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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新西兰,随手捻几片草叶与朋友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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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克兰的步道七,重走黄金水道

(2014-05-20 16:43:53) 下一个


1.
森林步道

2014.5.17.阴天。早晨700,三台车九个人在我家门前集合,直奔40公里以外的黄金水道。

“黄金水道”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它留给我的记忆刻骨铭心,沉淀在心底的东西太多太沉,是我走过的无数步道中,唯一想多次重走的一条。

750,赶到CONSTABLE ROAD步道入口,还有三台车10几号人没到。800钟合影后出发,守时是我们的规则。大徐留下等其他人,出发前我特意在地图前告诉他,这是个森林步道(GOLDIE BUSH WALKWAY)和小溪步道(MOKOROA STREAM)的组合环路,你可以“不过小桥,只走森林步道”到达瀑布,即可返回。

走进步道,发现消毒桶里的消毒液没有了,是有关部门失职,还是走的人太多了,不得而知,我们只能在刷子上蹭几下鞋底。

这是条修缮很好的路,陡坡处都有木台阶,路面都铺有碎石,顺着小路修的排水沟通畅无碍,路边草木修剪整齐,每隔一段都有横向的排水管埋在小路下面。

走进林子就见一大片贝壳杉(KURI)再生林,从几厘米到10几厘米直径的杉树等间距地排列着,灰白色树干笔直利落,没有任何多余枝杈直至树冠;间或树身上出现几道疤痕,展示着历经的沧桑,几处暴皮演示了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估计树龄都在几十年范围内,树高都在二三十米;间或也有几棵杉树爷爷,认真地给围在膝下的孙儿重孙儿们,讲着爷爷的爷爷们,怎样被殖民者砍伐运到英吉利的故事。我对走在身旁,刚从英国回来度假的MIRANDA说:

“看吧,你们英国佬把能运走的大树都砍完了,我们新西兰人又种了新树。”

“唉,老师,你教我的时候,英国佬在哪儿?

她的反击巧妙有趣,“我们才来几年?凭什么提及百年前的故事”。这个正在英国做生物学研究的昔日学生,离开我们也只有几年而已,英国佬的故事实在和她扯不上。但不知为什么想到这片净土曾经的遭遇就会心痛。

MIRANDA有科学研究的素质,在林子里不放过任何一株她认为有价值的幼苗、趣叶甚至一簇蘑菇,她的照片一大半都是微距的。

走了约20分钟(平均用时35分)来到谷底,这里有一片上星期提过的柏树林,树干很细很长,歪歪扭扭可劲地往天上长。现在不该不认识它了,特意请教了SARAH,知道它就是著名的MANUKA树,阿香对它特别感兴趣,要求我把它拍下来转给她。

 

2.被篡改的指令

穿过谷底SARAH领着大伙径直过了小溪上的吊桥,开始爬另一边山坡上很陡的木梯,LUCY在高声唱数着梯蹬:

111213…”,我有些茫然,记忆中的场景是

“不走小桥就可以去瀑布”。

414243…”,看来给大徐的指令是错的,怎么办?

让大徐拖着伤腿走冤枉路情何以堪”,赶快想办法纠正,语音信息,文字信息轮番地发,怎奈没有信号发不出去。

173174175…”,LUCY数完台阶,我终于找到有信号的点把消息传了出去,至于大徐所处位置有没有信号,不得而知。

我们又向上走了一段坡路,虽然迟到但腿脚很快的龚律师赶了上来,我赶忙核实大徐传给他的

消息,他复述着大徐给他的指令:

“不过小桥,过小溪。”我差点笑掉了牙,这口令篡改的实在是有创意。“不过小桥”是错的,但“过小溪”又是对的。

我惊叹:“徐大侠,天才呀!”再问龚律师怎么执行的,他答:

“我绕到桥下,脱了鞋子过河,再爬上河岸。”

“奇怪呀,和过桥的效果一样,为什么不能走桥,难道桥有问题?”他接着说。

更有戏剧效果的是,随后赶来的一伙年轻人也如法炮制,绕过桥去涉小溪、爬陡岸,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以讹传讹”,什么是“另辟溪径”。

