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辉的出现
辉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虽然称不上“胡同串子”,毕竟他出生的年代胡同已经不多了,但他的的确确是出生在胡同里的。辉的爸妈都是老北京,从小长在四合院里,要真往上追,恐怕爷爷奶奶那辈儿还真在旗里。辉记事以后,家就搬到了筒子楼。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一室没厅的小单元房里。那个时候的房子根本不讲究什么客厅,饭厅之类的。一进门就是一小过道儿,然后左手是一间几平米的房间,右手就是厨房和厕所。就在这么几平米里放着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和一张沙发。基本上,这几件家具就把整个房间填满了。那个时候的生活比较简陋,但人们活得很幸福。没有什么大欲大望,没有什么奢侈的想法,对物质没有什么追求。
辉的父母在同一个单位,每天一起上下班,上班的路上把辉送到幼儿园。在辉的记忆力,一家三口总是谈笑风生的。爸爸是那种特逗的老北京,说话就一个字“贫”,总是把妈妈逗得前仰后合的。妈妈则是典型的家庭型,虽然也有工作,但她的生活重心完全在把这爷儿俩照顾好上。辉出生那年独生子女政策已经开始实施,辉注定是家里的独苗子。虽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宠爱有加,甚至溺爱,但辉爸妈不。有的时候还会因为老一辈太宠爱了而跟他们发脾气。跟其他小朋友不同,辉不是被隔辈人带大的。辉爸妈很前卫,他们觉得孩子让隔辈人带对孩子不好,以后娇生惯养,一身坏习惯。他们决定自己带,虽然很辛苦,但是辉从小身体很好,很少闹毛病,他们的压力也就不是特别大。
辉是个听话的孩子,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不属于调皮捣蛋的类型。也许是由于父母的榜样和他们的教育,辉很懂事,也很会照顾人。在外面,人们都不相信他是独生子。辉在班里学习很好,但其它方面并不出众,他不喜欢抢风头,也不喜欢当班干部。他从小画画特长,但连个美术课代表都没当过,因为他不想招人眼目。他画的东西也属于那种幽静型的,很雅,很艺术。他从来不画卡通,或者班上的同学素描以招小姑娘的眼球。这样看来,好像辉是个很安静的人,其实还真不是。他很健谈,和自己投缘的哥们儿们一聊起来总是滔滔不绝。而且他也很幽默,总是冷不丁地说句话,逗得大家笑半天,自己却没有任何表情。这点他应该是随的他爸爸。由于他的这种不争不抢,平和幽默的性格,他在班里人缘儿非常好,但只限在男生的范围内。对于女生,他敬而远之。倒不是害羞跟她们说话,是他觉得女生没意思,不懂得他的幽默,不欣赏他的才华,不了解他的脾气。他也不屑费尽心思讨好她们,接近她们,让她们了解自己。他总觉得,如果有一天那个女孩出现了,一切都会那么自然,谁也不用做任何努力,就那么舒舒服服的在一起。当然,这只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并不成熟的想法。
高二那年有一天大家在教室里上自习,班主任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大声喊了辉出来。辉正专注地写作业,听到老师急促的声音吓了一跳。班里的同学也都有些惊讶,辉很少很少被老师点名,更别说是这么大声,这么着急。辉赶忙走出教室,问老师怎么了。老师说“你妈妈出了点事儿,现在在医院,你爸爸也在那儿,我们派一个老师把你送到医院去。”辉一听就傻了,觉得这个事情不对劲。如果事情不严重,学校不至于急匆匆地把我现在就叫到医院去,一定是情况非常不好……天啊,不会是最后一面了吧……这么想着,辉的腿都软了,眼泪顿时涌上眼眶“我妈没事吧!! 她到底怎么了?”“先别问了,赶快去吧。”这时一辆出租车已经在学校门口等候,另一个老师坐在车里向他招手。等辉赶到医院,爸爸已经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泣不成声。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天啊,真的是出大事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冲到老爸身边,哭着喊道“妈妈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人呢?人在哪儿呢?”辉的喊声招来了医生,医生问道“你是病人的儿子?你母亲得了急性脑溢血,我们尽了全力,但送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不可能!!!”辉大喊道“怎么可能!我妈很健康的!怎么会得脑溢血,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医生看到辉的这个样子也很伤心,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时辉爸抬起头来,满脸是泪地说“是真的,我也没有想到,你妈临走都连句话都没留下……”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人们说儿子哭娘惊天动地,这一点都不夸张。他顾不得周围还有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的医生,护士,还有其他病人都替他伤心,甚至也留下了眼泪。
