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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水浒传记载,第二天,鲁达直奔状元桥,找到郑屠的肉店,借口经略相公要买肉,先让郑屠亲自切了十斤精肉,又切了十斤肥肉。郑屠累得半死才切好,鲁达却还是戏弄他,说还要切十斤软骨。郑屠问了一句,鲁达就跳起发难,单枪匹马,三拳把他当街打死。
这种说法热闹归热闹,但是却暴露出施耐庵施大爷不了解宋代提辖的执法方式:在北宋,如果一个提辖单独出现在你面前,那就说明他不是在岗状态。这种情况下他跟你说话,那就是在明摆着问你要黑钱。郑屠这种老商贩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假如那天鲁达是自己去的,郑屠肯定二话不说先塞给他五百文,鲁达不满意再加五百,直到他高兴走人为止,根本不会去切肉。鲁达很了解郑屠的为人,更了解自己的为人,生怕自己顶不住这种糖衣炮弹,于是决定公事公办。
那天鲁达去找郑屠时,身后起码跟着五十个身穿制服的同事。他们气势汹汹,来时有“提辖来了”的尖叫开道,走时有震天的哭声送行。再繁华的大街被他们路过以后,热闹程度就骤降到撒哈拉沙漠的水平。到达状元桥下时,郑屠已经被这浩大的声势吓傻了。
“各……各位爷,我……我……我有执照啊……”
郑屠毕恭毕敬地把执照双手奉上,鲁达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撕了个粉碎:“你还有吗?!”
然后提辖们如同猛虎一般扑了进去,一边砸东西一边把肉店的伙计打得鬼哭狼嚎。
鲁达本人当然也没闲着,一个耳光把郑屠抽倒在地上。
“鲁……鲁大人……你听我说,我前天刚请州府赵押司吃了饭……大家都都是一家人……”郑屠捂着脸哀求着。
没想到这话起了反作用。
“吃饭?吃饭不叫洒家?!”鲁达一皱眉,然后狠狠一拳打下去。
“鲁提辖,”郑屠鼻梁被打断,血留得满脸满嘴都是,说话含含糊糊的,“小人到底怎么得罪您了?您大人有大量……”
“好,洒家让你挨打挨个明白,”鲁达冷笑一声,“洒家听说,你个杀猪卖肉的叫镇关西?!”
“那那那都是人家乱叫的……”
“有这么好的外号怎么不告诉俺!”
鲁达越说越气,飞身跃起,双脚狠狠踩在郑屠头上,“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鲁达!”就是兔子也有点脾气,更何况郑屠年轻时也是街上的一号人物。他被打急了,撑起半个身子,睁着血红的眼质问,“你们提辖办事也要守王法!我哪里违法了,你……你……给我……”
鲁达使个眼色,一个同事从肉铺里拿出杆秤递给他。
“看到了没有?你这秤不准!断斤少两,还不该打?!”鲁达越说越激动,“你还敢不服?!”
说着抡起秤砣,一击命中郑屠太阳穴。郑屠当场死亡。
以上就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全过程。按照这种说法,鲁达打死郑屠为的是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小姐。也许有人听了会不高兴,觉得英雄不应该是为了这么一件不高尚的事出的名。但据我所知,渭州的老百姓没有因为这一点而减少对鲁达的崇拜。他们的看法是,郑屠也不是个好东西,丫卖的猪肉,放锅里干搓能做出水煮肉片来。假如每个王八蛋都能像鲁达这样,在祸害百姓之余打死另一个王八蛋,那么几轮下去,这个世道也就变好了。
但是不管老百姓怎么看,这毕竟是个命案。鲁达如果被捕,死刑几乎是肯定的。但这时他的社会关系又发挥了作用。接到报案后衙门的人却不敢动。原因很简单,在渭州,“提辖”这个岗位是军民共设的,也就是说,渭州府向经略府(军区)借调现役军人来维持治安。因此鲁达的人事关系还在军队。府尹没有军队的首肯,没法处理鲁达。
好在渭州经略府的小种经略相公(司令员)通情达理,闻讯后及时派人送来一张纸条,上书:“此人系临时工”。
不过他又做了不少补充指示:
郑某真的是被打死的吗?他有没有旧疾?真的不是旧病复发吗?
到底是谁先动手的?我听在场的四十多个提辖说是郑某主动挑衅,是否属实?
治安问题,悬赏一千文以内即可。
对此渭州府尹很无奈:一贯?连头牛都找不回来啊。但他又不敢得罪经略府,只好照办了。
从此鲁达就基本处在无人追捕的逃亡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