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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密局谍案(一)

(2016-07-07 16:54:04) 下一个

作者:易明佳

1950年元月,解放才三个月的广州市发生了一起七命巨案。该案不但令广东省首任公安厅长兼广州市公安局长布鲁大为吃惊,在第一时间亲赴现场指挥勘查;甚至还惊动了中共广东省委领导班子,时任省委书记的叶剑英闻讯后当即指示“限期破案”。刑警经过艰难曲折的侦查,最后终于将案情查了个水落石出,其真相却又是一个大大的惊奇……
 



  1950年1月2日上午,广州市内的“大舒闲旅馆”的茶役阿升在打扫二楼走廊时,发现203号客房的房门虚掩着,他以为是客人昨晚疏忽了没有关上,便想替他们关上,免得被声音吵醒了。关房门的同时,阿升的眼光几乎是无意识地朝门缝里扫了一下,顿时大惊:客房里的两个旅客,双双躺在地板上,竟似没了气一般!
  阿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发出了惊叫,另一茶役小敏和账房胡先生奔上楼来,三人一起进入客房。粗通岐黄的胡先生只一看那两人的脸色,就断定早已断气多时。于是便马上退出房间,关闭房门,让二茶役把守着,不准已被惊起了的其他旅客靠近,以保护现场。然后,胡先生便向公安局打电话报警。
  胡先生随后马上派人去报告老板黄胜观,黄老板正在附近的一家茶楼喝早茶,闻讯大惊,一跃而起马上往回奔,几乎是和接到报案后出动的分局刑警同时抵达旅馆的。生意人首先考虑的是经商,黄胜观拉着账房胡先生的手着急地说,我这旅馆是祖上辛辛苦苦创下的,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六代了,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事故,旅客连个铜板也从未遗失过,此番却竟然发生了命案,而且还是成双成对地死,我这百年老店的声誉大受影响,生意从此只怕一落千丈,这可怎生是好?
  
黄胜观还要唠叨下去时,刑警却又有了新的发现:不单是203号客房死了人,隔壁的201、205和对面的204号客房的旅客也都死了,一共死了七人,都是男子。从死者形态初步断定,全系中毒身亡。黄胜观这时的惊骇程度已经是无以复加,张大了嘴巴要想大叫什么,却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当场昏厥过去了。
  等到黄胜观被账房胡先生用一根银针扎醒过来能够说话时,刑警已经从旅馆的旅客入住登记簿上查清了七名死者的姓名、身份、住址等资料——
  夏瑞林 旺鑫机器厂经理 住广州市珠江大桥畔太阳公寓2楼
  丁祖煌 药材承运商 住韶关向明路大坡巷31号
  赵世毅 汽车司机 住江门北门街91号
  沈然 运记木材行老板 住广州市正义路18号
  金大进 水手 住广州黄花岗水星村87号
  刘起升 厨师 住广州市金大仙庙后侧小巷102号
  薛天宝 工人 住广州中山路278号
  黄胜观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愣愣地盯着刑警,语不连贯:“这……这……今后还有谁敢来住我这店?我这店……算是完啦!”
  别说旅馆老板了,就是刑警也已经被这一空前的七命巨案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几个人匆匆商量后,宣布:立刻封锁旅馆,老板、员工以及旅客等所有人一律就地留置,等候警方调查。
  如此巨案,分局已经不敢贸然着手侦查了,于是当即报告广州市公安局。市局接到报告后,随即急报广东省公安厅。当时,广东省公安厅的厅长是被毛泽东称为“红色福尔摩斯”的布鲁(陈泊),他同时还兼着广州市公安局局长。布鲁是南洋华侨出身,参加革命很早,后来去了延安从事保卫工作,曾主持侦破过“军统”特工密谋暗杀毛泽东案等多起大案,是一位具有丰富隐蔽斗争经验的老保卫工作者。当时,解放伊始的广州市的各类案件发生率很高,人命案件又是居首,但像这样一夜之间七命同时归天,那还真别说是闻所未闻了,就是想也从未想到过。当下,布鲁闻讯也是震惊,马上向省委书记叶剑英打电话报告。叶剑英当即指示:严查该案,尽快侦破,限期十天完成任务!
