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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风情画》卜宁(无名氏)11

(2016-02-16 08:22:48) 下一个

北极风情画

无名氏 (卜宁)

(1917年1月1日—2002年10月11日)

 

第  十 一  章

 

    翌日下午两点钟,我当真去叫奥蕾利亚的门,带了一个大纸包。开门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白发老妇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眼就猜出是奥蕾利亚的母亲。这老妇人大约早听到她女儿说起我,满面堆着笑,极和蔼的道:“是林先生吗? 请进来吧! 她还在楼上,让我去叫她下来!"
    这里所说的她,是指她的女儿。
    当我们走到客室时,一阵匆促的楼梯声响起来,奥蕾利亚蝴蝶似地飞下来了。
    我对她端详了一下,她的鹅蛋形的脸新敷了一层薄薄脂粉,流露出一种新鲜的色泽。她的金黄色的发卷似乎刚刚膏沫过不久,梳扮得极其整洁和美丽。她的下面穿一件黑的百褶长裙,上身穿着高加索式的黑色的绒线衫。在这一身黑色装束中,我发现所没发现的她的美丽:一种又庄严又神圣的美丽!说不出的高贵,说不出的令人慑伏,我好像看见了旧俄时代凯拨琳女皇的再现。
    我努力自己镇定下来,把手上的大纸包交给她,笑着道:“按照我们东方人的习惯,或者说是中国人的习惯,当一个人新认识一个朋友,第一次到这位朋友家里做客人时,他必须带一点礼物,才算是符合礼貌,因此,我今天给您的母亲带来了一点东西。照你们西方人的习惯,这或许不是很适合,但今天希望你们暂且按照我们东方人的规矩,把这点东西收下来,这样,我今天才可以很愉快很自由的在你们家里做客人,否则,我会感到很窘迫的。”
当我把这套外交辞令背完以后((这一套辞令我在家里就背过几遍了),老妇人忍不住笑起来,她像慈母似地抓住我的臂膀,摇了摇道:
    “常听人说,中国人真是一个最讲究礼节最客气的民族,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客气专家’今天果然得到一个证明,林先生的馈赠,我们不能接受,但林先生一定要我们暂时遵守东方人的习惯,我们只好遵命。不过,林先生下一次来时,请千万不要再运用这种‘东方习惯’了。”
    老妇人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
    谈话于是就从这巨量的笑声中开始。一切充满了愉快与活泼。
    这时,第一次五年计划尚未完成,当地人民的生活还不算怎么宽裕的,日常食品相当困乏。比较好的食物都以高价卖给外来旅行者,以换取美金,本地人不容易得到的,明白了这种情形,我特别选购了一些比较精致的食品,像牛油,肠、火腿、沙丁鱼,巧克力糖等类,来送给她们。不用说,她们很久没有吃到这些东西了。因此当老妇人把我的大纸包打开,发现这么许多美味后,她满脸透出兴奋,无法压住心头的欢喜。奥蕾利亚倒没有表示什么,她只是不断偷看我,似乎带着什么心事。
    我这一次的馈赠,主要的目标是奥蕾利亚的母亲,不是奥蕾利亚。经验告诉我,对于老太太们,一磅火腿比一个月的请安问候或仁义道德之类还要重要得多,现在,我的策略算是成功了。我很高兴。
    老妇人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下,带着赞美的态度说到:
    “林先生,您的身体真魁梧,简直就跟西洋人一样。我从来未见过像您这样结实的东方人。”
    奥蕾利亚告诉她:我是和中国抗日名将马占山一道来的。我们过去在东北和日本军队作战很久,非常英勇而耐战。我更是勇将中的勇将,曾立了许多战功。
    马占山将军一行人来到托木斯克的事,老妇人早就听说过了,现在她能亲眼看到一个中国军人,她不仅以为荣幸,同时知道我的阶级是上校,对我更是无限崇敬。
    她一面说,一面说到后面去给我煮咖啡,要她的女儿陪我。
    我对奥蕾利亚笑着道:
    “我很感谢您,您为我在您母亲那里已做了一个最好的广告员所能做的了。您希望用怎样一种形式来表示我的感谢呢?”
