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栄紫是老三届的,那时在安徽做插队知青,他说乡下很没劲,正好又遇上他姐夫患病需要人帮忙照顾,他就跑回上海来呆着了。他给我说安徽乡下知青的事儿,说他们知青和当地农民打架之类,说农民开始挺凶悍,但他吓唬农民说,我们反正可以逃走(回上海),你们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把我惹急了,一把火烧掉你小子的房子。那些农民听了立马就害怕老实了。他说,你知道我们知青最盼望什么吗?我们最盼望第三次世界大战快点打,知道为什么吗?我说为什么?他说,一打仗就没有插队落户了嘛。深挖洞广积粮,洞也挖了,粮也积了,可惜美帝苏修老不来。
栄紫闲着没事干,问我有什么小说可看的。我说我有《林海雪原》《烈火金刚》。他说那是小孩子看的没意思。要找点带黄(色情)的好看。我说《迎春花》《苦菜花》怎样?还有《新儿女英雄传》好像也有点黄。他说《迎春花》《苦菜花》还可以看看,那个《新儿女英雄传》跟《烈火金刚》差不多,没啥意思。然后问我《青春之歌》看过没?我说没看过,《青春之歌》《青春万岁》一听名字就没啥意思,不想看。他说,嗳,你就不懂了。《青春之歌》很黄很好看的。然后给我稍稍说了点书中主角林道静的三角恋爱,一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他有点神秘兮兮地说他有那本书,回头借给我看,但一定不能转借他人。我后来借了他那本书读,果然读得欲罢不能,心里痒痒,读完好久林道静还在眼前晃来晃去的。
栄紫一个朋友从市区跑去我们那里找他,他俩说上海话,栄紫叫那人“阿杜(大)”,那人叫栄紫阿哥。那人走后,我问栄紫,那个小猴子是谁啊?栄紫说你别看他又瘦又小,打架可结棍(厉害)了。那人是双胞胎阿大,还有个阿二,兄弟俩据说是栄紫的左膀右臂。栄紫说他们在市里一帮子人骑着哐当哐当乱响的破旧自行车招摇过市去打群架,栄紫一叫,阿大阿二,上。那两兄弟就冲上前去,板砖拍人脑袋,眼皮都不眨一下云云。我听栄紫说那些事儿挺有趣,但又总觉得似乎与他有点不搭,他看着白白净净不像是个会打架的。而且他似乎没有什么脾气,他那时去公厕大解,我们那里邻居小屁孩见他进了厕所关了门,估计正在努力办公时候,恶作剧往里面扔菜皮鸡蛋壳,栄紫不吭声,小屁孩又扔,一边嗤嗤坏笑,栄紫在里面说:妈的,我揍你。然后听到哗啦一声抽水声,旋即厕所门开,栄紫显身出来,小屁孩撒腿就跑,栄紫冲上去一把逮住,笑嘻嘻地在小屁孩腋下肚子上豁痒兮兮,小屁孩哈哈哈大笑,全无一点害怕的。
但后来事实证明栄紫确实是会打架的。那时我已开学,学校组织去佘山学军一个月,有一天在佘山接到家里来信,是父亲写的,里面夹着一页二弟的信,全是讲的栄紫打架的事儿。原来我们院子里有个混混,绰号小猫,留级好几年,那时大概已经十七八岁。那人最喜欢欺负弱小,他看到栄紫不是我们那里的,就欺生挑衅。叫,上海瘪三滚出去,栄紫不言语,盯着小猫看,小猫又叫上海瘪三滚出去,栄紫冲上去挥拳便打,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几下,小猫便退缩认怂了。后来还找人来说和,要和为贵了。二弟信里嘻嘻哈哈,说,栄紫还是蛮结棍(厉害)的。我读了觉得挺好玩,原本想学军结束回家后,再去问问栄紫与小猫打架事件的后续发展的。但我回去时,栄紫已经回市区家里了。他回市区后一段时间没回到我们那里,等他再去萧桦家时候,我家已经搬迁到其他地方。之后便再没见过栄紫。
前三四年吧,从前我们儿时居住院子里的邻居们建了一个微信圈,几十年没有音讯联系的老熟人们忽然都冒了出来。萧桦也在其中,我问起他的小娘舅栄紫。他说啊呀你还记得我舅舅啊。他告诉我小娘舅已经退休了,退休前是城隍庙那里一派出所所长,把那一片的小流氓收拾得服服帖帖,说你们玩的这些小儿科,还想做流氓?在我们那会儿早就被揍扁了。萧桦说他们是小流氓遇到了老流氓。我努力想象身着警察制服头戴大檐帽老警察的栄紫形象,却总是想象不出,想到栄紫,眼前浮现出的还是当年那个抬手逆时针方向一拧,使得毛巾在食指上快速旋转,一边便唱起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赤膊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