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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茹的故事

(2022-04-27 23:18:12) 下一个

(文章转自 https://www.rfa.org/mandarin/ytbdzhuantixilie/beiguai/jt-03072022112154.html  该文章曾经也在文学城被转载过。原文章分三部分,在此转载前两部分,并修改了题目)

 

徐州铁链女事件爆发后,引发全世界对中国女性生存状况的密切关注。现居美国的油管博主洛奇也公开谈论起自己的身世。他说自己的母亲也是来自云南的被拐妇女。出于安全考虑化名为董茹的洛奇的母亲已于多年前与丈夫离婚,现在在沿海城市工厂打工。在“三八妇女节”到来的前夕,本台记者唐家婕与董茹进行了长谈,她的悲惨经历让我们看到,“铁链女”在中国并不少见。唐家婕为此制作了三集特别节目。“被拐”媳妇的自白: 我们这种“买来的人”。

"骗"出大山

记者:你好,先介绍一下你是哪里人?   当时会从云南跟着陌生男人到安徽的过程是怎样的呢?

董茹: 我是云南大理人,六几年出生的,那时候电视都没有,外面世界啥样子都不知道。有一次我跟我哥打架,我就赌气说我要走得远远的,那时我才十七岁。隔壁一个阿姨说她认识一个安徽人,她要介绍给我。我那时候年纪很小,啥都不懂。一生气我就说好,去,越远越好。

记者:你住得这么偏远,这些人是怎么“招亲”到你们村的?

董茹:一开始是我老公的哥哥,从我们村带个老婆回去,一家人都虐待她,把她整成神经病以后,我老公他哥又把她送回来。送回云南后,家人带她治病,(病)看好后她心里很难过,就跳河自杀了。自杀了以后,我老公的哥哥就在我们村里再招亲,招了一个有五个小孩的老妇女。我老公(想结婚)就去找他哥(帮忙),别人就介绍我过去。

记者: “招亲”的情况是怎么样的?给了你们家多少钱才把你带走?

董茹:我一开始生气的时候跟媒人说我要去,但后来我又不想去了,我舍不得我父母,舍不得家乡,不想去。他们就找好多人去我家说说说,我一赌气我就跟介绍人说,我向你要两千块钱! 他就给了。我有一个哥缺钱,就叫我得跟他去。从云南到安徽结婚,我跟他(老公)都没说过话,看到他都觉得很恶心、不喜欢。

记者:从云南到安徽以后,生活跟你想像的一样吗?

董茹:一点都不一样,云南吃大米,他们那里是吃馒头。刚去的时候他连馒头都不给我吃,就给我红薯吃。衣服就给我他妹妹穿剩的、烂的、破掉的。

我去了之后,一开始白天他妹妹跟着我,上厕所也要跟着,24小时看着我。 当时还没有打我,就是不给我自由。后来生了儿子,两个多月就开始打我,叫我把两千块要回来,他(老公)跟我说,那两千块要不回来,你就不要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上哪里要? 那时候又没有电话,他又不让我回去(云南)。 就这样一直打打打,不开心就打。下雪天,零下十七八度的时候,他(老公)不高兴 就把被子拿走,我就带我儿子在粮食上睡,他说你要是冷,就写信给你妈要钱,钱都给你妈拿走了。

记者: 你觉得自己是被拐骗到安徽来吗?

董茹:算是骗吧,来之前他跟我家里人说的情况,过来(安徽)就不是那样。他说比我大四岁,我也看不出来,但后来发现比我大二十岁。没去(安徽)的时候,他还在我家人面前发过毒誓,说绝对不会打我,后来都是往死里打。


乍听之下,有些人可能会把董茹的案例视为中国传统的“买办婚姻”,但是在美国的人权组织“中国妇权”创始人张菁告诉本台,这个案例是明显的“拐骗妇女”。

“买办婚姻跟拐骗、拐买、拐卖最大的区别就是其中骗的成分,” 张菁说。

张菁提到,在云贵川拐卖重灾区的无数案例,都是利用贫困山区信息的不对等、前期诱骗方式,后期再以暴力、虐待等控制方式,让这些妇女陷入难以脱逃的困境之中。以下是董茹继续谈到自己所经历的非人待遇。

“买来的人”

记者: 条件这么差,你想过逃走吗?

