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梦(一)
第一章 “咯是美国咧!”
1994年6月18号中午12点,带着还未满12岁女儿与妻子,我们仨在上海虹桥机场登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做了十几年的美国梦终于踏上了征途。
飞机一直追逐着光明向西飞行。
透过机仓的小窗口,看见白云托着的飞机的纯净的天空处,是一片金灿灿明亮。
飞机已经飞行了十来个小时了,此时应该是中国时间的半夜了,整个机舱里的旅客们都东倒西歪地酣睡着。
身边女儿的头斜靠在我肩膀眯着眼,她也睡着了。
她怀里还抱着师大附中班上同学送的一只非常精致的竹簧工艺帆船。那只帆船的风帆上用红漆鲜艳地写着“一帆风顺”四个字。
目光停留在那鲜红的漆字上,我心里暗暗地发出“但愿!”二个字,可却不自觉地往嘴角上推出一丝苦笑。
飞机降落在美国洛杉矶机场,已是当地下午时分。顺利地进了关后,转乘了美国国内飞往达拉斯的航班。
飞机降落在达拉斯时,已经是华灯如昼的夜晚。
父亲和大堂兄来到机场接我们。
相互几句空洞的寒暄,我脸上强堆出一副欣喜表情,但内心却觉得沉甸甸的。
因为我心中始终清楚那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说什么也难以真正高兴起来。
随后我一家三口在父亲家住下,在美国临时落了脚。
父亲四口之家的住房是三室两厅标准的美国住房。
在父亲家的客厅地砖上铺一层薄薄的棉被,我们一家三口在父亲家大厅之中算是临时有了一个安眠的床。
随后的几天日子,由于我们一家三口佔住父亲房子的客厅,尽管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每天我都早早地就叫醒淑文和佳佳,急急忙忙收拾起被褥,免得父亲家的人醒来,看见我们仨睡在客厅不方便。
清楚记得这是到达美国的第四天。
这天清晨朦胧睡意中感觉头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醒过来睁开眼,我看见父亲穿着长长的睡衣,双手插在睡衣两边的口袋,正低着头俯视站在我傍边。
从躺在的地上向上望去,我突然发现站在傍边父亲的形像竟然显得如此高大伟岸。
我很快清楚地意识到是他刚才用脚踢醒了睡在地上的我。
大概是时差还没有完全巔倒过来,傍边睡着的佳佳和淑文还正在梦乡。
看见我睁开了眼,他冷峻的目光盯着睡在地上的我,声高气昂地说:
“你们是这样搞那不行啦!这样影响了我们家的正常生活”
、、、、、、
达拉斯是美国德州中部的城市。
德州地属美国最南部的一个州,与南美州的墨西哥撘界。地处沙漠又与滨临海洋,夏天日光照射强烈,气温很高。
昨天傍晚时分,突然人感觉不舒服,头晕,有点想呕吐。
父亲的那位太太煞有经验地走过来,抄一口带广东潮州口音的汉语对我说:
“没什么事,是闭了痧,扯两下痧就行了”
我中暑了!真的吗?
从小光着脚板赤日炎炎下在长沙街上推车子,被马路边溶化的沥青烫得跳着蹦着。什么样的热没受过?什么样的暑没熬过?