    她不开口,只是咕咕笑。
    “您不回答,我代替您回答吧。这个回答是:‘您(指我)以后必须不断来看我们,常常来看我们,以表示您的感谢!’这个回答满意不?”
    她不开口,仍是咕咕笑。
    这一天,我在奥蕾利亚家里玩得很尽兴,也很满意,我并不傻,我很明显的看出来了:她的母亲对我很具有好感。她特别赏识我的彬彬有礼,认为我是一个受过最优良的教育的上流绅士。其实这是我在她面前故意做出来的。天知道,我是怎样一个半开化的人!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绅士一派的假惺惺。
    离开了奥蕾利亚的家,这一夜我兴奋得失了眠。
    我开始很严重的考虑这个摆在我面前的问题。
    假如我和她奥蕾利亚真是演戏呢,戏演到现在这样的场面,大可以告一段落。
    假如我和她并不是演戏,那么,我们这种关系续继发展下去,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我已经很明显的看出来,这个女孩对我确实具有好感,我只要好好利用这种好感,细水长流,很自然的听其自由发展,迟早我是可赢得她的全部感情的。不过,赢得她的感情又怎么样?赢不到她的感情又怎么样?
    我这时的心情很有点矛盾。在理智上,我极愿意我们这份奇遇赶快终止,双方都不会感到什么不痛快或不愉快,最多只有点快快而已。而这点“怏怏”感,就可以防止这场戏弄假成真。
     可是在感情上,我总是狠不下心来毅然撒手。
     实在说,我没法能摆脱这个女孩子的魔力!只要一天我还在托木斯克,只要一天她不明白表示讨厌我,我就无法离开她,隔远她。
    人实在是个可怜的动物,除非他能把自己训练成一块石头,否则,就无法不做感情的俘虏。
    就我现在的情形说,我现在的处境是可怕的寂寞,可怕的苦恼,在托木斯克,我虽然有近两万的同伴,但没有一个可谈的朋友,更说不上有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人。我,一个失去祖国与家庭的亡命徒,三十年来,一颗心一直滚动在荆棘丛中,被刺得血淋淋的,从没有一个亲人的手指抚摸过这颗心,更没有过一个少女嘴唇吻过这颗心。我太孤独,我太需要友谊与温情了,特别是一个少女的友谊与温情。
    在托木斯克这片冰天雪地上,即使单为了排遣自己的寂寞与无聊,单为了娱乐自己,我也要紧紧抓住奥蕾利亚的友谊,尽量利用这种友谊。
    “是的,我绝不能放弃奥蕾利亚的友谊,我绝不能放弃!……”
     这个思想是我一夜失眠的结论。
    有了这一结论,我便继续狩猎奥蕾利亚的友谊,像对付小鹿小兔似地追逐它,俘虏它。
在这以后一星期中,我尽量利用各种机会与她会面,在她的家里,在学校里,在咖啡馆里。我一面尽可能地增加我们的接触机会,一面尽可能显得很轻松,很自然,不使她感到我是向她纠缠。这好像一个善于驾驭马的好骑手,他用尽各种方法来束缚这匹马,使它俯贴,使它驯顺,使它就范。却又丝毫不叫它感觉是在束缚它,拘束它。直到最后,马心甘情愿的接受了骑手的约束。
     女人有时就有点像马,一个男子想做一个好情人,先得学习做一个好骑手。
     奥蕾利亚确实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她有许多女孩子的长处,却没有许多女孩子的短处,她最叫我喜欢的地方(也可以说最叫我着迷的地方),并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的智慧,她的感情。
    她有些地方,完全像中世纪的西班牙修道院的女尼,纯洁极了,也幽静极了。她欢喜静静的坐在你旁边,静静的听你讲,听你说,一句话也不插入,一点口也不开,温柔得像小猫小狗一类的家畜。
    有些地方,她像个古代希腊哲学家,敏感的观察一切,然后对他们一一提出疑问,再加以解答。当我谈到一些哲学问题,她的理解力是惊人的。没有一句我所说的话,不被她咀嚼得透底。
     她是学文学的,她的最主要的性格也是文学倾向的性格,简单说来,她是一个爱美者,欣赏者,凡艺术范围里面的现象,没有一样她不能欣赏,不能玩味。
    她的美丽所给予我的吸引力是暂时的,她的智慧与感情对我的吸引力却是永久的,无法拔除的。
    托木斯克的当地环境,我是很了然的。在这种环境下,会产生这样一颗与环境完全不协调的灵魂,一朵精致得不能精致的奇花,我自然渐渐发生好奇心,经过不断的观察后,我终于发现了她的秘密。
    有一天,她母亲不在家,我到她家玩,我对客室的四壁上的一些波兰风景相片看了一遍,又望了望波兰大文豪显克微支的相片,以及一个穿着波兰国防军制服的军官的相片,(她告诉我这是她的亡父)我忽然转过头问她道:
     “奥蕾利亚小姐,请您原谅我提出一个很冒昧的问题。我猜您不是俄国人!”
