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88)
在國內，我們似乎越來越受困於城市，迷惑於其巨獸般的龐大、困頓於其鋼筋水泥森林的幽暗，尤其在許多古老建築被摧毀時，我們心有戚戚然卻無可奈何。這種無力感，在近150年前，巴黎人便徹底地體驗了一番。同樣是大拆大建、改頭換面，但巴黎非但沒遭到“滅頂之災”，反而留下了豐富的改造成果，將一座美麗浪漫的巴黎奉獻給了世人。為何巴黎這座歷史古城，沒有保留如許多歐洲城市那樣的老城區？它們是毀於戰亂，還是默默湮滅？說到這不得不提到一個巴黎歷史上至關重要的人物——喬治·奧斯曼男爵Georges-Eugène Haussmann。作為“新巴黎”的總設計師和負責人，他揭開了巴黎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改造活動，時間長達半個世紀。1850年的巴黎處在類似今天中國的轉型期：陳舊的道路系統和建築讓日益擴大的城市無所適從，市民們摩肩接踵，填滿了每個街角；狹窄的街道突然湧進大批人潮，連哥特式墓地也宣告客滿；人們不得不重啟已被遺忘的下水道，但管線早已負荷不了，垃圾遍地，惡臭熏天。有人說巴黎病了，並且在墮落、腐敗、犯罪與霍亂中日漸沉淪；也有人認為巴黎充滿機會，不管是個人野心或社會進步都可在此找到可能。如果有人能找出揭開巴黎神秘面貌的正確鑰匙，那麼整個西方文明將為之一變。
交通、衛生、治安這三大問題迫使新皇帝拿破崙三世痛下決心，讓奧斯曼幫助他徹底改造巴黎。躊躇滿志的他決意將巴黎及其市民們的生活從牢不可破的“古代遺產”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改善通往巴黎中央的交通路線、清除市中心周邊的貧民窟、重新打造一個整潔美麗的城市。巴黎的命運就這樣便被交到奧斯曼手中。奧斯曼是一個頗有爭議的人，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胸懷野心，醉心權力，傾力投入。令許多人擔心的是，他獲得了皇帝的直接授權，因而擁有破格的個人權柄，使他能游走於法律的邊緣，一意孤行，無視民意。例如，他做的最為人所詬病的事情，便是大拆特拆，尤其是那些陳舊的中世紀建築。他一口氣拆除了近2萬座歷史建築，甚至連他自己的住宅都不例外。因此今天我們所見到的巴黎，基本都是1856年後的巴黎，古老的巴黎只有在城市核心的小小瑪萊區的可以一窺舊貌。
在整體的規劃上，他強迫症般追求某種極致的對稱。例如仔細監督街道上的煤氣燈、小報攤，甚至街道便鬥的設計，並且堅持城市中的各個環節都必須成直線排列——他將橫跨塞納—馬恩省河的蘇利橋轉了個彎，如此先賢祠便能與巴士底紀念柱成一條直線。這些仿佛出自個人偏執的行為自然遭到了無數的口誅筆伐，但他依然我行我素。事實上，他雖然傲慢，但確實是個擁有卓識遠見的人——奧斯曼首次將一個城市作為整體進行規劃，消除城市街區間的阻隔，讓城市的功能通過網路和系統來實現，許多做法可謂開創了現代化城市的佈局。例如廣設公廁、提出“林蔭大道”的概念，並在街邊安置長椅。他不斷地開闢新路，將巴黎的東南西北連接起來，到1870年，巴黎每五條道路中便有一條由奧斯曼修建，其中包括著名的裡沃利大街、香榭麗舍大街、聖蜜雪兒大道等。這些道路成就了巴黎流暢、整體的交通體系。在凱旋門廣場，12條大道在這裡聚集稱輻射網，堪稱道路規劃史上的壯舉。和開闢新路同等重要的是建立新式的排水網路，至今巴黎的下水道都被稱為“城市的良心”。當時，巴黎老舊的排水系統無法供應越來越龐大的城市規模，也造成了許多衛生問題。奧斯曼與著名建築師厄熱·貝爾格朗一起主持改建了巴黎下水道，修建了600公里長的下水道，成為巨大的地下“水庫”，即便傾盆大雨，雨水也能很快被排掉，路上不會有積水。還有那些值得大書一筆、使巴黎盡顯高貴氣質的奧斯曼式新古典建築。在大批量拆除古老建築的時候，奧斯曼早已為心中嶄新的巴黎設想好了未來的面貌。新造的3.4萬座建築遵循18世紀的新古典主義原則，沒有修建更高的樓層——它們絕不會超過7層，每一層都有獨特的用途。雖然被批判成毫無特色、千篇一律，但白牆灰頂的奧斯曼建築造型一致沿用至今，已成為巴黎城中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屬於奧斯曼的個人輝煌很快落幕，當他在無數質疑聲中被免職的時候，他所推動的都市轉型已經上路，力道之強無人可以阻擋。這全仰賴奧斯曼所網羅的、由優秀的行政官員和技術人員所組成的團隊，巴黎往後30多年的發展基本上由這些人主持，他們完全遵循奧斯曼所定的路線，像一列駛出的列車，向著未來賓士而去。新巴黎在陣痛中誕生了，出落得如此完美，如鳳凰涅槃。屬於過去那個時代的骯髒、逼仄的巴黎老城讓位於實用、充滿秩序感的奧斯曼式規劃，成就了屬於全世界的現代時尚花都巴黎。雖然有人批判奧斯曼將老巴黎拆的幾乎灰飛煙滅，但我們仍應肯定奧斯曼的功績。他的遠見和整體性的規劃，終讓這座曾不堪重負的都市活了過來，擁有了蓬勃的生命力，並成為了世界城市規劃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反觀我們的身邊，一座座城市仿佛從同一個模子裡澆築出般整齊劃一，童年的記憶和文化歷史灰飛煙滅。我們的步伐邁的太快太急，還沒想好要擁有的是怎樣的家園，便把所有過去付之一炬，眼見著自己的過去和將來被生生割裂。巴黎改造，留下了美名和內涵豐富的現代都市，也留給我們長久的思考——我們要擁有的，究竟是怎樣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