中暑,这一辈子真还没发生过这事。
一阵疼痛过后,背上皮肤上扯出几道红红血印后,人真的就舒服多了。
看样子美国的太阳还真的狠毒些,的确是闭了痧。
扯过痧后,随后一倒下就到了天亮。
啊,甚至睡过了平时该起床的时间。
也就发生了刚才的一幕,那令我终生难以忘却的一幕。
这一辈子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他讲那句话时的那副盛气凌人样子,这是我四十几年后见面的亲身父亲。
说实话,来美国我心理上应当是早有准备的,但万万没想到状况来得却是如此速迅,这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
一九八九年父亲回国探亲,他带着那高棉籍的老太太回大陆旅游。那算是我出娘肚子后四十年第一次见到自己亲生父亲。五年后,我携家带口移民美国。
移民来美国生活,我从来就没寄希望于得到任何人的帮助。我很清楚只能依靠自己。
父亲有几千美元在大堂姐手里。
父亲与大堂姐曾经一起合伙开餐馆。后来父亲找了这位老太太,于是餐馆也就退了伙。最后剩下的这笔钱没有结清,堂姐告诉我说,她特意帮忙给我扣留下来的。
她对我父亲说:
“叔叔,你的崽全家要移民来美国了。你这一辈子从来就没养过他,这笔钱应当留给他将来来美国时用。”
父亲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愿。
几年来为了这笔钱父亲和堂姐争来吵去,直到如今堂姐仍将它牢牢掌控在手中。
这天晚上,在父亲的客厅里,当着我的面在堂姐打电话,嘴里骂骂咧咧:
“蘋妹子(堂姐),你要把钱还给我啦!”
冲着电话,他又是叫又是骂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喊着,吼着,随着一声对着电话筒的咆哮,父亲猛地从旁边茶矶上抓起一个玻璃杯狠狠地向地上砸去。杯子被砸得粉碎,玻璃碎片亮晶晶地在屋子里四处飞溅。
看到父亲的这一副表演,我真的是很无奈。
在大陆时得知移民批下来了,我写信与父亲商量。
信中说,我想一个人先来美国。等我站稳了脚跟,再接淑文和佳佳来。
说是我不想麻烦别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但我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世界的恐惧。我内心何尝不想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啰。
周家这些亲戚,连同自己的父亲我能相信他们吗?我真的没有这个信心。
一个人来美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只是无奈才想出这个办法。
“要来就一起来,不来就不要来了。”
父亲在越洋电话的那一头,厉声厉气地吼着。
人生过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你能放弃吗?
堂姐是海外周家亲戚第一个回大陆探亲的人。
八十年代初的那年,堂姐来到大陆寻找做生意的路子,带来了父亲的信息。
谈到了父亲答应帮助我申请移民美国,但有两个最重要的条件:
一是非得改姓周(我原跟娘姓张)。
二是要再生一个儿子。
早在四十年前,小舅舅对我说的,你只是借了张家这姓,迟早你是要归宗姓周的。那时才五岁多的我,当时听了这话心里恨死了这舅舅。
想不到四十年后,他的话竞然成了真。
瞒着母亲,我偷偷到派出所将姓了四十年的张改成了周,满足了父亲的第一个要求。
至于第二个要求,我托堂姐转告父亲,目前实在是做不到。
我耐心向父亲解释,大陆的政策只准生一个小孩。现在计划生育抓得很紧,已经有了佳佳,如果再超生是要被开除公职的。
特别是我和淑文在一个单位,那会面临“双双开除”的局面。我们生活都会无着落,希望得到他的理解。
于是再生一个儿子的事就暂时搁浅了。
十几年后的日子过去了,终于等到了移民申请被批下来了。我和太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外地拿掉那避孕环,我倆很清楚我们移民美国的使命:
到美国最重要的就是去给周家“传宗接代”。
