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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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赏月

(2015-11-27 12:38:24) 下一个

后院赏月

八月十五的月亮是最明,最圆的。古往今来,中秋之月为多少文人墨客,风流雅士们提供了抒情,借喻,道绝的观赏机缘;甚至抒发彷徨,怨恨,思乡,乃至洒泪的依托;据此又谱写了多少脍炙人口的赏月诗句。我虽然是小人物一个,但也痴心妄想, 要真正赏一回月,做一回潇洒居士。来美后,幅野辽阔,时不时的看到月升月落,阴晴园缺,虽一直想赏一赏,却总是匆匆忙忙,繁于生计,懒迄而错过。昨日刚买了庭院纳凉的桌子,椅子,放在后院的天井上。万事齐备,只欠东风。我速速的吃了晚饭,等着。天, 地,渐渐的转暗了,万物披上了朦胧的外衣。待月举杯,呷一口茶的功夫,满月霍地跃出。想是嫦娥害羞,洁白的玉盘上,还略带一点红晕,静静的躲在后院不远处树丛缝隙之中,将初出的淡淡的月光半透不透的穿过树丛,斑斑点点的洒在后院的草地上。没有半点犹豫,我打开后门,穿过露天平台 ,来到天井中。八月的天气不冷不热,也没有蚊子,正是赏月的好时光。

坐在椅子上, 我的思绪随着皎月移动,从东边慢慢的升起。我想起了我的故乡,那是在遥远的东方。月亮就是从那里升起,先照亮我中国故乡的祖屋,进而转到我美国小家的后院。地球好像慢慢地在变小,不然中国,美国相距万里,如何能共得婵娟。

我出生的时候,原本小康的家道已开始中落, 但外部的空壳子还在。祖上留下的家宅有三进正屋,由高大的烽火式围墙封闭成一体。前后进正屋均有大门对外,数层宽大的石阶,光亮,嫩滑,成扇行向外,拾级而下,接于街上。下层台阶二侧,各有一个石凳,供人闲时歇息,聊望街景。中进正屋的四围是数间厢房,围成二个一大一小的天井, 天井里有花坛,还有一棵杏树。前后进正屋均是借大院连于中进正屋。 前大院很大,很长。听爸爸说, 前大院中央原耸有一栋漂亮的小楼,解放前夕,因家中的好吃鬼半夜在楼上偷着玩火,做吃的,致使整栋楼失火烧毁。 这实际是家庭开始败落的征兆。后大院左右各有一个高出地面数尺的大花坛,上面种植有天蓝竹,玉簪花,腊梅等多年生的花卉,还有牵牛花,鸡冠花,用于涂指甲的凤仙花,等一年生的草本。后进大院右边有一棵桑树,每年结的桑果累累。左边墙上开着一扇小门,通往隔壁的家庭油坊厂房。家中有老小数十口,上下四代, 同年龄的孩子却只有我一个。

曾祖父去世不久,不知何故,祖父五十多一点就去世,随后姑姑出嫁, 祖宅显得凋落 ,萧条。家庭油坊停工了,没有了经济来源,遂将祖宅出租,一大家子 靠租金度日。我们搬进了简陋的油坊小屋。一直到爸爸妈妈都有了工作,我们才又搬回正屋。

稍稍长大一点,夏天时,我常喜欢静静地坐在后进大院中乘凉,看着月亮,数着星星, 总也数不完。记得那时感觉天是那么的大,那么的高,那么的蓝;月亮又是那么洁白,那么的娇嫩,那么的遥远。

迎接我长大的是解放后新中国的一个又一个,亘古未有的运动。街上经常是锣鼓喧天,大队的百姓披红戴绿穿街而过,举小旗子的,喊口号的,踩高跷的,摇花船的,唱的,跳的, 好不热闹,让看的人不由的激情鼓动, 兴奋不已。那时我还小,不太懂那些运动的伟大意义,但站在我家大门外的高台阶上,看那热闹的街景是我翘首期盼的。大约在我七岁那年,对私有出租房屋进行社会主义改革的政策下来了。可能是我们家的房屋太多了,很快地,前进和中进的一部分房屋被房改了,其实就是被政府没收了,住进了四家新家庭。大院和油坊厂房的地基上,由政府出资,盖起了数间新宿舍,又搬进了六户人家。

大院没有了。但祖宅的旧貌还在,那是因为围墙还在。宅子里头已完全变新颜了,住的地方变小了,花坛,杏树,桑树都没有了,抬头只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天, 我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很清楚的数到很多的星星了。然而,围墙里头却是热闹非凡,很多同龄的小朋友,男孩女孩,每天一起上学,一起跳牛皮筋,滚铁环。串门,玩耍,打闹,甚至斗嘴,打架。即便是天黑,嘻嘻哈哈的声音也会络绎不绝,直到大人追打,高叫,睡觉了,睡觉了, 方才歇息下来。 我很喜欢这样的热闹,人气。就是在这样人声鼎沸,嘈杂的, 拥挤的环境中, 我长大了。

