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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喜欢冲个热水澡,站在淋蓬头下面闭着眼睛冲一会儿,脑子里残余的那点瞌睡就去下水道了,冲完感觉神清气爽。
冲着淋浴时脑子里时或浮现出一些从前的洗澡的片段,忽而上海的,忽而东京的,支离破碎,飘忽不定,但真切清晰,好像就在眼前。
从前上海没有热水器的,只有热水瓶,所以在家里淋热水浴肯定是不行的。夏天比较好打发,尤其是男人,赤膊短裤到厕所里擦擦身,末了用脸盆盛满水,举过头顶将盆一倾斜,哗啦一声,就完事了。女的却不能那么干——男女不平等就体现出来了,只好在家里洗盆浴。那时候许多人家都有只诺亚方舟似的大木盆,可不是为了哪天突然洪水暴发时抱一只老母鸡坐在里面玩漂流用的,而是在家里洗澡用的。那木盆是一块一块形状类似瓦片的木板拼接起来的,盆的底部和中间从外面用铁环箍着。我们住的那片地儿那时候常听到走街串巷的吆喝声,“削刀磨剪刀”是磨刀的;“棕塝修伐藤塝修伐”是修床的;这两个吆喝声音调高而拖得长,与他们相对的有个叫唤 “箍桶,箍桶”的,却是短促的低音,音色雄浑有点杨洪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意思,这个箍桶的“杨洪基”就是帮人修浴盆的。
到了冬天,在家洗澡就有点麻烦了,就算把所有热水瓶里的热水都兑进诺亚方舟里去,洗完上下牙床还是直打架,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不算,弄得不好,第二天清水鼻涕还会不请自到。所以冬天得上公共浴室去洗澡。
五角场有一个公共浴室,冬天有时候本人会去那里洗澡(有点远,加之本人比较懒,去的频率并不高)。如果看到一个顶上烟囱冒烟的二楼的房子前面许多人排着队等着买票的,一准就是那个浴室。浴室里外两间,外面一间休息室兼做更衣室,里面排着许多躺椅。躺椅上大喇喇仰面朝天躺着些赤裸相见的汉子,一看就是刚出浴的,身上脸上通红,头顶冒着热气。说苏北话的服务员会将新进来的客人带到空着的躺椅处,将客人脱下的外衣用小竹竿举着挂到墙上的衣钩上,剩下的内衣内裤和换洗衣物则可置放在躺椅边上的方凳上。客人脱得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便可进到里面浴室去洗浴了。
浴室里面蒸汽朦胧,水雾缭绕。空气稀薄,氧气好像被吸走了一半。人影幢幢,却面目不清。当中是个方形水池,沿墙有些淋浴龙头。池子里面许多人,身子在水下,头和肩膀在外面。水池边上还坐一圈,腿伸在水里,用毛巾搓着身体,不时撩水将搓出的油泥冲到池子里去。池中的水仿佛煮了二三十锅饺子后的面汤,烫而混浊,水面上漂浮一层幼虫似的灰白色的泥垢。从人缝里找个空挡进到池子里去,刚入水时,烫得受不了,片刻适应之后,却很舒适。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意,在热水里化去,脑门上沁出汗珠,身体由里热到外,皮肤上的油垢被烫得浮起,轻轻一搓就汇入到荡漾在水里的幼虫大军里去了。在池子里搓完澡,便出了水池去墙边淋浴处冲净。每个水龙头下挤着三四个脑袋,正淋着浴时,横档里伸过一颗白花花满是肥皂泡沫的脑袋来,说:“肥皂进眼睛里了,不好意思,让我先冲冲”,如此这般时断时续冲完淋浴,洗澡便告结束了。回到休息室里,躺倒在躺椅上,苏北师傅递上热毛巾搽脸,如果想剪剪脚趾甲,挖个鸡眼修修脚,师傅也会提供热情服务。那时候一张洗澡票才一两毛钱,如此不计报酬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的好事,如今不去“桂花上酸菜”那旮旯恐怕是难以遇到了。