   

3.冰冷的溪水

上午930,走到森林步道的尽头,来到莫窟柔(MOKOROA)瀑布。它在奥克兰周边瀑布群中,排在前五位,近二十米的宽度,11米的落差,加之犬牙交错的锯齿状崖边,把水流扯成宽宽的、厚厚的幕帘,其右手边还有一束比它窄一半,但同样高度的姊妹瀑布与她组成直角,遥相呼应。若不是深秋,真有下到两处瀑布汇合处的水湾洗洗的冲动。今年的水势不是很大,站在几十米高的观景台上鸟瞰,幕帘被扯成一丝丝水线,水线又被破成千万粒水滴,姿态秀美地洒下深谷。

验证水货的时间到了,一伙人离开瀑布,沿着莫窟柔小溪往下游走。谈不上有路,有时走到溪边,踩着石头过了河,但河岸却是一堵一人高的巨石挡在那里。也算不上没路,石壁上钉着橘红色的三角路标告示:“路就在这里”,你不得不爬上峭壁,钻进树丛,走那依稀可辨的路。沿着河岸走时,脚下要么是没过鞋面的泥浆,要么是陡滑的山坡,要么是只有拉着裸露的树根、踩着石壁上脚掌大的马蹄窝才能爬过去的悬崖。

SARAH一路走在前面,给大家带路探深浅,不时传来“小心脚下,这块石头不稳”,“注意头上,这个树根不可靠”的指令。远远看去,飒爽英姿,老伴形容:“英雄本色、自带神韵”。

阿香是第二次和我们一起走路,想不到她看起来弱弱的,走起来却身轻如燕,很多有难度的地方,她都是“飞”过去的。其实她大有来头,队伍中唯有她去过尼泊尔珠峰大本营,目睹过世界屋脊的真面目,体会过希拉里爵士在珠峰脚下的久远影响。

TONY是带着小TONY来的,这姑爷比儿子都贴心,形影相随不离老丈人半步。我打趣道:今天有奸细相随,TONY行事要收敛了。他的回答让人忍俊不止:“没事,我们是哥们”

前几次过小溪,龚律师还脱鞋过河,但秋水刺骨凉(约10度),尖石咯脚痛,再加之十五六次反复折腾,走几步就脱鞋穿鞋,鞋子不从外边湿,也从里边透了,所以他也穿上鞋子过河了。队伍中只有LUCY穿着蛙鞋,MIRANDA穿着拖鞋,其他人都是穿着登山鞋任它湿透,涉溪最深时,水过膝盖,下身冰冰冷,上身暖乎乎,可谓之冰火两重天。在瀑布处和我们汇合的几个年轻人,做水货的装备不够专业,有位女孩甚至穿着丝袜。走陆路他们落后近20分钟都赶上来了,走水路后再也没听到他们的声音。后来得知,他们在瀑布底下呆了很久。

 

4.泪洒伤心地

游泳湾(SWIMMING HOLE)到了,左岸是一面陡峭的石壁,所谓的路就是几个脚坑;河谷里的岩石窝像一个盛满水的大碗,中心处水很深,夏天有人在此跳水;右岸的石壁长着一层薄薄的茅草,靠近河边长着一排灌木。两年前我和老伴走到这里,看左边光秃秃的峭壁坡度很大,要像壁虎一样贴着石壁过去,令人望而生畏。她涉到右岸准备沿岸边丛林走,我坐在左岸峭壁上给她录像。登岸时老伴踩在石壁上抓住一株稍大的小灌木想借力登上去,结果那浮浅的枝干被连根拔起,她滑到了一米多深的树丛里,被一棵大树挡住。

“怎么了,有没有事?!”我在这边喊,

“没事”她怕我担心,努力拨开树枝喊了一声。

看着树丛里静止的枝叶,我预感到情况不妙,赶过去恰好看到她卷缩在一颗大树和石壁中间的缝隙里,脸色煞白,闭着眼咬着牙一动不动。我连忙招呼赶上来的同伴,帮我把她抬到对岸的草地。老伴躺在那里几近昏厥,我只能和同行的伙伴说:

