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小朋友知道家族历史,先从我最早的记忆开始写下来。
我们有一个上海阿姨, 其实我只见过一次, 还在原来住老房子的时候,好像笑起来嘴很大很漂亮的样子。印象中她过来带来了那种方方的花生糖, 跟我们本地那种酸酸的水果糖是很不一样的。我那时应该刚上小学, 记得拿着课本问她“斑马线”是什么东西,她解释了我还是不明白。有些东西你没亲眼见过亲身体验过光靠书本上的图画是难以想象理解的, 毕竟有一个文明物质生活水平的差距是难以用想象从无中生有可以来连接的。她带来的白草纸比我们的练习本的纸要白, 我们的本子都是灰黄的,而我们的草纸那根本就是稻草压一下而成的所以还是稻草本色。 我们都抢了这些草纸分了写作业。
零零碎碎地听过一些她的事情, 好像她当初来是来当知青投亲插队落户的。我长大一点知道我们村有好几个上海来的女知青,似乎别人都嫁了人留在我们当地了,就她一直熬到回上海, 可能跟我奶奶是她的亲姑妈还是有关系的吧? 另外的那些知青似乎只是利用政策的空子找八杆子才打得着的老家所谓“亲戚”挂靠一下而已。 在那个大家都经济匮乏的年代人情也如纸薄,没依无靠的又没有像别处还有知青集体苦中作乐, 心一软弱就嫁了, 对象一般还都是当地的二流子”没料垛”。 其中一个做裁缝的我去上大学时家里请她做衣服我还跟她聊了一会儿,问她当初来我们村及嫁人的感受……
似乎她瞧见过我两三岁的时候光屁股坐在道地捡起干鸡屎往嘴里放, 后来就一直成了我的笑柄了。直到后来自己养了孩子, 看到小孩拿嘴吃书啊玩具啊啥的,笑着跟别的家长讲起我的往事, 美国人民很理解地说:小孩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那是因为好奇是在探索。 终于帮自己清除了“饿得鸡屎都吃”的恶名, 也还了爸妈哪有不宝贝独养儿子的清白……
其他的跟我没有什么多大关系了。大姐上大学是在上海读的, 据说去吃过一两顿饭, 后一次给了一条穿过的裙子又立马反悔要了回去, 这样知道了就没有再去打交道了。之后我初中时,奶奶的弟弟也就是舅公来老家处理当初被没收被别人占据的房产带着他第五个儿子住了挺长一段时间, 顿顿要喝黄酒的, 我去打过好些次。印象最深的是陪他去理发店理发, 就那么几根头发让修剪了半天,然后还要吹风做成三七开。 我们那边的老头哪有那么“精致”地生活的, 我们包括理发的都算是开了眼了。好像刚见到时坐在南头水泥地坪还教了我一句英文“ Work and work, play and play”, 但我现在是work and play, play and work!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奶奶在我小时候就开始讲的她的上海弟弟。那个五叔好像人是很实诚的,记得的是同老爸很热烈地讨论老毛和江青在延安结婚时的约法几章及后来在上海怎么迫害原来名叫“蓝萍”时的 熟人相好,还讲到文革时上海地下挖防空洞都空了所以每年地下沉几厘米等等。我听着都挺好玩的,当然后来学地理时知道上海下沉是过度抽地下水的原因, 只要在雨季时回灌就能缓解。奶奶在我很小时候应该还去过一次上海住他们那里的,所以奶奶也是在我们那里为数不多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小脚老太,我唯一记得的是奶奶带回来的那种放在玻璃瓶里甜甜的兰花豆瓣好吃的,断断续续偷塞给我吃了很长时间。而在爸爸角度关于舅公就是另一番描述,听着是从来到本来就经济紧张的姐姐家白吃海喝也没给外甥一毫或哪怕一支铅笔的,在婊子店撒钱也不会想着接济姐姐或资助外甥上个学。据说在奶奶那里留过一箱子的书, 但文革破四旧老早吓得都烧了。好处从没沾过, “逃亡地主” 的身份还连累爸爸被批斗成被剥夺公职的一个罪状。我考上大学那年, 正在剪修葡萄还是在葡萄架下扫地,爸爸带着几个人很热闹地回来。 爸爸说那个其中笑嘻嘻的婆婆是舅婆,让我摘洗葡萄招待大家。 然后很有面子地夸我考了本县第一名要去北京上学等等。舅婆包了礼,好像是我考上大学收到的唯一一份礼金……等到后来我去北京上学或回家时在上海转火车, 爸爸也没想过让我去找他们那个据说叠床架屋的弄堂小单间, 我脑子里也从没觉得有这根弦, 都是在火车站候车室等票熬过去。毕业了工作了有直接临近的飞机可回家, 上海更是几乎不转的, 除了要出国留学那次是从上海出关的。但那次是老婆, 那时的女朋友,送我在虹桥的一个宾馆住,哪里还会想到上海还有亲戚哈哈。听爸爸讲起似乎他弟弟家和姐姐家的还是跟舅公家的有走动的, 他在他舅舅舅妈还在世时过年过节会打电话过去问候,但好像在他们去世时他弟弟又弄鬼作祟彻底挑拨了关系, 也就不再想来往了,而那边也只跟姑妈和小房打交道了,毕竟本来跟我家多少会有现在港人看大陆表叔的滋味的。 似乎听说我前面一开始提到的阿姨应该有来过几次, 但也是不会想着要来见大表哥的。我去年到爷爷奶奶坟头祭拜,看到碑前花束的枯枝, 我能想象会用那样的祭拜方式的也就只有他们了。虽然我们这一辈像我现在是即使面对面也是不会认识他们的了,就是再见到那个五叔和阿姨也完全没有记忆或印象的。上次听爸爸讲起那个叫“污宝宝”的最小的表叔似乎已过世,以前据说舅公打起来他来可是没轻没重的。
其实见与不见,在我自己也近中年时,不会觉得又怎样呢?很多人的确不如不见,我没有觉得缺什么也没有损失什么,那根线扯着的话还得对付虚应着,断了落得清净, 只要老一辈的愿意。 人生毕竟已相距太远,原来交汇的时候互相也并没有多么关爱珍惜……. 但我们还是要感激的是, 上海阿姨阴差阳错的插队来我们那里, 给我们一个狭小的窗口窥看到了外面不一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