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乐农他们刚刚回大院,失魂落魄归来的吉他乖紧跟脚儿就回来了。哥儿几个就站在大院里听他讲述刚才的经过,听说几个小佛爷抢了吉他乖的婆子和钱,大家的肺都气炸了。
“走,找西单肥子算帐去!”欧阳北上推上车就走。
高一虎挡住他,“算啦,咱们不是说好不打架了嘛。就是可惜了那两块钱,真不如咱哥儿几个撮一顿。”
董乐农说,“我他妈的还没心疼呢,你倒打上主意了。”
欧阳北上气哼哼地说,“你们就甘心白吃这个亏?不就是因为咱们插队走了这帮子无名小辈才蹭蹭地往起拔份吗!想当初,咱们在大街上玩儿的时候,这帮小痞子还不知道在哪个裤裆里打秋千呢。”
吉他乖哭丧着脸儿,嘴里喃喃自语,“刚才不是我胆小,是西单肥子那帮子顽主太凶了,动不动就玩儿刀子。我们胡同的孩子都听说过他,谁也不敢招惹他。”
“操,他再狂也经不住爷们儿一板砖。”欧阳北上义愤填膺,“要不是大院老李头成天监视咱们,我他妈的真想。。。”
“得啦,得啦,西单肥子的帐先记下来,总有跟他算的那天。”高一虎说,“还是先说说吉他乖吧,咱可是说好给他拍个称心如意的婆子呢,别半道打退堂鼓啊。”
“拍就拍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欧阳北上心里转不过弯,记死了西单肥子的仇,琢磨着哪天非报复回来不可。所以,虽然他听了高一虎的劝,暂时咽下这口气,但这个结肯定是解不开了。他说话声音气哼哼的,反过头来抱怨吉他乖,“操,话说回来,你小乖子也太他妈的胆小了。现在你是什么身份?你已经是我们大院孩子的哥们儿了。你犯崧,我们大院也跟着丢份儿。”
吉他乖知道欧阳北上的脾气,低头闷坐一声不敢吭,高一虎有些看不过眼。虽然他认可欧阳北上刚才的话,但小乖子胆怯,也算不上丢大院孩子的脸。再说了,西单肥子算老几?那天抽空儿,哥儿几个到西单马路牙子上一戳,他西单肥子不得尿裤子!
董乐农看出高一虎的心思,故意笑眯眯地说,“咱们有日子没掐架了,哥儿几个手都痒痒了吧。怎么样,就拿西单肥子开刀,也能让兄弟们也练炼兵?”
欧阳北上一听要打架立刻就来情绪了,“怎么样?咱现在抄家伙走?”
“去去去,有传达室老李头坐那儿看着,咱一出门,派出所的电话铃就响了。我敢肯定,你往西单路口一戳,西单肥子还没来呢,雷子早候在那儿等着你们了。”
“那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忍了啊?”欧阳北上气哼哼的捏着拳头,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儿。
“我看,今天把小乖子一个人扔在西单街面上,咱这也是考虑不周,”高一虎忖道,“要不然这样吧,既然咱说好帮助吉他乖,就不能失信,干脆,明天咱再帮他一次,这次不去西单了。咱就在西四大街丁字路口,在咱自己的地盘,咱的眼皮子底下拍个婆子,看谁还敢欺负小乖子?”
大伙儿一想,也只能如此了。於是,暂时把这件事儿放在一边,又张罗着一天的活动。听歌,爆侃,到下午方散。小乖子整天恍恍惚惚,心神不定。
第二天一早,高一虎一伙子骑上自行车,带吉他乖上了西四丁字路口的街面上。
在自己的地盘给吉他乖拍婆子,哥儿几个衣装光鲜,穿戴整齐。高一虎和董乐农相视一笑,哥儿几个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会一蹦子都进入了青春萌动期,全都跃跃欲试了吧?