    “那么,您以为我是哪一国人呢”?她笑着问。
    “我以为您是波兰人。”
    “何以见得?”
     “我的理由很多,为了搜集这些理由,我对您很下了一番功夫观察。现在,我问您:‘您是不是波兰人’?”
    她点点头,神色微微有点惨然。
    “您是波兰人,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怕您误会。”
    “什么误会?”
    “波兰民族一向是被别人轻视的民族。”
    “人们有什么理由轻视波兰民族?波兰现在是不是一个独立自由的国家?”
     “可是波兰过去曾经受过三次瓜分,有一个很久的时期,它一直是别人的奴隶!”
     “说来您可能不相信,在世界各国女人里,我最敬佩的倒是波兰女人,这绝不是我当您的面直接恭维。”
    “为什么?”她笑着问。
    “这是因为在近一百年中,波兰出了一个最伟大的女人!•”
    “谁?”
    “玛丽居里!”
    她不开口,脸上射出虔诚的光辉。有好一会,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
    “居里夫人确实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
    我这时被一股说不出的感情所激动,我昂奋的道:“居里夫人不仅是不寻常,简直是不可形容的伟大崇高,不仅在近代女性里,就是在男性里面,我也没有看到这样伟大崇高的灵魂。也许因为她是波兰人吧,法国政府故意给她种种冷落、贬抑,但是,只要地球上还有人类的话,居里夫人的伟大将与山河同存的。”
    接着我告诉她,为什么我特别崇拜居里夫人:
     “大科学家爱因斯坦曾经说过这么两句话,他说:‘在所有名人当中,玛丽居里是唯一没有给声誉所毁的人!’…”这两句话虽然很简单,却能一针见血的道出居里夫人的伟大人格。试想想,在历史上,古往今来的所谓名人和英雄,有谁多少没有受声名的影响,有谁能像居里夫人这样丝毫不为声名所动?居里夫人不仅不爱声名,并且还讨厌声名,躲避声名。”
    “当第一次诺贝尔奖金赠给居里夫人时,在接受奖状与金奖章的那一天,居里夫人给她的哥哥写了一封信,信上说:
    ‘诺贝尔奖金的一半,已经赠给我们了,我不知道它的确实数目,我想大约总有七万法郎吧,这在我们当然是一笔大款项了。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才能领到这笔款项,也许就在我们前往斯托克贺敏的时候吧,我们还需在十二月十日以后的六个月间在那里作一次讲演。’
‘我们给信件、摄影员及新闻记者的来访缠住了,只要有地可钻,我们真想借此稍求安宁。美国方面给我们一个建议,要我们到那儿去作一次系统的演讲,报告我们的研究工作。他们问我们获得多少酬报,无论条件如何,我们总得谢绝,我们千方百计地避免人们为我们举行的荣誉筵,我们回绝了,他们也知道没有办法了。
     我亲切地吻你们,并且请你们不要忘记了我……’
    “这封信太可爱了,它显示出一个伟大灵魂的深度。
    “当他们领到诺贝尔奖金后,他们除留一部分自己必要的用费外,其余的都帮助了别人。他们给一个朋友汇去两万奥币,帮助他创办一个疗养院。他们给许多波兰学生,玛丽居里儿童时代的朋友,实验室的助手等等,送了许多礼物。他们帮助一个女生的学费。有一个曾经在波兰教过玛丽居里法文的法国老妇人,她一直住在波兰,她生平的最大梦想是重见她的故乡——法国地普一面,玛丽居里汇了一笔钱做旅费,负担她的来往费用,使她实现了这一梦想。
    关于居里夫人的伟大,是说不完的。波兰有这样一个伟大的女子,足以向全世界骄傲!”
