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2日,挪威首都奥斯陆西北部的于特岛发生枪击案,其时,正是挪威工党青年团在岛上开办青年营活动。枪击造成了10人死亡,多人受伤。一时舆论哗然。
枪击事件虽然吸睛,可是从历史上看,对于青少年组织的最大伤害,还是来源于战争。虽然人们将定期把青少年集中组织起来,加以进行必要的身体、心智和宗教训练的历史推至1907年(英国军官贝登堡与在英国南部多塞特郡勃朗海岛上建立的童子军)。但早在公元纪年以前,少年儿童作为军人,战死疆场的例子就史不绝书。其中既包括希腊城邦斯巴达残酷的青年武士选拔,也有战国时秦国将15岁儿童组成“小子军”征发到前线,参加了那场历史上著名的长平之战。
随着世界各国纷纷进入了职业军人的时代,儿童军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仍然不时会出现儿童上战场的例子,比如1212年童子十字军东征(部分历史学家认为这只是传说);二战末期,纳粹德国派遣少年充当炮灰防守柏林,日本神风敢死队中的少年殉道者等。这些例子无一不被作为野蛮、残酷和非人道的代名词,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本文所关注的少年儿童组织,与以上的例子有些类似,他们曾在特殊的历史时期,高度注重思想政治训练、军事化训练,在历史上也都参加过实战。而与那些短命的军事化少年组织不同的是,中国少年先锋队(也就是本文的主题)一直留存到今天,并成为中国最广泛的少年儿童群众组织。
少年先锋队最早产生于十月革命后的苏俄。十月革命之后,俄共(布)将国内各种各样的儿童组织、团体等整合起来,于1922年5月的共青团全俄代表会议上通过了各地普遍建立少先队中队的决议,这一天也成为了苏联少先队诞生的纪念日。在1922年10月俄罗斯共青团第五次代表大会上提出组建一个儿童共产主义组织——斯巴达克少年先锋队,后于1924年1月改名为苏联列宁少年先锋队。
与苏俄(苏联)少先队组织成立于十月革命胜利后不同,中国少年先锋队的雏形孕育在中国工人运动中,从一出生就注定经历更多血与火的考验。1924年,在中国工人运动的发源地——江西安源,我党在做工人工作的时候注意到,矿上有很多童工和成年工人的孩子,缺乏必要的教育,平时没人照管也不学好。于是就在当年5月成立了安源童子军,把孩子们组织起来,接受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革命教育。
安源童子军(后改名“安源儿童团”)从成立之初就有很强的政治性,因为它是伴随着共产党组织的工人运动而生的,因此所受的教育也是革命教育。安源儿童团建在安源路矿工人子弟小学内,大部分教师都是共产党员和青年团员,采用的教材也是由路矿工会印发的《小学国语教科书》,书里的内容有:五一节的起源、劳动者的觉悟,列宁传略……除此之外,儿童团员们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在进行工人运动的时候“打掩护”。比如我党教员在夜校里面给工人上课,可不能被工头发现。怎么办呢?就安排儿童团员在街面上假装玩猫捉老鼠,实际上是在站岗放哨。工头一来,孩子们立刻打做一团,其中一个孩子就乘乱跑回夜校去报讯。这样一来,等工头到了夜校,工人们的学习内容早就换成了“1+1=2”了。还有在各种纪念活动中发传单、张贴标语、做宣传等各种各样的革命活动。
安源儿童团建立以后,在1924-1927年的三年间,中共在上海、广州、武汉、天津、唐山等城市很快都建立了劳动童子团组织,这些儿童组织无一例外地参与到直接的政治斗争去,比如1925年5月,为了支持上海工人大罢工,劳动童子团在上海举行了一次大检阅,到会的童子团员有两万多人。
服装,作为身份识别的标志,在安源儿童团创立之初就已经设计好了。1926年,北伐战争期间,安源儿童团员已经开始在胸前系上一根红带子,作为身份的标记。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在发动武装暴动建设红军的同时,十分重视并广泛发展暴动队、赤卫队等群众武装组织,少先队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在苏区初具规模。到1930年5月,根据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各报告的合计,全国少年先锋队队员达到了八十万以上,在不足三百万人的中央根据地,少先队就有三十万人。
1930年6月,青年共产国际致函中国共青团,指示要将少先队打造成一个群众军事化与武装工农的组织,在共青团的领导下,为中国的反帝和土地革命而斗争。在这样的指导意见下,苏区的少年儿童很快就被组织起来了。当时儿童团的工作主要有:做宣传、参加生产劳动、操练(到操场上练习打仗)和参加列宁学校接受一般性的文化教育和共产主义政治教育。而16岁以上的青少年则被编入少先队。根据1931年1月团中央局通过的《苏区少年先锋队工作决议》,少先队“工作上行动上都须绝对的执行革命纪律——队员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在作战、演习、警备时,则完全服从军事纪律”,除了在苏区参加没收地主阶级土地,维护地方治安,严控投机倒把和高利贷钱庄等之外,还积极参加武装作战,成为红军中的骨干。
1932年11月15日,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朱德与王稼祥、彭德怀发布《中革军委给军区和各作战区域关于赤卫军少先队的训令》,指出国民党对全国苏区和红军的第四次“围剿”已经进行了半年多,现在正逐渐转移其进攻重心到江西来;号召中央苏区近百万的赤卫军少年先锋队在这“决生死战”的紧急关头“起绝大的作用”,“更要加紧所负起的军事和政治责任,来配合红军作战,要将白军数十万的枪支夺取过来武装自己”。据统计,在第四次反“围剿”时,有数以万计的少先队员参加了战斗。