小学, 中学时一直是在喊打倒美帝国主义的, 上街游行也是有的事。后来风云突转,中美建交了,反美口号自然也就不喊了。上大学后, 更有许多优秀的人争着要去美国进修,留学。我也随波逐流,憧憬到美国学习,想看看美帝国主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经过漫长的努力奋斗,终于来到美国北卡州。刚开始很不适应。一个明显的对比就是中国人太多了,美国人太少了;中国地太拥挤了,美国地太宽敞了。后来, 慢慢的适应了。在我买房子的时候,阴差阳错,买了一栋四居室的大房子。结果家里家外都显得地大人稀, 四周总是静悄悄的, 想想这可能是受我幼年时居住环境的影响。

今天,独坐在我美国小家的后院赏月,仰面看天,幼时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我的身上。只是隐约觉着天地的距离似乎没有小时候那么遥远。也许是我人长大了,长高了的缘故。皎月拱破了树丛,瑞光万长,升高了,是那么的近,就在那远处树尖尖上,仿佛用美国的长梯就可以伸手摘到,给我带来了霎时的惊喜。同我家祖宅相比,这个小家的后院是完全敞开的,没有四围的烽火墙,连栅栏也没有。连接绵延茂盛的一片林子,那可能还是原始的林子, 未开垦的处女地。 月光下,林子不是那么的清晰,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倒像是祖宅的围墙。 脸上感受一阵微风吹过,瞥见树叶,树枝轻轻的摇动,像是有谁在轻轻地告诉我:这不是围墙。我才想起后院大自然的美景和祖宅人造的围墙是大相径庭的。

我在现时这屋已住数年,后院的景致一直是我最满意的地方。小时候所见植物也就是来自于祖宅的花坛,天井。然今的后院各色树木葱葱,随四季循环而现万千变幻。春天吐出嫩绿的叶芽,秋天展示诱人的红叶,夏天枝叶茂密,像重重叠叠的山峦起伏,冬天围墙变松散,树的枝条无畏的伸展开来,显现顽强的生命力。有很多树,我不能叫出名字,只是欣赏其一年之间的交替变更。树有大树,一人不能环抱,有小树,小鹿都要吃它的嫩芽;树下时不时有野花野草绽开,五颜六色。现时是八月期间, 百树枝叶均已丰满,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悦你的眼目, 也有寥寥几枚争抢表现的树叶已范出红色,点缀在绿色其间。在今晚皎洁月光的照耀下,这些都统一成发光的深绿,亦或墨绿, 亦或黑色。大小不一的树干忖上千姿百样的叶子外衣,个个如亭亭玉立的模特儿,亮相的立在那儿,虽朦胧中看似如祖宅呆板的烽火墙,实则差之千里。

我愉悦的再观天公,如同儿时一样,看到月色已满如银,和故乡一样的明。庞大的穹苍,仍是碧蓝碧蓝的。星星没有小时候那么密,镶嵌在蓝盈盈的天幕上面,一眨一眨的向我发放出亮晶晶的光芒。星星的下面飘浮着浅淡的白云, 月光下是那么的醒目。白云在姗姗的走动着,妄想遮月; 可星星却不肯动,任凭白云飘来转去。我突然心生一拟人念想,那动的白云是勤快的, 那不动的星星是懒惰的。是吗?  那我应该赞美白云,可恼星星,而实际并不如此。我爱白云,我也爱星星。白云飘逸,星光灿烂,共衬十五的夜晚,才使得天空变得那么动人,壮观。

皓月悄然的往上升,夜幕慢慢的深起来了,笼罩四周。我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聆听四周。听到有许多夜的声音,是童年时祖宅里所没有的。最多的是蛙鸣,那林子地势低洼,蛙鸣一定是来自那儿, 此起彼伏,竞争炫耀。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虫叫声,混合在一起。我无法分辨什么虫子什么叫声,但我知道那是它们的合奏,就如我知道交响乐在弹奏,但不能分辨哪一种声音来自哪一种乐器一样。可能是受了无名惊吓,不知名的鸟儿飕的一声窜出了树林。还有一种像摇钱罐子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半响来一次。曾听我先生说那是蛇在叫。我最怕蛇。记得幼时,家中的杏树上发现有一条竹叶青,妈妈跟我说:那是巨毒蛇, 人一被咬,就要死的。从那以后, 逢杏熟的时候,我都用一根竹竿去打小杏子,再也不敢去爬树。还有一次, 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一天,一条巨大的火练蛇爬上了同街邻居的的屋梁上,在屋梁上绕了几圈,三角蛇头对着大街,不停歇的吐出火红的舌头,引来了一街的人观看, 我也在其中, 从此,再也不去那邻舍家玩,害怕那蛇会突然掉下来吃了我。我知蛇不但会咬人,毒人,还会吃人, 吃人的蛇是蛇精。

