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沉默,以眼泪”看男人的自我陶醉
年轻的时候喜欢亦舒,在男女主角分手时,她总爱感叹一句,“多年以后如果相逢,何以贺汝?以沉默以眼泪。”当时觉得真是荡气回肠,后来才知道这句话出自拜伦的名诗When We Two parted 。
When We Two parted 想从前我们俩分手
George Gordon Byron 穆旦 译
When we two parted 想从前我们俩分手,
In silence and tears, 默默无言地流着泪,
Half broken-hearted 预感到多年的隔离,
To sever for years, 我们忍不住心碎;
Pale grew thy cheek and cold, 你的脸冰凉、发白,
Colder thy kiss; 你的吻更似冷冰,
Truly that hour foretold 呵,那一刻正预兆了
Sorrow to this! 我今日的悲痛。
The dew of the morning 清早凝结着寒露,
Sunk chill on my brow- 冷彻了我的额角,
It felt like the warning 那种感觉仿佛是
Of what I feel now. 对我此刻的警告。
Thy vows are all broken, 你的誓言全破碎了,
And light is thy fame: 你的行为如此轻浮:
I hear thy name spoken, 人家提起你的名字,
And share in its shame. 我听了也感到羞辱。
They name thee before me, 他们当着我讲到你,
A knell to mine ear; 一声声有如丧钟;
A shudder comes o’er me- 我的全身一阵颤栗——
Why wert thou so dear? 为什么对你如此情重?
They know not I knew thee 没有人知道我熟识你,
Who knew thee too well: 呵,熟识得太过了——
long, long shall I rue thee, 我将长久、长久地悔恨,
Too deeply to tell. 这深处难以为外人道。
In secret we met- 你我秘密地相会,
In silence I grieve, 我又默默地悲伤,
That thy heart could forget, 你竟然把我欺骗,
Thy spirit deceive. 你的心终于遗忘。
If I should meet thee 如果很多年以后,
After long year, 我们又偶然会面,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我将要怎样招呼你?
With silence and tears. 只有含着泪,默默无言。
When We Two parted 是我接触较早得英文诗歌,因为比较浅显,没什么艰涩的单词,说的又是古今中外,永不过时的爱情,读过之后,我很喜欢。在我买的《经典英文诗歌》中,说“这首诗叙述诗人与爱人分别的情景和其后的心情”。可是,在我的反复回味之下,我觉得这首诗是诗人拜伦以情人的口吻写给自己的情诗,诗中的“我”应该是诗人的恋人,而诗中的“你”则是诗人自己。
分别之时,“你”你的脸冰凉、发白,“你”的吻更似冷冰,这更像对男方的描述。而清早凝结着寒露,冷彻了“我”的额角,暗示了“我”是送行者,“你”在告别离开。一般来说,分别时,离开的是男方,而女方更多是伫立凝望的角色。
“And light is thy fame”,指的是“你的名声如此轻浮”,而不应该是译诗中的“你的行为如此轻浮”。那个时候,女人的名声毁了,可是没有活路的。而男人,总还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期望。况且,书中记载拜伦一度在社交界声名狼藉,放荡不羁,有过衣衫不整,追逐贵族女性车马的行为。
“人家提起你的名字,我听了也感到羞辱”,听到以前恋人的名字而感到羞辱,这也更像女人的反应。女人所遇非人,很少会对别人提起,只会在心里暗暗悔恨。而男人,则会津津乐道自己曾有的艳遇。
最后的“以沉默,以眼泪”也更像女人遇到旧爱的反应。“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在中国的诗歌里,拟女性的身份来写诗,有很多。有一种是以女性自比,说一些不好直接出口的话。比如张籍不便正面拒绝李师道的徵聘,于是回以《节妇吟》,中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又如朱庆余以自己的文集去拜访考官,问“画眉深浅入时无? ”,实际在问自己的文章是否合适。
另一种则是文人以香草美人自比,渴望君王的重用与恩典。这一类,可从无数得宫怨诗里看到。比如有名的“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一个大男人写出这样的句子,让人觉得怪怪的。
还有一种是以恋爱对象的口吻,给自己写情诗。比如杜甫的《月夜》,借助想象,抒写妻子对自己的思念,也写出自己对妻子的思念。比如王国维的“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以妻子的角度,写两人的离别与相思之苦,红颜在怀念与等待中流逝的惆怅。
南唐后主李煜在他的偷情诗中《菩萨蛮》,就是以他的偷情对象——当时还是他的妻妹的小周后——的口吻写的。“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当时李煜的妻子大周后病重,妹妹小周后入宫探看,结果和姐夫偷情。姐夫偷情之后还写诗留念,很快就传遍四方,可怜的姐姐很快就含恨而终,而妹妹成功上位。“为奴出来难,教君恣意怜”,男人自恋起来,也真够可以的。
When We Two Parted更像拜伦想象中分手恋人对自己的深情与爱恋:即便自己声名狼藉,始乱终弃,而对方依旧对自己依依不舍,念念不忘,留恋不已。纵然分手多年以后重逢,对方见到自己仍旧情不忘,以沉默以眼泪相对。
对于女人来说,分手多年以后,尤其是不太友好的分手,并不期望与旧爱重逢。如果旧情依然难忘,女人希望对方记住的,永远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如果没有旧情,则更没有见面的必要,最多不过是,“听说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有的男人,与人分手,依旧希望对方爱他到海枯石烂,到地老天荒,为他守身如玉,在对他的爱恋与怀念中度过一生。他想得美!就如元稹写《会真记》,洋洋得意于自己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以诗记之。晚年想见崔莺莺,而对方回以“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同样一件事,对于元稹,他总是回味自己当年的风流倜傥,而莺莺只会悔恨自己的年幼无知,遇人不淑,事过境迁,也只能安慰自己,“谁年轻的时候没有遇到过几个渣男?”
其实,我们眼中的自己和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不一样的。分手以后,很多人以为自己是别人心口的朱砂痣,床前地明月光,其实不过是人家墙上的蚊子血,衣服上的白饭粒罢了。
“with silence and tears”,总让我想起苏轼的“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同样是无言相对,可对于苏轼来说,应该是有太多地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而对于拜伦,大概只能是无话可说吧!想象中的脉脉含情,无语垂泪,更像是诗人的自作多情,自我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