出这样姿势的女人有时望着我们,但又好像目中无人。非对象化特别体现在这些女人身上。她们不是要摆样子给我们看,而是她们自己觉得自在,她们乐意这样。
“蓝色的裸体”
这种女人若用“幸福”、“快乐”之类的词形容总归要隔一层,因为她们并不按照世界上的现有标准行事,她们根本不想表现她们的“幸福”、“快乐”。我看有时她们或许还有些烦恼也未可知,谁知道呢,这是些自说自话的女人。马蒂斯在他的画中,实现了画家的“我”和画里的“她”的双重自在——她们随心所欲,他也随心所欲,而观者只不过是恰好看到了这一情景而已。
(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