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是先父梁定中医生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期间发表于1951年上海《旅行杂志》第二十五卷第六期上的游记。
在祖国壮丽的山河中,黄山也是一个了不起的风景区。我在1948年曾试作黄山之游,结果为了路费不足,中道折回在天目游了一次。今年在报纸上,看到人民政府拨出巨款,做有计划的整理黄山名胜和道路的消息;后来又得“皖南区黄山管理处”处长吕士华同志的复信,他愿意在旅行上给我们以便利和协助,并且很欢迎我们去玩。读了此信,使我们急不及待的就要出发;虽然吕处长一再强调:山上天寒多雨,在春三月间尤积雪未融,我们为了游兴浓厚,一切顾不得了.
今年登山第一队
此次为了征求旅行同志,却也煞费苦心。预定同行者10人,临时为了种种原因而退出5人。结果同行的是:林泽彦,林泽群两兄弟,潘祖德,唐嫣医师,都是难能可贵的好游伴。
从上海到黄山的游客,解放前两年间,游人裹足不前,1950年10月左右,上海友生旅行团去了两次,人数合计不满40人。本年度开始的三个月中,从上海专程去游山的,我们五人可说是登山的第一队。
黄山在哪里?
我所说的黄山在安徽省的南部,是歙县属,去黄山的入山大道有二,通常是:
(一)由水路(长江)搭船到贵池,经青阳县循太平可在苦竹溪入山,这条路很迂回。
(二) 由上海到杭州,乘杭徽路汽车到屯溪,次日再换车到汤口,(若和旅行团去不必在屯溪过夜和换车,他们包车由杭直驶汤口,当日即可抵达。)
我一向反对走重复路,所以我主张去的时候应由南京经芜湖到屯溪,回沪循杭徽公路;这一段旅程可多看些,多学习些。
三月二十三日,买到5张上海去芜湖的直达火车票,晚9时抵站,座位已满,只得补票坐软席。次晨5时抵宁,我们下车玩上半天。下午在鼓楼站办妥签票手续,重行登车。晚10时抵达芜湖。芜湖是大米市之一,我们抵达时已太晚,又加上天雨,只得雇人力车到汽车站,在车站侧边的鸿升客栈住下。那间客栈接近汽车站,我们在寝前的两小时,到大街去观光和吃饭。走了一小段曲折的路,大部分店铺都已歇息了,只有几家小吃铺还在营业,登楼大嚼,菜肴丰满异常。
芜湖屯溪途中
二十五日天色未明,掌柜的便在门外呼唤,只因登记车票宜早,虽然只有4时半,我还嫌他叫我们太迟呢,在车站一探听每日从芜湖到屯溪去的车有两班: (1) 对号车,每日晨6时正启行。票价9万四千元,全程269公里,当日抵屯溪。(2)区间车,票价比较便宜,行驶二日才能抵达屯溪,旅客要在河沥溪住上一夜。
对我们来说,当然速度和时间是我们争取的。那日很巧,旅客不多,很轻易地让我们购到票。若然在隔日登记时,碰上客满,唯一办法只能等待。等待一日的代价就等于浪费了三日的光阴。
汽车很准时的行驶,大概将到宜城的时候,机件障碍了两次,轮胎爆破了一次,我们利用了停车时间,得以仔细地观赏那一段的风景。车子修理好了继续上路,10时抵宜城,停车半小时再行,便进入另一境界了。车抵宁国境,风物渐佳,触目清妍。由此向南,车行万山之中,那一段路最近修得又平又直,车行一点不觉颠簸。公路沿着一条急流行进,两侧花木泉石,如行天然屏风间,怪不得那一带的景物,素来为人羡称。听说从前有些自命风雅的人,竟有千方百计钻营到宁国,歙县做官的呢。下午1时经一大石桥,便到河沥溪,这个镇市是属于宁国县管辖的,近年来公路通过此地,乃成为中途站。经过半日漫长的旅程,司机宣布休息40分钟,让旅客进食,慢车则在此地止宿。为了各地物资交流,此地商车频繁,市况之盛竟可取宁国而代之。饭后再行,坡陀婉曲,路亦险仄,可以看见从前“芜歙铁路”的残破路基,与公路平行着。车抵绩溪已6时,绩溪是一座偏处万山里的古城,在一片苍茫暮色中,一切影踪很快的就消逝了。抵屯已夜9时,是晚止宿车站旅馆,设备尚佳。
从屯溪到汤口
二十六日,首先我得特别提出一点,这也是旅客们最容易忽略的一个问题,就是必须带证明文件。在皖南和浙西,工会证和学生证是无效的;游人须持有原居住地公安局所发给的通行证,经过严密的检查以后,就能顺利通过了。