自来美后,可能是蔬菜的贫乏,许多访问学者闲时在后院种菜,我也开始效仿,在后院那不远处开了一块菜地,种上了青菜,豆角,西红柿。第一年, 满有丰收的喜悦。然第二年就招来了鹿群,后院的树林就是它们的藏身之地。每每三五头,甚至八九头,将你辛辛苦苦种的菜啃个精光。无奈,买了一大卷尼龙网,将菜地网上。菜日渐长好,又有收获了。一个周末,我和先生一起去菜地准备摘菜,先生眼尖,一眼看见菜地尼龙网那儿有一条大黑蛇,足有一丈多长,蛇 头从尼龙网眼钻过来,身子却太大,卡在那儿,进退二难。蛇的嘴巴大张着,舌头一伸一伸的,眼睛蓝荧荧的看着你,挣扎着甩动长尾巴。我吓得倒退了几步,不知如何是好?先生悄悄跟我说, 美国人保护野生动物,我们不能打死它, 要将它放掉。

放掉?如何放掉?万一是毒蛇怎么办?先生即刻照相,上电脑搜索,肯定黑色的蛇不是毒蛇,用剪小灌木的大长剪刀,小心翼翼的从侧面剪破所有的尼龙网,那蛇带着头上几节尼龙网丝游走了。后来,尼龙网先后网住了数条大蛇,虽然先生放走了几条,还是有几条死在尼龙网上,其中还有一条巨毒的铜头蛇。

尼龙网罩住菜地后,鹿群谗吧吧的站在网外溜达,却吃不到菜。然菜还是长不起来,还是被啃的面目全非。一天早饭后,我透过窗户望菜地,突然发现是成群的野老鼠,在菜地窜来窜去。 他们打洞从地下进入菜地,偷吃嫩绿的菜叶。原来蛇是老鼠的天敌, 蛇死了, 老鼠就猖獗。 我和先生又去买了老鼠药, 放在菜地四周。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毒死的野老鼠,但菜的新芽纷纷长出来了。我相信老鼠是被毒死了, 可能死在他们的洞穴里了。嘿,我高兴的太早了,没过半月,又有菜被啃了。我心有不甘,反复观察,发现是松鼠从天上下来打牙祭,在树上窜上窜下,跳过尼龙网,进入菜地。蛇也是松鼠的天敌,蛇的大量死亡,让松鼠蓬勃发展。我们似乎黔驴技穷了,无计可施,不得不惊叹上帝创造的大能。宇宙有万物,一物降一物,只有顺其自然,想办法恢复蛇的数目。

我和先生将尼龙网换成了铁丝网,可能是蛇的数目又多起来了,今晚才又听到了那摇钱罐子的声音。本来我很高兴,菜地的菜又长起来了,还想计划种更多的菜,毕竟是家种的, 有机的,是对健康有好处的。然我又特怕蛇,今晚摇钱罐子的声音让我退缩,脑海里不自主的出现那蛇的姿态,自我惊吓,一身冷汗。此时在月光下,我的心在种与不种之间踌躇,终于明白,这种菜也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其实人生在世,大概就没有什么容易的事。

也许是我迷糊了,睡着了, 又突的惊醒了。陡然发现四周寂静无声。真静。蛙鸣,没有了;连虫子的合奏也听不见了。月亮被白云吃掉了,我被周边的夜色包围着,点点的萤火虫,在树林深处一闪一闪的,让人恍惚。不由想念起祖宅后来的人声吵杂,笑语喧天的时光。

我自认是既喜欢热闹,又享受安静的人。不管是儿时祖宅的安静,还是后来祖宅的喧闹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更阑人静的夜晚,刹那间思恋祖宅的喧哗,并忧虑起来,恐祖宅的喧闹再也不会有了,即便是在中国。

前不久回了一趟中国,祖宅的房屋已全拉平,修建了一条大马路,路边建了数栋高楼。

所认识的邻居都搬进了楼房,单门独户。为了安全, 每家每户都安了铁门铁窗,将自家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每家的大门终日都是紧紧关闭着,串门要打电话预约。邻里之间的来往仅仅是偶尔楼梯碰面时问候一下。很多人家没有孩子,有孩子的人家,孩子也是选择在家玩,因为家里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不用出去找小朋友玩, 出去也很难找到小朋友玩。

我不知这是社会进步,还是退步?是好事还是坏事?住的地方是宽敞了,但人跟人的接触似乎减少了,跟大自然的交融更是寥寥无几了。看到那一栋一栋的高楼,一个一个铁栅栏的窗户,不知怎的,让我联想起了动物园,一个一个关狮子,老虎的笼子。不同的是,狮子,老虎是被强迫关进笼子的,是被食物诱惑进笼子的;而人却是争先恐后的, 自愿的将自己锁进高楼的。

我喜欢我家的后院意义更深一层了,它和左右的邻居是畅通的,我在后院走动,邻家的狗都会和我打招呼。它和大自然又是那么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虽没有崇山峻岭,清流激湍,确是茂林参天,映带左右。后院的一切都在显示美好生命的活力,那树,那花,那草;那草丛中的鹿,蛇,蛙,和各样的虫以及受惊的不知名的鸟。

后院太舒适了,月明如水,月娇风清。先生来告诉我,快十点了,要我回屋,搅扰了我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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