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初的一天,我登上开往兰州的列车, 故事就从踏上列车的那一刻开始。
这次去兰州还要加上去西宁,有二件任务在身,一是去兰州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学会年会,二是兰州会议结束后,正好下一个会议在西宁召开。 这是受国务院三北办公室委托,我们上海拿了其中一个课题,去西宁就是去汇报对课题的理解和调研计划安排。现在,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这个国务院三北办公室,主任是原陕西省委第一书记李瑞山, 他卸任陕西第一书记后就任此职。三北, 故名思义, 就是三个地名带北字的地方,这是中国最穷的地方, 好像是海原北,固北,还有一个什么北忘了, 反正这三个带北字的在甘肃和宁夏,是中国最穷的地方,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有之一。
就如开头所说的,故事就是在我手持软卧车票要登上软卧的那一刻开始。那天好像是下午,我来到北站,那时新客站还未建好,到了北站,进了侯车大厅,当时有专门的软卧休息侯车室。我到时, 还有十分钟就要检票了,想了想没有去那个软卧休息室。一会儿,出了检票口直奔月台,在一节车厢的门口,拿出车票, 列车员拿了我的车票看了看,就挥手让我上去了。我上的那节是硬卧车厢, 但我手中那张票是软卧车厢, 走到尽头, 不通,虽然看到了软卧车厢就在前头,但门锁上的,走不过去, 于是只得下车,在软卧车厢的门口上车。
我掏出车票给列车员, 她拿着车票对我上下打量,然后说, 把工作证拿出来看一看,我立刻拿出工作证给她,她打开后,看看照片,看看我,验明正身后, 让我上去了。我找到了我的房间号,拉开门一看,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 我再看了一下,我的车票,没错,于是我对其中一个年轻人, 说这个靠窗的下铺是我的。这时,一个老年人开口了, 一道犀利的眼光扫过来, 目光严厉,但语气还是挺温和的,他说。
“小同志,你搞错了吧,这里是软卧,你大概是硬卧车厢的。”
我说没有错啊,于是把票递给他看,他一看, 说,哦,是你的票,又问你怎么会有软卧的票, 是那个单位的, 做什么的。这时,我看看另外二个三十多岁的人, 一言不发,但一看就知道是海外华侨,估计他们也听不懂这老者的说的话,这时,我注意到那个坐在我位置上年轻人居然带着枪, 那个手枪的皮套我看到了。再看那个老者,眼睛还盯着我, 看样子非得看到我的工作证才罢休。于是,我掏出工作证,没有打开,手伸过去给他看, 他一看大红封面,上面横排的 一连串字 写着 上海市人民政府 下面是竖排的三个字 工作证 这老者也不客气,一把拿过去打开,看看照片,看看我,然后还给我, 开始说话时面容缓和了, 语气也不一样了。我赶在他再次发问我之前,赶紧告诉他,我说,我原来是陪我的领导一起去西宁的, 因为他还有事,走不开晚二天走,改坐飞机了。这么一说, 这老者明白了。这时列车早已运行了几分钟,那个带枪的年轻人,看到我拿出工作证后,也站起来, 把我的位置让出来了。这时, 他对那个老者说,他要回到自己的车厢去。待会儿再来。在我们说话的期间, 这二个华侨始终一言不发看着我们。接着我用英语问他们哪里来的要去哪里?他们也用英语回答,说是去西安旅游。我问他们会不会说中文, 他们摇头说不会, 原来他们是马来华人。我刚和这二个华侨说完话,这老者就问我, 他们这二个是什么人, 是不是华侨,我说是的, 马来西亚华人。这二个华侨是上铺,我和老者面对面下铺。
我坐下后, 看看外面风景, 刚半躺下靠在后背上,这老者把自己的工作证递过来了,我一看, 笑了,老者的工作证是 青海省人民政府工作证,我没有打开就还给他了。 接着老者问我,小同志你做什么工作的,是第一次去西宁吗。我说,我实际上是先去兰州, 然后再去西宁。于是我告诉他,先去兰州开会等, 这时, 这老者又问我, 小同志,你是大学毕业的吧,我说是啊, 又问那你现在是什么级别和职务呢, 我说, 就算是个正科级吧,问我多大,我说 二十九岁啦,大学毕业三年啦,现在还在读在职研究生。我说完后,这老者说,不错, 年轻人有 前途。
这时,这二个华侨已经离开了房间, 就剩下我们俩。他拿着保温杯。慢条斯理的看着窗外,脑子好象在想什么事似的。我想,我和他相互介绍完毕, 接下来我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我暂时还没有兴趣和他聊天,但看他的样子,很想和我说话。我从包里拿出一本书,这本书用包书纸把书包着,我开始看书了。还没有看到几页,这老者又说话了, 说小同志,你看什么书啊,还用纸包着,我把书放到他面前。他拿在手上,翻开第一页,就看到那个鲜红的我们资料室的图书章,再看书名后,他立刻把书合上, 对我说, 小同志,这书你现在不要看了,到兰州再看吧。接着把书还给我,对我说这书他已经读过了。
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问我为什么会去看这书,我说我们年轻人都 在传看这本书,现在轮到我读啦,利用这次外出机会,争取把书读完。说话的时候,我看他又拿出来一本像是证件的小本,颜色和前面给我的不一样,他怎么会有二张不同的工作证啊,他是握着背面递给我, 对我说,你打开看吧。我把那本工作证打开一看, 再看他本人,没有错, 确实是他本人。再把工作证翻过来看正面,赫然是 青海省劳改总局, 回看里面职务一栏,付书记,付局长。这老者说的对,我那本三卷的书不用读了, 他就是我要读的书。我应该读他本人。我看的是索尔仁尼琴科写的三卷本的《古拉格群岛》。
这时,那个原先带枪的年轻人进来了,这老者问我, 小同志你带晚饭了吗。我说我有面包和饮料。 这老者对年轻人说,晚餐开饭时,买二份来。又对我说, 你不要吃干粮了, 晚餐陪我吃吧,我请你,那口气是不容商量的。又对年轻人说, 等停站时下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买一点来,特别提到那个符离集的烧鸡。又问我会喝酒吗,我说可以喝一点,他更高兴了,说待会儿一起喝酒吧。
到了这一刻,我想我对他的兴趣,应该超过他对我的兴趣, 但我没有表露出来。他对那个年轻人说现在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我也躺一会儿。那个年轻人走了,这老者真的躺下睡了。我算了算去兰州,四天三夜, 就要和这老者在一起,他应该有很多故事,我就静下心来准备听吧
我一出国,就断送了日后做官的路,当年的同事和部下,现在最小的也是个副局级干部。但出国也有收获,而且是大收获。
就是。这老头又不是列车员又不是警察,凭什么查别人证件。要是执法人员也要自己先亮明身份。
人家有票就要让座。
换我,工作证都不会掏出来。老东西哪凉快哪呆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