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到翠翠家两个多月后,翠翠初中毕业回乡务农。她住的房间和我只有一墙之隔,简易的纸糊天花板和没有一样。我们除了不吃一锅饭,不点一灯油外,进进出出每天总要照许多次面,真和一家人一样。只是翠翠和我说话总是简单明了,一句话能活清楚的,从不说第二句。还动不动在前面加上一个定语,要么“我大说”,要么“我娘说”,似乎她自己从来没有话要和我说。翠翠的弟弟依然一口一个哥的叫着我,有一天,我听到翠翠抢白她弟弟:“美得你,你就那么喜欢有个哥。”其实我和翠翠离得太近了,半夜隔壁的小便声听得清清楚楚,常常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时夜深人静,我可以听到翠翠细细长长的鼾声,那比我自己睡了一个香甜的觉还舒服。
常言道:“一个和尚担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更何况我们吃水是那么的困难。八个人的知青集体户常常是炊不冒烟,主要是没有水,有时也会突然没有了面,缺油少盐的日子更是隔三差五。有了就猛吃几顿,没了就勒紧裤带 “修地球”,“人定胜天”闹革命。遇到好吃的饭也有窍门,第一碗要盛半碗,这样可以快点儿吃完,然后第二碗可以盛满碗,如果第一碗就盛满碗,往往等你吃完再想第二碗时,已经成了锅底朝天。这样的日子当然无法维持长久。开始是小矛盾,慢慢日积月累,终于到了分灶的地步,那可比安徽凤阳小寨村民“包产到户”的壮举整整早了好多年。没大锅饭好吃了,只得起个小灶。那对我挺合适,有了更多的自由,当然也多了饿肚皮的机会。说起来惭愧,生活在生粮食,长蔬菜的农村,却要常从父母那里拿些吃的东西补贴。正像当时社会上流传的那样:种地的没粮吃,盖房的没屋住,养猪的没肉吃。其实这早已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新老黄世仁不磨豆腐,各款豆腐随便吃。小布什不抓龙虾,要想吃餐餐有。话扯远了,就此打住。看我经常饿一顿,饱一顿,房东家常给我些接济。我也不能吃白食,不时帮他们去担些水。平时那主要是翠翠的工作,只要有空,见翠翠要去担水,我就会抢着去,开始她还客气,后来干脆叫我帮她去担水:“唉,去弄担水,回来给你吃。”我会趁机和她耍嘴皮子:“你和谁说嘞。让我担水要么叫我哥,要么叫我名字。”每遇此时,她会脸一红,小辨一甩:“美得你,不担水不给你吃。”那模样真让人怜爱。其实我不担水,她也会给我吃的。有一次她端了一碗面皮给我:“我娘说,给你一碗面皮吃。”还没等我开口,那头她娘开了腔:“我莫说,是你要给他送一碗。”当时我和翠翠都闹了个大红脸。也是打那以后,我逐渐感到翠翠对我有些特别,但我心里又真没想太多。一是那时我对男女情爱的事懂得太少,二是我前途无着,哪有心思去爱上谁。
那年麦收后不久,翠翠上了水利工地,半月一月才回来一次,待上一两天就又走了。起初我也不觉得什么,慢慢我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看书不再能钻得进去,听到公鸡打鸣我也会心烦。直到有一天翠翠娘和她小儿子唠叨:“你姐个鬼女子,二十天都莫见人了,也不回来看看。”我恍然大悟,对,我的不安是为了翠翠。因为我很长时间没有听到隔壁那匀称的鼾声,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从我窗前飘过,很长时间没有人给我送东西吃,很长时间没有人对我说:“美得你。”那晚我失眠了,为我的发现而惊喜,也为以后的事烦恼,我和她会怎么样呢?
翠翠终于回来了,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红底白花的夹袄,只是脸上多了一层黝黑,那是风吹日晒的印记。见到我时她给了我一个难得的微笑,我也只是点了点头,因为心里有鬼,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没出口。其实此时沉默是金,能见到翠翠我就满足了。第二天上午,翠翠敲门进来说:“闲着嘞。”我忙说:”是,闲着嘞,没有看书,你有事吗?“说过我立即就后悔了,怎么这个时候问这种蠢话,所以又忙说:“你最近好吗?”翠翠点点头,说:“我想让你针灸一下。”因为我常给村上的村民做一些简单的针灸治疗,有时还挺管用,稍微有了点儿名气。我忙问翠翠:“哪儿不舒服?”她告诉我右胳膊肘酸痛,也许是干活时扭伤了。于是我选了合谷和曲池两个穴位为她治疗,当她将袖口撸上去后,我第一次看到她平时紧包着的右臂,是那样的细腻白皙,而且离我是那样的近。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只觉得胸内一股热流传遍全身。实际上因为常给村民们针灸,我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女性的手臂,但我从来没有今天这种特别的感觉。我相信,一定有什么不平常的东西存在于我和翠翠之间。
王沂东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