    “您刚才说别的民族会轻视波兰民族,有谁敢轻视?”
    她听完了我的话,非常兴奋,也非常感动,她的一双眼睛火热的望着我,低低道:
    “我绝没有想到,关于居里夫人的事,您知道得这么多,连她的信您都背了下来。”
    说到这里,她不再说下去,把好几句没有说出的话也咽下去,只用满含深情的眼睛望着我。
    我知道她那几句没有说出的话一定是“您真是一个怪人”之类的称赞我的话。
    我轻轻笑道:
    “关于居里夫人,只要是我能找得到的传记和零篇文章,我都看了,并且背熟了,关于居里夫人所发明的镭,我虽然知道得很少,但关于发明镭的人,我却尽我所知道的知道了。
    “我能背出居里夫人的信,您觉得是一件奇怪事,其实我还没有向您背诵居里夫人平生最伟大的一件事哪!您愿意我背出来么?”
    她点点头。
    我于是告诉她有关居里夫人的另一件轶事:
    “自从镭在医学上的价值被发现并公认以后,人们到处寻找镭,特别是比利时与美国。为了适应客观需要,美国实业家已订了开发镭的计划。不过,如没有工程师知道制造纯镭的秘诀,工厂就无法采集得这种放射性的神奇金属。
    “有一个星期天,居里向他的夫人说明这些事情,在星期六,他接到一封由美国来的信。
    居里拿着这封信对她道:
     ‘现在我们必须略谈谈关于我们的镭的事。最近对于镭的治疗法已达到了一个决定的阶段!全世界在不多几年以后将需要镭。就以现在而论,这是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有些技师要在美国采镭,请求我给他们关于镭的知识。’
     ‘好的,那么——’居里夫对于这段话并不感到兴奋似地。
     ‘好的,那么,我们必须在二者之间任选其一,我们可以完全公开的叙述我们的研究结果,连提炼的程序也包括在内。’
     居里夫人低语着:‘是的,当然啦!——’
     ‘或者——’居里继续道:‘我们可以自居为镭的所有者和发明者。这样,在正式发表试炼沥青矿的真相以前,我们必须取得这种技术的专利执照,以及我在全世界制镭的权利。’
    “居里夫人沉思了一会,说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会违反科学精神。’
    居里脸上显出光彩,他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又稍微沉思了一下道:
    ‘我也这样想。但是,我也不愿意轻易决定,我们的生计是这样艰苦——并且与日俱增。我们一个女孩,也许还没有别的女孩子生活好。为了他们,也为了我们,这个专利将代表一笔巨款,一项财产。有了它,我们可以生活安适,免去一切的苦役了。’
    “他微笑的一加上了一句话:‘我们也可以有一所设备齐全的实验室了。’”
    “居里夫人沉思了一下,终于像钢铁一般很坚决的道:
    ‘假使我们的发现还有一个商业的前途,我们也不该在这个偶然的事件取利。而且,镭将供给治疗疾病之用,我们的手决不能从中取利。’
    “居里夫人说这几句话时,脸色很平静。但她不知道,在她说这几句话时,她其实并不是代表一个‘人’的立场,而是代表一个上帝的立场或者神的立场。”
    讲完了居里夫人的故事以后,我们都陷入沉默中,谁都不想再说什么。
    很久以后,我才用下面的话打破了沉寂。
    “在近代科学家中,像居里夫人那样干辛万苦,不顾一切艰难,来完成一种发明的已经很少了。在经过这种形容不出的干辛万苦与一切艰难,完成了一种伟大的发明后,能够丝毫不取任何报酬而立刻公开自己的发明,这在近代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例子!”