到达美国两个星期后,堂姐转交给我了那笔父亲的钱,总共是三千块美金。
钱刚拿到手,一位自称是父亲朋友的女性给我来电话。她对我说,我父亲欠她一千块钱,希望我能还给她。
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女性,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父亲要她找我要钱的。
周家亲戚们都叫我不理这个女人,让她直接去找父亲要好了。
人在世界上总要有个脸。有的人可以无所谓,我可不愿意做丢脸的事。
最后手中的钱只剩两千,看着父亲那副嘴脸,我真的是想把钱全部退给他。
不是带来了人口,我真的要争了这口气。
出国前工作了十几年,但手头并没有什么存款。
多年来一家人省吃俭用存下的4800块人民币借给了小舅子做生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现在出国,身上没钱。不得不找要好的朋友借了三万人民币。节省又节省地花,把剩下的换成美金带了出来。
达拉斯虽说在美国排名第九大的都市,但可不象纽约、旧金山那一类城市。城市中心只有方圆几公里的地盘,属于金贵的商业街区。城市居民都居住在分散的城市外的郊区。
九十年代的达拉斯城市公共交通十分落后。
没有自己的交通工具真的举步艰难,几乎什么都不能做。
住在父亲家的日子,我试着到附近走走,结果走了个把小时,除了看见一些老旧的居民建筑,没见商业店铺。人都走累了,一点也没看到什么现代都市的风貌。
到达拉斯的第三天,时差还没倒过来,在磕睡蒙蒙中的我就去参加了汽车驾驶执照笔试。笔试过后的两个星期才能考路试。
很幸运!两个星期后的路试我也通过了。
用堂姐转交给我的两千美元,加上我带来的美元中抽出了八张绿票子,我买了部八〇年的日本的二手车。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拿到临时驾照的第二天,也是我到达美国的第十九天。在父亲家睡了十八个夜晚,我们仨就被搬了出来。
我的最早的记帐册上写得清清楚楚:
1994年7月7日 付第一个月的房租$380 。交付房租压金$380,买汽车保险 $358, 美国银行开帐号存款$182。
租了一间一卧一厨的单间公寓房。
卧室与厨房的一过道小空间,放上一行军床铺,女儿佳佳就睡在那里。两扇百叶窗门后就是我和太太的卧室。
这就是我在美国的第一个自己的家。我的美国生涯就如此开始了。
四十五岁还真是坎坎上。说老不算老,说年轻,不算年轻。我真不知道还晚两年来美国又会是个什么样?
当时我一直很懵懂,尽管心里不踏实,但一点也不知道怕。
好像觉得美利坚的这块土地上到处都有钱捡似的。
我相信,只要能找到事做,什么都不会成问题。
搬出父亲的家的第三天后,我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一直在等待中的最后一个雇工消息也破灭了。
那是一个越南人开的糕点店说要招一个手工和面工。
一份简单的体力活,只肯付五块美金一小时,现在连五美元的这个机会也成了泡影。
热心的堂姐带我去了两处出租公寓应聘维修工作都没有成功。
开车去了几个南达拉斯黑人废旧车场,应聘在赤日炎炎下的废车场拆卸汽车零件的工作也被拒绝了。
美国是一个现代社会文明的大溶炉,也是管理制度很成熟的国家。
然而第一代移民要想在美国生存下来,除非是你在美国受过高等教育,有一门专业技术。否则的话,你就只能在美国的体制外寻找生存机会。
美国的服务业很庞大,这也是一个现代社会成熟的特点。
开中餐馆是华人移民切入美国社会的重要的行业。华人餐馆大多是家庭班子。
近些年来中国餐食日渐为美国人接受,于是开餐馆的华人越来越多。
不同于西方的餐食,中国餐食是一种工艺化的餐食。工艺化的餐食除需要专门的厨师外,还有大量的人工劳动。总的一句话:开中国餐馆一个关键就是劳动人手。
干中餐馆是个很辛苦的活。特别是这德州的夏天,站在火炉旁,厨房火热,人是很难受的。且工作时间长,不容易雇到员工。
美国劳工工资高,福利也很讲究,按照美国的规矩做事你几乎是很难赚到钱的。
中美建交带来的中国改革开放,同时也给海外的华人餐饮业带来了生机。
周家的亲戚在美国达拉斯有几个,即三伯家的三个堂兄姊。他们是七十年代初从台湾移民过来的,现在都住在达拉斯附近。