八十年代后期,去了日本东京。日本人喜欢洗澡是出了名的。家里都有“御凤吕”(浴缸),外面则有公共浴室叫做“钱汤”,许多旅游地还有温泉叫做“露天凤吕”。才去日本那会儿,住的地方没有“御凤吕”,就去附近的“钱汤”洗澡。“钱汤”也是里外两间,外面更衣室里没有躺椅,当然也没有苏北师傅来回张罗,沿墙排着可以上锁的更衣箱,换洗衣物都放在那里。一面墙上镶着宽大的镜子,墙的一角还有一只体重计——附带可以测量身高的那种,洗完澡的日本人拿着毛巾遮挡着私处多会踩到那体重计上去测测体重,再去镜子前照照,吸着气将肚子憋进去。日本人胖子少,既与饮食清淡相关,大概也与他们一丝不苟照镜子测体重,小心维持形体的习惯不无关系。地上还有许多木屐,颇给人以“日本”的实感。
里面一间洗浴处,明亮温暖没有水雾。水池里的水清澈见底,几个日本人泡在里面,水下的身体一目了然。沿墙的淋浴龙头齐腰高,每个龙头前面有塑料小桶,翻转过来可以坐在上面淋浴,自然也可以盛水从头浇下。淋浴龙头后面的墙上也镶着镜子,可以边冲淋浴边自恋(喜欢在镜子里欣赏和崇拜自己的李敖李大师若来此处或许可以发现一两个知音)。
犹如日语与中文语序相反一样,日本人洗澡的程序也与中国人相反。不同于中国人先在池子里搓洗“幼虫”,然后淋浴的习惯,日本人是先淋浴,将身体洗干净后才去池子里泡浴的(难怪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找不到幼虫)。那时候刚去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不知道其中的讲究,有的从工地上打完工,带着一身尘土和汗水,进了“钱汤”,直扑浴池,在里面猛搓“幼虫”,看得池子里的日本人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大骂“马鹿野郎”。这却又弄得搓幼虫的留学生莫名其妙起来,心想:老子又不是没给钱,花钱买了票进来的,你兔崽子叽里哇啦嚷什么嚷。
再说日本人家里的“御凤吕”:日本人的浴缸深而短,想在里面仰面朝天躺倒下来是做不到的,只能“L”型地坐着。放满水后,人往下稍缩,整个身体就都浸泡在水里了。有的日本人早上起来喜欢冲个淋浴后出门,而几乎所有日本人晚上回家都要泡“御凤吕”。“御凤吕”里的水很烫,上面有折叠式的盖子可以保温。放满水后一家人轮番泡浴。因为是先洗了淋浴后才进“御凤吕”的,所以即便一家人泡完之后,水里也不见“幼虫”。日本人工作时间长,精神压力大,性格也比较拘谨内向,泡“御凤吕”可以帮助他们调整情绪,解除疲劳,使心情变得愉悦轻松;同时不少人相信每天泡“御凤吕”可以舒筋活血预防心血管病。日本人长寿的多,不知与他们天天泡“御凤吕”是否真相关。
在日本呆了几年后,本人也于不知不觉中养成了早上冲淋浴,晚上泡“御凤吕”的习惯。但来北美后,浴缸与日本的“御凤吕”不同,长而浅的浴缸里就算放满热水,横卧在里面,也全然不是“御凤吕”的感觉。后来干脆就不泡澡了。如今,尚在继续的只有早上起床后冲洗淋浴这一项了。
“抱着老母鸡坐在里面玩漂流”...
想起日本似梦似幻俺也是八十年代末去日本九十年代末离开去美国的
曾住东京山手线地铁站北出口一个叫“伯爵咖啡店”附近,那有一家中文书店
店长是一位安静和气的上海人小伙儿(现在一定是老头儿了)
那时经常躲在他们家书架子后面看书,实在怀念好时光。
但日本人家的深而短的浴缸,现在大多已变成长而浅的洋式浴缸了。所以喜爱泡澡的人仍就往公共澡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