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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罗马是如何站上C位的 (上)

(2021-05-04 22:16:11) 下一个

从公元前800年之后的五个世纪间的所谓轴心时代(相当于中国春秋战国时期),世界上各个文明相序开挂,中东和地中海周边则更让人眼花缭乱,你方唱罢我登场。非常类似后来大航海时代欧洲的强权们轮流坐庄。可是,古罗马文明却似乎是坐着冷板凳一样,默默无闻地偏安于阿尔皮斯山呵护之下的亚平宁半岛,玩道光养恤,完全置身于外界视线和历史舞台的灯光之外。几年前我在万维谈到古希腊同时期且紧邻的古罗马时(当然不是阿基米德“别动我的圆”那个故事),甚至被人讥笑是无知的把不同年代毫无瓜葛的两个文明拿来关公战秦琼了。

说古罗马偏安一隅其实并不贴切。因为阿尔卑斯山南侧亚平宁半岛之内西北边疆的敌对势力,山南高卢人(其实他们是居住于该地的入侵凯尔特人,不是后来被凯撒征服的阿尔卑斯斯山北的高卢人),始终威胁着古罗马的安定局面。公元前390年,罗马共和内部稳定和谐团结(12铜表法)仅仅不到60年,这些高卢人忽然快速闪击近逼罗马。此时的罗马军队已经不再是早年强掠萨宾民女为妻的那帮凶徒悍匪革命党,也还未成为后来那个人狠话不多, “我来,我见,我征服”的所向披靡军团。罗马虽然人数势均力敌甚至略占上风,可高卢人的第一波冲锋,罗马琐男们就丢盔弃甲鸟兽散,真应了吐温先生那句,狗有多大的斗,斗才有多大的狗(It's not the size of the dog in the fight, it's the size of the fight in the dog。注:本人对滥用此句于种庄稼之后果概不负责)。如此轻易就打败对手反倒让有些战术头脑的入侵者蒙圈,怀疑这是罗马人使诈,所以并未穷追不舍。直到接近黄昏,小心翼翼的入侵者们才姗姗来到罗马城下。完全出乎他们预料,却见城门大敞,城上并无守军,甚至也无人抚琴焚香,更无带路党扫地欢迎。为了避免贸然进城在西直门立交桥走失或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入侵者颇为谨慎地决定当晚在城外安营扎寨直至天明。未来的“永恒之城”罗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落入野蛮人之手,历史上的第一次,也是其后整整八百年内绝无仅有的一次。

当然,并非所有的罗马人都放弃了抵抗。少数残余军队和元老院议员们盘踞在城内某处高地的堡垒内拒不投降。而之前溃散的罗马军队其实大部分是逃到罗马附近另一座城并被重新组织起来,开始不断从外部袭扰占领军。相持之下,入侵的征服者提出以收取1000两黄金作为撤军条件。在交接赎金时高卢首领却节外生枝地将自己手中沉重的铁剑扔到了本来已经持平天平的秤砣一端,要求罗马人重新补足金两。当罗马人愤怒地抗辩时,高卢首领冷蔑地吐了两个词“可怜,鲁蛇”(Vae Victis)。这个典故后来成为西方版的胯下之辱,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网上拌嘴(特别是西文网)请勿随意使用(其英文版丢失了那种羞辱的语气,杀伤力逊色)。好在这是古罗马人第一次,也是其后800年内最后一次在失败的形势下向入侵者妥协。

古罗马的这次沦陷当时并未引起外界关注,一个微不足道的偏邦小城被流寇洗劫了一番而已,在那个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年代实在是司空见惯。如果故事至此为止,历史上将不会有后来那个称霸欧洲和地中海的凯撒帝国(这里凯撒是泛称,不特指朱莉凯撒本人)。然而,这件当时并未吸引外界目光的事件却成为古罗马历史上的重要转折点。掐不死你的敌人将使你更加强大(尼采©?)(当然还有后半句,以后再说),古罗马正是从此一步一步,经历一次次生死考验走向强大。