    停了一会,我又继续讲:
    “当居里夫人完成了这一伟大发明,表现出她的伟大精神时,她的祖国波兰还在德俄奥三国铁蹄下,居里夫人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亡国奴,一个亡命徒,这对那些强国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剌。”
    她屏住呼吸,听我说下去。
    “说来很奇怪,近代两个伟大的人都是失去祖国的亡国奴。这两个大伟人,一个是男人:他是甘地;另一个女人:她是居里夫人。
    “照我的推论,我们如果要找圣人和好人,只要到亡国奴当中去找,在强大的国家中,是不容易找到的!”
     她透了口气,很热情很赞美的道:
     “您的观察实在深刻。……”
    我叹了口气道:“您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崇拜居里夫人?”
    她摇摇头。
    我很伤感的道:
    “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没有祖国的人。”
    “您——”她诧异的望着我。
     我轻轻苦笑道:“中国只是我的第二祖国。我的第一祖国是鸭绿江东岸。您听说过世界上有一个最喜穿白色衣服的民族么? ……”
     “韩国?您是韩国人?……”
    我点点头:“在世界大战以前,世界上有两个富有悲剧性的民族:一个是东方的韩国,一个是西方的波兰,在许多情形下,这两个民族所受的苦难都很相同,在历史书上,我们可以看到波兰革命者反抗统治者的英勇的故事,波兰女子特别显出超人的英勇,在历史书上,我们也可以看到韩国革命者流血与复仇的故事,许多韩国人用自己的鲜血来侮辱日本统治者,叫他们脸上身上永远溅着血迹,带着血腥味,永远显得不干净。
    “我还记得,在沙皇统治下,波兰到处是镣铐与皮鞭的声音。尼古拉皇朝不准波兰人学习波兰文字。在东部波兰,只容许一种文字存在:俄文!
    “夜深了,一切死静了,波兰母亲听见帝俄巡警的皮靴声越响越远,渐渐消失了,她轻轻走到床面前,轻轻唤醒波兰的孩子——她的孩子。
     “在黯淡的灯光下,在寒冷的冬夜里,波兰母亲把波兰字母一个个拼起来,教给她的孩子。孩子冷又倦,两只小眼睛似睁非睁的。但她依旧专心的学习着。给予他魔力的不是这些字母,而是他的母亲的脸!这张脸说不出的叫他感动。
    “终于,他发现眼泪一滴滴的从母亲的脸上滴下来。
    “孩子不能忍受了,他抱住母亲哭了。
    “这是波兰母亲的心!血淋淋的心!
     “有几个人能知道这血淋淋的心呢?
    “今天的波兰已飘起自己的旗帜。波兰母亲无须再在深夜里流着泪把波兰孩子从床上抱起来了。……
    “可是波兰的兄弟——韩国,今天还在日本刺刀下抖颤着,到处都存在着波兰母亲的惨剧。在鸭绿江的东岸,在我的美丽的祖国里,没有阳光,没有自由,没有温暖,没有笑,没有春天,人们像受伤的野兽似的,各自躲藏在自己的洞窟里。洞外,布满了猎人的枪口。
    “在我的祖国里,字典上已没有‘笑’和‘愉快’这一类的字眼。如果还有人能笑,那么,这笑与一个自由国家里的笑已是完全相反的意思。在韩国,人为什么笑?因为他受苦受得这样深,无可奈何,才发明了一个笑!如果没有笑点缀,他们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
    “啊,波兰,波兰,这个字对于我代表一个极神秘复杂的意义。每一次当我看见这个字或念这个字时,我就想起一个复活的华沙,-一个再生的华沙,一个再生的民族,一个充满了光明,愉快。但是,看完了念完了这个字,想完了这个字代表的涵意后,痛苦就像手臂似地拥抱了我,我想起了我的充满了黑暗与屠杀的祖国,我的白头发的母亲每天黄昏站在高楼上了望我,在等待她的儿子的归来……”
    说到这里,眼泪充满了我的脸,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奥蕾利亚无法再抑制自己了。她紧紧握住我的两手,流着泪,全身抖颤着。
    我们流着泪,互相定睛的注视着。在这个注视里面,我们的灵魂第一次真正拥抱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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