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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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中)

(2016-06-23 16:11:00) 下一个

栀子花开

《侨报》6/7/2016 - 6/22/2016

 甜莲子

 

(四)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子棋一脸的甜蜜得意,向茉莉庄严地宣布:自己正在热恋中!同时,子棋郑重其事地肯求茉莉为自己严守这个秘密,特别是在周末的白天当哥哥子格打电话来而子棋不在家的时候。茉莉表示很为难。子棋歪着头眨眨眼,一张嘴顺口就编了两个借口。就说我在“上海滩”打工,老板娘求我周末顶全天的工;或者说我在学校和同学做group project,开小组讨论会吧。话一出口,子棋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能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对家人撒谎吧。子棋暗恼自己是不是堕落地太快了点,有一点内疚。可是,一想到Johnny,子棋的心就忍不住地欢跃了起来。和Johnny在一起是多么的快乐的时光啊!子棋的眼前浮现出Johnny英气逼人的眉眼,明朗柔和的脸部线条,时而桀骜不驯时而柔情似水的眼神,一身健硕的肌肉,麦色紧致的皮肤。比起中学校园里的几次不咸不淡无疾而终的恋情,子棋从未如此投入如此疯狂地爱过。

连着几个周末,子棋坐着Johnny的红色小皮卡到处兜风,本市一个个店家逛过去,附近一个个景点玩过去,好像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新鲜,瞧不够的热闹。子棋从小学习的是正宗伦敦口音的英式英语,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活脱脱一个直接从简奥斯汀的小说里走出来的身穿短大衣头戴宽边花帽的英国淑女。尽管有时候Johnny会被她的英式英文和天真烂漫的想当然逗得狂笑不止,他还是竭尽所能耐心地回答了初来乍到的子棋关于美国的所有问题。

子棋对Johnny说她好想一起去看电影,中国的电影,至少也得是和亚洲有关的。子棋来美以前最爱看电影了,市面上一出新电影,子棋就会拉着好朋友一道去看。如今,子棋在异国他乡才生活了几个月就思乡心切了,好几次在梦里回到了石库门弄堂里的家,醒来泪涟涟,枕巾都湿透了。子棋听得懂教授和同学的英文,读书考试也没有问题。可是美国的通俗文化对于子棋好像始终隔了一层薄纱,再流行的影视对子棋看来如同隔靴搔痒无济于事。比如傍晚时分那些30分钟一集的情景喜剧,Johnny笑得龇牙咧嘴肚子抽筋自己却无动于衷莫名奇妙,只有兀自叹气。子棋多么希望可以看到来自中国的电影啊。

可爱的Johnny很快带给子棋一个惊喜:他居然为子棋打听到了一家小小的电影院,里面前前后后加起来才十余排座位吧。这家电影院专门放映国际影片,艺术类的,前卫的,有争议的,其中不乏中国导演张艺谋和陈凯歌的作品。当然,他们偶尔也去别家影院看当时放映的流行大片,比如谭恩美的《喜福居》,李安的《喜宴》和《饮食男女》,大鼻子Tommy Lee Jones和一个上海籍女星演的越战电影《Heaven and Earth》等等。总之,只要电影是和中国或亚洲有关,Johnny都陪子棋去看。于是,许多个礼拜五均约定俗成地成为子棋和Johnny的亚洲电影节之夜。

电影院附近有一家法式情调浓郁的越南餐馆名叫蓝月亮,店里的色调陈设及其氛围让子棋不由地回想起上海法租界上的红房子西菜社。去了几次,子棋爱上了越式春卷,木瓜色拉,外焦内软的炸豆腐,包裹在粽叶里的沙文鱼,越式调料里腌制过的牛肉片,还有冬日的夜晚必须的一碗pho(越式河粉)。在蓝月亮吃点小食成了子棋和Johnny看完电影之后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进了餐厅,子棋习惯一径走到店堂最尽头的一个幽静角落,火车座里落座。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映在彼此的脸上,说不尽的暧昧和温柔。

自从Johnny第一次的热情推荐,子棋在蓝月亮用餐总记得先点上一杯越式冰咖啡。她爱的不单单是咖啡本身的味道,而是欣赏越式冰咖啡的制作过程: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深褐色粗糙的咖啡豆在窜动的蓝火苗上慢慢地煎熬着,渐渐地融化成一滴一滴棕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扬扬地坠落进杯底的炼乳里。。。

子棋常常一边沉迷于咖啡壶里的流动艺术,一边回味着电影中的情感。有时候她想起某一句对白突然感动地流起泪来,可是一会儿又说起一段好笑的情节格格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女孩的一颦一笑都让Johnny动心,她极致的喜悦和极致的忧伤完美地衔接,就像刚煮完的滚烫的咖啡猛地浇上了冰块,冰和火的碰撞霎那间激发的热烈的“咝咝”声,无言的精彩。每当看到子棋喝咖啡时小孩子似的舍不得一饮而尽而只是小口小口浅尝即止,尤其是眼里的那份单纯和满足,都让Johnny不由爱死了子棋。高高的火车座椅背给了他们欺骗性的隐蔽和安全感,他们在角落里旁若无人地热烈拥吻着,任何路过的旁观者都会羡慕他们纯粹的年轻和简单的爱情。

 

(五)

“Very early in my life, it was too late.  At eighteen it was already too late. At eighteen I aged. This aging was brutal...Let me tell you again: I’m fifteen and a half.”