  布鲁不敢怠慢,汇报完后便马上亲自前往“大舒闲旅馆”现场指挥勘查,然后亲点精干刑警组成专案侦查组,即刻开始着手侦查该案。
  让我们先把专案组如何进行侦查的过程暂时往旁边放一放,而将时间往回移一个月,看看与广东省毗邻的当时处于英国政府统治下的香港所发生的事情,这对于了解这起七命巨案发生的背景很有必要——
  1949年11月29日,台湾“国防部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在成都通过电讯远程监控其部属在重庆实施震惊全国的“11﹒27”大屠杀,并布置了川康地区的特务潜伏事宜后,飞赴台北,跟蒋介石密议一番后,于12月3日化装搭乘由台北飞往香港的陈纳德航空公司的民航班机抵达香港。
  毛人凤赴港,是为了执行一项根据蒋介石的提议而由“保密局”的情报特工专家专门精心制订的代号为“1171”的绝密计划。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国民党反动派在中国大陆仅剩少量地盘,而且眼见得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败逃台湾的蒋介石寄希望于世界形势的变化,认为只要形势发生变化,长期支持他的美国政府就会助其反攻大陆。蒋介石于是决定将与距台湾最近的广东、福建两省作为反攻大陆的突破口,要求毛人凤主持的“保密局”从现在起就要作好配合反攻大陆的实际准备,大力发展情报工作。毛人凤按照蒋介石的指令,亲自主持举行了数次特工专家会议,最后指定情报特工专家制订了“1171”计划。
  “1171”计划的核心内容是以广州为基地,迅速培训一批具有简易收集情报和必要时能够通过技能进行破坏能力的特务人员。毛人凤是这样考虑的,反攻大陆,情报为先,故应急需培训大批情报特工。但是,由于国民党方面兵败如山倒崩溃太快,加上“保密局”内部毛人凤和另一大特务郑介民的明争暗斗不断,毛人凤根本无暇顾及培训情报特工之事。现在蒋介石指示大力发展情报工作,“保密局”这边无论从财力、师资和时间来说,都无法迅速达到这一要求。但蒋介石的命令是必须得执行的,所以,毛人凤灵机一动想出个主意来,从潜伏在大陆的特务以及外围分子中物色合适对象,加以速成式的培训,使他们具备适当技能,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当时潜伏在大陆的“保密局”特工,大部分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特务技能训练,他们中的半数以上原先都是“还乡团”骨干、反动民团头子、恶霸、封建会道门大小头目之类,对共产党和人民政权具有刻骨仇恨,“保密局”在败退前就把这些人员一股脑儿收罗过来,秘密发展为潜伏特工。这些家伙,让他们杀人放火搞破坏等“保密局”的行动技能,那是无师自通,但若是让他们去收集情报,那就勉为其难了。毛人凤的主意是派专家前往广州,对这些原本没有接受过特工技能培训的家伙进行培训,使他们掌握收集情报的特殊技能,迅速开展工作。
  毛人凤的这个思路,在向襄佐蒋介石抓情治工作的蒋经国透露后,得到了小蒋的赞赏。毛人凤于是跟特工专家进一步商讨,最后制订了“1171”计划。这个计划分数步实施,第一步是对广州地区被选中的对象进行培训,如果这种培训工作实施顺利且效果显著,就进行第二步,即以广州为基地,让广东、广西、福建、湖南、湖北等省的培训对象分批秘赴广州或者其他城市进行分期培训。第三步则是将这项工作铺开到其他华东和北方其他省区城市进行。鉴于受到目前“保密局”的财力和技术资源限制,首先进行的培训项目是扒窃技能,毛人凤认为这既不需要耗费很多金钱,也不必冒很大风险,只要物色一名具有这方面技能的扒手派往广州就可以了。而培训出来的特工,既能利用这种技能盗窃情报,亦能在形势需要时集体行动下手行窃,也起到严重破坏社会治安以及制造政治效应的作用;另外,一旦这些潜伏特工暴露后而不得不潜逃在江湖上时,也有了一种获取谋生和活动经费的手段。
  “1171”计划获得了蒋介石的首肯,毛人凤给这个培训项目起了个名称叫“保密局特殊技能训练班”,简称“特训班”,指定由“保密局”香港站具体负责实施。香港站方面指定一名曾被派往美国专门学习过情报技能的中校特工陶千重出任“特训班”主任。陶千重受命后,在香港警务处的刑警朋友帮助下,经过一番秘密考察,物色了一个名叫金伯懿的扒窃高手担任“特训班”教官。