经历了这次罗马城沦陷一个多世纪之后(公元前280年),对这个刚刚走出萌芽的共和国的第一次考验,也是让外界对罗马侧目的第一个历史事件总算发生了,一场会让某些人听了真能以为是关公战秦琼的对决,罗马军团大战马其顿方阵。这是罗马共和国第一次面对来自本土(亚平宁半岛)之外的军事入侵。当然,罗马人也并非无辜的和平崛起者,而是出于统一大业的行动中擦枪走火与亚平宁半岛最南端的一座希腊斯巴达人城邦发生了交战。收到该城邦救援请求的希腊伊庇鲁斯联盟(位于巴尔干半岛,今希腊北部和阿尔巴尼亚南部)有“霸王”之称的杰出军事统帅皮洛士率领希腊大军迅速渡海驰援,拉开了历时5年的皮洛士战争的序幕。

这次罗马人面对的不再是当年那个高卢野蛮人的乌合之众,而是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天下第一正规军。半个世纪前(公元前331年),仅有5万人马的这只军队的前身在亚历山大大帝率领之下于高加米拉战役中(现代伊拉克附近)以数百人对10万的伤亡比碾压20万(号称100万)波斯大军,如同踩死蚂蚁一样秒杀了曾经不可一世与希腊为敌近两百年的波斯帝国。虽然时过境迁好汉不提当年勇,且此时距亚历山大大帝死后留下的那只曾横扫欧亚非孤独求败大军的分崩离析已40余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各自独立的那些希腊化军事势力仍然令人生畏,我称第二,不知谁敢称第一。

皮洛士战争的第一次战役(公元前280年),双方轮流攻防,罗马军团的冲击不出意外地没能攻破马其顿方阵。然而,说好的能砍瓜切菜攻无不克的马其顿方阵(上图)竟然也踢到了铁板,不但丝毫未能撼动罗马军团,反而还伤亡不轻。皮洛士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伊拉克沙漠里那一触即溃的波斯大军,而是远远超出自己想象的劲敌。相持不下之时,他打出了手中的王炸,20只堪称古希腊虎式坦克的战象。这是亚平宁半岛的战争中第一次出现战象(下一次是62年后的第二次布匿战争),从未见过这种庞然大物的罗马士兵和他们的战马都顿时陷入恐慌,旋即溃败。此役罗马和希腊双方损失是7000比4000。虽然取得了胜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并不让皮洛士欣慰。更让皮洛士沮丧的还在后面。

皮洛士感叹罗马士兵勇敢顽强的作战精神,他希望这样的勇士能加入自己军队。然而当他去劝说那些被俘罗马士兵时,竟然遭到冷漠的拒绝。皮洛士也曾希望亚平宁半岛上其他被罗马征服的那些拉丁部落会迎接他带来的解放,并加入他对罗马的讨伐大军,然而也同样遭到冷漠的回应。此时的罗马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不再是一个世纪前的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一种无敌的凝聚力。第一次战役的失败丝毫没有挫伤罗马人的锐气,反而促使大批公民积极响应征兵抵抗外敌。

此情此景让兴师之前野心勃勃要成为亚历山大大帝之二征服罗马,征服西西里,征服迦太基的皮洛士对取胜完全丧失了信心,悔不当初(曾有谋士劝阻他与罗马交战,甚至反问,即使赢得了罗马,之后怎么办?)。皮洛士急忙向罗马抛出了橄榄枝,以对罗马非常宽厚和尊重的条款祈求停战,连罗马人自己对皮洛士忽然放软姿态都大感意外,甚至曾犹豫是否妥协。然而,与60多年后汉尼拔所的得到的答复一样,罗马元老院投票一致决议给皮洛士的答复是,继续死磕,除非侵略者被赶出罗马的领土。

回头讲一下罗马战车。2019年某个科学峰会上,科技日报的主编在KEYNOTE中讲述了自己曾受邀参观休斯敦宇航中心,然后侃侃而谈美国太空梭运载火箭的尺寸是由什么决定的。首先是由运输这些火箭所要经过的隧道尺寸限制。而隧道尺寸是参照火车铁轨轨距。铁轨轨距则是照搬英国电车轨距。而英国电车轨距沿袭英国马车轮距。而马车轮距则是根据罗马战车尺寸。而罗马战车尺寸是照顾两个拉车的马屁股宽度。最后,他告诉听众,美国现代太空梭火箭的直径是由古罗马的两个马屁股的宽度决定。

