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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

(2019-08-19 00:03:23) 下一个

                                                                              


                                                                                            

 

岁月不饶人,它严酷,在惠兰的脸上刻了一道儿又一道儿。惠兰老了。在孙女平平的眼里她已经是个老奶奶,非常地老。头发都在,全部银白。牙齿都在,全是假的。耳朵都在,记性全无。别人的话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己的话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最让平平受不了的是奶奶就逮着她一个人啰嗦。谁叫爸爸妈妈上班去了?暑假只有平平在家陪奶奶。
奶奶说:“那年,我也就是你这个年纪,十六七岁,进了戏班。晚上给大财主唱堂会,不知咋地,就是不敢上场,腿直打颤。被师傅喝地推到了前面。台下一片漆黑。怕呀,心突突地跳。”
平平斜歪在沙发里,漫不经心:“您唱了?”
奶奶摇头:“没。刚去,就演个丫环,没词儿。”
沉默了会儿,奶奶微微扬起了脸,阳光照在上面,把一丝笑纹给找出来了,“几个月后又去他家,这回唱了一段。都夸我唱的好。胆子大了。”
平平还是懒懒的,半晌问了句“红了?”
奶奶一怔。
“就是走红了的意思。”
奶奶赶紧说“啊,哪儿那么容易的。戏班里的头牌功夫深着呢。倒是春节我连唱了五场。得了好几块银元。”
奶奶在平平脸上没有看到预期的欣喜。连忙补充“这要是现在可值了大钱了。” 
提到钱孙女来了兴致,扔掉手机,凑过来“值多少钱?”
奶奶直了直身子,“一顶凤冠。上面缀满了宝贝。拿师父的话说那叫珠环翠绕。”
“切,奶奶,傻了吧,干嘛买帽子啊,要买就买戏服。穿在身上美美哒,这样就出名了。对,最重要的是出名。出名就是红。”
奶奶自顾自道“出名还是要靠真本事,靠唱。唱念做打,唱功排第一。那时我们天天吊嗓子。一天不练自个儿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
平平没吭声,坐回沙发,低头接着刷手机。奶奶又说:“可也是,和我一起的春兰戏不好但是扮相好,有时也能唱个A角儿。”
“那叫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偏偏要靠才华好嘛。”平平说:“唱什么唱啊,找个靠谱的男朋友,吃喝不愁。我们好几个同学都去选秀,争取上电视,当名星。完后就能嫁的好。”
奶奶当作没听见。当初也有富家少爷要娶惠兰,条件是不再登台演出,被她拒绝了。旧社会对艺人的歧视平平是不会理解的。奶奶只是说“我们那阵子也得有人捧。可说到底还得自己唱的好,唱的有味儿唱的亮,让戏园子里的每个人都能听的真真儿的。”
“没人在乎真唱假唱的。现在都在家听CD,都有后期制作,修音。”平平颇不以为然。
“修音?怎么个修法?修完了是不是都跟角儿似的?”惠兰不解。
平平失了耐心“什么角儿不角儿的。奶奶你到底红了没有哇?”
奶奶答不上来。解放后她在省京剧团演了大半辈子的戏。公认的台柱子退休时愣是没评上一级演员。
“那年全国京剧汇演有我的“贵妃醉酒”。可是临出发,你爷爷突然闹病,徒弟小李替我上了北京。结果捧了个奖回来。打那以后排新戏总是她主角。我唱骨子老戏。新戏上面拨款多,能讨领导的好。老戏没几个人懂。”
“您得唱大伙爱听的啊,奶奶,圈粉懂吗?”
惠兰不懂。她承认自己确实没大红大紫过。能耐是一回事而运气则是另外一回事。人间的事不是讲理都能讲清楚的。她觉得心里堵的慌。突然间想到那次没唱成的“贵妃醉酒”,便哼了起来:
“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还别说,整段词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嗓音不如从前但韵味犹在,喘虽喘可调门儿不低。她索性放开,接着唱:
“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广寒宫...... ”惠兰好像回到了久违的舞台。歌声婉转缠绵,如丝如缕,袅袅升腾,绕梁不绝 ,直把个平平听傻了。一曲结尾,她猛抬头,瞪大眼睛,“不会吧,奶奶,您,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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