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我连看两遍,还做些节录的小说,很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个例外。其中的许多议题,作者角度独特思考深刻,而文字也是少有的简洁优美。值得人们一读,尤其是那些从共产专制过来而能自醒的人们。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节录
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 这一谵妄之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永恒轮回之说从反面肯定了生命一旦永远消逝,便不再回复,似影子一般,了无分量,未灭先亡,即使它是残酷,美丽,或是绚烂的,这份残酷、美丽和绚烂也都没有任何意义。
橘黄色的落日余晖给一切都带上一丝怀旧的温情,哪怕是断头台。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她(特蕾莎的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特蕾莎,做母亲就是牺牲一切。她的话很有说服力,因为她说的是她的亲身经历,她就是一个为了孩子而失去了一切的女人。特蕾莎听着,她相信生命的最高价值就是母性,母性意味着伟大的牺牲。如果母性是一种大写的牺牲,那么做女儿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大写的过错 (评:母爱最容易蜕变成爱的控制).
人生如同谱写乐章。人在美感的引导下,把偶然的事件(贝多芬的一首乐曲、车站的一次死亡)变成一个主题,然后记录在生命的乐章中。犹如作曲家谱写奏鸣曲的主旋律,人生的主题也在反复出现、重演、修正、延展。。。人就是根据美的法则在谱写生命乐章,直至深深的绝望时刻的到来,然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自学者和学生的区别,不在于知识的广度,而在于生命力和自信心的差异。
在一切入侵、占领(的恶)之下,掩盖着另一种更为本质,更为普遍的恶。这种恶的表现,便是结队游行的人们挥舞手臂,异口同声地呼喊着同样的口号。
有关墓地
波希米亚的墓地像花园。坟墓上覆盖着青草与艳丽的花朵。朴实的铭碑掩隐在绿阴之中。夜间,墓地里布满星星点点的烛光,仿佛众亡魂在举办儿童舞会。是的,儿童舞会,因为亡魂都如孩子一般纯洁。不管生活有多残酷,墓地里总是一片安宁,哪怕是在战争年代,在希特勒时期,斯大林时期,在所有的被占领时期。。。。晚间的墓地,在蓝蓝的山丘映衬下,宛如摇着摇篮的女人一样美丽。 vs
(巴黎的)蒙巴纳斯公墓里是一座座石墓,墓旁是一座座脆弱的小石屋,小教堂。为什么亡者会让那些仿制的宫殿压在自己头上? 这座公墓就是个石化的名利场。公墓里的众生根本没在死后变得清醒起来,反倒比生前更为痴颠。他们在铭碑上夸耀着自己的显赫。这儿安息的不是父亲、兄弟、儿子或祖母,而是名流、政要和头衔及荣誉加身的人物,哪怕只是个小职员,也要在此摆出他的身份、级别、社会地位——即他的尊严——供人瞻仰。
有关“活在真实里”
要“活在真实里”,不欺骗自己也不欺骗别人,除非与世隔绝。一旦有旁人见证我们的行为,不管我们乐意不乐意,都得适应旁观我们的目光,我们所做的一切便无一是真了 (薛定谔的猫?)。有公众在场,考虑公众,就是活在谎言中。失去私密的人失去了一切,而心甘情愿放弃私密的人则是怪物。versus
一切谎言的根源来自于私人生活领域与社会生活的分界:私底下是一个人,公众场合又是另一个人。“活在真实里”,便要消除私人生活和公众之间的阻隔。他情愿生活在一间“玻璃房”里,没有任何秘密,对所有的目光敞开。
追求的终极永远是朦胧的。期盼嫁人的年轻女子期盼的是她完全不了解的东西。追逐荣誉的年轻人根本不识荣誉为何物。赋予我们的行为以意义的,我们往往对其全然不知。
集中营,是对私生活的彻底剥夺。残酷和暴力只不过是其次要特征 (而且绝非必然)。
凡认为中欧共产主义制度是专门制造罪人的,那他们至少没有看清一个根本性的事实:罪恶的制度并非由罪人建立,而恰恰由那些确信已经找到了通往天堂的惟一道路的积极分子所建立。他们大无畏地捍卫这条道路,并因此而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
人只能活一回,我们无法验证某个决定的对错,因为,在任何