大堂兄在达拉斯开餐馆,另一个堂兄在餐馆帮厨。堂姐原先也是开餐馆,早几年将餐馆关了。自己回大陆东奔西窜地寻找机会做生意,几年过去了,似乎看不出她有什么起色。
这几年到美国来留学的中国留学生多了,华人移民的也多了。中餐馆开始有了一个廉价的劳动力市场,中餐馆也就遇到了转机。
大堂兄这几年更是运气不错,他太太家从大陆老家福建、台湾陆陆续续移了几个兄弟姊妹家的人口来美国,这些亲戚大大小小都来餐馆打工。
近几年来美国经济不景气,餐馆生意也随之艰难。
但与别的同行比,大堂兄至少还是少了人手这方面的忧虑。他以最低廉的价钱雇用了这些亲戚,他餐馆有了稳定的劳动人手,就这样,他的餐馆还是撑起来了。
他口口声声宣称,他餐馆本来就不要人,只是看在亲戚面上训练他们。
言下之意,你们大家就莫往钱上想了。
大家也都知趣,刚来美国你能找个饭碗已经是算运气了。谁也不敢奢望谈赚“银子”的事。
我的运气不佳,尽管父亲自认为自幼照顾了这几个侄儿。几十年在台湾生活在一起,但似乎他的恩情一点也没有什么份量,大堂兄丝毫没有打算帮忙的意思。
我知道想得到他们帮助,那只是一厢情愿的事。
大凡帮忙 ,必须具备两个最基本的要素:
一是帮忙的人本身具备的能力。
二是其人须拥有帮助别人的意愿。
很快我就发现这两者他们都欠缺。
多年来等候移民,从没细想过到美国怎么谋生?
现在一家子人到了美国一切都具体摆在面前,分分钟要思考:怎么活下去?
买了车,奔波了几日仍没找到事做。渐渐地有了种脚踩不着了地的感觉,走在路上总觉得轻飘飘的,心里慌慌的。
没工作在家里待着肯定不是个策。
机会之神从来是没有上门敲门的习惯,你得走出去努力寻找它。
它到底在哪里呢?
人生地不熟的,我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去,想来想去只能去大堂兄餐馆。
到一个新的环境不说谋生,谋生之前首先得熟悉周围环境。特别这不是国内,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这是外国啦!文化,习俗都全然不同。去大堂兄餐馆哪怕闲聊聊也许能学得点什么,长点美国的见识也行。
尽管是冷脸挨热脸的,但我没得任何选择。
大堂兄的餐馆在达拉斯市区附近。于是我每天开着车如同上班似的往堂兄餐馆跑。
第一次去大堂兄餐馆的经历至今难忘。
那天如约赶到大堂兄家是上午九点多钟。
不一会儿大堂兄在楼梯上出现了,他对站在楼下客厅的我说:
“你开车来的吗?”
“是的”我抬头望着他回答。
“你把车开到后面去,等下我从车库出来你就跟着我”
他走下楼径直向车库走去。
我急忙奔出门,将车绕过他家房子开到他家后面住区路道上。
不一会儿,看见他的车出了门,我赶紧脚踩油门跟了上去。
刚刚才学会开车,要跟上前面的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餐馆上班时间已经不是上班高峰期,又是在住区的街道上跟车,总算没有跟丢。眼睛盯住了大堂兄的车,我跟在后面向他餐馆驶去。
跟着他的车,我上了75 号高速公路朝着达拉斯市区方向驶去。
一上75 号公路,前面大堂兄的汽车车速就明显地快了起来。
那时候,75号公路通过达拉斯市区路段正在进行扩建工程。路面挖得空空洼洼弯弯曲曲的,路道又窄,车辆又拥挤。看着前面大堂兄的车子起起伏伏,时隐时现地在前方奔驰,心里异常紧张。豁出去了!我拼着命跟着大堂兄的车子,生怕跟丢了。
心里一紧张,头上就不停地冒汗。
但前面的车子却丝毫没有减速,一个劲地往前冲,那势头好像是在跟我赛车似的,拼命想把我甩掉。
“不要紧张,不要慌张”,我不住地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
我也丝毫没有将自己车速放慢,紧紧地咬住了大堂兄的车,颠颠簸簸终于驶出了施工路段。
看见大堂兄的车子驶出了75号高速,在不远的前方街口交通讯号灯停下来,心里也就踏实了,车子稳稳当当地跟了上去。
进入街区道路,车辆拥挤,交通讯号多,让我得以稳稳当当跟在了大堂兄车后。
跟着大堂兄的车子驶进餐馆的停车坪,我从车子走出来。大堂兄站在餐馆门口朝着走向他的我说:
“哎! 你还不错,能跟得上我的车”
听了他这一番赞扬,我感觉得很鄂然?