董茹: 没有生小孩的时候,就觉得认命吧,只要他没有打我,就算穷一点(也没关系),两千块钱也要不回来了。 后来生了小孩之后,再打我都不走。有一次,他拿那个鞋底,鞋底有这么(拇指)大的钉钉,把我浑身腿上背上全都是紫的青的一块一块的,都打成那样。把我的手打断了,我还是没有走。

记者: 通常打你有什么原因嘛?

董茹: 不开心就打,反正要钱就是借口。

记者: 打你的时候,其他家人在吗?

董茹: 他每次打我他家人就会很高兴,他为了他妈妈跟妹妹高兴,他家人越在旁边他越要打。有一次他打我,我不敢还手,还手打得更厉害,我就骂了他两句,他爸就在我家门口听见,过来就把我头发拉过来踩在地上,把我打得一个星期都起不来。我就跟他爸说,是你儿子打我的。他说,他的错是你的错,你的错也是你的错,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你是买来的人,能跟娶来的人一样吗?他(丈夫)的妈妈也说,你这种身份的人,不要想穿好、不要想吃好,只要不把你肉皮露出来,已经很幸运了。她张口闭口就说我身份不一样,是买来的人。

我老公妹妹,我刚到他家没几天,她跟我老公说,你把她捆起来,把她裤子脱掉,看看能不能生小孩。要是不能生小孩,现在把她卖掉还能多卖几块钱。

记者: 听到这种对你的歧视,说你就是该打,你心里都是怎么想?

董茹: 很痛苦! 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想我要是走了,这两个小孩,将来教育(怎么办)……这个人(丈夫)这么没素质没教养,小孩肯定会废掉的。有一次他打我,把我打得都不行了,我就走了,走了几个小时我又回来了,舍不得小孩。

记者: 结婚多久生大儿子?

董茹: 结婚十三个月后,生大儿子,小儿子差三岁一个月。

记者:生了两个儿子对你在家里的地位有什么变化吗?

董茹: 生小儿子,差一个星期就要生的时候,(老公)就指着我头骂,他说我警告你,生下来若是女儿是没有鸡蛋吃的。如果是儿子,我会给你几个鸡蛋吃。我生了两个小孩,一点肉都没吃过。

记者:女人怀孕生产很辛苦的,你连肉都没得吃?

董茹: 我没结婚的时候,108斤,生了小孩之后,我瘦成了80几斤。生小孩几天就得去河边洗衣服了。 家里的农事也都靠我,割草、喂牛、自己开农用车、种什么都要我,我自己开车去拉(地)、收(成)。

把我“往死里打”  、 “扎干净”

记者: 除了丈夫打你,家里其他人也有打你吗?

董茹: 他打的还没有他老爸打得严重咧。

记者:怎么打?

董茹:  轻的就是几个耳光、要不拿棍子、要不拿鞋底。把我往死里打。有一次他老爸打我,早上八点多,他突然指着我骂,我说我没听清楚,他就开始打。一开始是打耳光,打多了可能手有点累了,就把我头发抓过来踩在脚下,一个脚踩头发、一个脚踢,后来我一个星期都起不来。我家西边那个老奶奶去问他,为什么打她?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打错了。 老奶奶说 ,会死人的耶,他说,反正又没死,买来的,死了就死了呗。

记者: 除了打骂之外,还有其他哪些暴力的行为?

董茹: 最叫我伤心的是结扎手术。 一开始是扎男同志、不扎女的。他弟弟是教育局的、大学生呢! 一天晚上十一点多敲我家大门,他说哥你出来一下,我心想肯定没有好事。我听到他说(跟老公说)你快点跑,今晚来抓做结扎手术的,你一跑,他们把我嫂子抓走就好。

后来把我打得不能动了,捆起来去做节育手术,上了手术台之后,我老公他弟弟到管计划生育的人那里说,给她扎干净一点,不能叫她再生小孩了咧,再生她会跑掉咧。那是人说的话吗? 我做了最严重的(节育手术),做了以后我走路腰都是弯著的,都是有一两个月都直不起来。

记者:那时候你多大?

董茹: 二十六岁。

低等"的"云川贵姊妹"

记者: 村周围也有很多像你这样,从南方云川贵被拐来的媳妇吗?