六十年代末的干部子弟和军队子弟顽主,穿戴已不那么张扬了。
就在一年以前,他们还喜欢披金黄耀眼笔挺掐腰的将校呢军大氅,足登三接头或半高腰的将校靴,锰钢自行车擦得峥亮不说,还专门把不锈钢的后座架拆掉,车锁也换成钢丝锁。头顶上更不用说,肯定是那种专门配给将军们佩戴的油光闪亮的水獭皮帽,这种帽子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将军帽,戴在头上,不但漂亮,而且还透着身份的高贵。每当弟兄们结伙儿出门,浑身上下一片金黄,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金碧辉煌的黄龙。那时,高一虎每次出动前,都要感慨万千,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句话说得多了,就成了他的口头禅。今天,经过插队磨炼的他们,已收敛起干部子弟外露的嚣张。虽然仍穿将校呢军服,但呢子外面刻意罩上一件水洗得发白的蓝制服或旧军装,裤子专选空军的那种蓝布裤,足蹬雪白色的回力牌篮球鞋或白边布面懒汉鞋。他们的自行车偏要选择最破旧的那种,最好有点儿掉漆生锈,人骑上去,除了铃铛不响浑身乱响。但他们衣袖里的刀子专业了,军用胯包不大不小,刚好装下一把锋利的菜刀。有的时候,还用报纸包一块整砖,象书本一样挂在自行车把手上。国产的墨镜已经开始出现了,虽然外型简单,仍然非常罕见,这种形像,已经是识别北京城顽主的重要标致之一了。
一伙子人来到西四路口,大家都注意到,虽然大院孩子的服装变得纯朴了,但与大家相比,吉他乖仍然显得土气颓废,从服装到面相,颓唐萎靡,没一点儿喜气。其实,夹杂在这伙干部子弟中间,吉他乖的衣装外型与其他孩子差不多,虽然旧毡帽在回北京后清洗过一两次,身上的服装也稍微整齐了一些,但与光鲜气派的大院子弟站在一起,他仍然显现出萎靡不振肮脏龌龊。看得出来,关键问题根本不是服装的差异,而是精神面貌,是气质。跟这些趾高气昂自信满满的大院孩子一比,高下立辨,吉他乖简直是美丽孔雀中间的一只黑乌鸦。
吉他乖萎靡不振,心虚胆颤,顾虑重重,絮絮叨叨。
欧阳北上有点儿火了,“小乖子,别不知好歹。哥儿几个这是瞧得起你,大冬天吃风喝雪给你上街,忒给你面子了。你再哼哼唧唧,我们他妈的真不管了。”
这群孩子里,属欧阳北上跟吉他乖最熟悉,对他说话也最不客气,听得吉他乖缩缩脖儿,不敢吭气儿了。
看到欧阳北上这么训斥吉他乖,高一虎有意要出出北上的丑。大家刚刚往西四大马路马路牙子边一站,高一虎立刻宣布,今天的行动,由欧阳北上领头。一听这话,欧阳北上忽然打起退堂鼓来了,“哥们儿,别呀,哥们儿从来都是酷爱男风,不近女色。”
高一虎听了肚子里这乐,这句酷爱男风不近女色,还是昨天在家里暴侃时,他给欧阳北上讲<<红楼梦>>时,说到花花公子薛潘强抢民女,那个冤大头小秀才被曹雪芹写成酷爱男风不爱女色,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古代的同性恋。万没想到欧阳北上今天张冠李戴用到这里了。
“你他妈的酷爱男风啦?那可是同性恋的意思。”
但路边的一帮子大孩子都眨着眼儿,不太懂同性恋是什么意思。高一虎也懒得给他们解释了,现在关键是揪住欧阳北上,岂能容得他临阵退缩?高一虎立刻威胁道,“吉他乖可是你们一个村的,你小子要是不管,我们哥儿几个立码撒鸭子。”
欧阳北上试图顽抗,扭头冲大伙儿说,“咱哥们儿几个专业不同,必须互相配合,尤其分工要明确。高一虎平时最色,拍婆子经验老道,今天这事儿他当仁不让。”
高一虎上去掐住欧阳北上的脖子,“孙子,你?踩乎谁那。在爱情问题上,我基本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就你?”欧阳北上一边挣扎一边喊,“瞎掰吧你,就你那两只大贼眼珠子儿,平时就咕噜咕噜乱转,马路上看到漂亮姑娘就跟探照灯似的,贼亮。”
高一虎挥拳打欧阳北上,北上边躲边叫唤,“算啦,算我没说还不行?其实你也别得意,拍婆子我承认不如你,但你的道行比董乐农又也差着一大截呢。”
站在旁边的董乐农不恼火,反而矜矜微笑着自我谦虚,“过奖,过奖,你别把我当成淫棍就行。”
高一虎马上接喳儿,“听到没有?乐农,欧阳北上这是在揭发你。在这方面,你基本算是一条色狼,不知道残害过多少无知少女。”
“别光耍贫嘴,”董乐农此刻对欧阳北上拍婆子的事兴趣正浓,不想被打乱,就正正经经地说,“在男女的问题上,你们要跟得上时代,要学会新事物。这样吧,北上,今天拍婆子这事儿,让我私下教你们几招儿怎么样?”
