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秀秀告诉我葛振军邀请她一起去做生意,说图书馆这种地方有啥呆头,跟他去做生意一个月能挣她一年的工资。当时社会氛围与前几年不一样,人们心思活泛,年轻人多不安于现状,许多读书人恶补英语考托福联系去美国留学,没条件出国留学的则想办法多挣钱。我们学校里自吴东进去北也门后,接二连三出国了十几个人,大多都是去美国留学的。瞿秀秀原来外语组的同事谢宗儒也去了美国。去美国的还有图书馆里一个留校的小女生,那人比我小几届,在图书馆里只呆了一两年,天天捧着英文书背单词听磁带,晚上和周末跑到一个专门帮人强化英语应付托福考试的前进外语学校去做托福模拟考试,她家有亲戚在美国,果然帮她如愿联系到了美国大学,还有奖学金。
原体育教研室主任郭大雄也要出国了,他是回到出生地印度尼西亚去。郭大雄自从因偷木头丢了教研室主任职位后,一直灰头土脸郁郁不得志,连他老婆林珊珊都觉得人前抬不起头来。如今郭大雄拿到签证将要出国,又成了许多人的羡慕对象,林珊珊也扬眉吐气仿佛出了一口恶气,走路抬头挺胸风风火火恢复了以往的自信和风采。她对瞿秀秀说,侬是学外语的,也想想办法到外国去呀。这种戆学校有啥呆头啦。
没有条件出国的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另找挣钱门路。图书馆里一个与我同届留校的同学不显山不露水悄悄联系了一家深圳公司(可能是外企)被录用,工资据说好几百,是在校工作同仁的七八倍,他走前才突然向图书馆请辞,事已至此,馆长老张尽管颇有微词心中不满,却也无法阻挡;图书馆里的其他同仁则对那人十分佩服和羡慕,说他头脑活络有魄力。
每当有人出国,尤其是去美国,总会在许多人心里掀起一阵波澜,使人无比羡慕。那些拿到奖学金的,据说金额都是好几千甚至上万美金,简直是个天文数字。看着那些吉星高照的家伙们一个个跑到美国去,使人在嫉妒羡慕之余益发不安现状,对自己那每月七八十元工资的工作心生厌恶,感觉无聊透顶毫无意义,对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生活环境都心生厌倦,跃跃欲试试图寻找机会做些改变,无法改变现状则难免会有一种无力感和挫折感。宋晓琳问我,侬不想动动脑筋到外头(国)去啊?我嘴上说咱还是算了吧,都走了谁来建设社会主义啊?但心思其实早就不在学校。我那时暗地里也去三M公司希尔顿酒店之类的地方应聘,还试图去新民晚报做记者。晚上则去上外夜大学学许国璋英语,感觉去外国留学对于本人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天方夜谭,但好歹也该像图书馆去深圳的那个同学那样挪挪地儿,树挪死人挪活,我也不想老窝在这学校里蹉跎岁月。
自己做生意的也不少。大多是鸡零狗碎的小生意,医务室主任张麻子的老婆公然在校门口摆摊炸油墩子卖,去买的路人还不少,摊子周围经常围一圈人,时或居然还排队。前总务处长董建中的侄女则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卖茶叶蛋,她的茶叶蛋口碑很不错,学校里的学生很多也去买。那乡下女人勤劳而淳朴,利用收发室工作之余做小生意,常常免费送茶叶蛋给门房同事吃,也送给顶替他叔叔董建中做总务处长的张明达和总务处科长小贺(宋晓琳丈夫,张明达做处长后提拔他做了正科长)吃,张明达小贺都对她照顾有加。宋晓琳说,侬不要看卖油墩子,茶叶蛋啊,我帮依拉算了算,一天至少好赚十几块钱哟。
但生意做得像模像样成规模的还是葛振军,他最初是承包教工食堂,将之改建装潢一番,宛如相当上档次的饭店,里面包房富丽堂皇。那时学校与日本神奈川一大学缔结姊妹学校,那大学的校长带几个随从来校访问,欢迎欢送宴会都在教工食堂大包房里举行。校党委书记和校长对葛振军搞的教工食堂称赞有加,说给学校教职员工提供了极大方便和上好的服务,开拓了总务处工作的新途径,于是给他做生意大开绿灯。张明达做总务处长后又与葛振军合作开了个装修公司,不仅承包校内建筑的修修补补,还给教职员工住宅搞装修,同时也在校外社会上承接装修装潢生意,葛振军做董事长兼总经理,张明超是顾问。
葛振军又与校团委合作开了个学生沙龙,卖点咖啡饮料瓜子花生之类,到了晚上学生沙龙里高朋满座一位难求,昏黄灯光之下男男女女的学生围坐桌边高谈阔论。有一回我带俩朋友去那里凑热闹,听见一学生在那里慷慨陈词,说,这个国家这样下去如何了得,我们不站出来如何了得云云,差点一口把嘴里的饮料笑喷出来。但那年年底上海闹学潮,许多高校还真有许多学生上街游行,要民主要自由要人权云云。我们学校学生也上街了,还打个横幅跑到南京路去露了露脸,那“不站出来如何了得”的结果是学生沙龙被勒令关闭整顿了。
葛振军生意越做越大,开始招兵买马,他邀请瞿秀秀去他那里,说绝不会亏待她,给她个经理干干,除了工资还有分红,以后还可以给她股份,工作也不会累,搞搞公关接待之类,都是出头露脸的事情,吃吃喝喝就把工作做了,不比图书馆那个破工作好一百倍吗?瞿秀秀问我觉得如何,说她想听听我的意见。我觉得她似乎颇为心动,想了想,斟酌着说,有钱赚当然是好事情,只是要考虑一下稳定性和将来性,想得远点,不要只图眼前。瞿秀秀笑着说,侬讲了和朱柏年一样的,侬晓得伐,伊劝我不要去,讲我和葛振军根本就是两路子人,说他坚决反对我去跟葛振军混。我猛一听那话有点意外,旋即又觉得似乎顺理成章,想起宋晓琳之前悄悄告诉我的话,说朱柏年和瞿秀秀变得很要好,两噶头(两个人)好像有点花头(名堂)。(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