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年,有次瞿秀秀请我吃饭,饭店在她家附近,饭前去她家小坐,看到她儿子捷捷和她丈夫。瞿秀秀儿子捷捷已是一个英俊少年,比他妈高出半头。很有礼貌地从电脑桌前起身与我招呼,给我泡茶。瞿秀秀说他擅长电脑,叫他演示给我看,说他以后想学电脑。那少年有点腼腆地说,我就是白相相(玩玩)的,不擅长的。那腼腆的表情让我想起十多年前在图书馆阅览室我与他妈和宋晓琳聊天时,一边那个小不点,安静而有些怯生生地打量我,片刻之后又仿佛鼓足了勇气走到我面前问我是否打得过黑猫警长。瞿秀秀丈夫是稍后从外面回来的,很有兴趣地问我中国留学生在日本能挣多少钱。我说那是辛苦钱,每天睡四五小时,玩命打几份工一个月大概能挣三四十万日圆,他问我那是多少人民币,我说按当时汇率大概三四万人民币吧。他若有所思地说那份辛苦是值得的,辛苦几年一辈子的钱都赚出来了。他问我留学生里有没有老三届,我说有但很少。他感叹说,阿拉这批人(老三届)最触霉头(倒霉),啥个坏事体都逃不脱,啥个好事体都挨不着。
瞿秀秀与她丈夫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闹离婚时那么剑拔弩张,她说他们夫妻是和平共处而互不干涉“隐私”,她丈夫除了缴纳生活费外,自有“金库”,瞿秀秀说估计存了不少钱,反正各过各的也不干她的事。但她丈夫与她儿子捷捷的父子关系改善了很多,“到底是自己爷(爸爸)呀”,她说她儿子随着年龄增长,对自己爸的恨意似乎消失了许多。而她也不想自己儿子没有父亲,“没爷的小人(小孩)作孽不啦(很可怜意)”她说。我想起体教组主任朱柏年,当初曾经传说与她关系密切,问她朱柏年后来怎样了,她说那人后来升了官,到其他大学某学院做了院长。说那人有才能,出了两本运动生理学方面的书,人也挺好的,但就是没魄力,搞体育的,人也长姨妈大姨妈(人高马大)的,做事却优柔寡断,不像个男子汉。朱柏年后来02年时也患上了忧郁症,无法正常工作,辞去了院长职务。瞿秀秀说他很作孽,一个大男人却还不如女人坚强。
大约03或04年,一次瞿秀秀的丈夫在家里突发脑梗,猝然昏倒,瞿秀秀大为紧张,手忙脚乱,慌忙叫救护车将其送往医院,幸好抢救及时,她丈夫生命无虞,但那事对他心理打击很大。瞿秀秀说她丈夫脱离危险后哭了,说自己对不起瞿秀秀娘俩,说他觉得自己不会活很久,以后到了阴曹地府做牛做马也要好好报答瞿秀秀。说得瞿秀秀也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包餐巾纸瞬间用光。她丈夫出院后不久就把自己“金库”的钱如数交给瞿秀秀,瞿秀秀不要,她丈夫硬塞给她,说给他儿子买房或去国外留学用。“侬晓得那次在医院里我想到什么了吗?”瞿秀秀后来这样问我。她告诉我她想到了多年前我跟她说起的我的那个体检查出晚期肺癌的邻居,那邻居查出肺癌后希望老婆放弃出国在国内陪伴他,他老婆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拒绝了他。我还记得那次同瞿秀秀说那邻居事时候的情景,当时瞿秀秀正与她丈夫闹离婚,情绪崩溃,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就说了那邻居的事儿。都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以为她早忘了,她却还记得。“我肯定做不出那种事的,一辈子良心过不去。”她说。
宋晓琳自FA轮功在国内被取缔后不久就不练功了。但她说她停止练功并非因为政府取缔,而是因为眼见一个热心“功友”死了,就不再练了。据她说那功友对李老师顶礼膜拜,家里每个房间都悬挂着李老师的盘腿练功照,书桌橱柜的抽屉乃至樟木箱里摆满了李老师的FA轮大法书籍和磁带,三九严寒三伏酷暑,雷打不动每天几小时不是听磁带看书学习“真善忍”,就是坐在一方布垫子上盘腿练大法。那功友查出了乳房癌,她坚信有李老师FA轮大法神功保护定会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坚决拒绝任何医学治疗。一同练功的一群功友个个现身说法,说自己很熟悉的或张三或李四得了这个癌那个癌,都是晚期,都被医生宣布死刑,有的还被说绝活不过俩月去的,但那些张三李四不信那个邪,坚持“真善忍”,坚持练功,结果个个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龙虾似的,再去医院复查一下,癌细胞统统不翼而飞了,把医生惊得张口结舌眼珠子要掉地上,楞半天,说一句,你是人还是鬼啊?!那功友听了那些活生生的正能量爆满事例受到鼓励,更加坚定信念;一帮功友(宋晓琳也在其中)天天聚到她家里围着她一起练功,说是人多力量大,集体练功的强大气场可以使癌细胞魂飞魄丧知难而退烟消云散。可是后来癌细胞既没有魂飞魄丧,也没有烟消云散,反而扩散到了淋巴肺甚至脑子里,那功友终于连坐着练功的气力都没有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疼痛难忍备受煎熬,昏迷之中呻吟呼唤,李老师啊,您救救我啊!但李老师的神功奇迹终于没有显灵,那功友最后油尽灯灭就那样去世了。“死神要来拜访,李老师也没办法阻挡的”宋晓琳说。自那功友死后,她就放弃FA轮功了。
薛明达对于宋晓琳半途而废FA轮功痛心疾首,竭力拉她回头。对她说,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越是艰难恶劣的环境越能检验我们的“真善忍”,头顶三尺有神明,(李)老师在看着我们每一个学员,大浪淘沙,你不要甘心做一粒沙子被淘汰嘛。但宋晓琳表示她已意兴阑珊,事到如今没有动力和兴趣而今迈步从头越了。
薛明达并不因为FA轮功被政府取缔而中止练功,私下里继续与其他功友聚会集体练功。有心明眼亮洞察世事的群众把他从事“邪教”活动的事情报告给校领导,组织部门找他谈话,警告他,你是党员,党有党的纪律,若不赶紧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与那个邪教FA轮功一刀两断,必将受到严厉惩罚,勿谓言之不预也。从来不敢对组织说不的薛明达不知为何这一回却异乎寻常地顽固不化不可救药,居然公然无视组织部门的严厉警告,摆出一副头可断血可流,要我放弃“真善忍”门都没有的强硬姿态,我行我素继续练功。结果被开除党籍,撤销印刷车间主任职务,留在印刷车间做一般工人使用。(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