“不必,”欧阳北上岂能受这种侮辱,他一脸骄傲地回答,“现如今讲究自学,我拍我的婆子,你还真少操心。”
“董乐农,你单独教我得了,我这方面还没开窍儿呢。”庄伟民死皮赖脸凑过来。
“去,”欧阳北上踹他一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几个人站在大街上有一褡没一褡地瞎聊,等机会。一会儿功夫,远远看到一个胖妞儿迎风蹬着自行车,吃力地往这个方向骑过来。高一虎捅捅欧阳北上,“哥们儿,有鱼咬钩了,上。”
欧阳北上翻着白眼儿,“操,高一虎,你丫真不帮忙哈?”
“没门儿,再磨唧人家就过去了。”
吉他乖有些可怜地扯高一虎,想提醒他这是一个正经妞儿,但这个时候高一虎正跟大伙儿一块儿热情高昂,情绪激动,谁也不愿意理睬他,高一虎也假装毫无查觉。
欧阳北上无奈,对高一虎耳朵喊,“得,这个我去拍。不过,咱把丑话说前头,万一这个胖妞不成功,你高一虎就必须当仁不让拍下一个。”
高一虎推他一把,“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快点儿上吧。”
胖女孩蹬车接近了,高一虎和董乐农一伙人仍然跨在自行车上,一脚支地,在马路牙子边上等着瞧热闹。欧阳北上扯扯裹在呢子西服外面的旧制服,蹬车迎过去。
庄伟民嘻嘻笑着讽刺欧阳北上,“看这小子,还整理服装呢,丫以为这是接待外国元首那。”
几个人就偷偷窃笑。
胖女孩早就看到这伙人了,但她傲慢地仰头骑车,根本不在乎这群一看就是干部子弟的流氓。骑到近前,欧阳北上凑过去,用自行车别住她的去路。胖女孩下车,双手扶把,瞪视着欧阳北上。
“你好,”欧阳北上不在乎她的敌意,神态彬彬有礼,“认识认识好吗?”
“你谁呀,我凭什么跟你认识。”胖女孩是见过市面的人,一开口就火药味儿十足。
“别呀别呀,我这不是好意吗。”欧阳北上不屈不挠,“不就是认识认识嘛,也没别的意思。”
“好意干嘛挡我的道儿?”胖女孩说,“再说了,我知道你是谁啊?凭什么跟你认识!”
欧阳北上没想到刚出手就碰了个灰头土面。
“同学,别不识好人心,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欧阳北上口气转硬,但仍旧喃喃的。
“让开,让我过去。”胖女孩更凶了,“好人还挡人的道儿”。
“呵,脾气挺大,”欧阳北上的牛脾气上来了,“知道我是哪儿的吗?”
“我管你是哪儿的,再挡着我,我可喊了。”
那边看热闹的一伙子看到欧阳北上瘪了,一块儿开心起哄。欧阳北上万万料想不到胖女孩这么横,他不想招惹警察和路边群众,只好挪动车把让开道儿。胖女孩从他身旁滑几步,利索地骑上自行车迅速离去。马路边的一伙子见状轰地笑起来,庄伟民领头喊,“现啦,现啦,欧阳北上一大老爷们儿丢的这是哪门子份儿嘿。”
欧阳北上倒是不恼,憨笑着解释,“拍婆子失败有啥丢脸的?咱风度好啊。和善可亲,彬彬有礼,那胖丫头表面无情,但今晚准想我想得失眠。”
庄伟民大笑着说,“北上风度真好嘿,那胖妞儿长得本来象个香瓜,但跟北上对话几句,那张脸怎么涨成茄子啦。”
高一虎说,“嘿,人家胖妞挺俊的,北上说是给吉他乖帮忙,其实自己一见钟情了。大家快准备安眠药,今晚给他备着。”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风衣颜色火红的小妞骑自行车猛地从街角拐过来。欧阳北上手疾眼快,猛推高一虎一把,“一虎,这个可轮到你了,快上。”
高一虎想推辞,但自行车已风驰电掣驶到近前,高一虎只好嘻皮笑脸迎上去,“同学,认识一下嘿。。。”刚说完这句拍婆子的开场白,就一下子傻眼儿了。小妞的自行车恰好停在他的跟前儿,宋璐璐脸上的笑容瞬时僵硬无比。
“高一虎,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高一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求助地望着路边自己大院的哥们儿,希望他们谁出来打个圆场。但大院的哥儿几个眼看闯祸了,个个呆若木鸡。只有庄伟民机灵,他大叫一声,“哥儿几个,时间不早了,咱们也别陪着高一虎在这儿现眼啦,撤呀。”说完,蹬上自行车迅速开溜。其他人本来跟宋璐璐就不熟,这时更觉得尴尬,看到有人带头开溜了,个个都恨不得让爹妈多生几条腿儿,立码跟在庄伟民身后逃窜。一边溜一边还起哄地按自行车铃,自行车转铃响成一串向胡同里逃窜。高一虎恨得牙根直痒痒,庄伟民真他妈的不仗义,关键时候出我的洋相。
马路边上,只有吉他乖呆立未动。
宋璐璐满面通红,她知道高一虎这是在拍婆子,一时打不定主意应该对高一虎表示生气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高一虎心乱如麻,这么些天,刚刚计划怎么跟宋璐璐表白爱意,现在就让人家抓个现行。这下子麻烦惹大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求助地望着吉他乖,但又没法开口,神情尴尬,不知怎么开口。
这时,木讷的吉他乖反倒主动说话了,“宋璐璐同学,高一虎是在拍婆子,不过,是为我。”
宋璐璐和高一虎同时松口气。
宋璐璐瞥高一虎一眼,“既然光明正大,其他人干嘛起哄?”