辉不记得当晚他们爷儿俩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那种痛是他永生难忘的。接下来的一周,辉没有上学,一方面要料理后事,一方面要调整心情。学校也非常理解这种特殊情况,特许辉想什么时候回校都可以。对于辉来讲,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的一切!什么学习,考大学,找工作,结婚……他的全部世界都空了。再也听不到妈妈那动人的咯咯的笑声,再也吃不到妈妈包的饺子,再也看不到妈妈动人的笑脸……这个家失去的不是这一个人,这个家失去了灵魂,失去了再高兴起来的理由。老爸从那天起变得沉默寡言,跟辉都不怎么交流。每天从单位食堂带几个馒头包子回来就算是晚饭了。有的时候忘了买,就两个人一人一碗泡面。辉心底里对老爸有些不满,毕竟爸妈一起工作,一起上下班,如果妈妈有什么不适,他应该有所警惕。怎么会等到病发还一无所知。但他不能怪爸爸,他知道他父母的爱有多么浓厚,他知道父母彼此对于对方是多么的重要,他知道妈妈是爸爸唯一的开心果。妈妈在的时候,他们爷儿俩非常依赖妈妈,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妈妈一手料理,他们只管享受。现在妈妈不在了,他们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辉想给老爸鼓鼓劲儿,可自己心里的痛又怎么铺平呢?他们俩对于母亲的这份爱虽然性质不同,但分量是一样的。
就这样颓废的生活,爷儿俩不知道过了多久,虽然辉回学校上学了,但是完全没有心思学习。辉在班里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排在前面,是学校重点培养要进北大清华的种子选手。本来班主任计划在高三时把辉调到重点班,但这个事情一出,辉的成绩明显下滑。弄得整个高二高三年级组的老师都非常着急。学校要靠升学率和上重点大学率保持在市里的排名,如此失去一个重点培养对象实在是可惜。本来班主任想去家里和辉爸谈谈,可想到他家里的情况,猜测着辉爸的状态估计也不是很理想,于是就打消了家访的念头,只能趁辉在学校的时候对他特别的关照。此时的辉已经万念俱灭,他不想考什么大学,他只想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呆着。他甚至想到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能和妈妈团聚了。辉的几个铁哥们儿都很担心辉的状态,几次到家里想帮他们爷儿俩做点什么。辉的家里已经惨不忍睹,简直一片狼藉。辉爸也是胡子拉碴,精神萎靡。朋友们每次去都帮着把家里打扫一遍,但辉和爸爸就坐在那里,木讷地看着他们,甚至忘记了招待“客人”的礼仪。
在家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对辉爸如此,对辉也是如此。家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都让爷儿俩想起辉妈,这种过程是极其痛苦的。辉的整个高三都是沉默的,在学校沉默,在家里亦是如此。一年说快,但365天如此沉默的生活是一种煎熬。高三下半学期,辉做了一个决定:考到外地去。他厌烦了这种生活,他需要改变,需要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他知道这对于爸爸来讲不公平,毕竟他现在是爸爸的全部,但他实在无法这样生活下去。也许没有他的存在,爸爸也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有了这个想法以后,辉和班主任谈了谈,于是开始研究报哪些学校合适。辉的成绩到了高三中期有了一些回升,虽然再不是年级里的佼佼者,但考一个外地的好大学问题应该不太大。毕竟外地的大学对北京生源是有所照顾的,录取分数比分数线可以低十分。辉这样想着,也就有了些动力学习。
高考成绩出来后,辉知道自己报的一类校第一等复旦,中山,上海交大是没什么希望了。以他的成绩,第二等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最终录取通知书拿到手里:中南大学经管院,辉没有任何反应。说不上高兴,但也不失望,毕竟,他实现了他的愿望:远离北京。辉爸自然是有些失落,但当初辉跟他商量了,他也同意儿子的想法。他也希望儿子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他知道,以他自己的能力,他无法再给辉带来快乐,至少短期内是不可能的。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爬起来,往前走,但是他有意尝试,或者说,他需要尝试。
在火车站送儿子的时候,辉爸再次挥泪。辉从小到大没见过爸爸哭,在他的概念里,男人是不应该哭的。但自从母亲的离开,家里除了泪水就是泪水。辉爸和辉两个男子汉都变得脆弱许多。辉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哽咽着跟老爸道别,叫老爸放心。才四十多岁的辉爸,在一年里苍老了许多,辉不忍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那么有活力,那么开朗阳光坚强的人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转过身,上了火车,想让告别的过程早点结束。直到火车开走以后,辉爸还是呆呆地站在站台上,冲着远去的火车,远去的儿子恍惚地招着手。辉则直接爬上自己的卧铺,把脸埋在枕头里痛快地哭了一场。
金秋九月的长沙,用温暖湿润的空气,水洗过般的蓝天迎接了辉。中南大学更是以五颜六色的鲜花以及高年级同学的热情洋溢迎接着新生们的到来。和晴一样,从北京来的辉被眼前一片开阔的院舍所打动。此时的他对自己当时做的决定非常满意,但愿眼前这一切以及以后四年里将会发生的一切能够帮他走出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