董茹:我们村里一个我们叫姑姑,大儿子买了一个四川的(女孩),他虐待她,女孩想跑,但人太老实,也记不得路,就往玉米地跑,安徽玉米地是几百亩的,她转了一个晚上转不出来。第二天早上被家人抓回来。就用炒菜那个锅铲,在炉子上烤红了,烙在她身上,夏天的衣服,布都烙到肉里去,睡觉都睡不好。第二个儿子也买老婆,但小媳妇厉害一点就跑掉。

我最知道的是我们一个(云南村里)队上一个女孩,跟我同一年生,从小一起长大,小我几个月。她哥把她卖到安徽,也是花了两千块。她老公有气管炎,也不能生育。她婆婆说她是买来的,什么都叫她干,她也不敢不干,但有的干不了,就被打。有一次我去看她,她婆婆一骂起来,她就吓尿了,尿都从裤脚流到鞋子里。他家人又给她一种药吃,后来她都不会说话了,嗓子叫都叫不出来、说话更不用说。

我后来也不去看她,我一去看她婆婆就骂,我就叫朋友去看。我朋友跟我说,她整个人都废掉了,被一家人打骂到她傻掉了,一家人又硬把她饿死,她家门口有大河,小孩去玩水,看到她,就偷馒头给她吃、给她水喝,她就活起来了。她婆婆知道后,就骂那些小孩,小孩不敢再去,没过多久(女孩)就饿死了。

记者:村里的人会喊你们这些云川贵来的媳妇叫“南蛮子”?

董茹:云南人嫁到安徽就是低等,就是比人家矮一等。

求助? 报警?  “没有用”

记者:这些姊妹都遇到这么惨烈的遭遇,没有想过报警?

董茹: 如果去警察局不成功,回来被打得更厉害。特别是像我老公他弟弟他有能力,跟村干部(关系)好,我就是去警察局我也搞不过他。再一个就是政府,你不了解,没有用地,警察局也不讲道理,不会向着你一个外地人的。

我们队上有个亲戚,他买了一个老婆,是四川的一个学生,骗她打暑假工,骗出来的。皮肤好好看喔,四千块钱买的,就是生我小儿子那年,我去看她,那个衣服脱掉,他老公皮带有多宽,她身上的伤疤就有多宽,浑身上下都是。打她还不许她叫。我看那么可怜,身上还都是蚊子包,我偷偷送一瓶驱蚊花露水。从那以后,他家人不许我接近她。农历六月来的,但到九月份,看她被打得实在不行了,有人报警,公安局才把她带走。

“你不要恨”

记者: 听起来这种从拐卖到家暴的情况在你身边是很普遍的?

董茹: 一百个有九十九个都是这样。

我们在村里是五个队,三队有一个姓冯的,他家买了一个老婆,用铁炼把她锁在床上,锁了三年,越锁她越恨,后来还是逃走了。我还见过一个,这个人是四川、还是云南来的。男人五十几岁,女人二十出头,买来就不情愿,不情愿后,他们村子有棵大树,他把她衣服全部扒光往死里打,打了半死,吊到树上,连内裤内衣都没穿,那个人最惨,后来还是逃走了,不走也是死。

记者:徐州八孩母亲的事件你看到了吗?

董茹: 我看到了,不管在抖音或快手,我一看到就想起我以前。我都不敢看,一看到那些我就要昏过去(似的),我就想到我以前那一幕。

唉,反正一言难尽,有时候我睡着,心理迷迷糊糊又想起那些事情,我一夜都睡不着。就是一个恨!我儿子叫我不要恨,他说你不要恨,你恨别人不知道,反而自己心情不好。我最庆幸的就是两个儿子、儿媳妇好。

“老天有眼”

董茹十多年前在两个儿子的帮忙下,跟因病半身不遂的丈夫办了离婚。

她现在在工厂里打工的生活,早上六点起床,有时到晚上八九点,但她不觉得辛苦,只想多攒点钱,回老家买房装修。在和我说话时,她斜靠在宿舍的木板床上,谈起刚出生不久的孙子,她的嘴角就上扬了起来。“我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要看看他(孙子)的视频照片,睡觉前也要看、中午也要看,一天都要看好几次呦。”

董茹的拇指,留着以前遭家暴的伤;她说自己的腰也还总疼,那是被强迫结扎后就没停过的疼痛。不过她常告诉自己,以前这么苦,至少现在生活是甜的。

她呢喃着,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在美国关注中国妇女权益的公益组织中国妇权的张菁说,在被拐妇女的案例里,董茹算是相对幸运的,大多数困在暴力中的被拐妇女都难以跳脱出暴力循环,甚至羞于开口分享自己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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