高一虎讪笑,“那帮孙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添乱就越兴奋。”
宋璐璐摇头,随即感慨地说,“还是吉他乖好,人家不冤你,实事求是。”
高一虎赶快说,“可不是,要不然我冤死了。”
宋璐璐内心释然,神情跟着放松下来了,只是觉得自己作为女孩子,站在这里有些 不尴不尬的,于是,她扶着自行车把,眼里含笑问,“你们在这儿继续拍,还是。。。?”
高一虎如释重负,立码知晓宋璐璐的暗示,毫不犹豫回答,“你来了,小乖子的事改日再说。行吗,小乖子?”
吉他乖笑着说,“本来就不想这么乱找,我都说好几次了,但欧阳北上偏偏不听。”
高一虎知道吉他乖跟欧阳北上最熟悉,所以把所有罪行都推到北上身上,正好还能在宋璐璐面前给自己开脱,不由感激地看了吉他乖一眼。
宋璐璐说,“就是就是,在马路上乱拍,能找得到什么好人?你们为什么不给吉他乖找一个熟悉的姑娘?”
高一虎一时语塞,他没法当着吉他乖的面向宋璐璐解释。大院孩子熟悉的女孩基本都是干部子弟,至少也是知识份子家的孩子。这些姑娘根本不用商量,哪儿能看上吉他乖,介绍也是白搭,说不定还要挨人家臭骂。
好在宋璐璐自己意识到了,不由脸上发涩。高一虎赶快说,“吉他乖,你的事儿咱赶明儿再说吧,先回大院。”
吉他乖说,“你们回吧,我该回家了。”
高一虎说,“你别走,咱一块儿去董乐农家,璐璐说得没错,这事儿咱得重新核计一下。”
高一虎其实也是想着让宋璐璐听吉他乖唱歌,他带着宋璐璐与吉他乖一块儿敲董乐农家的门,大院一帮子孩子果然都聚在这里。
董乐农一边忙着给宋璐璐腾地方一边解释,“我们大家这是好意,都是真心实意想帮吉他乖一个忙儿。成天听人家的音乐,总想回报人家点儿什么。”
高一虎睨眼看董乐农,半天才哼哼道,“你还知道解释啊?刚才干什么去了?这话,应该在马路上遇到璐璐时说。”
“人家刚才不是慌了吗。”董乐农乐而不答,高一虎知道他是跟自己逗闷子,也没打算让他回答。没想到欧阳北上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了,他笑得不尴不尬,回答得有些结巴,“再说了,你还真别说,远远看去,璐璐还真飒,就象是一团火焰飘过来。”
“ 你小子嘴巴什么时候利索起来了?” 董乐农做出一付嫉妒的样子。
几个人就偷眼打量宋璐璐,发现她大拉毛围脖颜色鲜红,黄军装下的毛衣也红得耀眼,甚至回力球鞋里的袜子也露出鲜红的边边。这身打扮,还有她那辆天蓝色的凤凰牌轻便26女式自行车,在那个年代颜色单调的北京街头,可真是光明耀眼。
宋璐璐大方地说,“在你们这群顽主眼里,我算是个坏丫头吧?”