  金伯懿那年40岁,出生于广州的一个满族武将家庭,祖父据说因立有战功,被朝廷封为镇国公,不过,到他父亲就降一等成为镇国将军了,到金伯懿就没有了,因为朝廷被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金伯懿的父亲尽管有着“镇国将军”的封号,但却是做生意的商人,一天国也没镇过。清朝一倒台,他就领着全家去了马来西亚,由于经营不善,没几年就破产了,再过几年就因病而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家还是能够过上好日子的。但金伯懿却不肯安分,结交了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朋友,内中有一个华侨老头是个扒窃高手。金伯懿从迷恋对方的那手出神入化的魔术开始,盯着老头学艺,最后不但学会了魔术,连扒窃也折腾了个八九不离十。
  后来,金伯懿娶了个华侨女子成立了家庭,夫妇俩经营着一家饭店、一家工厂,但他还是迷恋着魔术和扒窃,一年中通常有一两个月在东南亚、港澳和两广、两湖地区转悠,今天登台表演魔术,明天没准就做起了扒手。金伯懿的作案,全凭兴趣,兴致高时不管对方是何等显赫的身份他都敢下手,为此,他曾因对日本皇室赴东南亚日军慰问团成员下手,而被新加坡日军上了通缉榜,一直到日本投降那名字还高居榜首。以金伯懿的资产,他不缺钱花,表演魔术和扒窃全是“业余兴趣爱好”,表演魔术和扒窃所获的钱财,他从来不拿回家去,而是另立一个单独账户存着,周济江湖上的朋友。因此,金伯懿在江湖上朋友很多,名气颇响。
  陶千重从香港警务处刑警朋友那里得知了金伯懿其人,认为这是一个可用之才,于是就通过朋友介绍跟金伯懿结识了。陶千重知道像金伯懿这样的人对于政治没有兴趣,跟他鼓吹“反共复国”是没门的,而且可能反倒引起反感,于是就从扒窃一门说起。说的是广州自1949年10月14日落入中共之手后,社会治安受到大力整顿,盗匪扒手乃是首先遭受打击的对象,听说广州的扒手已经被整治得差不多了。金伯懿一听就来了劲,说凡是被官方拿下的主儿严格点说来不配叫“扒手”,那都是些小偷小摸,真正具有扒窃本领的高手是不可能被人识穿拿下的。金伯懿嗜酒,喝着说着,不觉兴起,竟马上要去广州走一遭,而且要专冲中共官员下手,看警察能逮得住他吗?陶千重于是就说起了那里有几位江湖上偶尔也玩玩这一手的朋友跟您金先生是一样的观点,只是技艺实在太低,不敢贸然跟警方叫板,不知您金先生是否能够去广州指点一二?他们自有丰厚酬劳奉上。金伯懿当下就不假思索点了头,说这没问题,我可以去广州指点他们。
  以“保密局”的一贯做法,到这一步就算是已经完成“发展”了。陶千重向香港站头头一报告,消息就到了毛人凤的案头。12月初,毛人凤处理完西南方面的工作后,去台湾向蒋介石作了一番汇报。蒋介石指示说这项计划的尝试很有意义,应当充分予以重视。毛人凤机灵,便决定亲自前往香港,要见见金伯懿,为其饯行。因为他知道,此人的积极性是否能够调动起来,关系到“1171”计划能否成功。
  当天晚上,“保密局”香港站设宴款待毛人凤,同时也是给陶千重和金伯懿饯行。金伯懿一直到陶千重驾车去其下榻处接他时,还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物打交道。而香港站这边,当然自是能保密则保密了。毛人凤本人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化名“邵维鑫”并佯称是做西药生意的掮客。但“保密局”这帮子低估了金伯懿的眼力,这个扒窃高手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在跟何人见面,而且估计到稍后会让他做什么表演,便悄然事先进行了。
  酒过三巡,陶千重要向毛人凤炫耀自己的眼力好,便请金伯懿向“邵老板”露一手。金伯懿望着毛人凤,微笑不语。毛人凤笑道:“你们请金先生显示技艺,总得出个题目吧?要不,请几位不知情的侍者进来,让他当着我们的面从侍者身上获取随便什么物品吧?”