由屯溪到汤口,每辆日有一班车,每逢双日从溪口开青阳,每逢单日由太平经汤口回屯。所以旅客事先必须妥自安排,这就是我前面所说的等待一日的代价等于三日光阴一语的来由。我们恰巧遇着双日,晨七时有售票,8时车即行驶,有屯溪至汤口69公里,票价2万2千元。
我们搭的是一辆无蓬敞车,视野无碍,四周景色一览无遗。至严寺,车转入另一条公路,由此以往一路循坡陀而上,峰峦夹道,松篁相接,前人所谓9口81里是也。这一段路筑在岩畔,阑外长溪,清深见底,下午二时抵汤口。
汤口印象
汤口是一小镇,一切显得那样宁静。我们刚下车,我们诧异的是站长对我们的来意知道的那样详细。我们到汤口唯一的饭店“天都饭店”午膳。除了白面和鸡蛋之外,我们又想托他们采办一点鲜肉,因为汤口和其他的小镇一样,杀猪是有日期的,因此没有办到。在饭店里有警务同志来查验身份,事后问我们是否“约大”医学生,原来管理处已将我等行踪相告。饭后循大道向南再东行,仰首见一高峰,即天都峰,步行一小时抵桃源屯。
桃源屯景物
按照我事前参考的资料,桃源屯将是我们歇宿的处所了。桃源屯坐落紫石峰堍,是是一个一百户左右的的山村,黄山管理处,中国旅行社招待所,温泉,别墅,学校都在这里,建筑是宫殿式的,相当壮丽。过管理处,趋访吕同志,了解一点情况。他说管理处分文教与林木二科,去年修桥补路,整理了正道居图书馆,温泉。本来预定大规模整顿黄山名胜古迹,现则暂时停顿。目前竭力做到不使原有设备继续遭到湮灭毁坏而已。至于黄山的治安,由于土改完成,人民警卫力量强大,毋庸我等牵挂。关于食宿,民夫的收费,当局无意加以规定,不过一切当基于两利的原则下自行决定。
那日我们住在天都文物馆,是当时唯一宿处。这是一间两层西式别墅,内部陈设精美,弹簧床,沙发,会客室,浴室齐全,是一位姚先生的产业。我们五个人分占了整个二楼,窗外一溪激流,声同雷转,对面山峰幽篁目不暇接,所以游人至此,即即可恬息,又可览观。那一夜是我们旅途中感觉最舒适和豪华的一夜。我们安顿了宿处,步入近在咫尺的温泉。池分四个,最近方才休整,水是从总源引出的,温度适中。池系青石为壁,细砂为底。水尚莹澈,且无硫磺气。洗浴没有一定价目,我等付了一万元。
登上黄山
二十七日,晨起推窗外望,只见云气氤氲,弥漫群山,而大雨倾盆,为之丧气不已。结算了房金,连一顿简便的夜饭,共七万元。听说文殊院没有被褥,向姚家借铁锅一只,被八条,决定冒雨登山。隔夜雇就向导一人,挑夫四名,言明膳宿自理,每人每日2万2千元。再托厨师代买鸡两只,鼓勇而上。行未几,过一瀑,路过一竹林,即到黄山第一茅蓬紫云庵。从前游人到此止宿,现已空无一人。由此一小时抵慈光寺,寺亦黄山著名叢(从)林之一(注:祥符寺、慈光寺、翠微寺和掷钵禅院,号称黄山“四大丛林)。现只余老僧一名。最近屋舍虽然粉刷一新,但仍掩不住荒凉和破碎的样子。在寺内小坐半小时再行。云雾从壑底升起,如乱絮,如雾气,天地山川,悉为所掩,而云之所致,雨亦随之,此段景物,实称佳绝。我等行五里雾中,目力不出十尺外,故一无所见。时大雨如注,衣履尽湿。两旁古木青藤,油油绿茵,假如逢着大晴天,人行其内,一定别有佳趣。在上为阎王壁,昔日险径,今则已成坦途。过一半朽木桥,抵半山寺.
半山寺避雨
半山寺是坐半西式的三层楼房,二楼是客房,三楼是客厅,所有座椅香炉等还依照原来的式样排列着,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僧人主持了。窗上的玻璃碎的碎,破的破;地上经典散满一地。四周的墙上写满了过客题诗。半山寺景色尚佳,我们在此盘亘了三个小时,实在是因为阵阵雨急,不得不留下来。
此时已经午后一时,架起借来的的铁锅,将带着的干面煮起来,好在柴火都是现成的。进食之后,看看天色将暗,决出发上文殊院去。我们不顾伕子们的阻止和警告,冒雨直上。那时雨益大,雾气益重,沿途一无凭籍,我们足不停步做急行军,也无心观赏景色。五时至小心坡,右边有路至天都,左边有路通文殊院。穿过一洞,过一条横跨绝壁的石桥,即仙人桥。逾此径峭壁滑,俗称为一线天。反顾有奇石三,所谓蓬莱三岛者是。再穿越一洞,转折更上,有一松奇古,即迎客松。松在文殊院前,至此我们已行三小时。
零落的文殊院