“哪儿啊,哪儿啊,”董乐农说,“要不是高一虎有眼无珠狗胆包天,就是不认识,我们在马路上遇到你肯定也肃然起敬。”
高一虎愤怒地骂,“董乐农,你他妈的就损吧。”
其他孩子看到高一虎的生气样子都给逗乐了。
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聊了一阵,又请吉他乖好好弹奏了几只曲子,这才慢慢散去,连吉他乖都告辞走了,董乐农家的屋子里只剩下高一虎和宋璐璐。
董乐农正打算送高一虎和宋璐璐出门,宋璐璐突然沉下脸,严肃地说,“现在别人都走了,你们俩该告诉我一句实话了。”
高一虎急忙回答,“璐璐,我们没瞒你什么的啊。”
宋璐璐说,“你们几个是不是憋着什么坏,要给吉它乖拍一个圈子?”
高一虎哑巴了,董乐农想打圆场,想想又憋住了。
“你们可真够损的,”宋璐璐生气了,“既然喜欢人家的音乐,既然把人家当朋友,就不该给人家瞎凑合,更别害人家。这么乱来,人家吉它乖会怎么想啊。”
宋璐璐提出的问题象是一枚炸弹,点中的又是他们心里多少有些歪的馊主意,这样直言不讳提出来,董乐农和高一虎还真蒙了。
过了好一会儿,高一虎看看仍然默不作声的董乐农,有点儿气急败坏了,“璐璐你不知道,不是我们不尽心,不是我们对小乖子不负责任。但我们认识的姑娘里,真的没有能看得上他的。吉他乖虽然本质上善良,懦弱,人品不赖,但从另外一个方面讲,吉他乖是什么人?反动军官的后代,胡同串子,小痞子,说得俗一点儿,丫整个一个街头小流氓。”
宋璐璐摇头,“你们如果存这个心思,干嘛还要跟人家打交道,干嘛还要听人家的音乐?”
高一虎求助地望着董乐农,嘴里还在坚持,“不是我们没诚意,我们真的不是不拿他当事儿,但实际情况摆在这里,确实是吉他乖条件太低,我们没办法打正经主意。”
董乐农无动于衷洗耳恭听,他知道军队干部子女说话直率,口无遮拦,其实未必就那么认真。是高一虎太把宋璐璐当回事了。心里就琢磨开了,这么娇滴滴一个小丫头,还没开始谈恋爱呢,就这么冲的性格,今后可够高一虎喝一壶的。但高一虎并不知道董乐农的心思,他其实挺欣赏宋璐璐的率直的,这一点,跟妈妈的性格有点儿象。想当初,老爹之所以放下师长的架子追妈妈追到井台上,也是被妈妈率直的性格强烈吸引的缘故。
看高一虎和董乐农都不吭声,宋璐璐忽然醒悟到自己说话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这才缓上一口气,尽量婉转地说,“高一虎,董乐农,你们既然给人家吉他乖帮忙,就该好好找一个本分的姑娘。干嘛那么损,大街上见谁拍谁,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
高一虎看到宋璐璐态度转变了,松下一口气,赶快接碴说,“璐璐你说的也是,虽然我们今天也是好心。但刚才在马路上,我倒真是看出吉他乖有点儿特别不情愿的样子。”
董乐农不愿意扯这个话题,含含糊糊地说,“对啊,对啊。”
高一虎回头,恶狠狠地瞪董乐农一眼,董乐农笑眯眯地扭头,就是不理睬他。
宋璐璐认真地问,“高一虎,你不是在电话里告诉过我,吉他乖其实挺重感情吗?他那个邻居小姑娘嫁给蒙古牧民了,他还痛哭流涕了一整夜呢。”
高一虎说,“我也想到这个因素了,虽然没跟吉他乖深入交谈过,但我觉得,如果把他从那场悲剧中解脱出来。就应该开始一段新的恋爱,所以,今天大伙儿脑门儿一热,也没多想,就诈诈呼呼张罗开拍婆子了。”
半天不开口的董乐农这时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手里夹着一只烟卷,挥动着说,“璐璐说得其实都在理儿,我们也不是不想把他当成自己哥们儿来对待。只是,跟吉他乖的这种关系,实质上是一种共同爱好上的关系,跟咱们那种发小啊,革命出身啊,革命战友啊之类的关系太不相同,还真没法定位。只是,现在想起来,既然吉他乖怎么说都得算是一个朋友,给人家随便凑合也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
高一虎一想,到大街上给吉他乖拍婆子是董乐农这小子出的馊主意,他现在变得倒是快,就愤怒地吼,“你小子别光说便宜话,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董乐农根本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我当初也没想到吉他乖这么崧。西单丢我的脸,还丢我的钱,我才真的明白了。他的问题不仅是性压抑,他也真的需要那么一点儿真实的感情。”
高一虎说,“所以你出主意今天在西四拍,对吧?”