从小就寄养在亲戚家,没在父母身边长大。没兄弟,没姊妹缺亲少情过了几十年。这四十年后攀上的新亲戚,你想会是个什么样?
尽管是不习惯冷脸挨热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进到餐馆脸上堆着笑容四处招呼着。看着他们穿穿进进忙乎,生怕碍着他们的事,小心翼翼闪身躲避。
前台的大嫂倒是这时唯一最悠闲的人,走近过去拉了几句家常也就嘎然而止。
手臂撑在柜台上,望着餐馆里开始繁忙景像,一想到眼前的繁忙与自己没有一丝关系,不由得慌慌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
餐馆的生意特点谁都可以想象得到,那就是靠用餐的这时段攒钱。
美国中餐馆一般只做中、晚餐。
中午就那两多个小时,餐馆的堂食,外卖应接不暇。店堂里的服务人员行步如穿梭像打仗一般。有时餐馆外卖单一多,外卖顾客在电话一次又一次的催促,大堂兄、大堂嫂更是忙得手慌脚乱。
一到中午,看到他们忙活的劲头,我知趣地选了个餐馆避静的角落坐下来,从口袋掏出本英语书来“抱佛脚”。
那天刚坐下一会儿,大堂兄走过来,拍拍我肩膀说:
“来,过来,我来训练你一下。教你怎么送外卖。”
他急速地把我带到前台的一个立着的画板前。那画板是一张人工绘制的地区地图。上面详细标识着餐馆附近街区的街道和交通路径。
大堂兄在上面指指点点地告诉我那张外卖单的地址。末了,他对我说:
“这个外卖容易送,让你试试看你行不行。”
尔后,大堂兄离开地图,又转身回过头,别着眼睛,操着一口地道的湖南宁乡口音,恩赐般对我说:
“有小费哦!那你就可以收下咯。”
看到他们那忙活的样子,我打心里很乐意为他们帮一下忙。
再一个也想试试自己能力,这是我到美国第一个机会。
从前面柜台接过大嫂递过来的外卖袋,我兴致勃勃地往外走。
钻进那辆刚买来八零年版的日本本田就上路了。
按照大堂兄的指点,拐过两条街,我很快上就找到了那外卖单上顾客所住的临近街道了。穿过这条街就快到了,心里不由暗暗地欣喜,脚踩着油门将车驶进了那条街。
一驶进街道,马上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路似乎真有点显得窄!
对着我开过来的车辆临近了,那些开车的人从车窗瞪着一种奇怪眼神望着我。
正纳闷,紧接着就看见前面是一个十字交叉路口,我习惯性地就刹住了车。
“这路口怎么没有竖立‘停’的路牌呢?”