文殊院是黄山寺院中地势最高的,左拥天都,右抱莲华,它是游客必经之道。四周景色雄浑秀远,奇丽异常,人谓不到文殊院不见黄山面,信然。从前文殊院能容80至100人左右,院内陈设表现出很齐备的样子。我们设法打开深锁着的大门,进入弥陀殿。大殿上供白瓷佛和如来,已经很久没有香花供奉了。加上半晚的暗淡光线,只有一阵恐怖感觉袭上我们的心头。几个人旅人在风雨之夜进入一座给人遗忘了的古庙,所可能遭遇的一切就是如此。正在空想之际,给夫子们一阵高呼打破了,他们已为我们打扫出一件小房间,这就是我们今晚休息之处。
今夜吃饭问题当得自己去解决,只得当着弥佛陀的面杀起鸡来。我上面已说过,文殊院一切都很齐全,缺少的是一个管理人,和被铺而已。文殊院的厨房设备,齐全得令人惊诧。锅子,铲刀等一应俱全。唐医师东奔西走,给她发现一间储藏室,都是储满了原封不动的杯,盘,匙。。。。。。什物。照我的估计,可以摆四五桌酒席之用足够有余。我们在严密的分工下,我架起汽油炉炸鸡,唐医师煎两面黄,林家兄弟铺床,老潘洗清鸡杂,在厨房熬鸡血汤,这一顿饭吃得彼此很满意。只不过浑身湿透,窗外风声呼呼直响,把我们冷得抖个不住。几个向导邀我们去厨房烤火,十个人围住那堆熊熊的柴火,把话题扯到黄山的前途上去。那几位挑夫讲起过去的盛况,那时游人纷至沓来,汤口的小包车一日达80架之多。他们很坦白地说,黄山的出产可以说没有,主要收入要靠游客。我跟他们说:显而易见的,过去是有矛盾存在着。当时他们口口声声说欢迎外来游客协助繁荣黄山,而有时却对游客充满了过分的幻想,以致要求太高。所以要吸收游人,必定要做到“面向大众”。收费要做到合理化。使普通人能负担这笔费用,这是先决条件。其他游客的享用不要太高,次一点是无所谓的。这一席话,大家在漫谈的方式下开始,在检讨方式下结束。我一直觉得那也冷得可以,盖着哪条薄被,抖到天明。
攀登天都峰
28日,晨起登文殊台观云,大地沉沉,一望皆白;眼底群峰俯首,若隐若现,叹为观止。两侧天都,莲华,峭壁危峦,气象万千,真是奇观。
我循昨日来的路下坡,到天都峰堍,攀索而上,未一里,已能俯视文殊院。再上路益陡,凿壁为坎,侧了身子而行,状若壁虎然。在上为青龙脊,宽仅一尺,长约二丈,壁裂千仞,目眩心惊。幸有石栏铁索,否则难乎行矣。俞次穿越二洞,至绝顶处,昨夜的积水都结成坚冰,至此黄山群峰俯状如儿孙,平视唯莲华一峰而已。斯时白云万片,摇曳奔腾;俄而千峰皆没,如处身孤岛。讲得再通俗一点,那片云景好像一碗笋烧肉,那若隐若现的山峰正像负载纯白猪油上的笋片一样。从天都峰下再回文殊院已中午12时,以干面三卷和挑夫交换了半升米,蒸了一点香肠,那一顿吃得很香甜。
饭后向西直进,那一带的松树省的有密又多,天下知名。每只都是夭矫腾空,势欲穿云。据考黄山的松树,据说也是过去有闲阶级的专门学问,每株松都有一个名字,都值得人家去做一篇文章来称颂一番的!过送客松到蒲团松,又经天士崖,盘旋而下,怪石嵌空,深曲艰危。再行到百步云梯,从前游人视为畏途,现已无复崎岖难行了。在上穿过一个三角形的洞穴,人称鳌鱼洞;此时如入蜂房,如蚁行华片,如蚓穿藕心,直到莲花峰底,方知从文殊院出发,千盘万折,忽上忽下,过了多时还在莲华之峦。由此转折而上,三四里达绝顶。
此时天色转晴,环视四周奇石林立,天都,莲芯诸峰,嵯峨嶙峋,爽秀绝世,留未几即下。莲华峰和天都峰的路都是很艰险,有很多地方有铁索扶手。就是有的地方也以年久失修,石阶受风雨侵蚀,已呈松动,稍微用力,即随之陷下,所以游人一定要考验脚步,全神贯注才是。我说这句话是有经验教训的:同行林君在天都最险处,走在一条建在峭壁上的阶路上时,突然他脚底的两块石阶,坠下万丈深渊;他本人幸得身手敏捷,握住了靠壁的一块岩石,幸以身免,这是够危险的!
再转而下,到一块太坡陀,平旷约百余亩,曰天海心。未几逾平天岗,再下坡,途径荒寂,无可观。唯遥望西海诸峰层崖竞秀,景色甚佳。东面一壑无底,两山排阙,与一峰相对,谓之海门。此处寒甚,松树积雪犹未融解。我们见天色已晚,无意留恋,穿丛林而下。此处路平坦,南行不久即狮林精舍。
狮林精舍
狮林精舍的地点很冲要,到后海,西海,云谷寺,狮林这是必经之地。现在精舍由一位乘空法师主持。陈设布置都比较有次序而整洁。我们住在二楼,明窗净几,环境甚佳。这里能供给30人左右的膳食和被褥。在乘空的惨淡经营之下,一切都够得上水准。那日晚饭吃的是炒薯丝,咸菜。
清凉台,西海和后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