“没错,其实,我也知道没戏,只是想再试一次。”
“操,早知道你这个想法,我今天就不去了。”高一虎产生一种被董乐农耍了的感觉。
董乐农猜到高一虎的心思,知道他在宋璐璐面前不便发作,感到特别开心,“一虎,什么事儿都有个过程,光靠热心可不成。”
“你不热心?你比谁都热心。”高一虎反驳他。
宋璐璐对董乐农的看法倒起了好奇心,她懒得听高一虎乱搅和,认真地问,“乐农,这感情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吉他乖这种状况,你说到底应该怎么办?”
董乐农冲高一虎眨巴眼儿,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把高一虎气得七窍生烟。
“按照这两次上街吉他乖的表现,充分说明他性格中懦弱的一面,他根本不可能克服自己的懦弱。所以,在大街上乱找真的没戏。我认为应该给这小子找个规矩点儿的姑娘,能让他以正常人的身份接近的姑娘。只是,无论如何不能是咱们圈里熟悉的妞儿。”
高一虎不屑地笑了,“ 这道理他妈的还用你说,这不是瞎掰嘛,不在咱们朋友圈里找,你到哪儿给他找既单纯牌儿又亮而且能接受吉他乖这号人品长相出身社会地位的心上人?”
宋璐璐眨巴着眼睛看着董乐农,好像董乐农有个百宝囊,真能找出一个锦囊妙计一般。
高一虎就故意刁难地问,“ 也别往远了说,光吉他乖的家庭出身,加上在农村插队落户回不了北京这两条,哪个姑娘瞎了眼,愿意跟这种没前途没地位没保障还没长相的胡同串子交往?别说认真相爱,就是瞎玩一次恐怕也一点儿戏都没有。”
董乐农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高一虎的消极态度,他不咸不淡地说,“这事儿啊,说难也难,说不难,也容易。我早就想好了,就等你们今天拍不着合适的,我再发表意见。”
高一虎一听这话,大感意外,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兴奋起来,“嘿,你小子早打好主意了?我就知道你小子爱情专家,一号情种,咱砖塔胡同大院的贾宝玉,你相中的是谁啊?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宋璐璐也眨着眼睛,满心好奇,兴致勃勃地盯着董乐农。
董乐农晒笑,说,“其实,这个女孩我早盯上了,你高一虎也认识。只不过,咱这虽然也算是拍婆子,但不是马路上随便乱拍,而是有目标的拍。先让吉他乖相中,然后再去拍。”
“怎么这么乱啊?到底是谁?我怎么认识?” 高一虎肚子里充满了好奇,“是不是你小子自己早就瞄上谁了?憋着一肚子的黏儿坏?”
董乐农笑,“还是你高一虎明白。这丫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啊?谁啊?”
“咱们胡同中间那栋简易楼你知道吧?里面有个小姑娘,咱们上中学那些年,成天看到她在大街边上,坐在小板凳上用耳机听一个特便宜的半导体收音机,帮她妈妈卖冰棍。”
“是她?”高一虎模模糊糊有点儿印象,“你说的是土炮的妹妹?我当然知道,从小就在她那儿买冰棍吃。不过,那妞儿还是个小丫头啊,小学毕业了吗?”
宋璐璐一听,也扫兴了。
董乐农愤愤地说,“一虎,你翻的是什么老黄历啊!自从你上中学,不在咱这边街上买冰棍吃,这都多少年啦,人家一辈子就长不大了?告诉你,这个在马路边上卖冰棍的姑娘叫顾积秀,今年八成都十六七岁了。”
“ 这么大了?真的假的?”高一虎几乎没法相信,但转念一想,也不是不可能,上小学那会儿,他和董乐农和土炮是同班同学。那时候,他和董乐农经常欺负土炮,土炮的妹妹那时候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毛孩儿,经常放学后在大街上帮助妈妈卖冰棍。文革开始后,偶尔仍能看到小丫头坐在小马扎上帮助母亲在大街上卖冰棍的影子。后来文革忙乱,再加上离开北京到陕北插队八个月没见,这么多年头了,人家小丫头可不是会长大。想通了,赶紧问,“还不知道长大以后什么样儿呢。牌儿亮吗?对得起吉他乖吗?”
董乐农摇头,“不是人家对不起吉他乖,是吉他乖太对不起人家了。”
“这么说,挺漂亮。”
董乐农点头,“虽然贫民小户,但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宋璐璐一听登时没信心了,她的情绪一落千丈,迟疑地问,“这,合适吗?就吉他乖那长相,那出身,那身份,可真对不起咱这社会,那姑娘能看得上他?”