“麻烦二位将我们的背包拿走,回到泊车场再回头接应一下。”

同伴走了,过了约半个多小时,她慢慢缓过神来。天已过午,停留这段时间身上已经发冷。担心太阳落山,她坚持要走。我要背她,她坚决不肯,因为路况也不允许。

老伴拄着两根登山杖,一步步开始向前挪,这里离小桥约一公里距离,小桥到泊车场还要走35分钟。

我们身处河谷,还要反反复复过几次小溪,上上下下爬几处陡岸;到了小桥还要爬到海拔一百多米高的山梁,正常人走起来都很困难,何况一个脚受伤(后来得知断了三根脚耻骨)的人。

为了安慰我,老伴一边挪步一边和我说话,间或还唱两句。天色渐晚,河谷里与我们相伴的,只有鸟叫蝉鸣。我当时最担心的是迷路,最想见到的是同伴能回来接应我们。我前前后后围着老伴转,过河时我护在她的身边,过河后我跑到前面仔细辨认那救命的橘色三角标。

我们在深深的林子里面艰难地走着,突然远处传来渐行渐近的马达声,一架直升飞机贴着河谷树林飞来、飞去,那噼啪的声音撕心裂肺,让人颤抖。我猜它是来找我们的,但在森林密布的河谷,它根本帮不上忙。后来知道朋友出了步道就报了警,直升飞机是警察叫来的。但这时我最需要的不是声势浩大的营救,而是伸到面前的一只手,一句暖心窝的话及一个让我铭记一辈子的身影。

我感到没有任何指望了,没有人能帮我们了,只有我和老伴相依相助了。无论如何要尽快走出去,新西兰的林子里虽无毒蛇猛兽,但太阳落山后的寒冷也可以致命。看着老伴额角的汗珠,听着她那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小曲,我的泪只能往心里流。

“受伤的为什么不是我,这般痛苦如何让一个我呵护了20几年的爱人承担?”

天色越来越暗,老伴的小曲渐渐地被重重地喘息掩盖,她的步子愈来愈慢,走几步就要停下歇

歇。老伴每走一步,我都要确认是不是走在那橘色三角所界定的范围内,我们经不起任何闪失了。终于看到小桥了,我稍稍安下心来。最起码,我们不至于迷路了。

离开小溪走上了平坦的步道,我坦然了许多,什么都不怕了,就是爬也能爬出去了。

开始攀登台阶时,迎面跑步下来一个KIWI壮汉,他要背老伴出去。老伴不肯,告诉他自己能行

后来老伴说:“让别人背我出去你会更难过”。但这哥们的义举让我感动终生。

后来知道,他叫马龙,住在附近的农场,路过此地看到警车和直升飞机,主动前来询问。得知情况后,他和警察讲:“我熟悉里面的情况,让我进去”,然后就一路跑来。后来,我们还特地去了他的农场专程拜谢,得知他和太太都是艺术家。看着老伴穿着骨折专用的“靴子”,马龙还取笑了自己骨折的经历来宽慰她。老伴深有感触地说:

“如果说新西兰是人间天堂,一定是这里天使多的缘故”。

今天又走到游泳湾,SARAH领着大伙爬上石壁,但我却执意要走对岸,就是要重温一下那段艰辛。我扶着老伴走过那坑人的石窝,陪着她走那上上下下,由橘色三角指引的不是路的路。

TONY看出来我们此刻的“表情凝重”,他是当时第一个给老伴检查伤情、断定骨折的人,多少了解事情的始末。其他人看出来我心里不平静,好几次跟老伴说话时都打着哽咽,虽然她出发前就说:

“我们都不要太伤感,走过了就翻篇”。

从游泳湾到出口,今天走了一个小时,当年走了整整四个小时。

我说过了,这是条刻骨铭心的路,以后我会经常来走走,遇到什么顺利的事,不顺利的事,都可以到这里陈情。

 

2014.5.19. 於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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