凭此KEYNOTE,科技日报无疑是忽悠日报,这种科技峰会注定是傻子聚会。这种几乎每一个环节都站不住脚的逻辑链条也能拿出来做KEYNOTE。中间的破绽百出忽略不计,最后一个环节完全是误导。稍微读过罗马史的都知道,罗马军团打仗几乎不用战车(chariot),就如同他们从来不用战象,不用萨里沙长矛,不用自杀式冲锋,等等。各种史书中有希腊战车,波斯战车,但找不到 罗马军团用来冲锋陷阵的“罗马战车”。那种神话故事里的阿波罗单马,双马,甚至四个马屁股宽度的战车,罗马人只用来作方程赛(古罗马方程赛场与半圆剧场一样普及)或着角斗表演(而且扮演的还是外军,比如《角斗士》中的战车装扮的是迦太基人),并不用于作战甚至也不用于运输。所以,罗马大道或城内大街上跑的,甚至罗马军团物资补给运输用的绝大多数都是牛拉的cart或者wagon(幸好NASA火箭没有按照一个牛屁股的宽度设计),而不是双并列战车。因为这种战车(chariot)不能运输货物不说,在作战中也难以驾驭,很难紧密配合保持阵型,且很容易被颠覆(比如实用铁蒺藜或预先设下的地桩)。对古希腊那种单挑式的对决,或者面对小股敌人,也许是绞杀利器。但在正规军团战场作战中,如果不是用于人弹自杀式冲锋,完全是一种好看却并不有效实用的鸡肋。当年波斯20万大军在地势平坦的战场上与亚历山大大帝对阵时曾经装备了200辆《角斗士》中演绎的那种车轴两侧带有长刀的刀轮战车(Scythed chariot),却被马其顿方阵的所谓E字型变阵圈套轻易瓦解。

在皮洛士战争的第二次战役中(公元前279年),为了对付希腊军队的战象,罗马人设计并装备了300辆用牛驱动的装甲wagon(根据文字描述的现代想象图如下)。古罗马人虽然没有古希腊雅典和阿奥尼亚人智慧艺术和心灵手巧,却不乏简单实用的创造力(比如在对付波斯刀轮战车的战术,以及后文将介绍的第一次布匿战争历史中都能看到类似的例子)。

皮洛士战争的第二次战役(公元前279年),双方都做足了准备,并大大增加了兵力。开战之后,与第一次战役类似,罗马军团奈何不了马其顿方阵,马其顿方阵也撼动不了罗马军团,双方又陷入僵持。皮洛士此时拿 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那20匹战象。罗马人有备而来,立刻以反战象装甲车反制。然而,毕竟没有经过实战检验,装甲战车对战象没有达到预期的阻挡效果。战象突破了战车的阻拦,冲垮了罗马军团的阵型。皮洛士取得了第二次战役的胜利。双方伤亡比为6000对3500。皮洛士明白,这是一场得不偿失的胜利。自己的损失是伤筋动骨,丧失了一半以上最精锐的马其顿方阵兵力,且无法得到补充。而罗马人只不过伤及皮肉,且可以迅速得到恢复,下一次战役罗马人的实力反而会更强。所以,当其部将们纷纷庆贺胜利时,皮洛士无比沮丧的表示,如果再来一场这样的胜利等于我们彻底毁灭。皮洛士是让汉尼拔都赞赏的军事家。可惜这次对罗马鲁莽的兴师进犯,使他的名字注定成了得不偿失胜利的历史典故和代名词:皮洛士式的胜利(Pyrrhic victory)。

皮洛士战争的第三次战役(公元前275年),皮洛士的战象被罗马人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瓦解,战象被弓箭手射成了刺猬,四处乱窜,甚至冲乱了己方的马其顿方阵。没有王牌可打的皮洛士,终于从皮洛士式的胜利走到了皮洛士式的失败,旋即撤出了亚平宁半岛,返回希腊本土。三年后皮洛士在一场希腊内战中意外身亡。

(参照李维《建成以来》,Dio《罗马史》,Plutarch《希罗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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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markyang 回复 悄悄话 好文
Redcheetah 回复 悄悄话 intere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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