董乐农说,“这种事儿,要看缘分,人家真的看不上眼儿,咱也没辄。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吉他乖进咱们大院,谁第一眼看得起他了?不都斜着眼儿瞥他吗?还不是听了人家吉他弹得好,入迷了,才产生好感,甚至整天不想让人家离开。”
“咱们对吉它着迷,那是咱有文化,”高一虎仍有些担心地说,“就那个卖冰棍的小丫头,她能欣赏音乐吗?她能欣赏吉他吗?她能欣赏吉他乖演唱的拉美歌曲吗?”
宋璐璐说,“你别小看人,音乐有共性。胡同里的孩子怎么了?国际上好多优秀的音乐家都是穷苦孩子出身呢。”
刚才高一虎还深表担忧,现在却马上转变立场,顺宋璐璐的杆往上爬,“没错,没错,璐璐说得也特别有道理,说不定顾积秀对音乐有灵感呢。”
董乐农在旁边看着乐,等高一虎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顾积秀那个小妞我观察好久了,过去,她帮母亲卖冰棍的时候,身边不是总放个袖珍半导体收音机吗?我当时就留意了,她听的,主要是音乐节目。”
“嗨,你观察得真仔细,是不是当年就居心叵测来着?”
董乐农叹气,摇头,“这不是都匀给吉他乖了吗,即使有什么历史问题,现在,我也不能再吃回头草了。这么着吧,哪天啊,我邀请她到咱们大院来玩。据我观察,这个妞儿好奇心特别强,对咱们大院充满向往。”
“哈,你行啊,哪个姑娘掉你手里准无处可逃。”高一虎羡慕地说。
“别他妈的一副馋象,宋璐璐可在这坐着呢。”
“我怎么啦?我才不管你们的破事呢。”宋璐璐笑着接口说。
“看到没有,世界上就你们小鬼子最坏,色,还专门跟哥们儿为难。”高一虎笑嘻嘻地扑上去掐董乐农的脖子,董乐农连忙反抗。宋璐璐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闹,随手点燃一只香烟。
等两个人闹累了,董乐农说,“一虎,这事就这么办了。等明天吉他乖过来,你先跟他谈谈,如果他只是想玩圈子,咱就给他在外面找地儿。如果他喜欢顾积秀这样的小妞儿,咱就跟他叮嘱好,第一,他必须冒充咱们大院的孩子,第二,他必须装得斯文点儿,别给咱大院的孩子丢份。”
“ 真蒙人家卖冰棍的小姑娘,让人家以为吉他乖是咱大院的干部子弟?”
“ 没错,如果连这点儿条件都不具备,天上的七仙女也打死都不下凡了。”
“ 这戏可够难演的,” 高一虎为难,“ 整个一个大骗局。”
“ 严格地说,还真是一个骗局。” 董乐农满不在乎地说,“ 好多感人的爱情,都是从欺骗开始的。”
“操,那还有,咱得给他在大院里找一间房子,让他约会人家。”
“找什么找,就你家了。反正伯父伯母都在干校,你家最合适。”
“得,把我先给牺牲了,”高一虎嘀咕一句,想想也是,目前,也就他那个窝还算合适。
“乐农,拍顾积秀可不象大街上拍婆子,你得另想高招。”
“这个你放心,我早就注意到了。顾积秀对咱大院特着迷,她们这些贫民子女成天梦想着登上高枝变凤凰,再加上她又喜欢音乐,吉他乖正好能凑足这个火候。所以,出手成功的可能性极大。只要吉他乖装得象,只要这丫头对音乐真的迷成那样,咱这场戏就能表演成功,就不怕顾积秀不上钩!”
“就按你这个损招儿办吧,但愿顾积秀是那种虚荣心特强的女孩儿。”
“唉唉,宋璐璐今天在,咱俩可得说清楚。过去收拾老李头你们不嫌我的招儿损,帮吉他乖还遂了你小子的心愿呢,你这就嫌上我啦。”
“我只是觉得这么蒙人家一个小姑娘,真有点儿他妈的。。。”
“我看董乐农这招儿不错,虽然骗人损了点儿,但这年头,哪儿来那么多真格的。”宋璐璐掐灭手头的香烟,随口说了一句。
高一虎心里格磴一下,这丫头怎么这样想得开?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没什么了不得的。这年头什么损事儿没发生啊?整个社会道德败坏,人心险恶,满街贴的大字报上,差不多全是诬蔑不实之词。国家尚且如此,小小百姓玩儿点子坏招儿,也算是紧跟时代潮流吧。
这时,高一虎忽然想起什么事儿来,他皱着眉头,说,“咱可还忘了一点儿啊。这个丫头,就是顾积秀,她可是土炮的亲妹妹,好像土炮还挺关心这个妹妹的,你记得上小学六年级那会儿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女孩到学校来找他,后来咱才知道他妹妹在街上卖冰棍,为这个,咱还狂损了土炮一阵子呢。不过,咱们不在乎土炮这个破顽主,吉他乖行吗?乐农,土炮跟咱俩还是小学同学呢。上学那会儿土炮特崧儿,总受你欺负,你段历史你还记得吧?”
