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国共合作时期驻武汉的中共领导人,左起:周恩来、博古、王明、叶剑英
从“东大”到“中大”
十月革命后,为不让“帝国主义将新生的苏维埃扼杀在摇篮里”,也为了“世界革命”,赤俄政府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成立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简称“东大”),斯大林为名誉校长,为东方各国培养革命干部。1921年10月21日,“东大”正式开学,共产国际派代表参加管理,学制初定七个月,后改三年。专业均为政治类:党的工作和政治教育、工会运动、行政法律、经济。1925年,“东大”学生近千,涵盖七十多个民族,除了中国学生,还有蒙古生、土耳其生、朝鲜生……
1925年秋,为纪念孙中山,苏联再办莫斯科中山大学,东方大学部分中国师生转入“中大”。中大1926年正式成立,建校初衷是为国民党培养干部,进入中大的国民党系学生有:蒋经国、郑介民、戴笠、谷正纲、谷正鼎、屈武、邓文仪、刘咏尧、张秀兰、吴家钰、何重汉、卜涛明、王崇武等。是年,赴俄生费用明确由苏联政府负担。据不完全统计,1921~1930年,苏联共培养1400余名中国学生,其中300余名国民党员。
“四•一二”国共破裂,国民党与苏联关系随之断裂,国民党驻共产国际代表邵力子离开中大回国,从此中大理事会不再有国民党成员。1932年“一•二八”后,日本显露全面侵华意图,苏联再次援助国府,才与苏联恢复邦交。
1928年中大更换校牌:“中国共产主义劳动者大学”,改名“苏兆征大学”,但师生仍沿用前称“中山大学”。此后当然只收中共学生。直至1930年中大停办,共招收四期学生。1925年第一期340名,1926年第二期300余名,1927年第三期百余名,1928年四期百余名。
“十天大会”上的斗争
1929年暑假,“劳大”学生赴黑海度假,在疗养所展开了一场大辩论。争论焦点为二:一、拥护校内支部局还是拥护驻共产国际中共代表团?而支持哪一边,关系着大革命失败的是非、中国革命的理论与策略。二、学制四年还是一两年,要不要按正规程序既学俄文又学理论?
米夫、王明主持的支部局认为从中国革命长期打算出发,必须培养一批有理论根底的骨干,必须进行正规教育———先学俄语再学理论。而在校中国学生多为大革命后在国内无法立足的干部,许多还是文化很低的工农干部,认为学俄文学理论实无必要,国内斗争那么激烈,希望短期培训后赶快回国,一两年的学制已经很长了。
据亲历者刘英(后为张闻天夫人,1905-2002)回忆:“像我这样的人,同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感情很深,心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希望得到学习提高,早日回国投入斗争,很自然地并不讚成支部局的教学计划,对拥护支部局的同志那种反对中共代表团的态度也不满意。而像我这样的人,在‘劳大’学生中占的比重很大。这样,在平时,争论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尤其是在墙报委员会里,后来几乎天天都要争执。那时墙报几乎每天一期,而墙报委员会主席陈昌浩就是坚定地拥护支部局的一个。”(《刘英自述》,人民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下同。)
9月,黑海度假回来,中大支部举行全体师生例行总结大会,由俄人支部书记作报告,会议发言主要围绕以上两个焦点激烈辩论,最后进行表决。这次大会史称“十天大会”,它之所以出名,关键是选举时出了后来名声很响的“二十八个半”(反对派起的外号)。
大会一开始,提名主席团七人名单就引起争论。名单上有余笃三、中共中央代表团成员张国焘、区委书记芬可夫斯基、共产国际监委主席索里茨。盛岳说王明并未出席“十天大会”,他已回国,在上海任《红旗报》通讯员、沪东区委宣传干事。刘英回忆:“激烈的争论在这次会上总爆发了……会场上很混乱,讚同时鼓掌、欢呼,反对时起哄,因为两派观点尖锐对立,所以鼓掌、欢呼的声浪和嘘声、起哄声常常混成一片。激烈的时候甚至挥舞拳头,相互威胁。争论的问题主要是教学计划的问题、大革命失败的是非问题、中国革命的理论与策略问题。”
据陈修良等人回忆,“十天大会”为支部局精心布置,意在整中共代表团与反支部局的同学。此前已有“江浙同乡会”、“第二条路线”(对中大支部局有意见者)、“反中共代表团”等一系列事件,校内矛盾已相当尖锐。党内残酷斗争从那时就开始了。如王明集团多次拉拢张崇德遭拒绝,便以“江浙同乡会”罪名加以逮捕,未经审讯即由格别乌(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判五年劳改,释放后再抓回,最后死在苏联。王明曾以共产国际名义找“不同意见者”李一凡谈话,拉他到住所,用俄语告知,共产国际东方部想派他回国接办中央机关报《布尔什维克》。李一凡回答:“我不会做买卖。”王明很尴尬,满脸通红。
“二十八个半”得名