第四次反“围剿”胜利之后,苏区红军伤亡惨重,兵员严重短缺。1933年6月,在江西、福建、湘赣、粤赣等省和边区的少先队队长联席会议上,朱德亲临大会讲话,号召团和少先队干部、团员和少先队员踊跃参军。8月5日,“少共国际师”宣告成立,归红一方面军总部直接指挥,由年仅17岁的肖华任政委。全师辖3个团,共1万余人,平均年龄在18岁左右,更有年仅14、15岁的小战士,个头还没有枪高。在第五次反围剿中,少共国际师奉命赴广昌地区防御,在拿口、莲花山、团村等战斗中,连战连捷,又在大脑寨、驿前、石城保卫战中打败敌军,时称“浴血闽赣锐无敌”。
不过,由于第五次反围剿斗争的失败,中央红军被迫撤离中央革命根据地,少共国际师也跟随主力踏上了长征之路。在湘江掩护红军主力过江的战斗中,国际少共师曾发挥重要作用、力挽狂澜,但部队减员严重,从原来的8000多人剩下2700人,被迫取消了番号。
在之后的岁月里,中国共产党成立的儿童团和少先队组织根据革命任务的不同,活跃在抗日根据地、解放区和国统区,在宣传、生产、革命斗争各个方面都发挥了作用。在抗日战争中,我们的小英雄——13岁的王二小同学华丽丽地登场了,他把鬼子带进埋伏圈,又被鬼子残忍杀害的故事成为后世少先队思想教育的榜样性事件。
新中国成立以后的50年代,我国的少年儿童组织正式更名为中国少年先锋队。进入和平年代,原本思想政治教育为“里”,军事训练为“表”的战时模式显得不合时宜起来,但是,在少年儿童中进行思想政治教育的指导思想并没有改变。当时的教育理念认为,既然教育从来都是为了阶级利益服务的,是阶级斗争的工具,那么无产阶级教育工作者的教育任务就是要“使整个少年儿童一代从小就逐步建立起无产阶级的世界观;从小就听党的话,紧紧跟着党,继承革命传统,沿着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道路前进。于是,一种新的、以发动少年儿童参加“为中心任务服务”的群众化运动的模式迅速兴起。”比如建国初期,少年儿童被组织起来参加三反五反运动,斗地主、捉特务,为抗美援朝搞捐赠,慰问军烈属等等。53年,我国过渡时期总路线和第一个五年计划出台,少先队也提出了:“大人有大人的五年计划,我们小孩子也有小五年计划,我们也要为祖国建设做贡献”的口号,少先队员收集废钢铁、捡粮食、节省零用钱捐拖拉机,除四害、植树造林等等,开展了一次又一次轰轰烈烈的少年儿童“群众运动”。
同时,在集体主义盛行的年代,少年儿童自然也被灌输“集体至上”的观念,因此也就冒出了草原英雄小姐妹为了保护集体的羊群,差点冻死自己的“英雄事迹”。
由于少年儿童团体与政治风向过于紧密的结合,在文革中,自然而然地也卷进了这场政治风潮。当时少先队被批“犯修正主义错误”、“抹杀阶级和阶级斗争”,名称也被改成了“红小兵”,留下了历史的污点。顺便一提,这批孩子也成了当今活跃在神州大地上广场舞中的主力军。
改革开放以后直至今天,我们慢慢发现,少先队组织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虽然还是不忘继续强调向少年儿童“灌输”(2010年中国少年先锋队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用词)某些政治内容,但工作重心已经转变为以少年儿童自身的全面发展上去了。发动少先队参加“服务中心工作”,既不符合改革开放以来让人民群众远离政治运动的趋向,也不符合高度资本化时代的经济运行模式的要求。于是,要求孩子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主要是考试分数向上)”就成了全社会对这一代孩子最标准的期待。
翻开现在的各种少先队教材,依然告诉孩子们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世界第一面红旗就是巴黎公社时期竖立在街垒上的,十四岁的巴黎公社小战士恩斯特·杜南为了保护红旗头部中弹而亡,是第一个载入史册的共产主义小英雄;依然告诉孩子们“时刻准备着”的呼号来源于列宁1902年向党员发出的号召,如今则是少先队员向党表决心,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依然告诉孩子们右手五指并紧,高举头上,表示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音犹在耳,而从者寥寥。
空泛的理论和让如今孩子无法理解的“英雄榜样”带来的结果就是,前些年一部很火的被禁短片《红领巾》里面所呈现的“红领巾特权”已经慢慢被消解,五道杠大队长成为一时网络冷嘲热讽的话题,我们听到的更多是某问答网站“我不想让孩子加入少先队,该怎么办?”的疑问,以及身边朋友“大夏天还戴个红领巾简直不人道”的抱怨。“红领巾啊,是我们中国孩子的胎记”(友人语),现在这个胎记已经慢慢变淡。崔健在《红旗下的蛋》里唱到:
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方向
革命还在继续老头儿更有力量
钱在空中飘荡我们没有理想
虽然空气新鲜可看不见更远地方
也许,和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一样,少先队政治性的最终消失会是它“光荣而漫长”历史的必然归宿。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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