董乐农说,“她是她,土炮是土炮,就土炮那种小顽主,捏他就象捏死跳蚤一样,管他呢。”
高一虎不安地摇头,向宋璐璐解释说,“这个小顽主土炮上小学的时候跟我们同班,那时候,每到冬天课间,同学们爱围着教室火炉子聊天。董乐农就坐在同学堆儿里数落土炮。土炮嘴头子不利索,说不过董乐农又总想辩白,也不想想这个恶魔董乐农是谁啊?王母娘娘来了都说不过他。结果,每次土炮想比试比试,都是窝囊废一样被董乐农损得眼泪珠子劈啪劈啪往下掉。可以说,土炮同学的自尊心,都是被董乐农同学给彻底伤害的。”
董乐农说,“你还别说,历来最爱面子的人,都是从小饱受虐待的孩子。”
宋璐璐开玩笑地说,“你就这么锤炼自己同班同学啊?”
董乐农说,“谁让他死爱面子,谁让他爱记仇,谁让他想出风头又笨嘴笨舌呢。”
高一虎说,“你还别说,上小学时的土炮特想横,胡同里有他哥哥洋炮罩着呢。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土炮也最倒霉,谁让他碰到自己的灾星董乐农呢。”
高一虎说完这句话就开心大笑,董乐农靠在椅子上做自豪状。
高一虎接着说,“不过乐农,咱可得小心点儿这个洋炮,这孙子现在他妈的真有点儿牛了。”
董乐农开心地乐,“洋炮怎么了?不就一个轴承厂的破工人吗。跟咱住在一条胡同,几时见到咱们敢抬起过眼皮儿?”
“现在洋炮可是工厂的纠察队队长,成天戴个破红箍,号称维护社会治安,满大街抓人。”
董乐农轻蔑地冷笑,“他有本事到大院来抓人试试?看我不磕死他!”
“得,你他妈的是日本鬼子,牵扯到国家的外交政策。我们就不同了,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你可以不在乎,我可得防着他点儿儿。”
“哪天非跟他磕一场不可。”董乐农忿忿地说。
董乐农其实也知道,高一虎对洋炮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人家现在名正言顺,权力在握,真想找岔儿,确实没法对付。这时,高一虎瞪他一眼,“在咱大院磕,谁怕谁啊。就怕他领着公安局的尚方宝剑,成天绿头苍蝇似的盯在咱屁股后面,那咱麻烦就大了去喽。”
宋璐璐看他们俩没完没了地说洋炮,就瞥了高一虎一眼,高一虎猛地醒悟,立马转回话题,说,“有件事咱们还得特小心。吉他乖胆小怕事,见到顽主就象耗子见到猫,让他知道了顾积秀是顽主的妹妹,给他仨胆儿也不敢应承这件事。”
宋璐璐插上一句,“一虎,你的顾虑虽然没错。但凭吉他乖的条件,不找顽主的妹妹他找谁去?如果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谁搭理他呀。不信,你给他找一个大院的干部子弟试试?”
高一虎哈哈大笑,“没错啊,顽主的妹妹,咱拍过来还不算勾引良家妇女呢。”
董乐农咧着嘴说,“你他妈的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哪里来的那么多穷讲究。”
但高一虎的耽心,董乐农心知肚明,他赶快补充一句,“咱们可以按照一虎说的办,谁也不许告诉吉他乖顾积秀是顽主土炮的妹妹。反正吉他乖跟顾积秀顶多在大院里约会,在咱们眼皮儿底下,别让他们出咱院大门不就得了?”
高一虎放心了,“只要在咱大院,土炮就算知道了也不敢炸刺儿,在咱们的一亩三分地儿里,土炮他只有干瞪眼儿的份儿。”
“这事儿不仅不能让顾积秀的哥哥知道,”宋璐璐说,“你们对吉他乖的保密时间也得长着点儿,我看他胆儿肯定特小,即使好上以后知道真相,估计也得吓破胆儿。”
“虽然如此,爱情的力量毕竟是伟大的,等到吉他乖和顾积秀两个人对上眼儿了,难舍难分如胶似漆了,咱再来个谜底大公开,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小顽主土炮还他妈的有什么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