我一边停住车,心里正思考着。
美国城市十字路口有一种自行管理的交通讯号,即在十字交叉路口竖立标示“停“讯号牌。有时是四个路口各竖了一个,所有的车辆到此都要先停下来,然后再起步行车。四个路口的车,谁先到谁先走。
有的则只有一条路有“停”,另一条路的车辆则无需停留保持驾驶。
有时则是单向行驶车道,一般只有一个路口有“停”字路牌。不管如何,驾驶人见了这“停”字就自动停车观察情况后再行。
在美国这类交叉路口尽管无人管理,但这讯号还真的很少出事,大家自觉遵守规则,有条不紊通行着车辆。
刚刚考试过,对这有着“停”字路牌交通规则记忆尤深。
这时看见对面那部车早就停在那边路口,按规则我得等着他先行。
可是几秒钟过去了,他却纹丝不动地停在那里,跟在他后面又接踵又停了两部车。
我正纳闷着,这时空中传出一扩音喇叭的声音。
我一时还没有完全听清楚说的什么。
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看见正对面停着一辆警车,只见那警车车顶的红色警灯正一闪一闪地亮着,看那势头明明是朝着我在喊话。
我顿时头懵了起来,不知所措地侧过头看四周,正在车傍边一块路牌标示一个方向箭头正朝着我来的方向指着。
糟了,这是条单行道。
难怪路口看不到‘停’字交通牌咯,原来我的车是逆向行驶。
我的车卡在路口,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我一时慌了手脚。
我得把车移开!
打定主意,脚刚一离开刹车,就听见对面的喇叭又发声了。这次我听懂了,“stop over there!”
他叫我停在原处不动。
只见那部警车从路基傍慢慢开过来,停在我车傍边。从车上下来一名警察走到我车窗面前,随后我听懂了,他叫我把驾照和汽车保险出示给他。
我从口袋把那张没有照片的,只是一张临时准许驾驶纸卡片从窗口递过去。
心想,这一下就倒霉了。正式驾照还没到手就犯了违章,正式驾照彻底没戏了。
这名警官接过我的临时驾照仔细看了看,接着他问:
“你是去干什么?”
“送外卖”
“送到哪里?”警官又问了一句。
我低下头去看着放在付驾驶位上的外卖袋,结结巴巴地唸着袋上的地址。
估计是他根本就听不懂从我口里吐出的是些什么。没等我唸完,警官对我说:
“把它给我看吧。”
我将外卖袋递到车窗口,警官瞟了一眼外卖袋,说:
“follow me!(跟着我)”
我立即就听懂了这句话,这不就是我在大陆时电视台天天播出的英语学习的那节目名字。英语再不行,这几个字实在是太熟悉了。
警车在四通十字路口掉了一个头,往前开去。我随即跟着他的车打方向盘,生怕被撂在后面,一加油就追上去。
跟着警车的交通很流畅。转过两个街,警车在一栋小别墅前的路边停了下来。
从那警车的车窗伸出来一只手朝着后面的我挥舞着。
我马上明白,前面那家就是外卖目的地了。我将车继续往前开,车子慢慢地驶过那辆警车。我把车停在警车前面的路傍,扭过头看着傍边房子的门牌号码。
对了,正是这里。
我提起身边的外卖袋走出车门。回过头时,望着那警车快速起动从我身边向前驶过去,很快就消失前面的川流的车流中。
既没吃罚单,倒还让警车开道把我带到了那外卖顾客家。
我真的是太走运了!
尽管第一个外卖有了点风波,但那天后来的几个外卖我完成得顺利。
回到家里,口袋里有了几张小费的美元,心里美滋滋的。
大堂兄发现我还能满他的意。
我的方向感还不错,从看地图来到实地寻路,一般是会找得到的。于是一连几天餐馆中午忙的那阵子,开着刚买来那部82年的本田车,我帮忙他们在外卖上应一下急,自己心中也有了点存在感。
大堂兄仍没有雇佣我的意向,但在没找到工作之前,我又能做什么呢?
每天我还是往餐馆跑,并且几乎和他们同时去赶到餐馆。餐馆九点上班,九到十点之间是为餐馆作准备,也算是餐馆最悠闲的时间。
那天走进餐馆,大堂兄正站在收银台和店里外卖员工聊天。
一天也只有这个时候大堂兄才心情稍微正常点。其余忙的时候,不是吼这个就是斥那个,你是绝对不想去靠近他。
走近收银台,我和他俩打了个招呼。听他们东扯一句,西聊一句,听了半天觉得他俩聊的话题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趁他们闲聊短暂话语停留的片刻,觉得此时大堂兄心情应该还不错,我急忙插进一句:
“大哥,请问你晓得美国的电工要怎么考?