情况下,我们只能做一个决定。上天不会赋予我们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生命以供比较不同的决定。
国家的历史也如同个人生命。。。偶尔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波希米亚的历史不会重演,欧洲的历史也不会重演。波希米亚和欧洲的历史是两张草图,出自命中注定无法拥有生死经验的人类之笔。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轻,不能承受地轻,轻若鸿毛,轻若飞扬的尘埃,轻若明日即将消失的东西。
要是能有什么方法把人分成不同类别的话,那么最佳的分类尺度莫过于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将人们引入不同的职业并终身从事。。。。这根本性的自愿与天赋无涉,是比天赋更深刻的东西。
诗人弗朗齐歇克·赫鲁宾就是为了逃避党的关爱而死的。他竭尽全力一直在躲避的文化部部长,还是在他的棺材里抓住了他。他在墓地上发表了关于诗人如何热爱苏联的一番演讲。也许他这样大放厥词是为了唤醒诗人。然而世界是如此丑陋,没有人会愿意起死回生。
斯大林之子因粪便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为粪便而死并不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死。德国人不惜牺牲生命向东方拼命扩张帝国的领土,俄国人则为向西方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而丧生,是的,这些人为愚蠢的事情而死,他们的死才毫无意义,才没有任何价值。
有关媚俗
就其根本而言,媚俗(kitsch)是把人类生存中(真实存在而)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视野之外。
在媚俗的王国,实施的是心灵(感觉)的专制。显然,由媚俗而激起的情感必须能让最大多数人来分享。因此,媚俗与出格无涉,它召唤的,是靠深深印在人们头脑中的关键的(约定俗成的)形象:薄情的女孩、
遭遗弃的父亲、草坪上奔跑的孩子、遭背叛的祖国、初恋的回忆等等。
媚俗让人接连产生两滴感动的泪滴,第一滴眼泪说:瞧这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们,真美啊!
第二滴眼泪说:看到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真美啊!
只有第二滴眼泪才使媚俗成其为媚俗。
人类的博爱(人同此心)都只能是建立在媚俗的基础之上。
没有人比政治家更深谙这一点。只要附近有一架照相机,一见到孩子,他们就会跑过去把他抱在怀中,亲他的脸蛋儿。媚俗,就是所有政治家,所有政治运动的美学理想。
在一个多种流派并存、多种势力互相抵消、互相制约的社会里,多少还可以摆脱媚俗的专横;个人可以维护自己的个性,艺术家可以创造出不同凡响的作品。但是在某个政治运动独霸整个权力的地方,人们便一下置身于极权的媚俗之王国。
在极权的媚俗之王国,总是先有答案并排除一切质疑和疑问。所以极权的媚俗的真正对手就是爱发问的人。。。只是,那些反对极权体制的人也几乎不能用疑问与质疑作为斗争的武器,因为他们也要拥有一份坚信和简单化的真理来得到最大多数人的理解并感化他们的整个集体。
媚俗一旦失去其专横的权力,它就像人类的任何一个弱点一样令人心动。因为我们中没有一个是超人,不可能完全摆脱媚俗。不管我们心中对它如何蔑视,媚俗,总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
在被遗忘以前,我们会变为媚俗。媚俗,是存在与遗忘之间的中转站。
窗户朝向一个山坡,坡上长满树干弯曲的苹果树。山坡的上方,果树林环抱着天际,只见山丘蜿蜒伸向远方。...七歪八扭的苹果树生长在这片山坡上,没有一棵能离开它们扎根的地方。
人类真正的善心,只对那些不具备任何(损害)力量的人才能自由而纯粹地体现出来。人类真正的道德测试 (是最为彻底的测试,但它处于极深的层次,往往不为我们注意),是看他与那些受其支配的东西如动物之间的关系如何。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活出共惨都知道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