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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型

(2014-05-02 16:31:47) 下一个
卧房的西面有扇窗,每每望出去时会遐想:这西边的山岗再过去就是连着海湾的太平洋了,大洋彼岸的杭州湾住着亲人,也长眠着母亲。临睡前总是仰望西天繁星,想象母亲的眼睛正看着我,欲和我聊天的样子。母亲,今晚你想说什么呢?

母亲一生行万里路,读千卷书,养百种花。记得小时候在北京,母亲带我去看花展,仔细教我每一种花的名字。可惜我那会儿萌蒙不开窍,对植物毫无兴趣。大学时每次回家见到她忙里忙外在阳台上移盆浇水剪枝,实在不理解她投入这么多精力在花草上。人生如此仓促,我竟不曾问过她为何对养花情有独钟。

母亲最喜爱的花木有茉莉、米兰和玉兰等。家中四季花开,无一例外散发着典雅静谧的淡香。都说花木通气性,母亲本人就属于文静隽永那一类。见过母亲年轻时照片的人无不夸奖她的清秀容颜和书卷气质。母亲在后来的记者生涯里常年跑文化线,许多稿件中都会引用与花卉有关的古诗文,读来暗香浮动,回味绵长。

在举家跟随父亲去干校的三年里,母亲有时会被派往空无一人的大田去守水渠。如果我不上学,就会跟她去做伴儿。晋西南平原的盛夏烈日炎炎,母亲在这极端环境里的话题依旧是花木:杜鹃、映山红、山丹丹是否同科,牡丹与芙蓉的区别,玫瑰和月季的相似 … … 凭借母亲点点滴滴的描述,我脑子里会顿时浮现出众多未曾谋面的花儿模样来。

兰桂之香,优为极品。母亲因为偏爱兰科,一生尽享兰草馥郁。然而桂呢?桂树是杭州市树,每年中秋桂香弥漫之际,母亲在电话里总是说奇怪,市民争相赏桂满城皆醉,可我怎么就闻不到呢?母亲的诧异不能不令我推想许多。医学上鼻粘膜对香气的敏感度是存在个体差异的。一千个人对同一种香信息的接受可能生成一千种迥然不同的体会。物质世界花香天然,人类香觉却如此主观空灵,难以表述。试想如果有两个人对同一香型的感受和领悟完全一致,她们之间应该会是一种怎样的灵性相彷,息息相通?

或许是受母亲爱花灵性的庇荫,成年后的我一直生活在花木葱茏的地域,终于有机会目睹母亲那儿听说来的种种花儿。因为熟悉了清润自然的香型,在远离母亲四处荡的岁月里,只要看到或闻到母亲喜爱的花,就会觉得身不由己投入了她的生灵气场,浮躁的心会安静下来,逐渐变得多思量而勤体味。人生且行且体验,我逐渐感到冥冥之中自己和母亲开始在精神层面的靠近。所谓心事虚化如落英,花自从容木自清。终于有一天,我也开始留意起身边的一花一木了。

对于花木,母亲曾说过,你对它赋予精心,它自然报以光华。回想起来,她是不是在说植物也通人之性呢?如果是,母亲啊我多么希望这花草也能传递性之灵啊!许多年以后,当我不经意在后院和室内种下了你生前喜欢的花木,才发现能唤起我意外欣喜的正是你当年所钟爱的品种和香型!凝神这些精选的植物,仿佛感应到你毕生的爱花情结沿着枝脉花蕊轻轻牵动我的灵感:我是你的女儿,我和你在血脉秉性上注定是要相通和传承的。

世间对于故去的人和物往往有一种不便言喻的讳忌。然而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摆脱意念中对故人的知觉。对我来说,宇宙中仿佛真有一种通灵无形的气息在阴阳两界间徘徊,递给我一个清香如故的信息:母亲,她依然在我身边,从未走远。

一个初夏黄昏在附近的花圃散步,暖风就这样忽地拂上来一丝幽香。那么的短暂微妙,稍纵即逝,却明白无误地点化着我:这是母亲的香型。我拉着一头雾水的花工满园子追溯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盆花,是一种多年生鸢尾科兰花。我买回来放在卧室西窗前。在这个静静的夜晚,她款款地开着,缓缓地释放悠远沁脾的清香。母亲,你闻到了吗?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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