  众人点头称是,金伯懿也笑了,说失礼得很,这招不必折腾了,兄弟已经献过丑了。说着,抬手往空中一抓,手里竟就凭空出现了一支钢笔。毛人凤见之,顿时惊愕:这不是蒋经国赠送给他的那支美国派克金笔吗?一转念想起刚才金伯懿举杯来到面前给自己敬过酒,于是一切都明白了!
  金伯懿双手奉还,连说“得罪”。毛人凤哈哈大笑,说看来这支笔跟金先生是有缘分的,好好地插在我衣袋里的,一转眼就到你那里去了,那就送给你了吧。金伯懿却摇头,说兄弟不敢受此大礼,这是大贵之人赠送给“邵老板”的一支“宝笔”,还是您自己留着吧。一句话说得毛人凤不得不对这个有着南洋资本家身份的高级扒手刮目相看,他知道对方已经认出自己是什么人了。但毛人凤也不开门见山道破,他只是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金伯懿,举杯说既然如此,那敝人敬金先生一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不瞒你说,此次你前往羊城指导的那笔买卖,敝人也有股份,所以祈望金先生多多成全,事成之后,敝人这边必重谢金先生。请干杯!
  金伯懿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被国民党“保密局”看中,煳里煳涂上了这条船,而且毛人凤竟然会亲自出马宴请自己,看来,对方是非常看重此次赴广州所负的使命的。金伯懿于政治一贯淡漠,无意掺和国共两党之争,但此刻已经身不由己了,他听说过“保密局”以及其前身“军统”的一些手段,知道自己只要摇头,不但他本人即刻身首异处,只怕在吉隆坡的妻子儿女也都性命难保。于是,他也只好自无二话,去广州走一遭就走一遭吧。
  当天深夜,金伯懿就和陶千重通过“保密局”香港站的秘密渠道,借着夜幕的掩护,悄然离开香港,进入了广东省境内。当时,无论是陶千重还是金伯懿,都没有想到他们两人这一去,竟然在一月之后制造出一起七命巨案!




  陶千重、金伯懿抵达广州后,迅速与“保密局”潜伏于广州的特务接上了关系。广州潜伏特务头目、代号“903”的老单事先早已接到台湾“保密局”本部的指令,从潜伏特工中物色了十四名被认为适宜于从事情报工作的人员推荐给了陶千重。
  陶千重看了名单,问金伯懿你看怎样。金伯懿说干这一行不是看名单,而是要看人如何,是否有干这活儿的天份,举个例子,就像学弹钢琴一样,如果长就一双有着粗短手指的人,是无法学弹钢琴的。于是就让老单把那十四人分别叫来,让金伯懿当面看一看究竟是否适宜跟他学习扒窃技艺。
  那十四个家伙,都是广东、广西解放前后从两省各地逃来广州的恶霸、反动民团骨干和欠下了血债的地痞流氓,正好“保密局”要扩展潜伏特务网络,于是都被老单搜罗到了手下,开出一列空头支票,每人都封了一个虚衔,最小的也是“中尉情报员”或者“上尉行动员”。在这之前,这些人有的历经战阵算是老兵,有的鱼肉乡里堪称恶霸,有的杀人放火自封“好汉”,总之,种种恶行都干过,就是从未从事过情报工作,现在让他们收敛那副强横霸道的做派改行做情报工作,而且是扒手,个个都觉得不习惯。出现在金伯懿面前时,难免就显露出以前那种赳赳武夫的样子。金伯懿跟他们一一交谈下来,不禁大皱眉头。以他的“专业标准”,这些主儿一个都不合格,但陶千重向老单了解下来,知道即便是这十四个家伙,也是来之不易,于是只好降低标准将就着使用了。但其中有四个家伙一看外形就不是做扒手的料,于是在金伯懿的坚持下,只好“忍痛割爱”了。
  老单在广州市区南侧物色了一套宅院作为“保密局首期特训班”的训练基地,考虑到终日聚集着十多人容易引起外界的注意,就在门口挂了块“启明国术社”的牌子,当时广州人中喜欢练武的比较多,这种国术社、训练班之类的几乎随处可见,因此便于掩护。为摆样子,老单还真的购置了一些练武器具,还备了十八般兵器,院子、厅堂里都放了些。金伯懿出身“镇国将军”家庭,确是有些武术根基,当个教师爷还难不倒他。而那些特务学员,也基本上都是练过武术的,所以,也能滥竽充数混得过去了。