“十天大会”上,各派人士上台发表意见,互相攻击,闹成一片,几乎动武,主席台无法控制。张国焘讲话时,法国来的华工上台想打,被俄国人阻止。最后,争论焦点汇聚“支部局路线是否正确”?支部局自认为执行了“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路线,广大党团员则认为支部局执行的是“右倾机会主义”路线,不仅有官僚主义问题,还有贪污问题。
大会发言者:秦邦宪、吴玉章、王稼祥、董必武、盛岳、余笃三、李剑如、吴福海、张崇德、张崇文、李一凡、溥庆、唐有章、郭妙根、张祖俭。张崇德、李剑如的发言与支持支部局的人针锋相对。余笃三、李剑如的发言批评了以王明为首的宗派小集团。据王观澜回忆,董必武立场坚定,反对王明集团操纵支部局搞宗派,批评搞教条与唯成分论,不同意打击人、整人,把凡是不同意见者都说成反党分子、托派,帽子满天飞。
陈修良分析:支部局的人想打倒中共代表团,特别想打倒瞿秋白、邓中夏,因为不少“劳大”学生经常去代表团处谈话。1928-1930年夏止,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为瞿秋白、张国焘、邓中夏、余飞、陆定一。中大学生中经常有人散布流言蜚语攻击中共代表团。瞿秋白、邓中夏甚至上了墙报漫画,受到人身攻击。
意见分歧太大,只好付诸表决。大会最后一天上午,支部局向大会提交《解散团支部局的决议案》,五百多名中大生均投反对票,只有二十八人举手讚成,而这二十八个正好扎堆站在主席台左边,很容易计数。事后,被称“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嘲笑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革命者,以示轻蔑。表决后,米夫见大势不妙,下午搬来区委书记芬可夫斯基,用区委的名义命令大会结束。
盛岳开列的“二十八个”名单是:王明、博古、张闻天、王稼祥、陈昌浩、沈泽民、凯丰、杨尚昆、盛岳、夏曦、肖特甫、李竹声、殷鉴、陈原道、何子述、孟庆树(王明妻)、张琴秋(沈泽民妻)、杜作祥(陈昌浩妻)、李元杰、王保礼、王盛荣、王云程、袁家镛、孙济民、宋泮民、汪盛荻、朱阿根、朱子纯(女)。
未出席“十天大会”的王明之所以位列榜首,乃是这一派公认的头头。
至于那个“半”,即徐以新(1911-1994,后任外交部副部长)。一说年纪最小,又是团员;一说徐对支部局的态度前后不太一致,故算半个。
斗争的深远影响
惊心动魄的“十天大会”结束了,斗争根子深深埋下。刘英回忆:“‘十天会议’结束时进行表决,形式上支部局一边取得了多数,实际上许多人弃权,而弃权的人其实都不是讚成支部局的,只不过有顾虑而没有明确表态而已……”十天会议“的混乱局面,使得学校领导以至联共、共产国际都认为”劳大“学生党员队伍严重不纯,决定进行”清党“。不久就在联共监察委员会直接领导下成立了清党委员会。
1929年冬,随着苏共清党,“劳大”也停课搞运动,日日夜夜“战斗”在会场。年底,支部局忽然召开全体党员大会,组织委员王云程手拿两页信纸宣布:河南人赵言清(俄名马马也夫)自杀了,留下遗书,揭发校内存在庞大托派秘密组织,“十天大会”中操纵广大党团员群众向支部局进攻、反对党的领导,提供了一个百十来人的托派名单。此后,校内学生陆续失踪,说是被送回国、共产国际找去谈话,实际上被逮捕了,其中有唐有章、李一凡、张崇德等。
几百名学生遭受冤屈,五六十人被逮捕,李一凡后被流放西伯利亚,遭受迫害22年,1958年才回国。被逮捕的学生不少死在苏联,如张崇德、李国暄。一部分学生送回国,如“十天大会”主席团成员余笃三(后死于鄂豫皖苏区肃反)、李剑如。瞿秋白三弟(景白)反对支部局,清党时被格别乌逮捕,后失踪。少数人飞黄腾达。李国暄仅因同情俞秀松、周达明、董亦湘,为他们送了毛毯,就被隔离五年,1937年上半年后,再也听不到他任何消息。《江苏革命史料》1983年第8期载文称,董亦湘被王明诬为托派,1938年被捕,经其俄籍妻子与弟弟董涤臣请国际红十字会帮助寻找,苏联中央军事检察院1959年通知:“他没有罪行,应恢复其名誉。”
在国内,党内斗争也相当激烈。博古妻阿金,江苏省委妇委书记,受不了白色恐怖的沉重压力,精神失常,送苏联治疗。
“二十八个半”的下场
“二十八个半”的人生道路,个个有异,既两极分化,亦有“中间人物”。
八名党内要角:王明、博古、王稼祥、张闻天、沈泽民、凯丰、杨尚昆、陈昌浩(“文革”中自杀)。四名烈士:陈原道、夏曦、何子述、宋泮民(冤杀于湘鄂西肃反)。追随革命者:王盛荣(后任湖北冶金厅副厅长,“文革”中入狱)、徐以新、孟庆树(随王明赴苏,1983年病逝于俄)、张琴秋(“文革”中自杀)。病故:殷鉴(1934年被捕,后因病保释就医,不久病故)。不详:肖特甫、朱自舜、杜作祥。
变节者:李竹声(政治局委员、上海中央局书记)、盛岳(中委,接李竹声任上海中央局书记,被李供出)、王云程(团中央书记)、孙济民(团中央组织部长)、袁家镛(江苏省委书记,后入“中统”)、朱阿根(江苏省委组织部长,一说退了党)。王保礼(即王宝礼,曾任莫斯科中山大学副校长,回国后叛变,在上海大马路上带特务搜捕留苏同学,一说淡出政治舞台)、李元杰(传说叛变)、汪盛荻(江苏省委宣传部长,后退出了党,一说叛变。1950年代初期在湖南被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