此时正低着头大堂兄一听我的问话,突然抬起头来,转过脸望着我,声音一上扬:
“你以为这是哪里啊!这是美国咧,我哪有功夫去帮你打听这些。”
那声音之高昂啊!震响了整个的店堂。
尽管只和大堂兄接触几次,但也基本上了解他兄弟性格,对获得他们帮助并没有什么太高的期望值。但觉得人总还算是感情动物。
此时他那高八度声调的回答让我心里真的打冷兢。
回忆起一年半前他回大陆探亲,我从长沙去广州接他。为了省钱,他提出要住在我家,随后又是一连串的侍候接待。那时他的表现与现在却完全判若两人。
我在心里回答:我晓得这里是美国!
难道美国就没有一丝人情吗?
时间一天天过去,手掰着指头一算,眼看搬出父亲家一个星期了。仍没有任何工作的消息,心里开始越来越发毛来。
呆在家里更是六神无主,我只得仍硬着头皮往餐馆跑。
这一天如常到达餐馆时,餐馆正在做餐前的准备,还没有大忙起来。
看见站在柜台里的大嫂,我径直朝着柜台走去。
走上前去,我叫了一声大嫂,就站在柜台外。
大嫂站在柜台里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你来了”
接着又低下头去折叠着餐馆的广告传单。
她头都没抬起来,我却分明听见她声音:
“今天你不要去送外卖了,你去发广告传单”。
脑子确实了这句话后,我问,这广告单怎么去发?
她这才将头抬起,举起一张上面穿着一橡皮圈的广告单,一边示范,一边说:
“挨家挨户把广告挂在人家的门把手上。”
“怎么去?”我接一句又问她。
“走路啦,你说还怎么去?”她又是回答,又是反问。
“走路?!、、、、、、”
我口里重复着这两个字,我好像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嗯,走路!这样你就可以好好地熟悉餐馆附近的道路和街道,以后送外卖就会更快些。”
大嫂接着说。
其实,我并没有想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只是想提醒她:
你们并没有付我工钱啊!是不是你准备雇我啊?
外卖一般应该是都有小费的,但也要看你的运气。
大多叫外卖的顾客一般都是餐馆常客。
谁是谁?住在哪里?
哪个外卖的小费好,哪个小费不好,大堂兄,堂嫂心里都有一本册。
小费好的外卖根本就轮不着你帮忙,也不需要你帮忙,他们要留着给自己。其余的那些,那就看你运气了。
没事做来餐馆,开自己的车,烧自己的油就希望能有两个小费钱。
走路去发传单,这下子连小费都没有了,我忙乎为了什么呢?
一时间我脑子似乎短路了,这刚来美国还真没搞清这美国的内子。
大概大嫂从我的语气中悟到了几分,把头低下去没有再说话。
相互都心照不宣,我们彼此都没有继续对话的愿望。
过了一会儿,我问:
“大嫂,这是谁说的?”
“你大哥!”
这才看见嫂子的头抬了起来。
“叫他自己来跟我讲!”
心里有了几分气愤,我声调明显地提升起来。
大嫂没有答腔,又重新埋下头去,继续折叠桌上的餐馆的广告传单。
沉默像一块帘幕降临在隔着柜台的大嫂和我之间。
大哥也一直没有出现。
沉默使时间过变得苦涩!
这无言的沉默也让我觉得尷尬起来。
站在柜台外感觉越来越不自在,我悄声移动着脚步离开了柜台,慢慢向餐馆大门口走去。
推开餐馆的大门,一阵热浪朝着我迎面扑了过来。
听见身后的大门关上声音,我走出了餐馆的门庭,站在店前的停车坪。
我眯缝着眼看着天空。好蓝的天啊,还有那白得耀人眼的太阳。
真热!这就是美国。
须臾间不知怎的,我却突然全身却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