  陶千重很会来事,特地弄了个“特训班”开班仪式,还拍摄了照片寄往香港转台北“保密局”本部以表明工作成就。开班仪式上,陶千重还作了讲话,无非一是鼓劲,二是许愿,倒也确实把特务学员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
  开班后,就是金伯懿的活儿了。金伯懿知道这些主儿都是难雕的朽木,只能将就着调教一番,训练上两三个月能出去扒扒钱包、拎拎行李不失风就算是结业了,届时他就算是完成使命可以回吉隆坡老家去了。因此,金伯懿并不用当初他学艺时的那套正规法道去训练他们,只是像寻常江湖上的低级扒手对弟子搞“传帮带”那样,稍稍点拨点拨。但金伯懿知道,这些弟子属于半路出家,年岁都不算小了,江湖经验都是颇有一些的,估计不拿点本领出来让他们开开眼界难以使他们服帖听摆布,便决定先带他们出去转一趟。
  金伯懿知道这个班子里应是陶千重说了算,于是就把这一想法对陶千重说了,征求对方的意见。陶千重一听正中下怀,自是点头赞同。于是,金伯懿就对弟子们说,我是海外过来的人,初到羊城,不知这地方有多大多热闹,想出去转悠一下,请诸位陪同走一趟如何?那十人听出金伯懿想表达的潜在意思,这也正是他们所感兴趣的,当下自是叫好,都说乐意奉陪,于是一行人就出门而去。
  路上,金伯懿故意向众人打听广州地面何处最为热闹,有人说百货大楼。于是就去百货大楼,金伯懿让众人稍离开些,但目光最好始终盯着他。众人便知道金伯懿要一显身手了,皆兴趣盎然,瞪大了双目眼不错珠地注视着他。只见金伯懿在几个柜台之间的人群里像柳条鱼般灵活地穿行,不长时间就一脸微笑地到了店门口。那陶千重知道金伯懿的本领了得,没有跟着进去,一直站在百货大楼门口抽着烟貌似悠闲地等候着,见金伯懿出来,便知已经得手,当下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一行人前前后后进了附近的一家饭店,要了个大包间坐下,招呼跑堂送上菜谱点了一些酒菜。
  在等着上菜的当儿,金伯懿不慌不忙地从怀里一样一样地往外掏起了赃物:钢笔、手表、钱包、项链、现钞、派司,在桌上隆起了一堆。众人见了,除了见识过金伯懿手段的陶千重外都是一脸的惊奇,他们绝对没有想到金伯懿能在这么短时间里于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轻松自如地扒窃了这么些赃物,这才知道此人的厉害。刚刚收起赃物,跑堂开始上酒菜了,众人便斟满了酒杯,一齐举杯敬金伯懿。
  酒足饭饱后,金伯懿又问广州地面还有什么热闹的处所。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阵,最后一致说火车站最为热闹了,金伯懿便说那就去火车站逛逛吧。
  到了火车站,金伯懿挤进了拥挤着的买票的人群,那真是如鱼得水了,一番穿行后大大得手,甚至还从一个不知是公安便衣呢还是其他什么人的怀里掏得了一支勃朗宁手枪。这段时间里,金伯懿在百货大楼作案9起,火车站作案13起,两处一共作案22起。看得众弟子个个目瞪口呆,真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后,金伯懿就开始正式讲课,传授扒窃技能。那十名弟子对此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个都认真听讲,按金伯懿的要求刻苦练习基本功。
  这些家伙在那个挂着“启明国术社”牌子的处所闭门不出,埋头折腾,却不知外面黑道上已经闹了个沸沸扬扬。原来,当时这扒窃行当在黑道上是有规矩的,整个羊城分成若干个地盘,各个地盘有各个帮伙把持,由他们自行决定“工作量”。各帮伙之间严守规矩,不得违规超越“工作范围”,否则那就要请出统辖全城扒手的老大来主持“公道”了,老大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通常轻则是由违反规则的一方请茶喝酒赔不是,稍重的还得吐出赃款、赃物,并加上数倍的罚款,最重的就得执行帮规自残,拒绝执行自残的那就强制执行后逐出羊城,甚至让人永远消失。金伯懿自恃艺高胆大,只顾显示手段,忽视了江湖上的规矩,兴致浓时一气作下了22起扒窃案件。这样,就造成了之后的一连串反应:先是警方接连接到报案,自是重视,加大了对扒手的打击力度;次是失主之间互相传播消息,迅速形成了一股主动提防扒手的警惕行动,给扒手的行窃形成了很大的障碍。于是,把持百货大楼和火车站那两块地盘的扒窃帮伙就发觉情况不对,只稍稍一查,就意识到有外来势力违规渗入了本帮伙的地盘。这还得了?于是就报到了老大面前。