这段话是根据杜拉斯的自传体小说改编拍摄的电影《情人》的开头,美丽无知的法国女孩在湄公河摆渡船上与梁家辉扮演的中国富家子弟初见时的画外音。这也是子棋在Johnny位于本市西面的“小西贡”的住处,初探男女两性禁地之时,子棋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字句。只不过和片中的法国女孩不同,子棋不是十八,更不是十五岁半。

子棋都快二十了。

那是一个暧昧湿润的春夜。在小剧场和Johnny看完了当时在本校BBS上颇有争议的《情人》,两人心照不宣心急火燎直奔Johnny的住处——一栋位于本市西面“小西贡”区的老房子。

子棋终于赶在二十岁生日之前完成了从一个女孩蜕变为一个女人的神圣庄严的仪式。

起初她是被动的,期待中夹杂着好奇。可是很快的,她就是主动的一方,甚至可以说她的霸道令Johnny大惊失色。那晚,他简直以为她要蛮横地占有自己了,却不知道她急切占有的人是一个原始陌生的子棋自己!在这个距离石库门弄堂生活千万里的异乡,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没有父母兄长,也没有老师同学,所有的清规戒律条条框框都他妈的见鬼去吧!子棋不再是一枚任人摆布循规蹈矩的棋子,她要真切地面对赤裸裸的自己,自己的本心和本性。此刻在“小西贡”Johnny的家里,子棋不在乎过去。二十岁以前的子棋是前世的人物,二十岁以前发生的故事是惘如隔世的前尘往事。子棋只在乎当下,她要认真地活在当下。子棋甩甩头,长发飞舞,她自豪地挺起青春的躯体迎接Johnny雨点般的热吻。。。

这个夜晚对于子棋是个里程碑。她压抑掩藏了二十年的本性苏醒了,一下子释放爆发了。眼神里装满单纯和迟疑的小女孩一夜间变成了自信骄傲敢作敢为的熟女。

这个夜晚对于Johnny也是一个里程碑。几次男欢女爱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毫无救药地爱上了子棋,爱得肝肠寸断,竟开始做起一些有关子棋和自己的将来的不合实际的幻想。

于是,他们常常在周五的夜晚,有时是周末的白天在Johnny的住处疯狂地做爱。缠绵之后一对小情人彼此抚摸相拥而眠,Johnny絮絮叨叨地告诉了子棋许多他从不对他人提及的往事,关于他的故乡美丽的西贡,他的家族早年辉煌发达的历史,还有他出生的心酸往事。听父辈说,小孩子如何在学校被越共洗脑宣誓监视自己父母的一言一行,越共如何惨无人寰地在越南杀戮和掠夺,自己的父兄和身怀六甲的母亲如何在枪林弹雨中逃命,还有母亲如何在逃难途中艰难地产下自己,死亡的危险时刻追逐着他们。母亲说她实在不记得新生儿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为他办证件的时候母亲只好随便选了一个大概的日子当作他的生日。子棋的血液里瞬间滚滚流淌起女性最原始的母性,她用温暖的臂弯圈住他轻唤着Johnny的名字,如同一个伟大的母亲安慰着一个夜间被噩梦惊醒啼哭不已的婴儿。

子棋也说一些上海的故事给她听,法租界的梧桐树,雨中的霓虹灯,喧嚣的市声和人烟,还有自己白开水一般的童年。她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说的最多的竟是父辈口里的老上海,四九年以前的一个南柯一梦。她出生太晚了,无缘见识二十年代的那个东方巴黎、销金窟,她所有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只是一个美梦破残之后留下的一点点碎片,一个高脚水晶酒杯杯沿上印着的一个猩红性感的唇印。只是她太沉迷于那个繁华旧梦了,就那么一点残余也可以让她生出无数个美妙的遐想。

有一晚缠绵之后彼此偎依闲聊,Johnny说起越南其实一直是中华的一个附属小国,越南语系极其接近粤语,他的姓氏NGO即为汉字的吴姓。

子棋问:可是为什么你平时都把它念成英文的NO呢?

Johnny耸耸肩不屑一笑:那是老美的发音。越南发音应该是这样的。他抵着舌头发了一个音,带有浓重的鼻音。

子棋惊喜地起身:那不是江南吴语里“我”的发音吗?原来你的姓氏就是中文的“我”!子棋哈哈大笑。

一声乡音的“我”激起了子棋对儿时家乡甜蜜的回忆。她动情地描述起儿时在祖父祖母江南古镇老宅里的生活,鱼米之乡逢年过节的风俗习惯和街市小吃,还有祖屋庭院里满满当当一簇簇盛开的栀子花,满园弥漫的花香啊。每年立夏,街上都有老妇人叫卖栀子花玉兰花,皎洁的花瓣别在衣襟上,无论你总到哪里,清雅的香气都伴随着你,这是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香啊。。。Johnny听的入了迷,黑暗中眸子发亮。

是夜,他们聊到很晚方才睡去,子棋梦里都是江南的栀子花,祖父慈爱的眼神和爱抚,祖母端过来的小馄饨,芝麻汤团。。。子棋醒来已是日上三竿,Johnny早就去上工了。

子棋醒来还是不断闻到熟悉的栀子花的香,难道自己还在梦中吗?余光中,有一个玻璃杯,半杯清水插着一朵洁白如玉的栀子花!

夜里Johnny听子棋说起江南的栀子花,子棋无限向往之情溢于言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丛gardenia,绿叶白花,芬芳扑鼻。尽管Johnny不确定那是不是子棋记忆中的江南栀子花,还是细心地在出门上工前摘下了一朵放在子棋枕旁的床头柜上,好让睡梦中的子棋在花香里神游故乡。

再见Johnny,子棋以热烈的吻报答他。从此以后,只要子棋来Johnny “小西贡”的家,他都在饭桌床头柜茶几上摆满子棋喜欢的栀子花。(未完,待续)

2016年5月,本小说作为甜莲子“十八岁的小姑娘去美国”系列小说之一,在上海《新民晚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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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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