  当时广州市的扒手老大名叫蒋必烈,此人38岁,是土生土长的广州本地佬,叫花子出身,据说5岁就开始行窃,8岁时已经小有名气,江湖上称为“小神手”。他的扒窃本领不像金伯懿那样是拜师学艺而得,而是无师自通,30多年历练下来,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蒋必烈是抗战胜利后被扒手推为广州老大的,当时,原先的老大“闪电无影”杨青平因为在日军占领广州期间跟宪兵队打得火热,而被“军统局”逮捕,不久就死于狱中。扒手们按照江湖规矩论资排辈下来,认为“小神手”蒋必烈最具备老大资格,而且他在抗战期间没有跟任何一方势力发生过关系,料想“军统局”不会请他进去的,于是就一致推举蒋必烈当了老大。
  蒋必烈在扒手中是一个颇讲义气的主儿,据说处理事情也比较公道,当上老大后出手搞定了一连串内部纠纷,奠定了老大的牢固根基。据说他还改革了帮规,把历来各地盘帮伙上交给他作为私人财产使用的“月规钱”中的一大半储存起来,作为对遭受失风、伤病等扒手以及家属的补贴。这使蒋必烈在羊城扒手中有口皆碑,形成了很高的威信。
  广州解放初期的蒋必烈,本人已经不作案了,他开了一家建筑营造经纪行,对外是建筑行业的中介人,自己却又不经营,交给雇请的帮手运作,他本人则整日茶馆、酒楼、浴室、戏院、舞厅转着泡,过着悠闲舒适的日子。羊城地面的扒手帮已经让他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无须再耗费什么大心思,只消坐享其成即可。
  这种闲适日子,过到金伯懿不到半天之内连续作案22起的事情发生后算是到了头。百货大楼和火车站地盘的两个扒手帮伙将情况报到蒋必烈跟前,他不禁大吃一惊,寻思照这情形看来,肯定不是本地扒手脑子进了水吃错了药故意越界作案,而是外地强势人物来羊城向他这个老大叫板挑战了,这可得认真对待。蒋必烈盘算了一番,决定先弄清楚是何方来的扒手后再作计议。
  蒋必烈向广州各扒手帮伙下达了一条密令,让他们迅即秘密查明有何方扒手潜入羊城作案了。扒手这一行有点像邪教,他们在潜意识中是不许同类渗透进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的,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大大小小扒手就都会热血沸腾地要跟对手较量一番,获胜就将对方驱逐出境,失败就甘于仰服。所以,当各帮伙扒手接到老大的命令后,纷纷行动起来,散布于广州全城各处,秘密查访外来同行。
  但是,由于金伯懿作过示范性案件后再也没有出过手,所以,本地扒手们一连数日查访皆无结果。各帮伙每日一报,将查访结果报告给蒋必烈。一个星期下来,各帮伙报的都是白版空门,蒋必烈便想可能那是一伙过路扒手作的案,作毕就走。这样,也就无话可说了。但蒋必烈的性格比较稳重,他还不敢轻易下结论,思忖还是看几天再说吧。
  这一看,又是一个多星期,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再次发生过此类大手笔扒窃案件,蒋必烈于是寻思自己先前的判断是准确的,那是流窜扒手作的案了。
  哪知,正当蒋必烈要下令取消上述查访的时候,却有消息传来称发现了重大情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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